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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飛翔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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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灵异原创】小白(连载中)——作者:范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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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7:33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七)

  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来得及把这个答案说出口,因为小白问完后,便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走,仿佛只是丢出个包袱让我自己去想。

  杨恒又在一旁催促,我皱着眉,泪眼汪汪地瞪他,终究敌不过那句“再不回去恐怕会有麻烦”,闷闷地抬脚跟上。

  月亮执着地悬在天边,落下一片片白芒,苍凉又悲伤,我移动着仍在微微发抖的手脚,好几次差点崴在地上,拒绝了杨恒的帮助,宁愿扶着峭壁一点一点地向前挪。老天有眼,不是我脆弱,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被生吞活剥,血肉模糊到白骨桀桀,换了谁亲眼目睹那幕惨剧都不可能立刻恢复心情吧。对着电视屏幕看惊悚片是一码事,身临其境就是另外一码事了!还好我范洁平生阅恐怖片无数,之前也算经历过几场生死考验,神经已经坚韧到了某种程度,不然,就算不被吓得心智失常,也铁定昏迷当场。

  姚卉子的尸骨无存,连魂魄都灰飞烟灭的事实给我的刺激并不仅仅是同情,更多的是恐慌。脑子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什么丰都大帝、五方鬼帝、忘川之水、现世遗珠……统统纷至沓来,在我的眼前重叠交错,阴魂不散。这个时候小白问我信不信命,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不容易磨出一线天,爬上了竹筏子,小白和我们分立两端,自顾自地低头发呆,杨恒则望向层层裹裹的黑暗,缄默不语。我睁着一双不算大但焦点集中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俩,前车之鉴啊,要是再来一次凭空消失的把戏我也好有所防备。数分钟后,在我怨气冲天的注目下,小白面不改色地泰然处之,杨恒却明显如芒在背,越来越无奈,最终叹出口气,张了张嘴,只不过才说出“范小姐……”三个字,便又没了下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抓住他一闪而过的犹豫,我当即打定主意,此时、此刻、此地,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对不起。”他伸手,想扶鼻梁上的眼镜,却摸了个空,那东西被我一巴掌呼掉,正躺在一线天的不知哪个旮旯里。

  “我不是要你道歉,你有对不起我吗?我只想麻烦你告诉我,刚刚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那么关心我是不是遗珠?还有小白是不是恢复过真身?”

  “真的很抱歉。”杨恒重复着这句话,几乎让我抓狂。

  “你哪里对不起我?”实在没心力继续这场拉锯战,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问了下去。

  “这是冥府的事,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让你目睹这些……所以我必须先道歉。”

  “不牵扯现在也牵扯了,我只要一个解释,总不能让我稀里糊涂地被你们呼来喝去吧,我有权知道自己到底陷入了什么麻烦。”

  “范小姐……”没了玻璃镜片的阻挡,杨恒的双眼看起来格外清晰,“我明白你的心情,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只是……说来话长,也许你无法理解。”

  “那就长话短说,我的理解能力一向很好。”

  “范小姐……”

  “如果我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挂了呢?你是不是想让我做个糊涂鬼?然后像姚卉子那样,被那个怪物吃掉,就一了百了是不是?”

  说着说着,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掉,我冤啊!在我不依不饶地“以死相逼”下,杨恒终于妥协,捏了捏鼻梁,深吸口气,娓娓言道:

  “刚才你所见到的丰都大帝,拥有毋庸置疑的权力,是这里的最高神灵。五方鬼帝由玉皇天帝钦点,一方面辅佐丰都大帝掌理天下鬼魂,统领十殿阎罗,另一方面则是用来制约帝王的行为。虽然冥府隶属天庭,但天帝鲜少过问阴司的事,天上地下千万年来分而治之,所以五方鬼帝的职责越发重要。这是权力的平衡,尽管他们身为臣子,必须听令于丰都大帝不可造次,但他们也拥有天帝颁布的法令,必要的时候,可以对帝王实行约束。”

  “这和我现在面临的麻烦有什么联系?”听了半天都是些背景介绍,我一边抹干眼泪,一边皱眉道,“说重点好吗?”

  “如果不讲清利害关系,你理解不了北阴殿里所发生的事情。”杨恒坦言。

  “好吧……请尽快进入正题。”我只好依他,抬眼间瞥见对面那个绿雾萦绕的背影不知何时侧过了半边身子,似乎也在认真听着杨恒的讲述。

  “重点是那件天囚里的东西。”杨恒一句话又将我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万魂盏吗?”我问。

  “你怎么知道?”他露出惊诧的表情。

  “你进来之前,听老头……中央鬼帝说过什么万魂盏有异动。”

  “你知道万魂盏是什么吗?”杨恒忽然神态严肃地望定我。

  “什么?”

  “它就是还阳法器。”看着我恍然大悟的脸,他补充道,“现在该知道为什么会把你牵扯进来了吧。”

  我木然点头,总算问出端倪了。

  杨恒接着道:“来的路上我跟你提到过还阳法器,也就是万魂盏,曾经现世惹出了大祸,天帝将它收回后交给丰都大帝看管,一直锁在冥府的天囚里,而天囚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打开的,也只有丰都大帝能够进去……”

  “它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对不对?”陡然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我忍不住打断他,“所以叶凯才会要还阳,那个……那个告诉他还阳蚕咒的人得到万魂盏了?”

  “不知道。”杨恒避开我的视线,“我没这么说过。”

  “什么意思?”

  “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刚才在北阴殿里究竟发了什么。那是一场权力的倾轧,五方鬼帝的确怀疑万魂盏已经不见了,这传言在冥府里流荡了将近三百年,但是一直以来没有人敢置疑丰都大帝的权威。而且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如果万魂盏真的已经不在了,天囚里那些被关着的上古恶灵早就翻了天了。何况鬼帝们也没有任何证据,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怀疑。直到……直到姚卉子的死灵出现在阎罗殿……”

  “她就是人证?”我恍惚接口。

  “对,她是人证,她和叶凯是一体的,一定见过那个告知他们还阳蚕咒的人,也知道你……特殊的地方。我想她多半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五方鬼帝。”

  “因为姚卉子,他们找到了证据,所以要让丰都大帝打开天囚,求证万魂盏是不是还在原处?”

  “没错。五方鬼帝有天帝颁下的法令,那上面覆着言灵神咒,只要他们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丰都大帝的确犯下了某项渎职之罪,就可以行使他们的约束权力,到时候不论丰都大帝如何权倾天下,也不能拒绝他们进一步求证的要求,否则,天帝会立刻知道,亲自派仙官来查,结果都是一样。”

  “我也是证据的一部分?小白也是?”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据说万魂盏乃上古神器,除了拥有还阳法力外,还可抵御阳世和阴间的万种毒物,那些攻击沙华的死灵不惧他的毒霭,有一种可能性便是受了万魂盏的庇护。今天五方鬼帝决定直接向丰都大帝发难,必定是认为自己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啊!”我大叫一声,“那我们岂不是助纣为虐,做了伪证吗?所以五方鬼帝才失算了!那姚卉子……她也是被我们连累死的吗?”

  “姚卉子生前和鬼魂订了禁忌的契约,无论如何都是会魂飞魄散的。”

  “那我们还是做了伪证啊!”我哀叹。

  “范小姐,这不能怪你。”杨恒艰涩的开口,脸上一阵青白,“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我们……鬼帝他们……”

  看着杨恒少有的支支吾吾,我突然间开了窍。

  “丰都大帝作了手脚是不是?他抹杀了所有的证据,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你和小白,还有姚卉子。”

  “范小姐,请慎言。”杨恒第三次对我说出这番话,却让我感到意外的讽刺。

  “万魂盏已经不在原处了对不对?如果这件事情被查出属实,丰都大帝就会被天帝责罚,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才做了这么多事。”

  “范小姐,请慎言!你不了解丰都大帝,你想象不到的……”

  “你们都怕他吗?”

  杨恒沉默了。

  “你也怕他?”我望向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沙华,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回应。

  他转过头,一双碧绿的眸子亮的惊心动魄,冷冷地开口道:“那群人自己没能耐,就想向他们的主子发难,根本是不自量力。”

  “沙华!”杨恒企图喝止他。

  小白全然不理会,看着我继续说道:“你很乐意做炮灰吗?范洁。”

  蓦地,姚卉子的死状电光火石般闪过我的脑海,粘稠的血,刺目的红,白森森的骨,恐惧感霎那间铺天盖地的袭来,我顿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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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3 19:55:21 | 只看该作者
  (四十八)

  小白向来一针见血,我当然不乐意做炮灰,如果可能的话,巴不得这一切全没发生过。虽然杨恒解释了部分疑团,但对真相来说,不够,根本不够!更何况,我横看竖看,这麻烦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不管是丰都大帝还是五方鬼帝,谁都惹不起,今天我们不情不愿地站在了丰都大帝一边,改天保不准会被五方鬼帝兴师问罪,电影里常这么演,夹在两大势力当中,左右不是人,还有好日子过吗?怨天怨命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接下来会怎样?

  可惜除了恐惧就是混乱,现在的我,只剩这两种感知还尚在了,没法思考,只好发呆,呆看对面的灯火又闪闪烁烁地亮起来,白墙黑瓦的依山小镇再度浮现,不消片刻,竹筏子撞上了破码头,我还在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小白身形一闪,长发一扬,便干净利落地踩在了岸边,仿佛不认识我们似的抬脚就走。

  “别去。”杨恒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冒出来,我站直了身子回头看他,他正神情严肃地望着前方那个被他一喝之下停住的氤氲背影。

  “能不见就不见。”他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等你的惩罚结束,等你回到丰都,你作回那个沙华,她还是那个曼珠,一辈子两不相见,现在又何必要见?”

