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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自由之路》克裏虛納·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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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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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自由之路》克裏虛納·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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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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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2 21: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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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論根本的改變
看的工具是什麼?
人不曾有很大的改變。我們今天要談的是人身上根本的革命,而不是對舊生活模式苛責另一種生活模式。我們關心的是我們內在進行的那些事情根本的改變。我們說過,我們和世界並不是兩回事。這個世界就是我們,我們就是這個世界。我們所有的討論所涉及的,就是在我們生命的根源之處創造一種大改變、一種革命、一種突變、一種轉變。
昨天我們在問,我們能不能沒有任何扭曲——因為想評價、判斷、想有所成、想去除“實然”所形成的扭曲——而看清楚自己?評價、判斷、想有所成、想去除“實然”,所有這一切都使我們無法清楚地認知,無法準確而緊密地看“實然”。所以我想今天上午我們應該花一點時間來討論,或一起談談“觀察”、聽、聞之道的本質。我們應該努力尋找究竟有沒有可能“看”?完整地看,而不是只用視覺、知識、感情看。究竟有沒有可能毫無扭曲地、密切地“觀察”?探討這個問題或許是值得的。究竟何謂“看”?我們能不能毫無扭曲地,純粹只是“看”的看自己,看自己的基本事實:貪婪、嫉妒、焦慮、恐懼、偽善、欺騙、野心?
我們今天上午能不能用一點時間來學習“看”這一回事?學習是一種持續不斷的運動,不斷的更新。學習不是用那些已經學會的來看。我們聽別人怎麼說,又稍微看看自己,我們就學到一點東西,體驗到一點東西。我們就是從這樣的學和體驗看事物。我們用我們學習到的東西的記憶,用我們的體驗來看事物。我們用心中的記憶看事物。所以這不是看,不是學習。學習意味著有一個心隨時都在嶄新地學習。所以學習永遠都是新鮮的。請記住,我們心裏關心的不是記憶的培養,而是觀察真正發生的事情。我們要很警惕,很專注,這樣我們所見所學就不會在看的那一刻就變成記憶,就已經扭曲。每次看的時候都要像第一次看一樣!用記憶來看,來觀察“實然”,表示這記憶在主宰、塑造、引導你的觀察,所以這觀察已經扭曲。那麼,我們還能從那裏起步嗎?
我們想知道觀察是什麼意思。科學家用顯微鏡觀察事物,看得很仔細。他有一個外在物件。他雖然必須用一些知識來看,但他卻沒有成見。至於我們,我們這裏看的卻是整個結構,生的整個運動,那個“我自己”的全部存在。我們必須不用知識,不用感情,不用任何對或錯的結論,不用任何“必須”或“應該”來看。我們必須先警惕這個評價、判斷、下結論的過程,才能觀察得緊密。這個過程會妨礙我們觀察。
我們關心的不是看的本身,而是什麼在看。那個看的工具是不是污染、扭曲、受折磨、負擔沉重?重要的不是看的本身,而是身為看的工具的你。譬如說民族主義好了。如果我已經有了結論,用這種已經很深的制約來看事情,所謂民族主義的“部落排外性”,顯然我就有很深的成見,所以我就看不清楚事情。又如果我原本就怕看,那麼這看顯然就已經扭曲。又如果我很有企圖心,想要悟,想追求更高的地位,這也使我無法清晰地認知。我們必須知覺這一切,知覺看的工具,知覺這工具清晰不清晰。
問:如果我們看這工具,發現這工具不清晰,我們要怎麼辦?
克:請注意聽。我們說觀察“實然”——基本的自我中心,那些抗拒與受挫折的,那些生氣的——觀察這一切。然後我們又說注視那觀察的工具,看那工具是否清晰。這樣,我們已經從諸般事實轉移到看的工具。我們檢查的是這個工具乾淨不乾淨。結果我們發現這個工具不乾淨。我們怎麼辦?我們有的是智力的磨煉。以前我只關心觀察事實,觀察“實然”。我注視事實。但是我現在轉移。我說,“我必須注視看的工具,看它乾淨不乾淨”。這種質疑裏面就有智力。你們聽懂了嗎?所以這裏有一種智力的磨煉,心的磨煉,腦的磨煉。
問:這不就表示一個沒有分裂,沒有制約的意識層次是沒有的嗎?
克:我不知道這有表示什麼,我只是逐漸地移轉。這個運動不是支離破碎的運動。這個運動不分裂。以前我沒有智慧,所以我會說“我必須改變這件事”,“我一定不可以改變這件事”,“一定不可以這樣”,“這好,這不好”,“應該這樣”——就是這些。我用這一切“結論”來看事物,結果毫無結果。現在我知道看的工具必須非常乾淨才行。所以這是智力的一貫運動,而非片段的狀態。我要進行的是這一點。
問:這個智力本身就是能量嗎?這個智力如果要依靠另一件東西才成立,它就會熄滅。
克:你不必稍有片刻的煩惱。丟開能量的問題。
問:你已經得到能量,可是我們卻還在一步一步改良。永遠都是那個東西在驅使。
克:是的。我們進行的不就是改良嗎?還是我們的心、腦、整個的存在由於以壓力和活動為種種手段而變遲鈍了?我們說的是整個生命必須完全清醒。
問:這可有點麻煩。
克:等一下,我會討論這一點,你會明白這一點。智力沒有所謂進化。智力不是時間的產物。智力是一種敏銳知覺“實然”的質素。我們的心很遲鈍,而我說“我必須注視自己”,這時就是這遲鈍的心在努力注視自己。當然,它顯然看不到什麼東西。它不是抗拒或排斥,就是順從。這時這個看的心是受人尊敬的心,中產階級小格局的心。
問:一開始你說的是道德的意識形態體制,現在你則建議我們觀察自己,<敏感詞>的體系都沒有用。這不也是一種意識形態?
