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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飛翔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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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灵异原创】小白(连载中)——作者:范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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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3:32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八)

  昨晚彻夜未归的小白坐在酒吧凳上持续发呆,眼神明显失焦,我晃进晃出好几趟也没好意思继续早上的话题。魏长浩则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弄得锅碗瓢勺哐当作响,仿佛大合唱一样。见这阵仗,我干脆缩回卧室,一心一意地照顾伤员,透过窗帘,忽明忽暗的光影使它看起来越发孱弱,原本湿润的鼻尖干燥蜕皮,每次急促地呼吸都翻搅着我的心窝,担忧丝毫未减,它的昏睡真的只是因为小白的暂时离体吗?

  寻思片刻,我移动着犹豫的步子将自己挪到客厅,小白果然未曾变换过姿势,玄黑长发遮住了整张侧脸,惟有挺直的鼻梁露出半个轮廓。他究竟在想什么?房间里那个努力活着的弱小生命不也和他有着切身关系吗?为什么可以这般放任不理,好像完全不在乎呢?

  我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却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觉察到有人靠近,小白立即回头,一双剔透的清绿眸子直视着我,满脸淡漠。

  “小白……”我指了指卧室的方向,“里面那个小白,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不知道。”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听不出半点波澜,却砸得我眼冒金星。

  “那你还坐在这儿?”我差点昏倒,气急败坏地质问。

  “它的命是长是短,不由我控制。”小白无视我的愤怒,不疾不徐地说着,“反正我在不在都一样。”

  “那怎么一样呢?!”我急得直跺脚,气呼呼地反驳,“现在它只有一个空壳,没有求生意志!当然不行!”

  “求生意志?”小白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我说了个天大的笑话。

  “是啊!你放着它不管,它当然不知道自己想活下去,你不努力,让它怎么和死神搏斗?”

  “和死神搏斗?”小白完全愣住了,表情僵在脸上足足五秒钟,半天无言以对。

  “反正你进去就是了,想着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等不及他回应,我拉起他的袖子一通猛扯,推推搡搡地把处于呆滞状态下的小白拽进了卧室。

  回过神来,小白看了看地上的巴哥,又瞧了瞧急得面红耳赤的我,失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白一定不会死!你不努力怎么知道结果!”剧烈起伏的胸膛,不甘示弱的眼神,逼视着他无所谓的俊秀面庞。

  小白沉默了,绿色的瞳孔闪闪烁烁,一抹微妙的情绪在里面似燎燎星火般明灭,极淡,极短,极跳跃,不等看清,这抹若有若无的情绪便随着他的身形一齐在我眼前消失,衣衫堕地,哗啦啦地响。

  我连忙跑到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窝里的小白,它的眼睛似乎在合着的目帘后动了动,并没有睁开,我呆呆地蹲着,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情况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它额间的细密软毛,用笃定地口吻说道:“小白,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就像上次那样。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千万别放弃。”

  正午的阳光从身后斜斜地照进来,屋里的景物被悉数蒙上了层金灿灿的颜色,我望着小白投射到木头地板上的影子,再度开口道:“谢谢你……救了我们。”

  它的眼帘微微颤动了一阵,却还是没有睁开。

  这天,魏长浩做了一大堆我喜欢的食物,提醒我从昨晚到现在几乎粒米未进,半怒半哄地吃完两顿饭,又抱着小白去宠物诊所吊了瓶营养点滴,等到月正当空的时候,我们才把身心俱疲的自己扔到了双人床上。恍恍惚惚中想起遗失在湖底的皮包和泡了水的手机,我赶紧给老家的父母挂了通电话,当然不想让他们操心,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只说买了新手机后便告诉他们号码,爸妈例行公事的叮嘱这一次在我听来却格外亲切,好不容易忍住哽咽的冲动,坚持到互道晚安。

  放下电话,大概的确是累了,又或者是前一晚的失眠起到了作用,总之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后,我总算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常做梦的我,这一夜却噩梦连连,重复着那些毛骨悚然的遭遇,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当我终于被它们惊醒后,刚好听到了从客厅里传来的低沉声音,像是两个男人语速极快的对话。反手一摸,魏长浩还躺在身旁,我立刻坐了起来,不是他?那会是谁?警惕地竖起耳朵,我敢肯定其中一个绝对是小白。

  不得不承认,在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件后,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方说此时此刻,我完全不认为另一把声音会来自某个倒霉的小偷,反而任凭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小白那类“人”。顿时心里发堵,沙华大人,作宠物也要作得有职业道德,拜托你拿出点专业精神好不好?不要动不动就撇下我小白四处闲逛成不?难道还嫌不够热闹惊悚吗?现在居然开会开到家来了?经过我们同意没?按了门铃没?就算我们只是渺小的人类,也有尊严!