  小白没有应声,没有动作,膝下的彼岸花海火红如焰,似要将他燃烧殆尽了般的妖冶。

  “悬崖勒马,沙华。”杨恒一字一顿。

  曼珠和沙华?我眯起了眼睛。按小白的脾气,肯听人劝的几率微乎其微,果然,他不为所动地往前踏出了几步,杨恒只能在一旁不言语。

  随即,我的胳膊被人一把拉住,听得杨恒无奈道:“先送你,别管他。”

  如果换了平时,我或许会留下来看个究竟,不过此刻,实在是没这份心情,头一扭,继续走,对我来说,先回阳世比较重要吧。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再也提不起兴致,只顾埋头数台阶,估摸数了十来分钟,好奇心作祟,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瞅了瞅,惊讶地发现小白踏出那两步后居然再也没挪过。鲜艳似血的冥花倾满河堤,绿雾萦绕的沙华杵在原地,任由这两种色彩纠结到刺目,乍一看,整幅画面竟透着异常的妖魅,妖魅到我没来由的喉咙发紧,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他不是要去找曼珠吗?正纳闷着,那条人影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一晃,几个纵身踩上青瓦屋顶,踏着山镇,悄无声息,宛如在夜色里白袍翻腾的幽灵,朝着顶端的鬼门关疾驰飞奔,不一会儿便从我们头顶上方斜跃了过去,除了我和杨恒,大概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抹清淡月光下孑然的绿。

  擦身之间,杨恒低声叹了句,“其实你比谁都清楚。”

  我没费力去分析这话里的潜台词,也没去猜小白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事到如今,我的生活已经脱线到了极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神介入别人的悲惨世界。况且也用不着费力,我只是被吓傻了,不是真傻,稍微想想就明白,从古至今,不乏成沓的故事用以证明“无可奈何”一词的含义,然而,偏偏还有更多故事,更多人,前赴后继,不到黄河心不死,亦如叶凯,亦如姚卉子,亦如我今天认识的沙华。

  爱情从来都是无从选择的选择,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结束。

  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却化不成情绪宣泄,这情形像极了配上煽情插曲的电影,明明上演的桥段不属于你,却还是被它莫名其妙地拨了心弦。不过,我能给予的感概也只有这么多了,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倘若没办法解决目前面临的问题,我担心不止我自己,小白,甚至杨恒都会有麻烦。天性乐观的人很少有不祥的预感,平生第一次,我认为天塌下来,会绕过高个子直接砸到自己身上。

  回程的路和来时一样,只是心态大不相同,我顾不上几乎丧失知觉的双腿,重复着单调的动作,直到把自己移上了幽冥船,才抽空喘了口气。没等站稳,帆船便咯咯吱吱地驶了出去,景物<敏感詞>,丰都越来越远,粼粼波光映着灯火迷离,是梦魇还是现实?我呆呆地望着,恍如隔世。真是流年不利,负气地甩甩脑袋,余光揽到船舷另一侧的杨恒,竟然也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双手撑着栏杆,心事重重地盯着河面出神,连我走近了,都不曾察觉。

  “杨恒。”我出声叫他。

  “厄……范小姐,有事?”

  “有事的不是我,是你。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离开地府,我的脑子也逐渐清晰了起来,不能快刀乱麻,就抽丝剥茧吧。

  “为什么这么问?”

  “来之前,你说你不知道丰都大帝找我干嘛,可刚才在忘川河上,你又好像什么都知道,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我有责任。”他居然承认了!出乎意料之外的痛快,反倒让我不知如何应对,惟有干瞪着眼睛等下文。

  “不过我并非故意隐瞒。”杨恒压低声音道,“今早,是中央鬼帝亲自向我下的命令,他老人家说,如果你是遗珠,就立刻带回来,丰都大帝有请。按理,这不合程序,但我没有多问,也没有起疑。来的路上,听你说完叶凯的事,我的确曾经想过这一切或许和万魂盏有关,但我绝对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这么多年以来,我从不相信关于万魂盏的任何谣言……直到今天,忘川河……北阴殿里发生的事,五方鬼帝的态度,再加上姚卉子,我这才试着把前因后果、利害关系考虑了一遍。方才告诉你的那些话,是我能够想到的全部内情。不管怎么样,我带你来,便有责任,既然早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时就应该让你有个准备。”

  “准备的再好也没用啊。”原来是这么个责任,我撇撇嘴,“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想不到的还是想不到。”

  “……抱歉。”

  “算了,不关你的事。”我疲惫地摆了摆手,接着问道,“不过说真的,你为什么会在筏子上突然不见,又在对岸出现?”

  “如果我不是突然不见,怎么会在北阴殿上……假话连篇?”杨恒苦笑。

  “你的意思是……”

  “特定范围里,让灵体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转移位置的法术叫“束魂”,丰都之内,只有神和佛陀有这个能力。”

  我眨巴眨巴眼睛,说白了,就是丰都大帝把他弄了过去,乘此时机大肆威胁一番又放了回来作伪证。脑子真累,实在不习惯这样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

  “回去再说吧。”杨恒看出我的不满,解释道,“我们还没有出冥府地界。”

  我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议,随即转换话题道:“我赔你。”

  “什么?”杨恒愣住。

  “眼镜啊,回去我赔给你。”

  “噢……不用了。”三十度的精确笑容奉上,杨恒伸手摸了摸鼻梁,“错不在你。再说,你赔的我也不能用啊。”

  “也对。”我开动脑筋想着办法,“那我烧给你。”

  “……小事情而已。”

  “应该的。”

  “真的没关系……”

  “是我打破的。”

  “不是你的错……”

  “我不喜欢欠人东西。”我加重了语气。

  “那……麻烦你了。”

  “谢谢。”

  “啊?”

  我背过脸,没有理会杨恒的错愕,开始一个人生闷气。我的确不喜欢欠人东西,更加讨厌什么事都要靠别人,可这一个多月以来,貌似这两样我全都囊括了,如果不是小白和魏长浩,我早就挂在了湖底或者干脆塞了叶凯的牙缝;如果不是杨恒和小白的明提醒暗代罪,我或许会跟姚卉子一样成了炮灰。扳着指头数,一次两次还是三次?为什么每次我都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为什么每次都要连累人?

  郁闷,没有比这更失败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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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3 19:59:03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九)

  又是两个多小时的折腾,幽冥船回到人间时天已经全黑了。我四肢无力地趴拉在船舷上望眼欲穿,终于盼到熟悉的建筑一一浮现,自家阳台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柔的澄光,地狱里走一遭,这重见天日的感觉差点让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好不容易等到帆船完全停稳,杨恒善解人意地第一时间把我拎了下去,脚甫一沾地,我便忙不迭冲进卧室,喉咙里那个“老公”的“老”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就被眼前的光景打击到不行,后退连连,直呼上帝。

  为什么,为什么花孔雀会在我家里?!

  “唷,刚刚好,真准时啊。”醪嗔子站在窗前阴阳怪气地笑。

  “老婆,是你吗?”魏长浩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脸如释重负的欣慰表情。

  我却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手脚冰凉,适才的欢喜雀跃荡然无存,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情急之下惟有冲着魏长浩直打眼色,竟忘了在他看来我只是一团影子而已,反倒让醪嗔子瞧着我的窘相笑弯了眼睛。这才醒过味来,顿时又羞又怒,士可杀不可辱!难道北阴殿上你还嫌不够拉风,这会儿又显摆到家里来了?未免欺人太甚了吧!这里可没有丰都大帝替你撑腰。思至此处,我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健步冲进房里,鼓足勇气扬声喝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在等你。”答话的居然是魏长浩,“他说你马上就会回来,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我错愕万分,上下一番打量,紧张道,“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听到这话,魏长浩挑起了眉毛,盯着醪嗔子一顿猛瞧,“你到底是谁?恐怕不像你说的是什么下面认识的新朋友吧。”

  花孔雀拂袖掩面,一只黑眼圈从繁花似锦的袖口上斜瞟过来,细声细气道:“是不是朋友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不是来找碴的,小哥别这么紧张。”

  能不紧张吗?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我们这边正僵持不下,后面跟着的杨恒却忽然走上前去,仿佛理所当然般对醪嗔子说道:“请把东西交给我。”

  说话间,语气煞是平静,显然对醪嗔子的存在不感丝毫讶异,我心里顿时泛起了嘀咕,东西?什么东西?这家伙原来还有事情瞒着我。

  “他到底是谁?”魏长浩在我身后轻声询问。

  “他和丰都大帝是一伙的。”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我干脆指着面前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妖总结道,“他不是好人!”

  “小姑娘,不要乱说,谁不是好人了。”花孔雀骄傲地昂起了下巴,“我可是来帮你的。”

  “真不要脸。”一句没有起伏的话凉丝丝地飘过众人的头顶,我暗自叫好,实在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意外的是,醪嗔子并没有特别生气,只是面色略微一沉,比起北阴殿上又是撒娇又是颐气指使的模样,现在的举动倒颇不似他的为人。

  房里的<敏感詞>人也没闲着,不约而同朝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小白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醪嗔子的背后,只不过他们当中隔着我家双层的玻璃大窗户。

  我简直无语到了极点,沙华大人,白袍长发,虽然没现出真身,这幅打扮也足够惹眼了,但他却还嫌不够醒目,居然以一种绝对违反人类常识以及牛顿定律的姿态悬浮在我家六楼外的空气中!脸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川地貌,镶着两颗闪啊闪的绿点点。我登时差点昏倒,这要是让人看见了还得了?

  “小……小白……”顾不上醪嗔子和杨恒的古怪对话,我冲着小白结巴道,“你……你给我进来!”

  窗户应声而开,小白单手支着窗沿似要翻身入内,我的气还没出顺溜,他翻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一只脚踏进屋内,另一只脚还踩在窗台上,长发一飘,身形顿止,竟然就这么斜倚着窗框满不在乎地坐了下去。玄黑发丝吹鼓于屋外,踏进屋来的一条腿在袍子下悠悠轻晃着,波澜不惊的深绿眸子居高临下,盯住了眼前的醪嗔子。也罢也罢,这姿态从下面看来最多就是一企图自杀的颓废青年,应该不会引起什么难以收场的大问题。

  “先害人,再帮人。你还有脸自诩有功。”小白冲着醪嗔子的后脑勺冷冷地开口,把他刚才说的话稍微补充了一遍。

  “随你怎么说。”花孔雀难得的好脾气,摸索着从身上掏出件硬币大小的事物,抬手扔给了杨恒,“东西给你。你们很聪明,干得不错哟。”

  说完,风情万种的视线斜邈过一干人等停在我的脸上,唇角媚笑荡漾,却笑得我浑身发冷。

  “呵呵,好了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各位保重啦。”醪嗔子咯咯直笑,一扭腰,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沉默因子在空气中弥散了足足一分钟。

  “谁来给我一个解释?”我感到自己的眼角在不自觉的抽搐。

  “这话应该我问。”魏长浩闷闷地接腔。

  “先把它吃下去。”杨恒没有解释,反手一摊,露出他从醪嗔子手里接过那样东西。

  定睛一看,是块不规则的圆形薄片,指甲片大小,乌青乌青,布满铁锈一样的丑陋斑点,像是块树皮,又像是出土的铜钱文物。

  “什么玩意?为什么要吃?”我皱眉。

  “你中了毒,这个能救你的命。”倚在窗台上的小白代为回答,语气的淡漠和他所表达问题的严重完全不成正比。

  “什么?!”我和魏长浩几乎同时吼了出来。

  “你中毒了?”

  “我中毒了?”