克:不,先生。剛好相反。如果你用意識形態——包括我的——來看事情,你就迷失了。這樣你就完全沒有在看。你有很多意識形態,受尊敬的,不受尊敬的。你用你腦裏你心裏的這些意識形態來看事物。這些意識形態使你的心、你的腦、你的整個生命遲鈍。現在你用這個遲鈍的心在看事物。顯然,這個遲鈍的心,不論它看什麼,不論是否沉思,不論是否到了月球,還是遲鈍的心。所以,這個遲鈍的心在觀察事物,然後有一個人走過來說,“我的朋友,你很遲鈍,你看的事物一樣遲鈍。因為你的心遲鈍,你所看的終不免也遲鈍”。這是一個大發現。一個遲鈍的心看非常有活力的事物照樣會使這個事物變得遲鈍。
問:但是這種事物卻會一直來找我們。
克:等一下,慢慢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你跟著我一步一步來。
問:遲鈍的心如果認識到自己的遲鈍,它就不是那麼遲鈍。
克:我不承認!遲鈍的心如果認識到自己的遲鈍,這將是了不起的事。可是它並不認識。心要不就是因為有學問、有科學素養,因此而逐漸磨亮;要不就是因為知道自己遲鈍,因而說,“遲鈍的心看不清楚事物”。如果是這樣,接下來的問題就是:“這個遲鈍、污染的心如何才能夠變聰明,然後這個我們藉以看事物的工具才變清晰?”
問:你的意思是說,心能夠這樣問問題,就不再遲鈍?我們能用錯誤的理由做對的事情嗎?
克:不。我希望你能放掉你原本的結論,看看我在說什麼。
問:不,先生。你來跟我。
克:你的意思就是說,你在努力掌握一件事,這件事可以讓遲鈍的心變敏銳、清晰。可是我不說這個。我的意思是說,請注視心的遲鈍。
問:沒有一貫的運動?
克:注視遲鈍的心而沒有“扭曲”一貫的運動——如何產生這種事?因為是我遲鈍的心在注視,所以沒有什麼東西好看。如果我問自己:“心如何才能夠聰明一點?”所以會有這個問題是不是因為我將這遲鈍的心與另一個聰明的心做了比較,所以才會說:“我必須像那樣?”你懂嗎?這個比較就是在延續那遲鈍的心。
問:遲鈍的心會拿自己和聰明的心比較嗎?
克:心不是一直在和聰明的心比較嗎?這我們叫做進化。不是嗎?
問:遲鈍的心不會比較。遲鈍的心會說:“我為什麼要比較?”換上稍微不同的說法,你也可以說:“我們認為,如果我們聰明一點,我們會得到更多東西。”
克:是的,這一樣。我發現一件事。遲鈍的心會說:“我是因為比較而遲鈍。因為那個人聰明,所以我遲鈍。”這遲鈍的心不知道自己遲鈍是因為自己遲鈍。這兩種狀態不一樣。我因為你聰明而知道自己笨,這是一回事。我沒有比較就知道自己遲鈍,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是怎樣?你是因為比較,所以說“我很遲鈍”,還是不經比較就知道自己遲鈍,這可能嗎?請你稍微想一下。
問:先生,這有可能嗎?
克:請你給這個問題兩分鐘時間。我之所以知道自己肚子餓,是因為你告訴我,還是我自己覺得?如果你告訴我我肚子餓,我可能會有一點餓,可是我不是真的餓。但是,如果我自己覺得餓,我就真的是餓了。所以我必須很清楚我的遲鈍是不是比較的結果。這樣我才能從這裏開始努力。
問:你為什麼能夠不比較,只關心自己是不是遲鈍?
克:因為我看到比較使心遲鈍這個真理。在學校裏,你拿一個孩子和另一個孩子比較時,你就毀了這個孩子。如果你告訴弟弟他應該像他哥哥一樣聰明,你就毀了這個弟弟。不是嗎?你關心的不是弟弟。你關心的是哥哥的聰明。
問:遲鈍的心會知道自己是不是遲鈍嗎?
克:我們會弄清楚的。我們下次再討論吧!今天上午我們能不能再討論別的事?
問:但是我還有這種衝動。我是自己遲鈍還是比較而來這裏面有什麼道理?
克:我們會弄清楚。請求你聽我講幾分鐘,不要接受也不要排斥,只要注意你自己就好了。今天上午一開始時我們就說革命必須在生命根源之處,而且,我們只有能夠觀察自己的實然時,才有可能產生革命。這種觀察依靠的是那個看的心的聰明、清晰、開放。可是我們大部分人都很遲鈍。我們會說我們看的時候看不到什麼東西。我們看見憤怒、嫉妒,除此之外別無<敏感詞>結果。所以我們關心的是這個遲鈍的心,而不是它看的東西。這個遲鈍的心說:“我應該聰明一點,才能看見一點東西。”所以它已經存有一個“聰明”的模式,然後再努力讓自己符合那個模式。可是有一個人過來說:“比較會造成遲鈍。”於是心就說:“這一點我會很小心。我不比較。我只是用比較瞭解遲鈍。如果我不比較,我如何能夠知道我遲鈍?”於是我就對自己說:“我不叫它遲鈍”。我完全不用“遲鈍”這個字眼。我只是觀察“實然”,而不叫它遲鈍,因為,我一叫它遲鈍,我就給了它名字,也就使它遲鈍了。可是如果我不叫它遲鈍,我只是觀察,我就除去了比較。我就除去了“遲鈍”這個字眼,因此剩下“實然”。這不難,不是嗎?請你自己看看。現在請你看看怎麼樣了!看看現在我的心在什麼樣的地方。
問:我想我的心太慢了。
克:你聽我講就好。我會一步一步,慢慢講。
我怎麼知道我的心遲鈍?是因為你告訴我的嗎?因為我看了一些異常智慧、複雜、微妙的書嗎?因為我見過一些優秀的人,和他們比較過,所以我說自己遲鈍嗎?我必須弄清楚。所以,我不比較,我拒絕拿自己和別人互相比較。這樣的話,我會知道自己遲鈍嗎?這個字眼會妨礙我觀察嗎?這個字眼會取代“實然”的地位嗎?你瞭解這一點嗎?所以我不用字眼。我不叫它遲鈍,我不說它太慢,我不叫它什麼。我只找出“實然”。所以我去除了比較。比較最微妙。我的心因為不比較,所以變得很聰明。它不用字眼去看“實然”,因為它知道事物的描述不是事物本身。所以,到底“實然”的事實是什麼?