  想到这里,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抱着一隅失衡与悲愤交织的复杂心理站到门后,整整衣裙,深吸口气,猛地拉开房门,客厅里的对话嘎然而止,我的面颊也随着眼前的光景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一分钟,两分钟……小白就这么双手环抱胸前,坐在沙发上和我坦然对视,丝毫没有向我介绍他身边那位同学的意思。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意不去直视那个陌生人,只是用余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荡了一遍,月色流泻的客厅里,他坐在黑暗中,似乎和四周融为一体,看不真切长相,依稀能分辨出一身素色的中山装,干净利索的板寸头,脸上架着幅银边框的斯文眼镜,细长的镜片刚好挡住那对仿佛看戏般笑盈盈的眼睛。

  三分钟,四分钟……小白还是巍然不动,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居然是:“干嘛?”

  忍无可忍,务须再忍,我“啪”地一声拍亮电灯,对着不速之客含蓄而揶揄地一笑,随即问道:“您是……小白的妖怪朋友吗?”

  始料未及,这句话竟像有魔力般,不止是他,竟连小白也霎时变了脸色,骇然万状地望着我,仿佛我身上突然长出了三头六臂。

  我莫名其妙地伫立当场,看着面前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陌生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口道:“沙华,怎么她有阴阳眼吗?”

  “本来没有!”小白急急回了那人一句,用一种古怪至极的神情打量着我。

  不等我细细体会这段对话的含义,小白猛然跳了起来,指着他身边的眼镜男疾声问道:“你能看到他?”

  “能……能啊……”我有些手足无措,能看到,有什么不对吗?

  “怎么了?”背后传来魏长浩翻身下床的声音,他边走边问,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陌生男人就座的地方,眯起了眼睛。

  “你……你也能看到?”头一回听到小白的语调里带着丝丝发抖的意味。

  “如果你是指一团人形的模糊影子,我想我能看到……”魏长浩缓缓地回答。

  话音刚落,小白跌坐回了沙发上,眉心都快拧成了“川”字,搁在膝头的一双手十指紧握,直握到骨节发白,我和魏长浩面面相觑,完全状况之外。

  首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那个斯文干练的陌生人,他扶了扶银框眼镜,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微笑着对我们说道:“既然你们都能看到我,就容在下自我介绍吧。杨恒,丰都神官,你们也可以通俗地叫我——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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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4:02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九)

  职业化的笑容,笔挺的中山装,恰到好处的眼镜框,如果不是他自称“鬼差”,这形象简直可以媲美温文儒雅的大学教授,当然,年轻的教授。

  范洁啊范洁,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刚刚走了想还阳的叶凯,逃出死灵黑蛇的纠缠,眼下,又冷不丁冒出一个鬼差……情况越来越复杂,我的脑细胞已经全数阵亡,只好求助地望向魏长浩。他苦笑一声,往前跨出两步站到我的身旁,明晃晃的灯光下,表情颇为无奈,“好吧。小白,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一开始的确是小洁惹来的麻烦,可事到如今……如果你知道什么,希望你能告诉我们,我们好歹也该有知情权吧……或者这位鬼差,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小白的脸色渐渐趋于缓和,不过魏长浩的问话并没有将他从自我世界中召唤回来,倒是引起了杨恒的注意,他略微侧目,眼神上下一扫,忽而低了低头,冲着魏长浩浅笑道:“您的问题前半部分恕我无法回答,因为我并不知情,至于我的来意……”他瞥瞥小白,语气中的礼貌谦和霎时消失,“是为了沙华。”最后两个字,落脚得分外生硬。

  魏长浩皱起了眉,想必在他眼里,鬼差杨恒只是一团略成人形的黑影吧,影子在说话,怎么都不是令人舒服的情景。

  等等!鬼差应当也是鬼,不属于这个世界,既然如此,我们怎么能看到他?之前这人就念叨着什么阴阳眼,莫非……不是吧,不会吧,玩笑开大了吧!