  小白潇洒地纵身跃下窗台,对杨恒说道:“告诉她吧。反正已经死不了了。”

  杨恒点点头,用尽量舒缓的音调解释道:“范小姐,你的确中了毒,如果没有解药,当你回到身体里的那一刻便会发作。不过没关系,吃了这个就没事了。”

  我被吓得有点恍惚,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里最在状况之外的是魏长浩,他却比我早作反应,问道:“怎么能肯定是解药?”

  “对啊!”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立马清醒过来,狐疑地瞅着杨恒,“怎么能再相信你?”

  杨恒愣住,脸色霎时黯淡了三分,一抹苦笑爬上嘴角,艰涩地开口道:“我们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颗解药……”

  “丰都大帝用你的命做要挟,叫我们撒谎。”小白没有杨恒那么委婉,劈头盖脸一顿骂,“白痴女人。费了这么多事才弄到解药,你少废话,吃下去。”

  句句惊心,脑子瞬间浑噩,我一把抓过那片东西塞进嘴里,没有出现预料中苦涩难咽的感觉,反倒像巧克力一样入口即化,还伴着丝丝香甜的味道。

  片刻之后,杨恒拖起我的手,将我拖至床边,床上躺着的是我生魂离体的躯壳,我还想再多问一句,已经被他高高拎起,下一秒,便只剩下白晃晃的光闪成一片,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接踵而来的,是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仿佛被挤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四面八方都是墙壁,蹭得浑身发痒。强光过后,我试图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似千斤重般,挣扎了半天才眯出一条缝,朦朦胧胧的视野中,首先清晰的是魏长浩关切的脸庞,他抚过我的额头,连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像……好像不能动啊……”

  魏长浩怔了怔,转而望向杨恒,后者连忙安抚:“正常现象,范小姐离体的时间有些长,一时半会无法控制浑身肌肉,几个小时之后就好了。”

  这才稍稍安心,不等适应,又一阵困意铺天盖地的袭来,完全不容抵抗,我惊恐地转了转眼珠子,颤声道:“我……我好像要晕了,这也是正常现象吗?”

  没有听到回答,因为世界一黑,我已经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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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3 20:09:05 | 只看该作者
(五十)

  有个女人在唱歌,嗓音很美,空灵幽婉,却透着伤心,我沿着这歌声向前,懵懵懂懂地不知要被它牵引至何地。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浓稠的雾气,化不开,散不尽,云雾缭绕之中我伸手一挥,气流带起的旋儿刚刚成形便立刻归于平静。抬起头,近在咫尺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扇古色古香的木窗,窗棂奇怪地镶满了金箔宝玉,流光溢彩,分外奢华。疑惑间,一张还算好看的脸从窗子的另一面刺进我的瞳孔,惊得我打了个突,只因来人红颜凝脂,却白发如雪,眉宇之间似乎藏着展不开的愁容。她神情破碎地望着我,朱唇轻微张合,睫毛下那对漆黑的眸子闪闪烁烁。

  是这女人在唱歌吗?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听觉,竟然连声音传出的方向都判断不清。

  “你是谁?”我站在窗前小声地问。

  她淡淡看了我一眼,兀自不言语,只有歌声宛转。

  我还想再问,眼前的景物却忽然扭曲,似滴入水中的墨渍般扩散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不消片刻,女人和窗子一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光秃秃的墙壁,没有雾,也没有人。我努力将知觉聚拢,挤了挤眼睛,这才看清那不是什么墙壁,而是我家挂着吊灯的天花板。

  长吁口气,原来是梦。

  清醒后,第一感觉是痛,头痛,再么就是酸,浑身筋骨像是打散了又被拼起来一样,酸软得不行,不过好歹能动了。于是我颤巍巍地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缓过一阵眩晕,发现天已大亮,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侧耳倾听,除了空调的嗡嗡声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老公?”心里没底,叫的声音不是很大。

  无人回应,赶忙又叫了三四声,最后连带小白也喊了进去,结果还是一样,这一来就有些慌神了,昨晚我吃了那劳啥子解药,回魂之后便昏了过去,眼下甫一转醒就唱起了空城计可不是什么好现象,照理说,这种非常时刻,他们应该不会扔下我不管。寻思到这,头也不疼了,手也不麻了,脑子顿时像刮过三九天的北风一样,冰凉得紧。哪敢再怠慢,麻利的落地下床,不想一脚跺在个硬物上,硌得脚底板生痛,仔细一瞧,原来踩翻了一地的旺仔小馒头,正是前天我给小白备着的那碗,如今馒头在,窝也在,包成粽子的小白却不见了。

  疑惑更甚。还好现在是青天白日,我也没那么容易一惊一乍,稳稳心神,朝门口挪去,以防万一,还是先紧贴着房门仔细听了听,耳朵里隐约传进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愣了半晌,这声怪耳熟的,再一琢磨,登时心下了然,不禁喜上眉梢,一把打开房门奔了出去,映入眼帘的状况果然如我所料。

  发出声响的是趴在沙发上的小白,它正埋头于一盘旺仔小馒头里嚼得正欢,身上的绷带还一圈圈地裹着,却丝毫不妨碍它的发挥,连我的突然出现也没有给它造成任何影响,抬起贼溜溜的黑眼珠子扫过一瞥就算是打了招呼了。谢天谢地,看它大快朵颐的模样,完全康复也指日可待了吧,心里一激动,就忘了里头还猫着只不怎么待见我的妖怪,明明听见我在房里穷叫唤都没“汪”一声,这会儿想起来,也懒得跟它计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明明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不是怕惊扰了小白的食欲,而是怕吵醒在它旁边睡得正香的另一个人。魏长浩和衣躺在那里,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另一只手垂至地面,地上摊着一支原子笔和两三张白纸,上面稀稀拉拉地写了几行字,大概公司里又有什么宣传企划了吧,看样子昨天肯定也够他呛的,不仅要守着我的身体,替我担心,还要伤脑筋这些有的没的,不然断不会睡得如此之沉。心下一暖,不忍叫醒他,干脆蹲下来收拾东西,盘算着待会作顿早饭犒劳犒劳,民以食为天,<敏感詞>的事,就等填饱肚子再说吧。

  可刚把那几张白纸拢到手里,就察觉不对了,纸上的内容怎么看都和企划案无关,尽是“丰都大帝”、“遗珠”、“为什么”等字眼,最显眼的是两行用加粗问号结尾的文字,“湖底的死灵大蛇为什么攻击老婆?”,“告诉叶凯还阳蚕咒的人到底是谁?”,最后,还有一个大大的圆圈将这一切都框了进去,圈外狠狠地来回划了几笔,好像是个阿拉伯的“1”字。这是干嘛?我纳闷了,停下手里动作,坐到沙发上发起呆来。

  魏长浩知道这些并不奇怪,多半是昨天晚上小白或者叶凯告诉他的,不过他为什么要写下来呢?难道是职业习惯?我这边正出着神,那边突然“嗷”了一声,回头一看,立马哭笑不得,小白竟然咬住了魏长浩的手指企图以这种方式叫醒他,大概力道没掌握好,咬得魏长浩不仅醒了过来,还直哎哟,反手一个栗子就要往小白脑门上敲,一回身却瞅到了我,瞬间笑逐颜开,忙不迭嘘寒问暖又搂又抱,我一时没把持住,也蹭到他怀里诉了半天的苦。

  最后才想起手里的那几张纸,连忙奋力挣扎出来,拿到他眼前晃了晃,问道:“这是什么啊?”

  魏长浩抱了个空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回答:“也没什么,分析分析。”

  “分析分析?”

  “对啊。”他用手使劲揉了揉脸,振奋了一下精神,“昨天晚上你睡过去之后,他们告诉了我下面发生的事,我就想分析分析。”

  “为什么要分析?”

  魏长浩面色忽得一沉,犹豫着开口:“我总觉得……事情好像还没有结束。”

  他斟字酌句,用了非肯定的字眼,也许是不想吓到我,不过我心里比谁都亮堂,早在忘川河的筏子上,就有这感觉了。

  “那你分析出什么结果没有?”我故作轻松,同时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想知道。

  他见我没有特别介怀,便将纸张接过去,想了想才说道:“我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写了下来,想找出它们之间的联系,也许会有所帮助,最起码稍微弄清楚点目前的形势,总比两眼一摸黑好。”

  我赞同。

  “你来看。”魏长浩指着几行字,“对我们来说,整件事情的开端是叶凯要还阳,他和姚卉子攻击你,然后就是突然出现的死灵大蛇,都是以你为目标。之后到了北阴殿里,你们按照丰都大帝的指示说了三个谎。第一,小白没有现真身;第二,你的阴阳眼不是被死灵大蛇攻击后获得;第三,你不是遗珠。而这三个谎都是为了掩盖同一个真相——万魂盏已经不在原处了——我们暂且假设它真的已经不在了。”

  “没错。而且我认为万魂盏的确是不在了。”

  “那么为什么这三点可以掩盖真相?”

  “那简单啊,就从真实的情形去考虑就行了。”

  “对。”魏长浩指着纸上另一处地方,“真实的情形是,小白现了真身,我们的阴阳眼是在湖底获得,你的确是遗珠。”

  “看上去好像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我皱眉。

  “不能看表面,要看本质。比方说,被大蛇攻击后获得了阴阳眼让你想到了什么?”

  “忘川河。”我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忘川河,这也许才是撒这个谎的关键,真正想隐瞒的是忘川河在人间出现的事实。”

  我点了点“遗珠”两个字,问道:“那我是遗珠代表什么?”

  魏长浩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没那么复杂,遗珠本来就和还阳法器,也就是万魂盏有很大的关系,要隐瞒这一点,并不奇怪。”

  “那小白现真身呢?”我迟疑着问,陡然间意识到什么,自问自答道,“他的毒霭!忘川河里的死灵大蛇不怕他的毒霭。”

  “对,就是这个,而且……”魏长浩顿了顿,“今早杨恒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

  “传言万魂盏是上古神器,可御百万妖毒。”

  我怔住,脑子里瞬间转了两个弯,又低头看了看那句用加粗问号结尾的文字:湖底的死灵大蛇为什么攻击老婆?

