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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北夜玄武 於 2014-3-13 05:40 編輯
深夜
不知还有多久才能看到黎明。
在村庄最大的一家旅店里,埃里克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角落旁的桌前,孤单的烛火在桌面上跳动。他懒散的躺倒在椅子上,两只脚疲惫的摆在桌面,手里端着一杯新鲜的麦芽酒,一阵温暖的风拂动了旅店大门。埃里克抬起眼看了看门口,端起那杯麦芽酒,满足的又喝了一杯。他落下的杯子声音敲打着桌面,有个正在柜台里打瞌睡的伙计被吵醒了,他有些不满意的又为这个客人续了一满杯。
“您现在还不想去休息吗?这位客人?”
“谢谢你的服务,伙计,很可惜,我等的人还得再晚点才会出现。”他的眼睛依然盯着门口,似乎在期待什么人的出现,那杆一人多高的长枪静静的斜躺在角落里。烛火渐渐的有些暗了,幽暗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仿佛是跳动的波纹。
随着一声轻响,旅店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乌黑的短发,赤色的双眸,又黑又长的披风直垂到脚踝...少女见到桌边的埃里克,似乎并不吃惊,只是面色平静地走了进来,并顺手关上了旅店的木门。
“请问您是住店还是...想喝点什么?”
“跟这位先生一样...”
穆子简单地回应了一句旅店伙计的问话。
“欢迎你,穆子,我们似乎还是自沙漠之后,第一次能够这样正常的交谈,我很确定我这一次没有在发疯。”埃里克尴尬的笑笑,“坐吧,”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看起来你想要点喝的?麦芽酒的度数我想不够高,或许还有点缺乏营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穆子一声不吭地坐到了埃里克的对面,摇曳的烛火将她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她见埃里克眼神有些茫然,便也将目光垂向埃里克的手腕。
那里留着一排清晰的牙印,这应该是那一次忆璃留给他的“纪念”。确实,自从走出沙漠后,自己一直都与队伍分开行动,而埃里克也曾一度失散于茫茫雪山,跟一方通行一起消灭乌鸦鬼婆,再到埃里克等人恶战冰刃,这一切似乎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穆子盯着那排牙印望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我本来以为你会责怪我那天在隘口没有正面回答你的疑问。”
“与其说是责怪,不如说是保留意见。所以我们大可以不这样继续拐弯抹角了。”他扫去了一脸的倦怠神色,将脚收起,端正坐好。烛台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几滴烛泪滑到桌子上,烛芯的火焰变得更大了。
“单刀直入吧,穆子,你是谁?你在为谁服务?你想做到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穆子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的双眼,目光中透着一丝犹豫,她在思考,确实,比迪丽的那招黄雀在后,不仅耍了赛琳的追杀者们,同样也暴露了自己。但是....看着埃里克,还是当初在沙漠时那张同样的脸,略带沧桑,略带疲惫,一路上的经历,似乎让他改变了许多,他的言谈中已经没有那一晚沙漠决斗时的疯狂,而是磨难带来的一丝冷静...
“我...”,她顿了顿,对方的问题单刀直入,然而有时候单刀直入并非好事,无论对谁来说,都不一定是好事...“我只是一个血族...”,片刻思考过后,她的目光凝视着埃里克的双眼,给出了这样的答案。虽然只是一句话,但埃里克或许应该能够明白,作为一个血族,立场将永远不可能与人类相同,亦或者说,自己根本不可能逃离原本就属于且仅属于血族的生存空间....哪怕跟新伙伴们发誓一起冲向自由,一起旅行在广阔的世界....但一个血族,永远都是一个血族。
穆子的目光坚定,她不打算欺骗埃里克,然而,作为职业刺客,字里行间她也必须有所保留,不过有一点她却从来没有质疑过,“我的目的,只是想保护我所信任的人...”
“我想我们值得你的信任,你不想背叛你的同胞,那就要看你的同胞对于非其族类的人都做了些什么,很不幸,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埃里克不想再回忆那段痛苦的过去。“在我身上,发生的哪些事,我想问问你,那都是为了什么?血族难道就需要收割别人的生命而存活么?”