  “我们……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什么阴……阴阳眼啊?”我结结巴巴地问着,但又害怕得到的答案过于惊骇。

  听到“阴阳眼”这个词,小白终于如梦初醒,他抬起头,目光在我和魏长浩的脸上来回游移,那神色竟透着欲言又止的悲悯。

  刚想刨根问底,杨恒却兀自咳了一声,打断我的话头后抱歉道:“这位小姐,对不起,我比较赶时间,能否先让我处理完和沙华之间的事宜?”

  无懈可击的措辞,不容抗拒的笑容,我只好挥挥手,示意他先请。

  杨恒潇洒地转身,一道犀利的白光瞬间横扫过狭长的镜片,近乎同时,他的面前赫然无端端生出了本黑皮红字的线装古书,和一只铜光啧啧的白毫毛笔,在这两样东西坠落之前,他便已经左手捧书,右手执笔,铜杆白毫更是在他手中旋出一圈亚金色的含蓄光影,眼未眨,身未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不等我惊叹完毕,忽听得房间内扬起一把低沉苍渺的声音,竟是来自这个方才始终微笑着的男人,此时此刻的他不带丝毫感情,沉如磐石,静如止水,浑身散发着摄人魄力,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小白,冰凉而阴冷。

  “沙华,你前日破坏封印离体,而且擅自恢复真身,我以丰都大帝座下冥司神官的身份质问你,可有解释?”

  小白扬了扬眉毛:“没有。”

  前日?不就是我们被怪蛇围攻的那天吗?原来救我们出去的是沙华的真身,难怪模样有些不同……这就是解释啊!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越想越替他不值,正欲帮腔,却被小白料到了前头,他淡淡望着我说:“那不是正当理由。”

  “这都不算正当理由?那什么才是?”我难以置信。

  “十殿阎罗中任何一位阎君允许我这么做的手谕。”小白重新注视着杨恒,却还是回答了我提出的问题。

  “官僚。”我鄙夷着,音量不大不小刚刚好只够自己听见,没办法,阎王可得罪不起。

  那厢边,杨恒再次发话:“沙华,你可明白一旦落笔,阎君将即刻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小白微昂着头,完全恢复了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惯性表情,漠然道:“我明白,你写啊。”

  书页哗啦啦地翻飞,神官的脸色瞬间厉了三分,声音中的威慑更甚:“你已经被罚封印轮回畜牲道,你可明白继续犯错的下场?”

  小白不慌不忙地回答:“明白,你写吧。”

  面前二人四目相逼,一个无所畏惧,一个不怒而威,周围的空气简直比<敏感詞>来临前夕还要压抑。

  我暗自捏了把冷汗,小白啊小白,你怎么对谁都这么拽?神官啊,会打小报告啊,你就不能好好和人家说说吗?我和魏长浩立在一旁插不上手,不停交换着信息复杂的眼神,如果这次又累了他,我们简直是千古罪人了。而且万一这个小白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房里那个小白谁来管?不行,于情于理都要帮他,怎么说事情弄成这样我们首当其责。

  “神官大人是吧,其实整件事是这样的……”我小心翼翼地企图解释。

  “凡人。”杨恒蓦地回头,一双闪耀着湛蓝光辉的瞳孔刺得我立时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自重。”

  “阎王也要讲道理吧。”见我被人藐视,魏长浩不依了,站出来不卑不亢地反斥道,“救人性命,难道抵不上什么阎君手谕?”

  杨恒沉着脸默然无语,两点蓝黑色在他面上似冥火般忽明忽暗,良久,他再度开口,语气稍稍缓和,“您想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小白忽然大手一挥,截下魏长浩正准备开始阐述的长篇大论,满不在乎道:“想写就写。”

  迎着对方故意挑衅的目光,杨恒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嘴角隐约抽搐,表情陡然凝固。

  完了,神官要发彪了,没弯转了,小白你太过分了!

  呜呼,大势已去,覆水难收!