  顿觉一阵阴风扫过了脊梁骨,寒气噌噌地冒,舌头也不利索了,一开口差点咬住了它:“那……那些死灵,手上有万魂盏。它们那天……那天是要吃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长浩铁青着脸说道,“说不定,告诉叶凯还阳蚕咒的,就是那些死灵化成的东西。它们白天无法行动,不能见光,就分辨不出遗珠肩头的三把七彩火,才处心积虑骗了叶凯和姚卉子找到你,然后伺机行动。”

  “不过……不是说,吃了我,只能换回一个还阳的人吗?”我哆嗦着问,实在很讨厌“吃了我”这三个字。

  “那群死灵里只有一个可以还阳,他获得了万魂盏,也控制了那条忘川河里<敏感詞>的灵魂。”一把冷静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我和魏长浩不约而同地朝他望去。

  小白吃完了一整盘小馒头,又撇下宿主跑了出来,正坐在老位置上,睁着一双漂亮的绿眼睛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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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3 20:10:21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一)

  “你怎么知道?”我问。

  “分析。”他答,不过显然不愿意再费唇舌把分析的过程告诉我。

  “就是说人间也有一条忘川河,并且里面有只死灵得到了万魂盏,随时会来找我麻烦是吗?”我再问。

  “谁让你是遗珠。”他又答。

  苦命的我啊,在心里狠狠哀叹了第一百零一遍人生。

  “别忘了还有北阴殿里那两拨人。”小白格外好心地提醒,眼里泛着狭促的颜色,“你红了,范洁。”

  深吸口气,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后脑勺去,这千年老妖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往死里挤兑人。

  “怎么阳世也会有忘川河,支流啊?”被他哽得忘了害怕,我没好气地揶揄,小白就是拥有这种将别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激和情绪顷刻间摧毁的能力。

  “那不是支流……”伴着把娇滴滴的女声,某个半透明的黄色物体从天花板上飘移过来,“那只是一股流出冥界的忘川河的河水。”

  “四儿?”我瞅着这个几乎被我遗忘的“守护灵”惊呼,“你去哪了?”

  “奴家……奴家一直在嘛,帮着守护你的身体,没现身而已,奴家讨厌做官的……”四儿又开始无意识地晃来晃去,搓着她的小手绢。

  “做官的?你指杨恒?”

  四儿勉强点了点头,嘴嘟得老高,仿佛听到这个名字就让她觉得不舒服。

  “你刚刚说,那是从冥界流出的忘川河的河水?”暂且不去深究她对丰都神官的负面情绪,我直奔主题。

  “对啊,你不知道?”四儿眨着丹凤眼贴上我的鼻子,掩饰不住的诧异,仿佛我在明知故问一样。

  “我怎么会知道?”我缩了缩脖子,和她拉开一段距离后望向小白,他脸上也分明写着“就是该知道”几个大字。

  “好了,别难为她了。”魏长浩及时解围,“想不到也正常,就算我们知道忘川河曾经泛滥,也不可能想到它会泛滥到人间来啊。”

  一句话茅塞顿开,我顿时恍然大悟:“你们是指……当年叶凯和姚卉子让忘川河泛滥,结果那河水一直流到了阳世?”

  四儿浮了开去,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没错。”魏长浩也肯定了我的推测,“这一点是他们告诉我的,否则我再怎么分析也没法分析出这层关系。”说着,他向小白投去一个要求补充的眼神,后者跟往常一样非常给面子地接受了他的请求。

  “这件事要从忘川河里的灵魂说起。”小白用修长的手指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忘川河里的灵魂,不止有犯了天条大错永世不能投胎的,还有许多是自愿跳下奈何桥等待千年后轮回的……”

  “为什么?”我忍不住奇怪道,“干嘛好端端的自己跳下奈何桥不去投胎,非要等上一千年?”

  “因为放不下咯。”四儿接下话茬,在天花板上转起了圈圈,边转边说,“总有些灵魂不愿意忘记这辈子的某个人或者某件事,他们不肯喝孟婆汤,就不能过奈何桥呀。为了来生认得今世想记住的人,他们可以不喝汤,但是必须跳进忘川河,等上一千年才能投胎,一千年以后若心念不灭,还记得前尘种种,便可带着记忆重入人间,去寻找那已经不知道轮回了多少世的挂心人儿……”

  “这么看来,的确比吃你们的花蕊和叶子要惨得多。”我看着小白唏嘘不已。

  “惨?”小白的眸子蓦地一凝,一层淡淡的雾气悄悄蒙上了他那对澄澈的眼睛,“真正惨的不是这个,而是千万年来,从来都只有跳下奈何桥的灵魂,没有上来的。因为一千年太久,久到他们早就忘了,忘了当初要记得谁,忘了为什么会在河底受苦,所以到头来还是落得个生生世世无法投胎的下场,只能在忘川河里受尽折磨,遭受虫蛇鼠蚁的啃噬,只记得痛苦和怨恨,却不知道要怨谁。说来可笑,跳下去之前,他们一个个都信誓旦旦,结果,统统抵不过时间。”

  我听得目瞪口呆,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绞得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小白默默看着我的反应,眼神忽然犀利,一瞬间的错觉,我感到那剔透的目光似乎要刺进我的灵魂深处一般,凛冽得让人遍生寒意。

  “那……那重点是什么?”我慌忙躲开这视线,催促他赶快往下说,躲完了又觉得不对劲,我干嘛怕他啊!于是立马又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小白愣了愣,显然是没料到我会接下他那道生人勿近的眼神,略一皱眉,继续说道:“总之,就是因为忘川河里充斥着无数这样的灵魂,直接导致三百年前,姚卉子和叶凯的眼泪唤醒了他们某种已经忘却的意识,最终使这些灵魂兴风作浪,泛滥了忘川河,当年河水的确曾经涌入阳世,所以阎王才勃然大怒,惩罚他们生生世世见面不识。”

  “这么说,我们上次遇到的那股子河水,就是三百年前泛滥出冥界的咯?”我思量片刻,又道,“这么大事情,杨恒应该也知道啊,那上回你说那是忘川河,他怎么打死都不信,还总要我‘慎言慎言’。”

  “那小子是神官,一条死脑筋通到底,做事情是讲证据巡条例的。”小白颇不以为意地回答,“何况他之前一直认定万魂盏从未出过天囚,越发不会相信三百年前的忘川河水还在阳间游荡。”

  “万魂盏有没有出天囚,和忘川河水在不在阳间游荡有什么关系?”我问。

  “你以为忘川河水是什么?”小白反问。

  “水咯。”我愕然,不然还能是什么。

  “水,弱水,阴司之水,里面尽是死灵,见不得光,碰不得阳气。如果不是有上古神器庇佑,三百年里早就化成了飞烟。”

  我心头一凉,无话可说了。

  讨论到此,问题已经完全明朗化,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九成九,万魂盏肯定是被忘川河里的那群死灵占有着,正不知躲在哪里蠢蠢欲动。

  危机霎那笼罩,恐惧如影随形。

  “你不要太担心。”魏长浩看我一脸痴呆,宽慰道,“现在看来,它们虽然有万魂盏庇佑,但是仍然无法在白天活动,不然也不会找来叶凯和姚卉子,所以,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

  “那晚上呢?”我喃喃道。

  “呆在我身边。”魏长浩轻声地说,露出一弯温暖的笑容。

  看着面前这副熟悉眉眼,我忽然又有想哭的冲动,赶紧昂起头,故意冲着四儿叫道:“你也要保护我,不然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守护灵。”

  四儿一听,忙咬着手绢气势汹汹地飘过来,秀眉一拧,娇嗔道,“奴家是守护灵,奴家是守护灵,奴家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切,谁信,到时候恐怕跑得最快的就是你。”我保持着昂头的姿势嗤之以鼻。

  “欺负人!你也学叶子哥哥欺负奴家!”四儿又急又羞,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气得满屋子打转,脸鼓成了小包子。

  我被她那副较真的滑稽模样逗得傻乐个不停,昂起头也没能流回去的眼泪终于给笑了出来。

  魏长浩一言不发,望着我的目光沉静到纠结,他伸手擦过我面颊上的泪水,顺势将我揽进怀中,紧紧地抱着。

  我的眼泪还在掉,哽得喉咙生痛,我不想哭,真的不想,我好想对他说我没事,张开嘴却变成了泣不成声的一句:“我……我不想死……”

  郁闷,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好恨。

  等我偃旗息鼓的时候,大概已经过了好几分钟,如果不是电话铃非常凑巧地响了起来,估计我还能继续发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推搡着让他去接电话,魏长浩迟疑片刻,还是转身拎起了话筒。我没去专注谈话内容,抓紧时间抹干眼泪,理好心情,收拾妥当了抬眼一看,赫然发现有两张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一张眼含春水无比艳羡,另一张面无表情到近乎冷漠。我撇撇嘴,反正事到如今什么丢脸的样子都被看到过了,无视。

  “你什么时候中的毒?”那张冷漠的脸突然发问。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天在丰都,你什么时候中的毒。”小白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啊,我还想问你们呢。”

  小白“嗯”了一声,并没有对这个答案表现出特别惊讶,眉毛微扬,又问:“一路上谁碰过你?”

  “杨恒,还有那个光头大神官。”我回忆着说。

  “两个都不对,光头是中央鬼帝的亲信。还有谁?”

  “没有了。”我茫然地摇头。

  “继续想。”

  “没有了就是没……”话说一半,我心中咯噔一下,生生把后半截哽在了嗓子眼。

  “谁?”小白察言观色,瞳孔兀地一缩。

  “守灯人。”我总算想了起来,一五一十地交代,“杨恒和守灯人在筏子上不见了,然后守灯人先出现,跟我说了一些话,最后指了指我的额头。”说着,我点了点眉心的地方。

  这答案明显比刚才那个惊悚多了,小白瞪着我半晌没吱声。

  “说起来有可能是他,如果碰一下就能中毒的话,他最可疑!”我愤愤然道。

  “他跟你说话?”小白充耳不闻我的推断,只是向我确认无关紧要的细节。

  “对啊。怎么了?”