穆子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她知道在埃里克身上发生过的痛苦。虽然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自己杀过的人类与非人类在这数百年间多如草芥,但她依旧感到了一丝愧疚:“艾迪...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你说得对,血族的生存方式是残酷的,这种残酷在成百上千年间无限轮回着,其中卷入的无辜受害者也多不胜数....如果有一天能找到答案的话,我也很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两人都沉默了一阵,穆子继续说:“正是因为背叛了同胞,才更要保护你们的安全....很快,我们就要进入海伦尼亚了,在那里会发生什么?我曾经希望你不要急着去找依文洁琳...那将是一种无谓的自杀行为,然而,反过来想,如果你不去找她,难道大家就安全了吗?”,窗外一阵清风,烛火猛地摇了一下:“今时今日,整个队伍都早就陷入了各种危机,在海伦尼亚,也许不是你去找依文,而是她来找你......保护夜魔之血,这是我唯一能做的,真正危险的时刻,或许还能用依文想要的东西来跟她换取大家的安全,哪怕是逃离的时间....你觉得自己的盾牌真能抵挡拉桑布拉家族的诅咒吗?”
“长枪也会折断,盾牌也会碎裂。这将是每件事物制造出来的用途,但这也是它们最完美的终点……”埃里克的眉头紧蹙,他的确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对于这个曾经是佣兵的人而言,这半年发生的变化绝不是一言两语就可以可以归纳的。自己对未来真的那么有信心?他不知道,亦难以猜测。他已经能清楚的感受到穆子所做一切的目的。然而计划的目的没有达到,终究化为了泡影,虽然握紧了双拳,可是心中只能感到无力。
“很显然,我终究还是无法独自做到这一切,然而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你的保证,远不止这个,我需要的是……”他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做的或许比这些都要难,就是将这一切终结,终结血族继续收割生命的现实。或许仅仅是从你开始,穆子,你能够确定你自己已经跟过去不是一样的人了么?”
穆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埃里克的双眸,埃里克也紧盯着她红宝石般的眼睛,一时间,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唯一跳动的,只有两人面前微弱的烛火.....
“可能仅仅是你的不确定.......有一天我们彼此之间又要重新刀剑相向。”
“如果有一天,了结了我的生命能够平息你的愤恨,甚至平息依文的怒火....”,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埃里克:“我倒是希望如此...这样至少,忆璃不会被卷入更加残酷的风暴。”
“你所谓的依文洁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的实力,究竟有多么的庞大?”
想到依文洁琳,穆子发了一会儿呆,她的目光专注在缓缓下坠的烛泪上,慢慢回忆着这个拉桑布拉的家督.....
“海伦尼亚白马城的城主依文洁琳.克劳迪雅.拉桑布拉(Evangeline Claudia Lasombra)伯爵,是拉桑布拉家族的首领,也是血族十三真祖中的一个。千百年来,十三个真祖之间一直有着彼此的同盟或战争。其中有的人死了,有的人隐退...而活到今天的,数量其实不到五个,然而他们的强大,也绝非普通人类可以想象的....依文洁琳的强大,并不是因为她的势力范围控制着大半个海伦尼亚,也不是因为她有伯爵军保护....她作为一个血族,不但可以安然地活动在正午的强烈日光之下......还是大陆上罕见的几个同时掌握着高等魔法与魔道宗的人物...你的志向虽然远大,但是我依然劝你不要去送死。”
“在不朽者的眼中看来,这种尝试固然是愚蠢的。但是我相信打破循环的第一步,就是要有人敢于前仆后继的去做这样一件事。也许过去不会完成,也许现在也不会完成,但是我绝不确定将来也不会完成,当你决定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你都将是历史的创造者。”埃里克毫不犹豫的直视穆子的目光,“我过去认为凡是怀着热情去做,就可以做得到,现在我虽然不否认那种想法,但我也开始发现,仅仅单凭热情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伤害的人也许要多得多。”他咽了咽口水,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这不仅仅只是奉献生命这么简单就可以做到的。从现在开始,我想要背负这份责任,回望我的过去所有想为复仇做到的一切,那只是看似勇敢而实际蛮横的举动,那时的我尽管不承认,但那就是一种真正的逃避。然而现在,我认为我已经无法逃避下去了。”他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火光将他的脸映在残余的酒里,他目光深邃,看起来已经下定了不小的决心。“你想让我无视这几百年的冲突,从那以后,还会有人步入我的境遇么?你想让我学着接受,只需要活在当下么?这很抱歉,我想我已经无法做到了。这其实不仅仅是你的问题,我再问你,穆子,究竟你为什么如此有把握的肯定,夜魔之血对于依文洁琳可以换来背叛者的安全?”