我們可以從這裏開始嗎?我注視著我的心,我的心注視它自己的運動。現在我要譴責它、判斷它、給它評價,然後說“應該這樣”、“不應該這樣”嗎?這裏面有沒有什麼公式、理想、答案、結論——最後一定扭曲“實然”的?我必須探討這一點。如果我有什麼結論,我就沒辦法看事物。如果我是道德家,如果我是德高望重的人,如果我是基督徒、吠檀多教徒、“悟者”,我是這個徒或那個徒——這一切都會妨礙我看事物。所以我必須去除這一切。我在注視自己有沒有什麼結論。所以我的心變得很清晰,然後會問:“有沒有恐懼?”我注視它,然後說,“有恐懼,有追求安全的欲望、有追求快樂的欲望”等等。我知道只要我事先有什麼結論,有什麼追求快樂的運動,我就無法看事物。所以我注視自己,發現自己很傳統。而我知道傳統的心無法看事物。我深深關切的是看事物,這深深的關切告訴我任何事先的結論都是危險的。所以,知覺這危險就是除去這危險,這時我的心才不混淆,才沒有事先的結論;不用字眼,不用描述思考,也不比較。這樣的心就能夠觀察事物,而它觀察的其實就是它自己。這時必然就要發生革命。這時你就消失了,完全消失!
問:我覺得這個革命並沒有發生,今天我努力用你說的方法看我的心,我的心敏銳了。可是明天我照樣忘記怎樣看我的心。
克:你忘不了,先生。你會忘記蛇嗎?你會忘記懸崖嗎?你會忘記標明“毒藥”的瓶子嗎?你忘不了。這位先生問說:“我怎樣清潔這個工具?”我們說清潔這工具就是了解這工具為何遲鈍、陰暗、不乾淨。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工具為什麼不乾淨。我們也討論過事物的描述不是事物本身,所以不要陷在文字裏面。要與事物同行,事物就是給弄遲鈍的工具。
問:你用你所說的方法看自己,你當然有所期待。
克:我不期待轉變,不期待悟,不期待突變,我無所期待,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只是很清楚一件事:這個看的工具不清晰,這個看的工具塗汙了,有裂縫。我知道的就是這些,<敏感詞>一無所知。我只關心這個工具如何才能夠完整、健康。
問:你為什麼要看事物?
克:這個世界水深火熱。但這個世界其實就是我。我非常苦惱,非常混亂。這一切總得有一個秩序。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要看事物。當然,你可能會說:“這個世界又沒怎樣,幹嗎為它苦惱?你身體健康,有一點錢,有老婆有孩子,有房子,別管它。”這樣,當然,世界是不水深火熱。可是這個世界不論你喜歡還是不喜歡,都一樣水深火熱。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要看。不是看某些知識的概念,不是某些令感情衝動之事,而是世界水深火熱這個事實——是戰爭、憎恨、欺騙、假像、偽神這一切。認知外在發生的這一切,使我內心清楚。而我說,內在狀態就是外在狀態,兩者為一,不可分。
問:我們又回到起點了。事實是,遲鈍的心不知道自己因為比較而認為自己應該不一樣。
克:不,完全錯誤。我不想什麼不一樣的東西。我只知道工具鈍了。因為我不知道怎麼辦,所以我才尋找,這並不表示我想改變工具。我不想。
問:用什麼文字都妨礙看嗎?
克:文字不是事物。所以,你在看事物時,如果不把文字擺到一邊,它就變成非常重要。
問:我覺得我不同意。我們看事物時,這看的工具有兩個部分。一個是知覺,一個是表達。這兩部分無法切斷。這是語言問題,不是遲鈍不遲鈍的問題。問題在於語言,在於表達的隨機性。
克:你的意思是說,“觀察”之中有知覺和表達。而這兩者不可分?所以有知覺必然有清晰的表達,有語言的瞭解,所以知覺和表達絕不可分,永遠在一起。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引用正確的文字非常重要。
問:我說的是“表達”,不是“意圖”。
克:我懂——表達。由表達又出現另一個因素——知覺、表達、行動。如果行動不是知覺和表達——用文字表達知覺——就會支離破碎。所以,知覺不就是行動嗎?知覺就是行動。我知覺懸崖時,我立刻產生行動。這行動就是這知覺的表達。所以知覺和行動絕不可分。所以理想和行動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如果我明白理想的愚蠢,這知覺就是聰明的行動。所以,注視遲鈍,知覺遲鈍,就是清潔遲鈍的心,這就是行動。
一九六九年八月六日 瑞士撒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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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2 21: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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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看的藝術
永不間斷的知覺。虎追虎。
我想,瞭解“觀察”,瞭解“看”的本質和美很重要。心只要還受到扭曲——愛到神經作用、感情、恐懼、悲傷、健康狀況、野心、做作、追求權力等的扭曲——就無法聽、看、注視。聽、看的藝術不是培養得來的,不是進化或逐漸成長的問題。我們感受到危險時會立即產生行動。這是身體的記憶本能的、當下的反應。我們從小就一直受這種制約來應付危險。我們的心若不立即做這種反應,人身就會毀滅。所以,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是,我們有沒有可能只是“看”就採取行動而不是由於什麼制約。我們的心能不能夠對任何扭曲都自由而立即反應,從而採取行動?知覺、行動、表達是一體的,三者不可分。看就是行動,行動就是看的表達。知覺到恐懼時,因為很緊密地觀察這個恐懼,所以就免除了恐懼——這就是行動。今天上午我們能不能討論這些?我想這一點很重要,因為我們可能因此而看清一些未知之事。但是,不論如何都深受恐懼、野心、貪婪、絕望等心情扭曲的心,是不可能看清任何事情的。要能夠看清事情,生命必須健康、平衡、和諧才可以。
所以,我們的問題就是,心(意指整個生命)能不能夠認知某種“倒錯”、某種掙扎、某種暴力?看見這些,才能結束這些——立即地而非逐漸地結束。這表示不讓時間在知覺和行動之間發生。如果你不中斷地注視危險,行動就立即產生。
我們已經習慣一個觀念,那就是,我們借著一天天的注意,一天天的修煉,我們將逐漸智慧起來,逐漸地悟。我們習慣這個觀念,這是我們的文化的模式,也是我們的制約。但是我們現在要說,這個心免除恐懼與暴力的逐步過程適足以加深恐懼,增強暴力。 終止暴力(不只終止外在的暴力,也終止生命深處的暴力),終止侵略心,終止權力的追求可能嗎?完全看見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們能不能不讓行動發生而終止這一切?今天上午我們是否討論這一點?通常的情形我們會讓時間進入看和行動之間的空隙,這就是實然與應然之間的耽擱。這裏面有一種欲望,想去除實然,而達成或變成另外一種東西。我們必須瞭解這種時間的間隔。我們一向用這種方式來思考事物,因為從小別人就灌輸我們,教育我們,說我們漸漸的,到最後,終將成為某種東西。就外在而言,我知道在技術上時間是必要的。若非經年累月的練習,我不可能成為一流的木匠、物理學家、數學家。我們有可能很小的時候,就有一種“清楚”——我不喜歡“直覺”這個字眼——能夠看清一個數學問題。但是我們知道,學習技術或語言所需的記憶,絕對需要時間的培養。我不可能明天就會說德語,我需要好幾個月。電子我一點都不懂,要學電子我需要好幾年。所以,請不要把學習技術所需的時間和干涉知覺行動的時間混為一談。
問:我們要不要談一談小孩子,談一談成長?
