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如烟。

悉茗

既见君子
远处有火车隆隆经过城市边缘，一路橙黄的路灯在玻璃窗上划出明亮丝线。旅人闭着眼，满面风尘，睫毛上有荒漠的细砂。十里外正是华灯初上的不夜洋场，年轻女子倚靠在墙边，唇角勾起整座城市的醉眼繁华。
    明月将整片山峰染成灰白，尽头有绵延山峦在阴影中起伏，世界静谧，偶尔有山那一边的野兽低吼，回声消散在夏夜盘旋的风中。你知那看不见的峰峦后面有羽翼洁白的飞鸟，低低掠过不知名的国土。山的尖顶总是有雪，是雪山深处的异族归家的灯塔。瘦削的形状被涂抹在家族图腾上，古老暗示来的突兀而剧烈。
    夜色与路灯总吸引我的目光。深蓝与橙黄交织得这样完满，使人迷恋。彼时正是雨迹未干的小路，我不愿回头看身后那一条弯弯曲曲的单车印迹。人群来往，但再没有比这更安静的时刻了。树梢摇曳着无声落寞。我们会遇见。我总有预感。不知何时何处，但必会有那一天。也许近在眼前。那必是我一生灿烂的烟火，或者在高空中定格，或者燃烧迅速，落地枯萎。但没有人在意结果。谁予我一道描写一生的字句，好让我在那之前带着预言安然踏上旅途。行程漫长，但结尾处，应是寂静欢喜。

书信
你写在信笺上的一切。泛黄纸页。灰色墨水。错落单词。都是妄言。

夜凉   
窗棂上有清晰的年轮纹路。烛光跳跃，底座一片殷红的蜡泪，笼罩在昏黄黯淡的光晕中。窗外有零星扶墙的藤蔓，身后是沉沉的深蓝夜色。夏风微凉，有不知名的虫鸟在远处鸣叫，声响渐微，模糊了暗夜里的扶疏叶影。院子里有一方清池，石桌上一灯如豆，薄瓷酒器里散发出清冽的香，消弭在馥郁的栀子气息中。青丝如缎，眼角犹如清流波光，斜斜靠在冰凉的桌缘，衣裾软软地蜿蜒一地，兀自斟饮，尚不知春秋凉薄。亦或灯下夜祷，眉目温顺虔诚，指尖托出一片细小昏黄。偶尔抬起头来望一望门外子夜，清凉入骨，细风都作了叹息。间或有淅沥雨声，敲打在青棱檐角上，细细的水流成了一线，洒落青苔石板。红烛剪影，静默地跳跃，一如挽髻的灵巧手指，优雅而悄无声息。彼端时光被细密压成一条丝线，织进日益浅白的鬓角，空留簌簌声响。依稀浸了水晕开的丹青，画中人眉眼隐入深处，唯余娉婷身影，撑了伞伫立雨中。浅蓝覆盖了一池白莲，映着水中面色寂然的倒影。月光碎碎落了水面。如生即无声的一片天地。一摞纸页泛黄枯脆的书信，字迹难辨，墨色深浅。纸窗上年复一年的单薄身影，并了一粒红烛灯火，充斥整个空景余生。

笙歌散尽
“我们许久未见了。”
“也罢，他们之于我，不过是鬓间眉头有一丝相似的影子。”
“你应该像他还在一样地活着，就像我一直想象你母亲还在。我现在很好。”
“笙歌散尽酒微醒，深院月斜人静。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太久了。”
"你一切都很好，只是生不逢时。"
“我仿佛从未认识他们。我仿佛从未来过这里。我仿佛从未活过。”
“不，你仍沉溺其中。明知是虚无。”
“你这样偏执。”
“有时候我想风一样掠过人群和街道。划过他们的言语和意识。”
“在高山之巅造一座屋子吧。唯不与同类接触。活着。”
“天又黑了吗？我要出发了。”
“我眷恋深海和丛林。我眷恋荒野和长空。”

间城
台灯上斜斜靠着的卡片，边角翻卷泛黄，你视它如珍宝，这世上再没有比那更美的风景了。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分，晚霞流转，一点一点沾染上冰凉的深蓝。停车场上有几日未扫的积雪，衬着紫蓝天色，让人觉得满目生凉。有人斜靠在路灯杆上，只是模糊不清的一道黑影。墨绿的松树上覆着厚厚的雪，林荫道上有一条蜿蜒跳跃的脚印。这是一张寂寞的照片。宁静蚀骨。你想起多年前未曾阅读过却记忆至今的一本书，名字安然，书页里有一张照片，依旧是厚实冰凉的积雪，映着路灯满篇昏黄的光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照片早寻不到踪迹，可你清晰地记得，看着它时，周遭事物都模糊消沉，世界宁静，唯有光线穿过积雪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还有一首老歌，有女子醇厚如陈酒的声线，通篇怀念的词句。你莫名地将这些事物放在记忆的一个匣子里，仿佛它们天生就是一起的。而今再度听到那首歌，恍然离家万里的城市下起了落地即融的雪。你想念家中台灯下温暖的小时光。如是而已。

溯洄丛生
我却终究是不能将零落的碎片拼凑成完整的过去了。记忆失掉了顺序，在光下显出翳翳的影子。我将它们当做脚下平整坚固的青石，埋在河底，一步一步踩水而过。偶尔看见水面划过的影子。都是残像，都似清狂。

旧时光
彼时，你尚年幼，不知世事凉薄。

葛生
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情感了。长时间修女一样静默虔诚地生活，日夜都仿佛默剧剪辑下的片段，零碎拼凑在一起。偶有浅薄的一点欢喜，眼角未弯起就已忘了发笑的缘由。或者突兀涌起的一层薄薄的泪水，眼眶尚未湿润又消退。她甚至不再有强烈的期待重逢的意愿，困惑于即使遇见又该如何同对方相处。渴望静默蚀骨的生活，能独自在子夜的森林里穿梭，或者急速掠过暗沉沉的荒野，落在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上。居所周围有茂盛的植物，在夜色里沉淀令她着迷的纯粹的暗色阴影。期年不与人交谈，逐渐丧失语言能力，像洪荒远古的居民一样生存。
可是那场景仍历历在目。看过无数遍的精致的画册。暗黄底白花的古旧脆弱的日记本。电影院。从未有过的征兆。画中少女。刻字的玻璃瓶。咖啡色竹编的自行车筐。黑色连衣裙。沉默。露水换来的柔软小诗。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与之诀别的清晨。黯淡老去的父亲。浅金色直长发。清晰冰冷的手指。破碎一地的玻璃窗。等候。一树单薄的花。白色石阶。星月交织的衣袂。蓝瞳。突兀死去的恋人。海啸中心的石台。从容转身。残留唇角的亲吻。深潭死水的余生。呓语。惊觉梦醒。枕侧微凉。
她点燃一支红烛，面对如豆灯火的纸窗剪影。摊开纸笔。雨声淅沥。
     致，我故去后经过此地的你。

Delilah

断续的场景，恬淡的忧伤。乍起涟漪的湖水，晃漾几番，复归于平静。往事亦是如此，模糊却难以磨灭的记忆，如藕断丝连的彩线，将我们与过去系起。如果没有了这些往事，人又会飘向何处呢？雨声渐远，倾诉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