“夜魔之血必须用死亡真祖的骨灰调制,而其制作成功率微乎其微。数千年来,死去的真祖们的骨灰,有好几次都被企图用于这种血液的调制,然而,真正成功了的唯一一次,却是在一年前的伊斯塔.....”,回想着初次见到忆璃,两人一起逃离弗兰追杀的情景,穆子略微闭上眼。“三年前,我潜入樊卓家族的地下图书馆中,其间找到了一本古书,根据上面的描述,学会了对这种血液的调和,无奈,当时真祖的骨灰是几乎不可能找到的。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伊斯塔的弗兰杰西卡发现了沙漠中隐藏着一个很年老的血族。于是依文派我前往沙漠....那个隐藏的血族其实你也见过,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获得夜魔之血,但依文说这东西有大用,因为它关系着这个大陆的未来....我也不知道这个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只是进行着自己的任务,并且在这期间做出了背叛。但是,我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依文对于夜魔之血的执着,不亚于任何一个组织....”,说道这里她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也晚了,进入海伦尼亚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事实....而我们的队伍却显得这么无力....”
埃里克陷入了沉思,眼前的一切似乎被层层的迷雾所遮挡,如果揭开这些迷雾,这或许就是看到一种真相的机会,他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去追赶比迪丽了,或许从中他能够了解的更多。他放松双拳,手指轻叩桌面,慢慢的回答了穆子:“我们来把所有的问题串联起来,首先我们知道夜魔之血是一件可以改变大陆未来的重要物品,那么,究竟改变的是什么样的人的未来?如果仅仅是吸血鬼,那么赛琳姐妹会为什么又会对此纠缠不休?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比迪丽的反水,让夜魔之血的用途变得更加复杂。我们先将所有的疑问就此提出,然后我们再从目的上一一解答。赛琳,究竟和你们有着怎样的恩怨?你对她们又能了解多少?”
“赛琳...是一个大陆上出了名的女子刺客团体,身为刺客,我对她们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其实,她们这次在雪山设下这种天罗地网并出动这么多人,确实也大大颠覆了以往的作风,原本,她们都是单独行动的杀手,接到生意,完成生意,获取佣金,流程与这个世界上的每个刺客都没有不同。但她们这个组织的古老程度却不亚于拉桑布拉,赛琳岛的【主母】,一直以来都是个神秘人物,似乎除了赛琳姐妹会的成员外,没有几个人见过她...原本,黑月跟赛琳在伊斯塔的冲突,无非都是黑市的生意以及刺客任务的交集而已,但夜魔之血的出现却改变了当时的情况,赛琳第一次有组织的集体出动袭击黑月的几个固有据点,那时也正好是你们到达伊斯塔的时候...然而从比迪丽的事情上看,似乎那个传说中的【兄弟会】,在六年前就已经给赛琳安插了卧底。这怎么可能....他们一开始就已经利用赛琳的眼线盯上了黑月....而且是六年前....这总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此外,我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人物,你在那时已经体力不支,几近身亡的时刻,一名气度不凡的陌生人在沙匪洞外突然出现,他出手挡住了那个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女人,这个人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穆子没回答,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到穆子并不认识此人,埃里克不禁陷入沉思....