克:小孩子必須成長。他必須學很多東西。我們說“你必須成長”時,這是一句貶損的話。
問:先生,我們內在心理確實有一種部分的改變。
克:當然!我一直很生氣,或者我們現在就很生氣。可是我們說“我不應該生氣”。我們逐步地努力,造成一種部分的狀態是我們有一點不生氣,有一點不惱怒,有一點克制。
問:我不是這個意思。
克:那你是什麼意思,夫人?
問:我的意思是,原先你有一種東西,但是後來把它丟了。這其中可能有一點東西互相混淆,你已經不一樣了。
克:是的。可是這混淆難道不是一直都一樣,頂多只有一點修正而已嗎?這裏面有一種不斷的修正。你可能歷經依賴的痛苦,孤獨的辛酸,而後不再依賴某人,你說“我不再依賴”。這時你可能真的能揚棄這個依賴。所以你說確實已經有了某種改變,下一次的依賴是不一樣的。但是你又開始努力改變,然後又揚棄一次。我們現在要問,我們有沒有可能看清依賴的本質,因而立即——而非逐漸——像遭遇危險而採取行動一樣地去除依賴。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們非但要在口頭上討論,而且要深入地、內在地討論。請注意其中的含意。整個亞洲都相信轉生。轉生的意思就是說我們會依據這一生過得怎麼樣重生到來生。如果你這一生殘暴、有侵略性、破壞性,你就要在來生為此付出代價。你也不一定會變為禽獸,你仍然可能生而為人,可是卻活得很痛苦、很敗壞。因為你前世沒有過美好的生命。但是,那些相信轉生的人,都只相信字義,而不曾瞭解字面下深刻的意義。你“現在”所作所為無限地關乎明天,因為,明天——就是來世——你將為今天付出代價。所以,“逐漸獲致不同狀態”的觀念東西方皆然。同樣都有時間這個因素,都有“實然”與“應然”。獲致應然需要時間,時間就是用力、集中、注意。我們由於不注意或不集中,才會一直用力練習注意——這就需要時間。
必然有一種方法可以處理這個問題。我們必須瞭解認知——看與行動。兩者不是互相隔離,兩者不可分。我們必須平等地探討行動、探討“做”這個問題。何謂行動?何謂做?
問:沒有知覺的瞎子如何行動?
克:你有沒有嘗試過戴著眼罩活一個星期?我們試過,為了好玩。你知道,你會發展出別的感覺。你的感覺會變得很敏銳。你還沒有走到牆壁、椅子、桌子之前,你就知道它在那裏。但是,我們談的卻是我們對自己的盲目,內在的盲目。我們很清楚外在的事物,可是內在的事物我們卻很盲目。
何謂行動?行動是否永遠根據觀念、原理、信仰、結論、希望、絕望而行?我們如果有觀念,有理想,我們就會努力符合那個理想。這時理想和行動之間就有了間隔。這間隔就是時間。“我應該成為這個理想”——將自己等同於這個理想,這個理想最後終會採取行動,讓理想和行動之間沒有間隔。有這個理想,又有這個趨近理想的行動時,這其中發生了什麼東西?這個時間間隔當中發生了什麼事?
問:不斷的比較。
克:是的,比較著一切這一類的事情。如果你用心觀察。這裏面會有什麼行為?
問:忽略現在。
克:還有呢?
問:矛盾。
克:是矛盾。矛盾造成偽善。我很生氣,可是我的理想說“不要生氣”。於是我壓抑、克制自己去符合、接近這個理想。於是我便一直在衝突、偽裝。理想主義者就是偽裝的人。這種分裂裏有衝突。除此之外還會產生<敏感詞>因素。
問:為什麼我們無法記住前生。如果能夠,我們的進化就容易多了。
克:會嗎?
問:我們能夠避免錯誤。
克:你所謂前生是指什麼?指昨天的生命?二十四小時前的生命?
問:最新的一次轉生。
克:那是一百年前嗎?為什麼會讓生命比較容易?
問:我們會比較瞭解事情。
克:請你一步一步聽著。你所為或所不為,你一百年前的苦惱,你都會有記憶。那就和昨天一樣。昨天你做了很多事情你喜歡或後悔。這使你痛苦、絕望、悲傷。這一切你都有記憶。你有一千年前的記憶。基本上那也和昨天一樣。那將在今天降生的,我們為什麼叫做輪回,而不叫做昨天的轉生?想想,我們之所以不喜歡,是因為我們自認是超凡的生命,我們有的是時間成長、愛、轉生。那你從未注意的輪回到底是什麼東西——那是你的記憶。這輪回無所謂神聖。你昨天的記憶在今天的所作所為中出生。昨天控制著你今天的所作所為。一千年的記憶通過昨天和今天也在發生作用。所以我們有的是過去——不斷在重生。但請不要以為這是脫出重生的方法,不要認為這是一個解釋。我們如果明白記憶的重要和它的極端徒然,我們就不會再談什麼輪回。
我們問的是何謂行動。行動能夠自由、自發、立即嗎?或者行動永遠都受時間的拘束呢?