  目光一转,小白语调平淡却语速极慢地道出关键问题:“守灯人是不会说话的,他们没有舌头,又聋又哑。”

  我呆住:“那,那个人是谁?而且他的确把我送到对岸了啊。”

  小白沉默不语,一双墨绿的眸子又漾起了异样的微澜,终于,在魏长浩放下话筒的时候,他也抬起了头,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他为什么不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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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3 20:11:32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二)

  “谁?守灯人?”我心情复杂地迎上他的目光,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无奈,亦或两者皆有。

  小白略微紧了紧眉头,“不管他到底是谁,一定是丰都大帝搞得鬼。那种情形下,‘守灯人’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灭了你的生灵,可显然他并没有这么做,或者说,他没有得到这样的指令。”

  我懵了几秒,的确是这个道理,那时我孤零零一个人游荡在河面之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全是杀人灭口的绝佳时机。

  “既然你的存在对丰都大帝来说是个威胁,而他又每一步都抢在了五方鬼帝的前头,为什么不干脆一了百了?反而费尽心思,玩了这么多花样。”小白继续说。

  “如果他在我去北阴殿的途中动手,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某个念头蹦进脑海,我随即捕捉到一丝合乎逻辑的理由,“如果我真的挂在了半路上,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丰都大帝呀,五方鬼帝肯定会怀疑他,他一定是为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撇清干系,才暗箱操作,故意让我们上去做了伪证。”

  我满以为自己分析得滴水不漏,不想小白听完后只丢过来一个“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紧接着哼了句:“要天真到什么时候。”

  就连心不在焉的四儿也在一旁晃起了脑袋,仿佛对我的判断颇不以为然。

  “哪里不对?”我不服气地问。

  “按照你们说得北阴殿里的情况来看,丰都大帝根本不在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问题。”接话的是魏长浩,他摸着下巴一番思量,又道,“其实两股势力之间的矛盾早就不在于是否怀疑,相反彼此都已经很清楚对方的意图,五方鬼帝料定万魂盏失踪,他们寻找的是证据,而丰都大帝则一心要阻止,明里是君臣,礼不可越,暗里却你来我往地互相斗法。你们就好比传唤到庭的人证,这可能和玉皇大帝颁下的那个什么法令有关,我猜大概是某种仪式吧,需要你们当着它亲口将证据呈堂,才能触发某种抗衡丰都大帝的权力。”

  “言灵神咒。”小白代为补充。

  “唔……对,某种咒语。”魏长浩怕我不理解,又打了个比方,“有点像我们的司法系统,哪怕被告罪犯滔天,也必须经过开庭审判,证据确凿才能定罪。”

  貌似还真有不合理的地方,我只好苦笑:“可惜被告是丰都大帝,阴间他最大,只手遮天,这系统很不完善啊。”

  “丰都大帝以前不是这样的……”四儿忽然小声嘟嚷了一句,边说边将手里的帕子仔细摊开,拿到面前抖了抖。

  “你怎么知道?”我瞄着她无意义的神经质举动,居然透着几分可爱,不禁接了个下茬随口问问。

  不料,四儿却误以为我在质疑她的权威,一激动把刚抚平的小手绢又拧成了一团,“奴家也是在丰都待过的哦,奴家可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经过了重重考验才能走出阴曹地府的。”说着,她骄傲地挺起胸脯,“奴家已经不是鬼魂了,而是名副其实的守护灵。”

  小白默默瞟了她一眼,对这句话表达了极端的不信任,然后缓缓转回头对我说道:“总之,丰都大帝根本不屑于任何人的怀疑,因为在冥界没人敢逆他的意,五方鬼帝以为自己等到了机会,结果还不是被反咬一口。只要丰都大帝不在他们面前明着来,不管是杀人还是渎职,没证据就奈何不了他,就算有证据,也必须走法令这个程序。所以,按理说,杀人灭口该是最斩草除根的方法。”

  “可他并没有……这说明什么?”我问。

  小白不作声了,显然他不知道答案,我又望向自诩极品聪明的魏长浩,得到的也是同样的沉默。

  一时间,客厅里呈现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寂静,压抑莫名。

  我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痛欲裂,冥府走一遭,虽然使忘川河的玄机浮上了水面,但麻烦只多没少,反而更加扑朔迷离了。

  “也许……”半晌过后,魏长浩犹豫着开口,“丰都大帝就是要让你们在北阴殿里出现,锉锉五方鬼帝的锐气,再说……他不是还要用范范牵制你和杨恒吗?”

  “……有可能。”小白愣了愣,聚焦起开始涣散的注意力,接着说,“不过,以他不择手段的作风来看,他也可以反悔,不给解药……”

  “什么?!”一听这话,我浑身冷汗一乍:“你说什么?丰都大帝有可能反悔?”

  “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小白用平常的口气说道。

  “他信用这么差?”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瞪着对面这张表情空白的脸,“这么说,你们在和他交换条件的时候,一切都只能他说了算,你们这边一点保障都没有?哪怕我们什么都按照他说的去做了,那颗解药他也是高兴给就给,不高兴给就不给?”

  小白头一歪,似乎有点不耐烦:“主动权在他手里,我们别无选择。”

  好一个别无选择,好一个丰都大帝,不答应是死,答应了只是有可能不死,弄了半天,每个人都在他的股掌之间,任他消遣。意识到这一点,我顿时瘫软在沙发里,不知是该庆幸这场劫后余生,还是该哀叹自己命运多桀,一会悲,一会喜,思维异常矛盾,不知不觉就痴呆起来。

  最后,把我唤回魂的是一碗香喷喷的鸡蛋挂面,魏长浩端着它站在我眼前,拉开了架势正准备开劝,原来我竟兀自不觉地盯着墙壁发了近半小时的呆,小白和四儿都已经归位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大概是昨日几乎整天粒米未进的缘故,这次不等他开口,我就主动接过面条,埋头一通猛吃,大有化悲愤为食欲的气概。边吃心里边感叹,开头还说要做顿早饭犒劳犒劳他,末了,还是他下得厨,真失败。

  吃完饭,在魏长浩的提醒下,我才记起今天已是周一,赶紧给部门主管去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要请假,对方拐弯抹角地批评我不该先斩后奏,我连哼一声的心情都欠奉,口气恶劣地结束了通话,这还是头一回向上司发飙,想想是我不对,但怨得了谁?本姑娘的小命都岌岌可危了,还管你是不是会扣我奖金?怕只怕有命赚没命花。

  这天,魏长浩也没有上班,不过他的电话就比我的热闹多了,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我听不懂他的工作内容,也不想打搅他,于是干脆把自己一个人丢在了房间里,额头靠着窗户,贴着冰凉的玻璃,盯着小区里偶尔过往的人群,状态放空,脑子一片浑噩。

  窗外是盛夏的天空,太阳散发着热情的活力,将它的光芒毫无保留地覆盖在我身上,而我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忽然很想家,很想爸爸妈妈,还有家乡那些可以一起哭一起笑的好朋友,虽然我以前很少说出口,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幸福的,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生活没有亏欠过我什么,我从来不怨天尤人。可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变得我看到那些在草地上嘻闹的孩子会觉得羡慕?

  范洁,信命吗?小白曾经这么问我。

  信吗?我拿起手中的白纸,上面写着魏长浩那些只言片语的分析,我瞅着被画上大问号的两句话,心念一动,又在后面加上了两行字:

  “我为什么是遗珠?”

  “我为什么没有前世?”

  没有前世的人,也会有因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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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3 20:12:22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三)

  前有万魂盏虎视眈眈,后有鬼帝们各自为政,一边要吃了我还阳,一边要拿我做<敏感詞>斗争的牺牲品,横竖都不是好下场。如果说我前世作恶多端,今世得到这样的报应,倒也罢了,或许这么想心理还能平衡点,可偏偏曼珠说我没有前世,虽然也有可能是她能力减弱的问题,但我隐隐感觉没那么简单,连遗珠这么罕见的奇观都能被我摊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倘若我真的没有前世,那我身体里的这个灵魂是从哪儿来的?人死之后才会有魂魄,有了魂魄转生才会有来世……等等……这个公式好像有点问题,这么推算上去,追溯到宇宙万物混沌初开之时,到底是先有魂还是先有人?从女娲造人的传说来看,貌似是人,可那些人的灵魂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我捂住脑袋,有点神经错乱的前兆,想了半天,居然得出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结论,赶紧打住,不敢再往下研究了。

  正当我从这永无止境的逻辑循环里往外奋力挣扎的时候,背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身外出打扮的魏长浩同时出现在了我面前玻璃的倒影里。

  他看了看我,然后几步走上前来,说道:“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跟我出门。”接着,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拉了起来,顺手操走窗台上的两页纸,揉成了团。

  “出门?”我乘他揉纸团的空当缩回自己的手,一扭身爬到床上,抱着毯子,无比哀怨地瞅着他,“外面很危险,我不出去。”

  “你准备在家待一辈子?”

  “如果有人养我一辈子,我不介意窝在家里哪也不去。”我想也不想便答道。

  看着魏长浩眼中赫然闪烁的惊喜目光,我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赶紧否认:“不是!我不是在向你求婚!”

  一脸失望,魏长浩报复似的把我连拖带拽地拉下床,边拉边哄:“乖啦,乖啦,快换衣服,真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有多重要?”我半信半疑,还能重要过人命一条吗?

  魏长浩也不答我,只是大手一挥,指向窗外的万里阳光,感叹道:“你看,天空多么晴朗,阳光多么灿烂,反正都请了假,不能浪费了。”

  我瞬间石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份闲情逸志?

  “小白该换药了。”大概是见我无动于衷,他总算说了个正当理由,不过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实在不想出去,非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也……”

  “我去!”不等他补充完毕,我急忙往身上套了条连衣裙,用手指胡乱耙了几把头发,就算整装待发了。

  魏长浩见状,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回客厅抱起只有嘴巴能动的小白,领着百般不情愿的我走出了大门口。

  唉,赶鸭子上架啊,不去行吗?两位遏制死灵的绝对主力都出了门,我还留在家里干嘛?要怨就怨自己没本事,既没有金光护体也没有千年道行。

  打着的赶到宠物诊所,已经恢复意识的小白果然不容小觑,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不习惯别人在它身上摸来摸去,换药的过程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哪怕只剩脖子以上能扭动,那张嘴也是逮谁咬谁。几番交涉未果,我和魏长浩只好陪着笑脸给医生护士们道歉,最后,高医生一边把只有一只脚还挂在耳朵上的眼镜拿下来,一边气喘吁吁地对我们说:“不错不错,小白恢复得很好,真是奇迹,很有精神的狗啊!”

  看着恒温台上的一片狼藉,我们心生惭愧,唯有交了钱之后迅速撤退。

  这地段很难叫车,出了诊所大门足足等了十多分钟也没一辆空的路过,就连公交车也是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好在这离家不远,于是魏长浩提议走着回去,我看了眼刚才体力消耗过多这会儿又被太阳晒得有点发蔫的小白,点头同意了。不过才走了半站路,我就发觉这完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沿着大马路,正午的太阳在头顶上方慷慨地活力四射,周围的景物因为热气而显得朦胧蒸腾,我感觉自己仿佛是一片平躺在烤肉架上的培根。再瞥瞥小白,露出半截小舌头的它惬意地窝在别人怀里,眼睛半睁半闭,好像恍惚得要睡了过去,唉,作宠物也有作宠物的福利啊。

  说来也怪,在硬着头皮又走了半站路后,我居然渐渐放松了起来,挥洒汗水的滋味固然不那么好受,却让我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觉。天空中不再是无遮无拦的紫外线,街道两旁的林荫大树分担了部分热度,茂密的枝叶将金色的阳光磨碎,投射下一簇簇斑驳灿烂的光影,不知名的黑色小鸟在树间的绿化带里蹦来蹦去,喳喳直叫,周遭的店铺也和往常一样迎来送往,我最喜欢的那家包子铺外排满了人,胖老板腆着肚子乐呵呵地打点着生意。望着这一幕幕简单而又熟悉的场景,感受着被树叶温柔了的光线,我混乱的心情也跟着沉淀了下来,偶尔有风吹过,悲观的情绪仿佛就这么随着汗水顺着毛孔散了出去。

  顷刻间,我陡然意识到魏长浩的“诡计”,扭头朝他看去,却发现他也正在看我,唇线弯出一抹不能再弯的弧度,那笑容和他头顶上的阳光是如此相似。

  “窝在家里可不好,会长毛的。”他还是用那种不正经的语气说道。

  “你才长毛。”我回了一句很没油盐的话,然后伸手挽住他的臂弯,把头靠到了他的胳膊上。

  “这样怎么走路?”