  最后半晌对视,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达到了极致,古书和毛笔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齐消失,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威风凛凛的神官大人居然眉一皱,手一摊,无奈道:“老兄,给点面子好不好。”

  小白的回应依旧平淡:“你先威胁我的。”

  “威胁你?我为什么要威胁你?”听到这不痛不痒地句子,杨恒顿时暴跳如雷,专业形象荡然无存,扑上前去一把揪住小白的衣领,贴着他的面门咬牙切齿道:“狗咬吕洞宾!你每天……每天破坏封印,随随便便进出身体,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个字都没写。老爷子那里不知帮你扛了多好回。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离体后一定要在身体范围三尺之内,万一阎君抽查也好应对。这次倒好,你不仅现了真身,还整个晚上不知晃到哪去了,你是不是想逼得我告诉老人家,让你永远都回不去丰都才善罢甘休?”

  小白眯起眼睛,一对墨绿色的清透眸子如水波流转,似乎含着说不出的哀怨。乖乖!这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上次和小白讨论是否要一直留在我家时,就是这异曲同工的眼神让我败下阵来,如今旁观者清,我总算明白这只千年老妖已经赖皮到了堪称化境。原来他所谓的“是不能,但是不代表做不到”指的就是这意思,封印虽是惩罚,却根本封不住他,“不能离开身体太远”是因为和神官的私下授受。这都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冥府神仙也来这套啊!

  看着这双貌似悲切无辜的眼睛,杨恒果然不够道行,松开双手,整个人仿佛脱力般靠在了沙发上,揉着鼻梁,仰天悲鸣:“交友不慎啊……”

  “咳……神官大人,我们可不可以说话了?”看完这幕充满戏剧化的桥段,我耐着性子询问。

  “啊。当然,请说。”抛开神官的面具,杨恒又笑得仿佛三月春风般和煦,整了整和小白动手时弄皱的衣衫,亲切地望着我。

  我和老公互看一眼,找了个位置坐定,魏长浩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代表发言。清清喉咙,刚想说话,忽然被小白领口处逐渐扩大的绿色痕迹夺去了注意力,众人随着我的目光望去,皆是一愣,杨恒离得最近,率先反应,回手便掀起小白的长袖T恤,胸腹间层叠起伏的伤疤历历在目,就算隔着茶几,我都听到了他嘴里倒吸的那口凉气。

  “这……什么弄的?”杨恒拧紧了眉头,对他所看到的东西大感讶异。

  小白一脚踹开他,扯好衣服,伸入领口摸了摸,指尖带出抹碧绿,眉一挑,说道:“你出手能不能轻点,每次看到我都跟见了仇人一样。”

  “我又不知道你有伤。”杨恒又凑了上去,埋怨道,“到底怎么回事?因为这个所以你才不得不恢复真身吗?”说着,便要去碰小白的伤处。

  “啪”地一声,小白用力弹开他伸过来的手,就像那天在湖底甩开我的手一样,冷然道:“想死啊。”

  杨恒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触电般缩了回去,喃喃道:“习惯你这个样子……给忘了。”

  小白将手指撩至唇边,仿佛漫不经心般吸掉附着在上头的血丝,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是恢复了真身后,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不可能。”杨恒斩钉截铁地抛出了三个字。

  “是真的。”我在一旁插话,回忆着小白曾对我们提过的信息,用肢体语言补充着凌乱的描述,“当时他一只手抓着我们,另一只手还要带我们离开那个地方,所以没有多余的手对抗那些死灵化成的大蛇了。”

  “死灵化成的大蛇?”杨恒回头,求证着这个短语,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却仍不相信,“不可能。别说死灵,就算是我们都没办法随便靠近沙华的真身。”

  “为什么?”我不解。

  杨恒并未理会我的追问,关切的神情自他脸上骤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格格不入的僵硬。

  “无效啊。”小白嘴角牵动,“只有咬到了才有点用。”

  “你的意思是?”杨恒铁青着脸望向小白,“你周身弥漫的毒霭对他们统统无效?”