問:我曾經看貓捉老鼠。貓不會想說“那是老鼠”。它會本能的立即去捉老鼠。對我而言我們似乎也應該如此。
克:不要“我們應該”。先生,拜託。我想只要我們從根本上瞭解時間,我們就絕不會再說“我們應該”、“我們必須”。我們自問——不是口頭上、知識上,而是深深的從內心問——何謂行動?行動永遠都受時間拘束嗎?行動由於出之於記憶,出之於恐懼,出之於絕望,所以永遠受時間拘束。那麼,到底有沒有一種行動是完全自由,所以免於時間的拘束?
問:你說我們看見蛇就會馬上行動。可是蛇卻隨著行動而成長。生命不是那麼簡單的。我們有的不只是一條蛇,而是兩條蛇。這就變成數學問題。這時時間就進來了。
克:你是說我們活在老虎的世界,我們碰到的老虎不只一頭,而是披著人皮的很多老虎。這些老虎只顧追求自己的快樂,很殘暴、貪婪。活在這樣的世界你需要時間去殺掉一頭又一頭的老虎。這老虎就是你自己——在“我”之內。我裏面有十幾頭老虎。於是你說,要驅逐這些老虎,一頭一頭地驅逐,你需要時間。這就是我們一直在探詢的問題。我們認為,要殺掉我內在一條又一條的蛇需要時間。這個“我”就是你——你和你的老虎,你的蛇。這一切也是“我”。然後我們說,為什麼要殺掉我們內在一隻又一隻的禽獸?我裏面有幾千個我,有幾千條蛇。我殺掉這些蛇時,我也就死了。
所以,到底——請注意聽,不要回答,只要尋思——有沒有方法可以立即驅逐這些蛇?不是逐漸的驅逐?我有沒有辦法看清楚這一些禽獸的危險,看清楚我內在這一切矛盾的危險而一舉免除之?如果我沒有辦法,我就沒有希望。我什麼事情都可以假裝,可是如果我沒有辦法立即掃除我內在的一切,那麼,不論我來生是否轉生,是否轉生一萬次,我永遠都是奴隸。所以我必須找到一種行動,一種看的方式,使我在知覺的那一?那,立即了結那條龍,立即了結我內在那一隻猴子。
問:做啊!
克:不,夫人,拜託。這個問題真的不尋常,光是說“做”或“不做”是不夠的。這個問題需要深入地探索,不要告訴我你已經找到答案或你應該這樣做、那樣做。這我沒有興趣,我只想尋思。
問:但願我看得到!
克:不要“但願”。
問:如果我感覺到某種東西,我應該形諸文字或者放在心裏就好?
克:我們剛剛說的話很簡單,你為什麼要把它改變成你自己的話?你為什麼不明白我們剛剛說的話?我們內心有很多禽獸,很多危險。我能不能用一次的知覺——看——當下一舉免除那一切?夫人,你可能已經做到了。我不問你是否做到了,這在我有一點唐突。可是我要問:這有沒有可能?
問:行動有兩個部分。內在的、判斷的部分是立即發生的。行動對外則需要時間。判斷意味內在的行動。銜接這兩個部分需要時間。這是語言問題、傳導問題。
克:先生,我瞭解。有一個外在的行動需要時間,另外有一個內在的行動是知覺兼行動。這內在的行動,連帶它的知覺,決定行動並立即行動;和另外一個需要時間的行動如何銜接?我這麼說清楚不清楚?
如果我可以指明的話,我認為這銜接不需要時間。兩者之間沒有所謂的銜接。我會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很清楚從這裏走到那裏需要時間,學習語言需要時間,做任何身體的事情都需要時間。可是,內在需要時間嗎?如果我瞭解時間的本質,我可以正確地處理外在世界的時間,但又不讓它干擾我內在的狀態。所以我不從外在開始,因為我知道外在需要時間。可是我在問我自己:內在的知覺、決定、行動到底需要不需要時間?所以我就問我自己:“‘決定’到底有沒有必要?”決定是時間的一瞬間,一個點,一秒鐘。“我決定”意味著有一個時間因素。決定依據意志和欲望而行;這一切都含有時間。所以我要問:為什麼“決定”總是要進來?這決定是不是我的制約的一部分,而這個制約在說,“你要有時間才行”。
所以,有沒有一種沒有決定的知覺與行動?這就是說,我認知了我的恐懼,這個恐懼是由思想、過去的記憶、經驗,由昨天的恐懼轉移到今天造成的。我瞭解恐懼的整個本質、結構、內在性。看清恐懼而不帶任何決定就是免除恐懼。這有沒有可能?不要說有,說我做到了,有人做到了——這不是要點。這個恐懼能不能在生起的?那立即消除?我們有種種膚淺的恐懼,這就是恐懼的世界。這個世界到處都是老虎。這些老虎——我的一部分——會破壞事情。所以,我——老虎的一部分——和<敏感詞>老虎之間有戰爭。
思想也會造成內在的恐懼:心理上沒有安全感、不確定。思想滋長快樂,思想滋長恐懼,這些我都看見了。我看見恐懼的危險一如我看見蛇的危險、懸崖的危險、深水的危險。我完全看清這些危險。這個看,就是結束恐懼,沒有稍稍一秒鐘決定什麼的耽擱。
問:有時候我們瞭解恐懼,可是恐懼還是在。
克:這一點我們要很小心。首先,我並不想去除恐懼。我想的是表達恐懼,瞭解恐懼;讓恐懼流動,讓它來,讓它在我心裏爆發。我對恐懼一無所知。我只知道我恐懼。我現在想知道的是,我的恐懼到達什麼層次,有多深。是在意識上,或者我生命深深的根源之處?還是在洞穴裏,在我的心未經探索的領域?我想知道。我想要它出來,要它暴露。所以,我要怎麼做?我不要逐漸地做,你瞭解嗎?它必須全部從我生命中出來。
問:假設有一千頭老虎,如果我坐在地上我就看不見;但是如果我坐在高一點的地方,我就能夠處理。
克:不要“如果”。“如果我會飛,我就能夠看到地球的美麗。”可是我不會飛,我在這裏。我想這些理論性的問題恐怕沒有什麼價值,而我們顯然也不瞭解這一點。我肚子餓,可是你們卻用理論來喂我。這是一個問題,請務必注意;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恐懼,每個人都恐懼這個或恐懼那個。我們有很多深刻的、隱藏的恐懼。我也很清楚一些粗淺的恐懼,恐懼的世界;害怕失去工作,害怕失去這個失去那個——失去妻子,失去兒子。我怎樣才能夠,這個心怎樣才能夠立時暴露這一切?你覺得呢?