  “你用胳膊走路?”

  “挤到小白了。”

  “胡说。”

  “哎,我就知道自己魅力没法挡啊。”

  “少臭美。”

  唧唧歪歪一路回家,我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喘口气,魏长浩就翻出我的身份证又把我拎了出去,我一脑门的问号,直到他痛心疾首地频频摇头,问我有没有一点生活常识,掉在湖底的皮包里有我的银行卡和手机,不快点挂失重办我还过不过日子了?我连连扁嘴,鬼门关里一个来回,匪夷所思的状况多到应接不暇,生死都经历好几趟了,我哪还有空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既然都出来了,就顺便解决了吧。

  出租车上,司机大叔一直从前方的后视镜里偷偷打量我们,一脸怪异,怨不得他,我都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若干条。

  一路无话,当车厢里的气氛别扭到极至之时,我终于忍无可忍,冲着魏长浩咬牙道:“为什么他也要来?而且,为什么我们三个都要坐在后座?”

  右边的那个“他”听到我的问话,绿色的眼睛缓缓飘过来,在我们脸上停留了估摸半秒钟,又缓缓地飘走。

  中间的魏长浩万般无奈地耸着肩膀:“我们也没告诉他要坐前面啊。”

  我登时语塞,回想刚才的状况,貌似的确如此,出租车被拦下后,我和魏长浩跟平时一样钻到后面并排坐好,谁也没想过是否需要提醒小白,结果他面无表情地对着半敞开的车门发呆数秒,然后一弯腰,把门口的魏长浩往里推了一把,接着便理所当然地挤了进来,我连惊诧的表情都来不及摆好,就听得“砰”的一响,正在争分夺秒看报纸的司机一收到关门声便条件反射的发动引擎,油门一送顺出去几百米,再说停车换位置也没有多大意义了,于是,我们三个成年人,不,是两个成年人和一只千年老妖怪就这样被东倒西歪地挤在了车后座,成了司机大叔观摩的对象。

  “可是为什么他也要来?不是去银行吗?”我问。

  “多一个保镖不好吗?”魏长浩眨着眼睛回答。

  明显不是实话,我也懒得计较,就像他说的,反正多一个保镖也没什么不好。

  “你不要紧吗?小白没有跟出来哦。”我伸着脖子绕过魏长浩对最右边的那个人问道,虽然词义不明,不过他应该能理解我指的是巴哥小白。

  “多管闲事。”那边的人回应道。

  “你……”剃头挑子一头热,我一片好心换回一句抢白,顿觉七窍生烟,故意暗暗使劲把自己的地盘扩大了一圈,嗯,舒坦。

  下车之后,一行三人站到了大马路上,我才沮丧地发现,原来带着沙华大人出门的麻烦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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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3 20:13:38 | 只看该作者
(五十四)

  沙华,虽然“美其名曰”千年老妖,不过我严重怀疑他的修炼过程,从目前道听途说的情报看来,他这一千年也就是怵在忘川河边守着他的叶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且因为自身的某些问题导致了轻度自闭,也不会去和丰都里的居民们聊聊天,接受接受新思维,更加比不得那些从小就在红尘里历练的山精鬼怪。他不曾坐看人世沧海桑田,所以对阳间的事物和发展都缺乏深层次的理解,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白很单纯,神啊,原谅我把这么无害的字眼用在他的身上。

  综上所述,我估计他对人类<敏感詞>的了解大概仅限于“杀人是很严重的罪行”之类的宏观方向,哪怕如今流落畜牲道,也只是“兽”眼看人而已,局限性很大,更何况,从叶凯上次投胎算起,这前后也不过二十多年吧,以他漠视苍生的个性,多半一直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等寿终时”。这样一个妖怪,简直比濒临绝种的野生华南虎还要稀有,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啊。

  我之所以能够这么笃定,完全是鉴于他今天出门后的表现,从坐计程车开始,我那个汗啊,哗啦哗啦的。

  但首先我必须承认,他并不是好奇宝宝,不会看到什么稀奇的事物都去琢磨一番,相反,这一路上他秉承了自己的一贯作风,除了前方的路,左右两旁的风景人物一概无视,就连走路的时候也是采取下巴低角度微昂、目光斜下三十度的姿态盯着地面,拽得天下无双、行云流水。和装拽不同,他是真拽,这点从他在北阴殿里的表现就可窥一斑了,谁能面对五方鬼帝外加丰都神灵仍然不屑一顾?沙华也。

  那么这样看来一切都很正常是不是?我不该流汗是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因为小白应对未知事物的态度绝对有问题,那是“消极怠工”兼“自我中心”,何谓“消极怠工”?就是指他不懂也不问,好比上出租车之前,他宁愿对着车门发呆,也不愿意问我们一句他应该坐哪。何谓“自我中心”?顾名思义,当他弄不明白以后,便会理直气壮地按照自己的逻辑和思维来解决,把魏长浩推到车厢里,和我们挤到一排,这都是轻的,好歹受害者也只是我们,知道他的底细,不同他计较,若换了外人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话说下车之后,我们快速穿越某超市向隔壁的银行移动,一个笑容亲切的可爱美媚突然冒出来拦住我们推销新口味的饮料,她不找我也不找魏长浩,偏偏选了面无表情的小白递上一杯试喝装,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想搭理的也就走人了,可小白不是人啊,虽然他对身边的事物一向习惯性忽略,但送到眼前的却不容他视而不见了,尽管他显然不明所以,却非常沉得住气,手上不接杯子脚下也不挪地方,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投射出去的目光甚至透着点迷离,直盯得人家小姑娘脸颊微微泛红,旁边和女孩一起站摊子的小青年立刻就不乐意了,直接质问小白意欲何为,最后还是魏长浩买了两瓶麦茶平息了这场不大不小风波。

  麦茶事件后,我吸取了教训,为保证办事效率,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让魏长浩和小白在银行门口等我,自己一个人进去解决完了繁杂的手续,出来时,恨不得大骂白痴,怎么会让这两个家伙站马路的?那些搞推销的简直比猴还精,他们大概发现只要把东西拿到长发冷面的帅哥哥眼前给他看看,只要看得时间稍微久一点,旁边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帅哥哥就会掏钱买走。这不到半小时的功夫,魏长浩手里已经多了两盒饼干、一罐蚕豆、三袋我们从来都不吃的小鱼干。

  我无奈,相当无奈。

  至此为止,状况愈演愈烈,在后来买手机的过程中,我又承受了心理上的严重折磨。想我范洁,虽然不是花容月貌美若天仙,但也算得上中上等了吧,平时和魏长浩逛街,沾他的光偶尔还能有点回头率,今天可好,落差也太大了。平心而论,我知道小白长得好看,我也知道他十分符合目前市面上所谓美男的流行趋势,无外乎高挺的鼻梁,俊朗的五官,清瘦的身形,流畅的线条,再加上他的漆黑长发、绿色眼珠以及没有表情的表情,摆在哪里都不可能没人看。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和一脸阳光、身材高大的魏长浩站在一起时,视觉效果居然会是毁灭性的,他们一个月亮,一个太阳,一左一右的将我夹在中间,我简直就如同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般,被华丽丽地忽视了。

  路人忽视我,我无话可说,但是连三星专卖的小姐也忽视我,就有点出离愤怒了。我们跟她费了半天唇舌,她才恍惚发现原来要买手机的人是我,于是一边向我介绍,一边还不忘抽空往我身边瞧,我的忍耐力终于在听到隔壁两个小女生讨论魏长浩和小白谁“攻”谁“受”的问题后彻底达到了极限,几欲爆走。我是透明的吗?难道我是透明的吗?难道她们看不到魏长浩牵着的手是本姑娘的?

  几乎夺路而逃,结束了我三星忠诚用户的历史,第一次去隔壁买了索尼爱立信。唉,腐女当道啊,报应,这一定是报应,早知道我就不看那么多……那啥了……

  无论如何,任务都完成了,我已经怏怏地成了打蔫的茄子,挂在魏长浩身上请求回家,谁知他钻进计程车后,竟对司机报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地名。

  “灵隐寺。”

  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小白此刻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听到这个地名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淡淡说了句:

  “道家的事,佛家是不会管的,而且,我不认为那个人真有那么大本事。”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去灵隐寺?”直觉这事肯定和我有关,不然不会好端端的跑去庙里。

  魏长浩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还记得今年你去求过签吗?”