  “这对我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小白似笑非笑,“唔?神官大人。”

  杨恒登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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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4:14 | 只看该作者
(三十)

  头顶的时尚吊灯克尽职守地工作着,六个节能大灯泡将凌晨的客厅映得如同白昼一般,我抽空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嘀嗒的指针排列出三点四十的方向。

  面前的一鬼一妖又开始四目相对,不过都没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焰,杨恒除了半信半疑之外还有点悚然,小白则用那双绿得透心的眼睛盯住对方,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窥探些什么,再扭头看看魏长浩,居然也怔怔地若有所思。我忽然郁闷,一丝烦躁的情绪在心底慢慢升腾,为什么每个人看起来都在思考,偏偏我什么也想不到?现在我的脑子里没有想法只有问题,满满一箩筐问题,这感觉像极了高中会考那年,瞪着物理卷子巴不得有个人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帮我写满答案。

  幸好,这恼人的沉闷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杨恒适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刻意挡住迎面而来的视线,颔首问道:“你们在哪里遇到的那些死灵?”

  小白抿着唇,没有作答,目光仍不依不饶地停留在对面,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杨恒见状,聪明地别过了脸,转而向我们寻找答案。

  魏长浩的声音自身畔响起,犹犹豫豫:“湖底……但又不能完全说是湖底。”

  杨恒蹙眉,显然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

  我也同样,尽管从技术层面上来讲我是第一个到达那鬼地方的人,但方法实在过于暴力,导致我对整个过程完全失察,更加不明白是怎么无端端从湖底窜到那没有水只有蛇的诡异空间里,带着不安和疑问向老公投去迷惑的一瞥,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更多信息。

  魏长浩摸着下巴,修长的手指摩挲出利落的线条,沉思片刻,终于吐出口气细细道来:“当时我们都像被梦魇了一样,小白又被困妖锁困住,我不能回头也不能说话,突然有阵大风刮过,接着小白就对我说范范被卷走了,于是我马上……”

  “等等。”我扬起手,打断他的叙述,一个萦绕在我心头很久的问题终于可以拿出来晒晒了,“小白为什么骂你?”

  “什么?”魏长浩愣住。

  “我在被拖到水面的时候,听见小白骂你‘他*的’。”

  魏长浩满脸茫然,好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噢……他是叫……‘你他*的动一动’。”

  “什么跟什么啊!”我没好气道,“被人一骂就能动了?哪有那么容易!”

  “那也不是骂人……姑且算它语气助词吧……”魏长浩拍拍我的后脑勺,“再说我是因为担心你,一着急才能动了的。”

  “我就是在骂你。”小白忽然完全不给面子地凉凉开口,呛得魏长浩白眼直翻,“明明天生不蛊,却被一只鬼弄得一动不动,不骂你,你清醒得了吗?”

  “不蛊?”我和魏长浩立马被这个听起来很稀罕的字眼吸引,暂时忘了计较“骂还是没骂”。

  “好了。”杨恒敏锐觉察到会议精神已经有跑题的前兆,立刻不容置疑地纠正道,“这个问题待会再解释,您先往下说。”

  不要慌不要急,饭要一口一口吃,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我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点头同意杨恒的提议。于是魏长浩理了理被打乱的思绪,继续说着。

  “能动了以后,我马上跳进湖里,到处都找不到范范,心急又没辙,只好往湖底游,游到一半,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奇怪的水流,黄不黄红不红,明明是水,却没有和周围的湖水相融合,就像是个湖中之湖。直觉告诉我应该去查看一下,所以我朝它游,谁知刚刚碰到,身体却陡然一沉,没头没脑的掉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脚下像是软西西的泥巴地,没有水,漆黑一片。我正纳闷,就听见范范在叫‘救命’,我们也就是在那个地方遭到了蛇群攻击,最后多亏小白及时赶到,我们才化险为夷。不过出去的时候,那些蛇缠在小白的身上,才……弄成这样。”

  简单扼要,重点突出,魏长浩一席话让在座每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但是听明白了,不代表理解了。

  他所描述的奇怪水流我也看到过,像一条漂浮漫延在湖底的血黄色丝带,保持着自己的形状,边缘部分和湖水一波波地纠缠试探,仿佛水母的触须一般。当时就觉得莫名诡异,没想到将我们沦陷的地方竟真的和它有关,想破脑壳也想不通,只好望向客厅里另外两个“不是人”,却发现他们脸上皆有着与我们不相伯仲的迷惑,只不过小白的迷惑中还透着几分惶然。

  “什么黄不黄红不红的水流?”杨恒拿中指顶了顶连接两块镜片的金属梁,自语道,“听起来像是它制造了某个空间将你们卷了进去。”

  小白嘴唇轻掀,吐出一个词,极快,快得我听不清,但不必亲自发问,唯一听到这句话的杨恒已经惊骇着将它大声重复了一遍:

  “忘川河?!”