問:你是說我們一勞永逸永遠趕走這頭野獸,還是說我們必須每一次都出獵?
克:你說,你認為我們能夠一勞永逸永遠趕走野獸,不讓它隔天又跑回來,而我們要每天追趕。這是我們要說的。我不想一直追趕野獸。所有的學校、聖人、宗教、心理學家都在說:慢慢把它趕走。這對我毫無意義。我想知道怎樣趕它才會讓它永遠不要回來。它回來時我知道怎麼辦,我不讓它進屋子。你瞭解嗎?
問:現在我要給這野獸真正的名字:思想。思想如果回來,我們知道怎麼辦。
克:我不知道,我們看著辦。你們都這麼的渴望!
問:生命就是這樣,我們必須渴望!
克:渴望解答。我們當然必須渴望。這個題目很難。你不能隨便幾句話就講完。這個題目要很小心。
問:我們為什麼不現在就來做知覺?
克:我正要提議。
問:如果我看著你,會怎樣?首先會有一個你的呈現。請你看著我。最先發生的就是視覺上呈現了我,對不對?然後會怎樣?會有一些關於這些呈現的思想存在。
克:這就是剛剛這位女士說的。這是同樣一件事。思想就是這只野獸。請你們緊追這只野獸,現在,不要說這只野獸是思想、自己、我、恐懼、貪婪、嫉妒,然後再回到這野獸的另一種形容詞;我們說這野獸就是這一切。我們知道這野獸不能夠逐漸趕出去,因為它永遠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回來。不論如何請瞭解,這樣一直追趕野獸,它一直回來,然後我們一直再追趕,這一切多麼愚蠢。我想知道我們有沒有可能永遠趕掉它,使它不再回來。
問:我有自己不一樣的作用,不一樣的加速度。如果情況是一個作用追逐另一個作用,就完全不會有什麼事情。譬如說,如果感情追逐觀念。所以,我們必須同時觀照這一切作用。
克:你講的是同一件事,只是講法不同而已。
問:你自己剛剛要解釋。你自己說你完全不想驅除恐懼。
克:首先,我剛剛說我不想驅趕這只野獸,我不想趕它走。我拿起皮鞭,戴上手套之前,我想先知道趕它的是誰。因為,趕它的也許是一頭更大的老虎也不一定。所以我才對自己說,我不想趕它。請瞭解這一點的重要!
問:趕它可能就是你最終的死刑。
克:不,我不知道。先生,慢慢來,讓我說明。我以前說我趕這只野獸;我想知道趕它的事體是什麼人。現在我說,那可能是一隻更大的老虎。如果我想趕走所有的老虎,那麼,讓一隻大老虎來趕小老虎就沒有好處。所以我才說,等一下,我不想趕走什麼東西。請你看看我心裏有什麼事情發生。我不想趕走什麼東西,可是我卻想注意、我想觀察,我想知道是否有一隻大老虎在追一隻小老虎。
所以我現在很清楚,我不要趕任何東西。我必須排除這個驅趕、克服、支配某種東西的原理。因為,“我必須趕走那只小老虎”的決定可能會變成大老虎。所以我們必須全然停止所有的決定,停止所有驅趕什麼東西的欲望。這樣我才能夠注視。這樣我才能對自己說,“我什麼東西都不趕”。這樣我就免除了時間的負擔,而時間正是一隻老虎追另一隻老虎,其中會有時間的間隔。所以我才說“我什麼事都不做,我不追趕,我不行動,我不決定。我應該先看”。
我在看——不是我的自我,而是我的心在看,我的腦在注意。我看到許多隻老虎,看到母老虎和公老虎和小老虎,我看到了這一切。可是我的內在一定還有更深刻的東西,我要這個東西全部暴露出來,我要借行動將這個東西暴露嗎?我越來越生氣,然後平靜下來。一個星期之後,我又開始生氣,然後又平靜下來?或者說,有沒有一種方法能夠完整地看所有的老虎——小老虎、大老虎、剛出生的老虎?我有沒有辦法一次完整地看所有的老虎,因而瞭解整件事情?如果我辦不到,我的生活將回到老路,回到以往中產階級的生活方式。就是這樣,所以,如果你們已經知道怎麼“聽”,今天上午的討論就結束了。你們還記得那個師父每天上午對徒弟講話的故事嗎?有一天他登上講臺時,飛來了一隻小鳥。這只小鳥趴在窗臺上唱歌,師父就讓它唱歌。鳥唱完之後就飛走了,於是師父就對徒弟說:“今天的講話結束了。”
一九六九年八月七日 瑞士撒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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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2 21: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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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看穿未知
壓抑。由安靜而出的行動。航進自己。虛假的旅程與受保護的“未知”。
我們討論過如何將我們內在的獸欄擺到一邊。我們之所以要討論這些,是因為我們知道——至少我知道——我們必須看穿未知事物。因為,任何一個好的數學家、物理學家,乃至於藝術家,如果不想任由自己隨感情和想像隨波逐流,就必須深究未知。至於我們這些尋常人,我們有我們日常的問題。我們同樣也需要用深刻的理解力。我們同樣也需要看穿未知事物。一個永遠在追趕自己發明的野獸、恐龍、蛇、猴子的人會有種種的問題和矛盾。我們就是這種人,所以我們無法看穿未知事物。我們是尋常人,沒有非凡的智力或偉大的“眼力”。我們過著單調、醜惡的生活。所以我們關心的是如何立即改變這一切。這是我們要考察的。
人會隨著新發明、壓力、新理論、新的<敏感詞>狀況而改變。所有這一切都會造成某種改變。可是我們要談的是生命根本的、基本的革命,以及這種革命是逐漸發生還是頓時發生。昨天我們討論的是這種革命逐漸地發生,這種革命的距離感、時間感,以及跨越這個距離所需的力氣。我們說,人努力了幾千年,可是無論如何,除了少數人之外,總無法有根本的改變。所以,我們有必要來看看我們,我們每一個人,所以也就是整個世界——因為這個世界就是我們,我們就是世界,兩者不可分——到底能不能夠一舉掃除所有的勞苦、憤怒、憎恨、敵意。我們製造這一切,心裏懷著痛苦。痛苦顯然是我們最常有的東西。那麼,知道了痛苦的原因,明白了整個痛苦的結構之後,我們能不能一舉掃除痛苦?