  “记得啊,可是那签后来没解啊。”我回忆着,“都怪你,莫名其妙的跟我闹别扭,弄得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那签解了,你当时发脾气跑出去之后,旁边有个老和尚,给解了。”

  我茫然了,用眼神表示疑惑,魏长浩侧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是理了理思绪,这才把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我。

  那是今年年初的事,具体哪天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应该是过完年不久,我和魏长浩闲来无事就决定去灵隐寺凑凑热闹,中途我还求了个签,在我磕头的当口,有个老和尚喋喋不休地在魏长浩身边说我的坏话,无外乎是些流年不利、运势不好、有血光之灾之类,当时就把魏长浩听烦了,不过对方是出家人也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暗暗嘀咕这和尚怎么跟江湖术士似的,老和尚见他不信,便在我起签之前道出了我将要抽到的号码和内容,并且告诉他是“大不吉利”,魏长浩就留了个心眼,不想签文居然全中。他很了解我,一方面知道我一旦得知签文的意思肯定会耿耿于怀,另一方面自己心里也觉得怪怪的,所以故意找了个茬跟我争执起来,我认为他无理取闹,一怒之下就跑出了大殿,解签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随后魏长浩便背着我让那位老和尚把签给解了,果真“大不吉利”,那老和尚末了还说,如果有灾,可以去找他,这两天魏长浩就把这件事情想了起来,一直在琢磨,特别是我从丰都回来之后。

  听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了,敢情早就有人预言过我的悲惨人生,真有这么神奇的高人吗?还是纯属巧合?电视里曝光的那些江湖骗子倒是经常用夸大其辞的方法来赚取别人的“消灾钱”。不过出家人不打诳语,自然不能同江湖骗子相提并论,这灵隐寺也是有一千六百年历史的江南古刹,搞不好藏龙卧虎也未可知啊,何况现在我们别无对策,既然有门道,去探访探访也无妨。

  这么想着,我们一行三人已经站到了远处青山环绕,四面绿树如荫的宜人景致之中。

  灵隐寺,千年名刹,香火鼎盛,听说建于东晋年间。我小时候就和爸爸妈妈来过几趟,对它的印象很深刻,我爸比较信佛,我没那么信,只是怀着一颗敬畏而又若即若离的心看待它,后来长大了,来得也就少了,定居杭州的这一年,也就来过两回吧,多出来的一回还是陪一帮外地的朋友旅游观光。不过今天再踏进这气势嵯峨、古老厚重的寺庙之内,心情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才游阴曹,又拜庙堂,人生啊,果然一切皆有可能,Impossible is no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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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3 20:15:09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五)

  “你可以进去吗?这里可是佛门清静地啊。”我站在金灿灿的门匾下,斜邈着小白。

  小白也斜斜地回了我一眼,然后抬起头,看了看“灵隐寺”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作任何表示。

  与此同时,魏长浩已经拿着买好的门票在不远处晃了两下,示意我们跟上,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三人并排走过一段林荫道,巨大的树木撑开茂盛的枝叶,将我们头顶上方的天空蔓延遮盖,缓解了许多闷热,仿佛心灵都跟着宁静了下来,就连小白那万年冰川的表情也恍惚柔和了几分,也许寺庙就是拥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就算你不信佛祖不懂佛理,当你靠近它的时候,当你的耳中听见绵延低沉的诵经声,眼里看到气韵生动的佛陀像,还是会被它那充满着宗教色彩的神圣不可侵犯所折服,这是一种心灵上不由自主的感叹。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也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加上天气燥热,所以前来拜拜的香客不是很多,除了几拨零星的游客和看起来很虔诚的信徒外就是寺庙里的和尚僧侣了,大家都默默做着各自的事情,甚少言语,似乎怕惊扰了神灵一般。我们就在这种安详平和的气氛中穿过供奉着弥勒佛的天王殿,径直来到了大雄宝殿前,隔着老远,便能看见释迦牟尼的莲花坐像端坐正中,庄严不可方物。

  小白和我们一起跨过门槛,甫一站定,殿内的明烛香火突然同时一阵闪烁,仿佛电压不稳的灯泡一样,转瞬间即恢复了正常,这变故极短,短得几乎让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不过小白显然并不苟同,他愣了一下,昂起头端详着居高临下的如来,眼底有异样的光溢射出来。我在一旁看得好生奇怪,刚想发问,小白却兀自转身,一迈脚又跨了出去,在外面对我们说道:“我去找,你们在这里等。”接着,就拐不见了。

  “他找什么?去找那和尚?”我只好问魏长浩。

  魏长浩冲我挤了挤眼睛,拉着我在蒲团上跪好,小声道:“找神仙呀。”

  “神仙?”我没听错吧,这灵隐寺里真有神仙?

  “他找神仙,我们找人。”魏长浩双手合十,作虔诚状颔首,“快,既然都来了,顺便许个愿。”

  许个愿?你以为吹生日蜡烛啊,我暗自好笑,不过随即又觉得这样太不严肃,赶紧收拾了心情,也学着他的样子闭目念叨起来。

  这回我默念的内容就和往日的大不相同了,在心里把自己最近的遭遇言简意骇了一番,然后请求大慈大悲的如来佛祖主持公道,搭救小女子于水火,如果能够平安渡过此劫,下半辈子必当青灯古佛……啊,不对不对,是每逢初一十五就吃斋念佛,多做功德,助人为乐……唉,典型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啊,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收到没,受不受理。

  好不容易在佛祖脚下诉完苦,老老实实地扣了个头,从荷包里掏出五十块添了香油,一起身,发现魏长浩正站在门口和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和尚攀谈着,难道是他?看上去的确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长冉及胸,双目有神,身子骨虽然精瘦,却像一杆长枪,立在那里硬朗非凡。我刚想过去加入讨论,不料老和尚忽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对着魏长浩单手行了个佛礼,便走了。

  “怎么了?是他吗?”我望着老和尚远去的背影忙问魏长浩。

  “不是他,我只是跟他打听打听,刚才殿里的和尚都问了一遍了,全都不清楚。”

  “不清楚?”我皱眉,“一问不就清楚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的法号?”

  魏长浩耸耸肩,苦笑了一下,那潜台词分明是:就是不知道。

  “天,那要从哪里找起?”我惊呼,“这庙里的和尚怕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大海捞针啊。”

  “他以前就是在这里解签的,而且样子很好认,我那个时候一慌就忘了问他的法号了。”

  本来还在担心找不到人,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思就转地方了。

  “慌?你为什么要慌?那签的内容到底是多大个不吉利?”我知道魏长浩的个性,乐天的基因比我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什么能让他一听之下就慌了神?按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血光之灾的说辞不可能唬到他,莫不是比这更糟?

  我心急火燎,他却不理我,摸着下巴一声不吭。

  “喂。”我开始大力摇晃他的胳膊。

  “对了!”他突然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里猛地一撞,把我吓了一跳。

  “你渴不渴?”他转过头来对着我眯眯笑。

  “什么?”

  “一定渴了,我去给你买瓶饮料。”

  这转移话题的企图也太明显了吧,我指着地上装满了麦茶、饼干还有小鱼干的袋子,咬牙道:“这里不是有吗?都可以野餐了。”

  “不行,天气这么热,要冰的才好,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说着,不容我反驳,便脚底抹油地开了溜,拦都拦不住。

  “喂!”我冲着他逃逸的方向大吼一声,除了惹来周围两三僧众的侧目外没有任何回应。

  无可奈何,我只得找了个阴凉的石凳坐下来,眼巴巴地枯等着,知了在头顶上方的树冠里聒噪个不停,这颗唱完那颗又响,单一的调子如同海浪般的催眠曲一样,搭配上空气中甜腻的闷热温度,直唱得我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后来,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因为我又看到了那扇镶金缠玉的古怪窗子,窗子里那名神情凄凉的白发少女再度望定了我,张合着嘴唇,这次我走得更近了些,近到看清了她的眉眼,她的眼睛并不清透,相反好像永恒地渗着一片灰蒙,里面有愁也有泪,却都落不下来,只是在那对漆黑的眸子里荡漾了千百回,纠结成了一股让旁人一望便伤神的情丝。

  “你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了相同的问题。

  “奴家……奴家叫四儿。”

  “什么?”我大吃一惊,人也跟着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条件反射地环顾自周,很快便发现,那句话并不是梦中女子作出的回应。

  倒真是四儿,她飘浮在我背后,两幢厢房中间的隔巷里,半侧着身子,好像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你可以叫我四儿姑娘,或者阿四妹妹。”她又补充了一句,咬着手帕一脸娇羞。

  我不禁纳闷,她在和谁聊天?那人不仅看得到她,而且还不怕,意识到这点,我心里陡然一动,真是人吗?

  想到这里,我往后仰了仰脖子,让自己的视角又开阔了几度,刚好能看到巷子的另一侧,四儿的对面……蹲着个不良少年?!

  一头半长不短的金毛一簇簇地立在脑后,颇有几分超级赛亚人的风范(范范注:没听说过的筒子们请参看鸟山明的《七龙珠》),也不知道得用多少发胶才能达到这效果,上身套了件明显大一号的宽袖T恤,纯黑的底子上印着一团团鲜亮的庞克图案,胸前挂着一堆金属吊坠,下身穿了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头故意磨出两个窟窿,露出咯人的膝盖骨。这横看竖看也就是个人啊,最多……和我一样有阴阳眼吧,这年头,连混混都通神了,该不是想勾引我的守护灵吧。

  算了算了,不关我的事,我不干涉守护灵的私人交友,正想把头扭回去,四儿却发现了我的视线,于是一边挥手一边喊道:“快来快来,他看得到奴家哦。”

  金毛也蹲在原地伸长脖子,嘴一咧,手一抬,“唷”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得,没辙,我只好站起来走到他们旁边,也敷衍着“嗨”了一声。

  近了才发现,这金毛也就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搞不好比我还小,两只眼睛又细又长,笑起来的嘴角很轻佻,左边耳朵戴着颗耳钉,和他的眼珠子一样亮。

  “她就是你的主人吗?四妹妹。”金毛把本来就细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上下打量着我。

  “是啊,她叫范洁,是奴家的主人,奴家是她的守护灵,奴家……”四儿仿佛被这对条状眼睛迷得七晕八素,不等对方多问,就把什么都报了出来。

  “你是谁?也有阴阳眼?”我急忙打断四儿,再不阻止她,只怕连家庭住址都要告诉人家了。

  “是啊,范妹妹,你也是同道中人吗?”金毛咧嘴一笑。

  “你多大?”我挑着眉毛问。

  “十九。”

  “第一,不要叫得好像跟我很熟;第二,姐姐比你大五岁,不是什么妹妹。”

  “什么?大五岁?”金毛露出非常诚恳的惊讶表情,“我还以为你不过十七、八呢。”

  厄……一句话彻底将我击倒,我顿时心花怒放,嘴上还是不能服软:“少……少胡说,你什么眼神。”

  “没胡说,句句发自肺腑。”金毛晃了晃脑袋,嘴巴杨起半边弧线,“那就不是小妹妹,是大美女。”

  四儿在背后掩着嘴咯咯咯地直笑。

  倒塌,我居然被小我五岁的小屁孩调戏,立刻醒过味来,横眉冷对道:“你到底什么来路,干嘛勾引我的守护灵?”

  金毛一听这话,弹簧似的跳了起来,围着我绕了两个圈,边绕还边撮牙花子。

  “干什么?”我戒备地退后两步,这小孩蹲着看不出,站起来居然比我高了半个头。

  “姐姐最近运气不好?”金毛在我面前站定,望着我的眼睛问道。

  何止不好,是倒霉透顶。我在心里回答,不过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玄机。

  金毛见我不说话,一笑:“其实你不必隐瞒,我看得出来,你印堂发黑,乌云遮顶,三火萎靡,近日必是诸事不顺吧。”

  “老词。”我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金毛也不追问,只是用手指把胸前的铁链子晃得哐当作响,节奏地踱开两步,突然间回头道,“来灵隐寺……找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知道?