  小白点头,杨恒摇头,说打死都不信,无凭无据,不能因为它颜色有点像就胡言乱语。

  “他们就是证据。”小白忽然一抬手,指着我和魏长浩,“不然怎么解释这两个没有阴阳眼的人突然可以看到你?特别是魏长浩,你应该清楚他本来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见鬼的。如果那不是忘川河,我找不到<敏感詞>理由。”

  有因有果一段话,我们这两个被称作“证据”的人如同坠入了云里雾里,呆呆看着杨恒的表情从绝对震惊转变为些许认同。

  “忘川河和我们看到鬼差有什么关系?”乱麻一团,我干脆捡了个最直接的问题发问。

  “那是流传下来的说法。”杨恒干涩着开口,语气隐约疲惫,“凡人若以血肉之躯看到忘川河,便可以打开与冥界相连的那双眼睛,也就是你们说的开天眼。不过从来都没有活人能够灵肉一体的见到忘川河,所以这是未经证实的依据……只能算是一种可能性而已。”最后几个字,他故意说得斩钉截铁。

  小白没有辩解也没有强调自己的观点,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瞳盯着杨恒,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字来。

  恢复了几分神官的姿态,杨恒迎着小白的目光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在阳界遇到了忘川河,范小姐被它卷走,并且还被里面千年无法投胎的死灵攻击?”

  小白斜瞄了他一眼,不再表态,只是说道,“你给我答案啊,你是神官。”

  杨恒没有理会话中的狭促,连声追问:“而且那些死灵完全不忌惮你的毒霭,才弄得这一身的伤?”

  小白皱眉,大概觉得这句话问得很废,拒绝回答。

  “等一等。”魏长浩突然扬声,打断他们说道,“什么毒霭?是指那些绿色的烟雾吗?那天小白带着我们出去时,一直抓着我的手,我们都没有被影响啊。”

  话甫一出口,杨恒略为愣了愣神,望向魏长浩的同时伸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保持着这个动作足有一分多钟,最终嘴角一弯,轻叹道:“原来不止四柱纯阳啊……沙华,难怪这次你活得这么卖力,没像以前那样不到半年就挂掉。”

  魏长浩明显对这个答案极端不满,刚要再问,杨恒却站了起来,将眼镜架回原处后宣布:“忘川河的事,我会向阎君报告的。<敏感詞>的疑问,你们问沙华——噢,是小白,你们自己问他吧。”说着,抬脚便要离开。

  小白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坐在沙发上一贯漠然,我和魏长浩只好干瞪眼。

  “还有。”杨恒兀地站定,低头道,“哪里来的困妖锁?你为什么会被困住?”

  “一个想还阳的半人半鬼而已。”小白漫不经心地应着,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

  “还阳?”杨恒的身影僵了个刹那,镜片背后一片模糊。

  接着,他走向阳台的黑暗,整个人都跟着模糊了起来,仿佛被四周的空气吞噬了一般,蒙然蒸腾,当他最终只剩下一圈若隐若现的大概之时,突然缓缓出声:“今年七月,忘川之畔,红得格外艳丽哦……”

  听到这话,小白像是被针刺了一把,蓦地抬头,眼底流窜过一抹扑朔迷离的闪烁。

  “曼珠已经回去了。沙华,你好自为之……”句子结尾,那片似有似无地影子也随之不见。

  轻轻的一阵风溜到身畔,小白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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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4:24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一)

  将近五分钟,小白总算发完了呆,转动着脖子缓缓望向我们,魏长浩终于逮到机会开口问话,却被小白抢先顶了回去。

  “与其关心<敏感詞>事,不如先学着习惯你们的阴阳眼。”

  心中咯噔一下,扭头看看魏长浩,他明显已经把下半截问题给吞了回去,舔了舔嘴唇,反道:“怎么说?”