我們說過,這必須要有觀察才有可能。心如果能夠很緊密地觀察,那麼這觀察本身就是一種結束痛苦的行動。此外我們也討論過何謂行動。行動有沒有一種自由的、自發的、非意志的行動?行動根據的是不是我們的記憶、理想、矛盾、疼痛、痛苦等等?行動是不是一直努力使自己符合理想、原理、模式?我們說過,這種行動完全不是行動;因為,這種行動製造了“實然”和“應然”間的矛盾。你只要有理想,你的“實然”和“應然”之間就有距離要跨越。這個“實然”可能經年累月存在,甚至如很多人認為的,一次一次轉生,直到你達到那完美的烏托邦為止。我們也說過,昨天會轉生到今天,不論這個“昨天”是好幾千年,或者只是二十四小時皆然。這個轉生,只要我們的行動還依據過去、現在、未來——我們的“實然”——的分裂,就一直在進行。我們說,所有這一切都會造成矛盾、衝突、悲傷。這不是行動。知覺才是行動。你面臨危險,知覺危險就是行動,然後你會立時行動。我想我們昨天討論到這裏。
有時候我們會遭遇很大的危機、挑戰、痛苦。這時我們的心由於受到震驚,反而異常平靜。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觀察過,傍晚或清晨看見遠山,山頂有異常的光照在上面,那陰影、龐大、神奇,有著深深的孤獨感。你看見這一切,可是你的心卻無法照單全收。因為這個時候你的心很平靜。可是要不了多久心就會恢復,然後又開始依照它的制約,依照它自己的問題來反應。所以,我們心確實會有完全安靜的一刻,可是這絕對安靜的一刻總無法持久。震驚會產生平靜。我們大部分人都可以由巨大的震驚當中知道這種絕對的安靜。可能是由於意外而在外在產生,也可以由人為力量在內在產生。這人為力量包括禪宗的喝問,某種冥想,某些靜心的方法——顯然幼稚的方法。我們說過,就我們討論過的那種“知覺”而言,一個能夠知覺的心,這知覺本身就是行動。心要知覺,就必須完全安靜,否則就看不到什麼東西。我如果想聽你說什麼,我必須安靜才可以。任何飄浮不定的思想,對你的話的任何解釋,任何抗拒,都會妨礙真正的聽。
所以,心如果想真正地聽、觀察、看,就必須非常安靜。任何一種震驚,或者吸收什麼觀念,都無法產生這種安靜。小孩子沉浸在玩具中很安靜。他在玩。可是這是玩具吸引了他的心,是玩具使他安靜的。吃藥,做任何人為的事情,都會有這種沉浸在某種事物——圖畫、意象、烏托邦——之中的感覺。但是真正的安靜只有在瞭解所有的矛盾、錯亂、制約、恐懼、扭曲之後,才會到來。我們要問的是,我們有沒有辦法一舉掃除這些恐懼、悲傷、混亂,因此讓我們的心安靜地觀察、參透?
我們到底有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完全安靜地注視自己?心活動時,會扭曲自己所見。這時心會翻譯、解釋,它會說“我喜歡這個”,“我不喜歡這個”。心會非常激動,很有感情。這樣的心看不到事情。
所以我們要問,我們這樣的平常人有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不論我是怎樣的人,我能不能看著自己,知道“恐懼”、“痛苦”這種字眼的危險,而且會妨礙我們真正看見“實然”?知道語言的陷阱之後,我還能不能觀察事情?能不能不讓時間感——“達成”什麼事的感覺、“去除”什麼的感覺——干涉它,而只是安靜地、專注地觀察?我們將在那種專注狀態中發現原先隱藏的道路,原先未發現的通路。這其中有的只是知覺,而沒有任何分析。分析意味著時間,而分析者就是被分析者。分析者和被分析者有別嗎?如果沒有,分析就沒有意義。我們必須清楚這一切。揚棄這一切——時間、分析、抗拒、企圖跨越、克服等——因為通過這一道門是永無休止的煩惱。
我們聽過這一席話之後是否就做得到呢?這個問題非常重要。沒有所謂“如何做”的問題。沒有誰會告訴你該怎麼辦,沒有誰會來把必要的能量給你。要觀察需要大能量。安靜的心就是毫無浪費的全部能量,否則就不安靜。我們能不能用全部的能量完整地看著自己,因而使這個看就是行動,因此也就是結束(矛盾、痛苦等)?
問:先生,你的問題是不是也一樣沒有道理呢?
克:我的問題沒有道理嗎?如果我的問題沒有道理,為什麼你們都坐在這裏?只是為了聽一個人講話的聲音,聽溪水流過,在群山和草地之間中度假?你們為什麼不去?這麼難嗎?這是腦筋聰明不聰明的問題嗎?還是你們一輩子未曾真正觀察過自己,所以你們認為這個問題沒有道理?房子失火我們都必須想辦法滅火。你不能說,“這沒有道理,我不相信,我沒有辦法”,然後坐在那邊看著它燒!你要做的事和你以為的“應然”無關,而是和事實有關。事實是房子在燒。你在消防車到達之前也許無法把火撲滅,可是同時——其實完全沒有所謂“同時”這一回事——你必須針對火災而行動。
所以,你說這個問題沒有道理,好像要把鴨子裝進瓶子裏一樣困難,沒有道理,這表示你不知道房子起火了。我們為什麼不知道房子起火了?房子指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就是你,有你的一切不滿,一切你心裏發生的事,一切外在世界發生的事。如果你不知道這一點,你是為什麼不知道?是因為不聰明,沒有讀很多書?是因為不敏銳,所以不知自己內在的事情?不知道真正發生的什麼事?如果你說“抱歉!我不知道”,那麼你為什麼不知道?你肚子餓你知道,有人侮辱你你知道。別人恭維你,或者你想滿足性欲時,你很清楚。可是你卻在這裏說“我不知道”。所以我們怎麼辦?依賴別人的刺激和鼓勵嗎?
問:你說我們必須突變,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注意自己的思想和欲望,而且必須一舉完成一切。我曾經做到過一次,可是我卻沒有任何改變。如果我們照你的話做,那是一種永久狀態,還是必須有規律地做,每天做?