“很明显,这不仅仅是一桩买卖这么简单,穆子,你或许知道夜魔之血是可以保护我们的重要货物,但是你有没有想到过,拥有了夜魔之血的依文洁琳还会对我们这群曾经坏了她的事,而现如今依然对其抱持着敌意的人有和平的看法么?在我们做出交换的那一刻,或许危害到的终究还是我们自己。而在你决定追求自由的那一刻开始,这就注定是一条没有选择的道路。”埃里克冷静的回答穆子,尽管这种现实有时候残酷且不可思议。
“【依文洁琳,有言必信,有仇必报,有债必偿】
....她虽然邪恶,但却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跟她在一起这么久,这点我唯独可以担保。”
“夜魔之血,我原本对其不感任何兴趣,但是现在我想已经不同了,这或许正是我们打破这个惨烈循环的第一个切入点,只是想了解这一切,我看或许没那么容易……”他饮尽了最后半杯麦芽酒,然后长长的舒缓了一口气。
穆子没有回答,夜魔之血虽然是她亲手调制的,但其中隐藏的谜题确实很多,哪怕是对她来说。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至少我知道了依文洁琳这个家伙,她丝毫不畏惧阳光,看来在平常的时候与常人无异,只是深藏不露而已。而且这样的人居然还可以成为帝国的贵族,真是莫大的讽刺。从很多情况上来看,她甚至都不用亲自出手,完全可以依靠她的政治手腕把我们耍的团团转。”
“其实,除了她以外,在海伦尼亚会盯上夜魔之血的人还大有人在,其中具备政治手腕的,具备黑道手段的,甚至奥秘力量的...而正如你说的,依文只要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让这个小队伍不被人察觉地从大陆上永远消失...除非...她暂时不想这么做。”
埃里克再度眉头紧锁,仅仅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假冰刃,就可以将希尔德斯坦玩弄于鼓掌之间,更不用提一个自身已经很强大,而且已经在帝国内部根基牢固的正牌贵族了。更何况他们此刻还身负着抓捕索伦的使命,如果没有名正言顺的说辞和一个强大的身份,那么这一切简直难于登天。
“穆子,你或许忽视了一点。”看着穆子不解的眼神,埃里克继续解释:“假如要想知道夜魔之血的真实用途,我们只有走最简单但是最危险的方法,那就是面见依文洁琳本人!”
穆子双眼微微张大:“你疯了吗艾迪,虽然你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我有点搞不清了...”,她仔细思考了一下应该怎样才能说清自己的想法:“好吧,总之我只是希望,不要把忆璃她们都卷进去,包括我们队伍里的小孩子们,他们并没有长枪和盾牌,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要考虑清楚。”,如此看来,之前企图通过忆璃劝阻埃里克的做法完全成为了泡影,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已经下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决心,这个决定将会把整个队伍引向哪里,穆子真的不知道。
“我自然不会采取那么鲁莽的手段接近她,也更不会牺牲我们所有人的安全。但是我必须要说,此时的我们对于她而言,实在是不堪一击,她本人只需要捏造一个罪名都可以把我们击垮。夜魔之血并不能使我们能够换来苟且偷生的机会,但是它能帮助我们了解依文洁琳和更多的真相,难道不是么?”埃里克突然站起身,他拿起那杆躺在墙角的龙骨枪。“我们如果依然这样潜藏在阴影之下,那么我们永远也不是阴影的对手。既然依文洁琳身为贵族,我想她必然也有很多来自政治上的压力。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假如我们能够有足够的名望和实力,那么出于表面上的和善,依文洁琳也必然限制了她利用手段麻烦我们的方式。”埃里克突然想起了团长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而想到团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就在楼上的武器箱子里面,那具链刃还在里面静静的沉睡,他重新放下长枪,回到桌旁坐好。“眼下我们有了机会了,我依然还能记得那个军士说的话,最近在德·路卡特,马上就要举办竞技大会,如果真的想让自己不至于那么轻松的被搞垮,我想第一步,至少可以借助这个比赛,先拿下一个让自己出名的方式。而且,或许可以借由这次比赛,能够认识更多的朋友也说不定,谁知道会不会有一些跟我们志同道合的同志呢?”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严肃,“如果自己无法让朋友们获得保护,而只是想牺牲别人来达成利益,我想那肯定不是什么正确的作为。”
穆子听他这么说,似乎暂时松了口气,她扭头看向窗外的夜空,“就现在的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许多思绪在她的脑海中纷乱地交集着,自己走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将这段故事引向一团更深的迷雾。桌上那杯依然还没动过的麦酒,静静地冒着气泡,她就没再说话,就此陷入了沉默。
“很快,黎明就要来了……”埃里克喃喃自语,他捏着杯子,看这烛光一点点的黯淡下去,但是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喂,穆子,你没听到么……黎明就要来了!还是尽快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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