  想必我的表情已经出卖了自己,金毛嘴角的得意更甚,正准备开口再说点什么,一阵践踏瓦砾的声响忽然自我们头顶上方清晰传来。

  一起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欣长利落的人影正站在厢房的屋顶上,双手抱胸,长发飘飘,垂下眼帘漠然注视着我们。

  “小白。”我刚叫了一声就愣住了,这算什么?站得高看得远,所以找神仙比较容易吗?

  身边的金毛愣得时间比我长,好半天只是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不理他,对小白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来,就在这个当口,忽听得金毛一声大吼,跳出去两步,骂道:“哇靠,砸场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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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3 20:15:33 | 只看该作者
(五十六)

  还没等我会过来他这蓦然一吼的含义,已经觉着胳膊被人猛得拽开,人也跟着踉跄了一步,重心失衡中赫然瞥见有抹寒侧侧的银光从金毛手中斜刺了出去,也瞧不真切是什么,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只觉得可能是个金属物件,脱手后径直掠向了小白所在的瓦顶。

  “姐姐小心!”金毛将我拉到他的背后,扎了个夸张无比的大马步。

  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要阻止已经不赶趟了,金毛四个字还没说完,只听得“嘭”的一声,那疾射出去的玩意似乎撞上了小白的鼻子似乎又没有,因为声音虽响,小白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瞅着那道银光在空中做了个托马斯全旋,改了路线,跟回旋标似的,冲着反方向的我们就扑了过来,金毛见势不妙,抱着脑袋一矮身蹲了下去,全然不管他刚才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无比的我了,纵使反射神经如何发达,我也衔接不上这么突然的变故啊!只得缩着脖子本能地往后退,不料脚下一崴,一屁股扎扎实实地坐在了地上,差点没把尾骨摔断,疼得呲牙咧嘴的同时,耳朵后面“咚”地一颤,像是什么东西被钉在了木板上。

  回头一看,乖乖,好厉害的劲道,一枚硬币大小的扁平银片正直挺挺地插在厢房的窗框上,形状有点像小几圈的铜钱,中间有孔,不过比铜钱要锃亮得多了。

  “何方妖孽?!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佛门清修地摆Pose,你以为长得帅了不起吗?”金毛在一旁阵前喊话,故意狠狠强调了“佛门清修地”几个字。

  我揉着摔麻了的半边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心想这是哪门子的叫阵,一个千年老妖怪你斗得过吗?不过嘴上还是说道,“不是不是,他是我朋友,你误会了。”

  “朋友?”金毛嘴一歪,“范姐姐,我是该说你超前还是<敏感詞>啊?怎么玩起白蛇传那套了,这妖怪不管好坏,缠上了准没大团圆结局啊。”

  “要你管。”我瞪他,发现他的右手一直没离开过自己胸前的挂饰,忽然想起这堆叮零哐啷的链子上串着的好像就是刚才那种小银片片。

  “也是好心嘛……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浮上浮下的四儿居然给金毛帮起了腔,俨然明目张胆的胳膊肘往外拐。

  我心道,小白啊小白,你还真是没人缘,平常鄙视四儿鄙视得多了,人家关键时刻光看热闹也不帮你了,不止不帮,还火上浇油。

  “美女,听我的准没错,你运道不好肯定和这缠着你的妖怪脱不了关系。”金毛说着手腕一抖,指间变戏法般又多了三枚“小铜钱”。

  我听他一会姐姐、一会美女的乱叫,都被气得乐了:“<敏感詞>,我们自己解决成不?麻烦让让,我们还有事。”

  “美女,现在已经不是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了,他摆明了就是来砸场子的,敢在灵隐寺放肆的孽障还没生出来呢!”

  我不禁犯了难,这小屁孩正义感还挺强,连带着想象力也很超群,貌似还有两下子身手,到底什么来路?

  这厢边,如火如荼的讨论正在激烈进行中,那厢边,被讨论的人物却压根没把当前的状况放在眼里,依旧踩着瓦砾,抱着双手,左顾右盼地找他的神仙。

  我被金毛急得一头汗还扯不清,而房顶上的妖怪竟像没事人一样,顿时有点崩溃,冲他嚷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小白这才转动着眼珠子瞥了下来,沉吟半晌,一张嘴居然是一句极尽挑衅之能事的:“我是妖怪,你想怎么样?”

  “哇靠,叫板了是不是!”金毛这下彻底爆走了,也不顾我的阻拦,将蓄势已久的三枚“铜钱”一股脑甩了过去,看那力道比之前凌厉了不是一分两分。

  我心中暗暗叫苦,倒不是担心小白,怕只怕待会这玩意飞回来自己又要遭殃,连忙护着脑袋窜出了隔巷,身后几乎同时响起了“咚咚咚”的三声闷响,接着便是金毛气急败坏地一声“Shit”,丝毫没有悬念的胜负立分啊。

  等了片刻,倒没什么动静了,不会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吧,正揣测着,巷子里骤然传来一串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在空灵的寺庙里显得格外突兀,难道那小子把身上所有的银片片都使上了?这东西最多伤着点皮肉,有什么用啊!不过随即又觉得事有蹊跷,因为这响声连绵不绝,甚至还伴着节奏,绝不像是“小铜钱”被一次性抛出去那么简单。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魏长浩买饮料也不知道买到哪儿去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拦得住这两个大活宝吗?

  拦不住也得拦,必须在事态无法控制之前将它扼杀在萌芽里,这里好歹是佛祖的地盘,小白怎么说也是妖怪,被他弄出点是非就不好收场了,不容多想,我只得硬着头皮折返回去,却瞧见四儿正飘在巷子口一脸兴奋地朝我挥手绢,边挥边叫:“快来看,快来看,动真格的了。”

  唯恐天下不乱啊,我苦笑:“你不是守护灵吗?”

  四儿一嘟嘴:“奴家是你的守护灵,别人的事奴家才不管呢,叶子哥哥老是欺负人,戚哥哥是好人。”

  戚哥哥?这小子姓戚?我边琢磨边小心翼翼地往巷子里探去,一看不打紧,难怪四儿这么兴奋,眼前这幕还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只见金毛背对着我,向前平举的右手臂上缠绕着一根细如婴儿小指的银链子,一头缚在他的颈项间,另一头盘过他的胳膊,蜿蜒至指缝后竟然无端端腾空出去了三四米,犹如一条有生命的灵蛇,拖着纤长柔韧的身子在空气中摆首试探,我听到的撞击声,便是这截脱离了地心引力的链子上一排排的银片摩擦而来,那些银片彼此碰撞间仿佛还流窜过一道淡红色的光芒,使它的主人笼在一层无法言喻的神秘气势中。

  我呆了一呆,“星云锁链”啊?

  再看另一端的小白,已经从屋顶上转战到了暗巷里,静立在距离金毛五六米的位置,眼中折出熟悉的绿光,神色微微动容,看样子似乎是对这根银链很感兴趣。

  目前的气氛就像一桶随时都会引爆的巨大火药,再不开口待会打起来恐怕就没机会了。

  我咽了咽口水:“两位,能不能文斗不要武斗啊,有话好好说,一场误会。”

  金毛全神贯注于小白的动作,并不回头,只道:“美女,妖、人不两立,你别被他迷惑了,男人不能只看外表的!再说,他也不是人啊。”

  我心中暗叹,妖人,还人妖呢!谁被他迷惑了啊,不负责任胡言乱语!但不敢讲出口,怕成了那颗火药星子,只好换着方劝道:“佛祖说过,不能犯嗔戒呀。”

  这回金毛倒是乐了:“佛祖他老人家跟我不熟,我不归他管。”

  我一听就怒了:“你不归他管那你激动个啥,小白在灵隐寺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兼宠物,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打110抓你。”

  “宠物?”金毛彻底愕然了,忍不住回头看我,那眼神比看到了UFO还迷茫。

  就在他回头的间隙,小白忽然不见了,等我再捕捉到那修长的身影时,他几乎已经贴着金毛的面门,金毛的反应已经算快的了,小白却比他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只给了对方发出“靠”的一声的机会,便将金毛牢牢摁在了墙壁上,手里的“星云锁链”也被一并拽住,再也舞动不得。

  “姐姐啊,你还真是痴情。”金毛被制后朝我哀叹,“我跟你说了啊,你有麻烦,三火都快熄了还跟妖怪搞不清楚。”

  “你少胡说八道!”我一看危机解除,也跳了出去,“谁痴情?别不负责任乱哈拉,我也跟你说了他是我朋友,是你不信。”

  “我的姑奶奶,你到底明不明……哎,哎哎,你干什么?!”金毛说到一半脸都绿了,方才的大义凛然荡然无存,连连求饶,“别,别,别,你别……”

  小白不理他的哀号,伸手到他的脖子里扯出没在衣领里的小半截锁链,果断一拉,只听得稀里哗啦一阵响,除了剩余的“铜钱”外,无数细小的银色物体也跟着水银般倾泻而下,在地上一顿乱蹦,四散开去。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这锁链并不是实心的,而是由一根红线串起那些在地上跳得正欢的空心银管所制,这些银管也就米粒宽,不打散了还真瞧不出。小白顺势将红线往空中一带,它便老实缩成了一团,虽然长,但却极细,所以躺在手心里也没多少体积,我凑过去观察了一眼,这团红线还在隐隐地泛着光,不过红光之外,还围着一圈更浓郁的绿色雾霭。

  “啊…………”被释放了的金毛突然一声惨叫,指着锁链的残骸捶胸顿足,“我串了一整天,一整天啊!”

  无言,搞了半天,他是在心疼自己的手工劳动。

  “欺负人,叶子哥哥又欺负人,欺负人,欺负人……”四儿躲在我身后,小声地愤愤不平。

  估计是被念得烦了,小白静静地望了她一眼,四儿立马吐着舌头不吭声了。

  “我问你。”小白又望向金毛,掂了掂手里的东西,缓缓道,“你从哪里弄到的困妖锁?”

  什么?这红线就是困妖锁?我大惊,这困妖锁,不就是当初叶凯用来困住小白的那玩意吗?!怎么会在金毛这里?当时小白挣脱困妖锁后是怎么处理的?

  “啊?”金毛失神地抬起头,显然还沉浸在心血被破坏的惨痛打击中。

  小白耐着性子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不想金毛顿了顿,竟触电般倏地惊跳而起,又恢复了之前的凛然气势,摆开架势,大声道:“自古邪不生正,我偏不信斗不过你。”

  说着,竟将中指放到牙间,作势要咬。

  就在此时,巷子的另一头忽然响起一把中气十足的话音:“小兔崽子,你斗谁?成了人形的上仙是你好招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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