克:這個知覺即知即行,是做了就一勞永逸?還是必須每天做?你覺得怎麼樣?
問:我想聽音樂可以做到這一點。
克:所以音樂變得和藥一樣必要,不過音樂比較令人尊敬就是了。問題是,我們是要每一天每一分鐘都注意呢?還是有一天完完整整地注意了,於是整個事情結束?是不是只要我完全看見整件事,我就可以安心地睡覺了?你不瞭解這個問題嗎?我想,我們恐怕是必須每天注意,不眠不休。你要很清楚,不但清楚別人的恭維、侮辱、自己的憤怒、絕望,而且要清楚你身邊、你心裏任何時候的一切事情。你不能說,“我已經完全悟了,任何事情都碰不得我”。
問:你在這個知覺,或瞭解事情的這一刻,這一分鐘裏,難道你沒有在克制因侮辱而來的憤怒嗎?這個知覺其實是不是就是在克制憤怒?你不是反應而是知覺,只是這知覺就是在壓抑這反應。
克:我徹底討論過這個問題,不是嗎?我有一個“不喜歡”的反應。我不喜歡你,於是我注意這個反應。你只要很專注,這個反應就會揭露我所受的制約以及教養我的文化。只要我一直注意,不眠不休,只要我的心一直注意那些暴露出來的事物,就會揭開很多很多事情,這樣就完全不再有壓抑這個問題。我很想看看到底有什麼事情。我不想知道如何超越我的反應。我想知道我的心是否能看,是否能知覺“我”、“自我”、“自己”的結構。在這種關注之中,可有任何壓抑存在的餘地?
問:有時候我會感覺到一種安靜的狀態。這種安靜能夠產生行動嗎?
克:你是說這種安靜能不能一直保持、延續下去是不是?
問:我能夠照常過生活嗎?
克:安靜狀態中能不能有日常活動?你們都在等我回答這個問題。我有一種成為口諭的惶恐,因為我所在的位置正好使我沒有這種權威。問題是,安靜的心能不能每天照常活動?如果將日常生活與平靜、烏托邦、理想——亦即安靜——分開,兩者就永不相接。那麼我能不能一直把這兩者分開?我能不能說這是我的日常生活,這是世界,而另外這個是我所體驗的安靜,我摸索到的安靜?我能不能將這個安靜轉化到日常生活?你不能。但是,如果這兩者並不相互分離——右手就是左手——兩者之間,安靜與日常生活之間很和諧,有一種統一,那麼我們就永遠不會問,“我能夠在安靜中活動嗎”?
問:你說的是密切地警覺、密切地注意、密切地看。我們能不能說,主要就是這密切,這個警覺才有可能?
克:我們基本上都是很密切的,這種密切是深刻的、基本的,不是嗎?
問:走上這種密切並非由於這密切本身的緣故,而是由於一種熱情。不過這密切好像是一種很大的必要。
克:我們都已經有了。對不對?
問:也對,也不對。
克:先生,我們為什麼假定這麼多事情?我們難道不能去檢查一趟,而不必“知道”什麼事嗎?走這一趟,走進自己裏面,而不知善惡,不知對錯,不知應然;只是走一趟,不帶有任何負擔。難道不行嗎?走一趟內心而沒有任何有負擔的感覺,這是最難的事。一開始走,你就開始發現事情,你不必一開始就說“應該這樣”,“必須這樣”。這種事顯然最難,我不知道為什麼。各位先生,請注意,這種事誰都幫不了忙。包括我在內。這種事我們不能對誰有信仰,我也希望你們誰都不要相信。沒有誰是權威,可以告訴你們事情是怎樣,應該怎麼樣,走這邊不走那邊,小心陷阱等等——這些全部都不會標示出來給你——你完全是自己一個人在走。你做得到嗎?你說,“我做不到,因為我害怕”。如果是這樣,那就帶著恐懼,深入恐懼、完全瞭解恐懼。忘掉你的路程,忘掉權威,檢查這個叫做恐懼的東西。你之所以恐懼,是因為你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人告訴你該怎麼辦,是因為你可能犯錯。不過,犯了錯誤,你就觀察這個錯誤,你就立刻跳出來。 在你獨自一個人走的時候發現事物。這裏面的創造比畫畫、寫書、表演、沐猴而冠更偉大。這裏面有更強——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的興奮、更大的……
問:提升?
克:喔,不要提出這個字眼。
問:只要過著日常生活而不引進觀察者,其中的安靜就不會有誰來打擾。
克:這是唯一的問題。可是這觀察者總是在玩詭計,總是投下黑影,造成另一個問題。所以我們才要問能不能做一次內在之旅,不事先“知道”什麼事,隨走隨發現事物。發現自己的性欲、渴望、意圖。這是偉大的歷險,比登上月球還偉大。
問:可是這就是問題。他們上月球時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知道方向。可是我們內在沒有方向。
克:這位先生說,登陸月球是客觀的,我們知道向哪里走。可是,內在之旅,我們卻不知道往哪里走。所以我們內心不安、恐懼。可是,如果你事先已經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你永遠都無法看穿未知,你將永遠不可能發現真正永恆的事物。
問:有沒有可能不借師父之助,而完整地、當下地知覺?
克:我們一直在談這一點。
問:剛剛那個問題還沒有講完。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因為我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們想要快樂,不要未知事物。
克:是的,我們都想掌握快樂的裙帶。我都想掌握已知事物。我們想帶著這一切展開行程。可是,你爬過山沒有?你背得越重,就越難爬。即使是爬小山也很難。如果要爬山,你必須自由一點才行。我並不知道困難在哪里。我們想帶著自己所知的一切——恥辱、抗拒、愚昧、快樂、提升——上路。你說“我要這一切上路”時,本來你是要到某一個地方,而不是要去你所攜帶的這一切裏面。你的行程是在想像中,是在非實在界中。但是你現在卻是要走進這一切已知事物裏面。你要進入你已知的快樂、絕望、悲傷。走進這個行程,這個行程即是你所有的一切。你說“我想帶著這一切走進未知,將未知加於其上,加入更多的快樂”。或許是因為太危險了,所以你其實是在說“我不想去”。
一九六九年八月八日 瑞士撒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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