  双眼无神,小白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像在思考,仿佛只是机械地张合着嘴巴:“基本上来说,除了特殊地段和时间,<敏感詞>地方不会有那么多孤魂野鬼。就算偶尔遇到生灵或死灵,只要不去找招惹它们,就不会有麻烦。只是你们要习惯所看到的东西,免得大惊小怪,自己吓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鬼了?”着实无法接受这样的转变,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人多的地方没那么容易。晚上如果跟着魏长浩,也没那么多机会看到。”

  “我?……因为刚刚那个鬼差说的什么四柱纯阳吗?”魏长浩不着痕迹地将话题绕到了他想了解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是四……”我也准备趁热打铁地追问下去,小白竟破天荒地知无不言了起来。

  “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四柱归为‘年月日时’,根据天干地支的规律,在一个天干甲子和一个地支十二伦序里,四柱根据时序而定阴阳。生辰八字四柱,年月日时,各有阴阳之属,生辰八字四柱里出现一个‘阳’最多,出现两个‘阳’者少见,而出现三个‘阳’者,几乎逢一个甲子六十年也难得一遇,一人八字里‘阳’字越多,此人的命也就越大。命里出现四个‘阳’字,占满生辰四柱天罡,根据甲子天干地支和黄道吉日的对冲规律,便是每逢三百六十年也极难得偶遇此人。四阳鼎聚,天佑之命,命里有四个‘阳’字者,便是命有天相、生时若有向佛修道之悟心,死后又不转世投胎,便有机会位列仙班。而且八字四柱四阳,五行可得三属,即此人有三命!普通的死灵不可接近,鬼魂蛊惑人心时所用的幻像对这种人统统无效,即为‘天生不蛊’。魏长浩就是这样的人,四柱纯阳,生时若不成心修炼本不该看到鬼魂的。”

  小白语速极快,劈里啪啦一通猛侃,直侃得我晕头转向,虽然大部分都没听明白,但那句“普通死灵不可接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再瞅瞅四柱纯阳的本尊,也是一知半解的模样。尽管如此,中心思想还是听了个大概,反正面对普通死灵我老公很厉害就对了,不然那天他也不会闪闪发光,群蛇忌惮。我对魏长浩的所有猜测都随着这段话烟消云散了,老实讲自从在湖底看到光芒万丈的他,我还真想过他会不会也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真实身份,眼下看来,好像也就是个命很好、阳气很盛的普通人类嘛。

  “还有什么问题?”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小白麻木固定的表情不偏不倚地撞进了我的瞳孔里。

  感觉很怪。虽说面前这个人摆出一张万年冰川脸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不管何时他的眸子总是神采灼灼的,或轻蔑或嘲笑或冷酷,都算是情绪的一种,可如今,就连这双绿眼睛也失去了色彩,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方向感,绝对零度。刚才那通倒豆子般的长篇大论也不似他的作为,如果硬要形容,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整个人被一分为二了一般,说话的是身体,不知去向的是灵魂。

  “小白……你怎么了?”斟酌着,我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么就是没问题了。”死寂般的眼珠子从我们脸上划过,不等我有任何补充,他忽然一伸手,指道,“习惯阴阳眼,从她开始吧。”

  “谁?”我和魏长浩同时扭头,顺势看去——没有开灯的卧室里一片漆黑,安安静静。

  然而,小白的话再清楚不过了,那儿,有一个“她”

  “不是说鬼不敢在你身边晃悠的吗?”我紧张兮兮地抓住魏长浩的胳膊,生怕他飞了似的。

  不等魏长浩答话,那乌亚亚的空间里蓦然传出把芊芊细细的声音,不算难听,反而还有几分娇滴滴的味道。

  “奴家……奴家才不是鬼呢……”

  影随声至,一袭婀娜黄衫款款靠近,只见罗裙飞扬,青丝如瀑,单凤眼,柳叶眉,樱桃嘴,美人肩,活脱脱一个古画里走出来的江南小美女。只是……只是她不仅脚不沾地,而且还半透明!幸好事到如今我范洁也算见过大世面,尽管她一路飘移而来,鬼鬼魅魅,我还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镇定。

  “你……你不是鬼?”这造型,这出场,还说自己不是鬼,我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奴家……奴家真的不是鬼嘛!奴家是你的……守护灵。”女人不知从哪里掏出条手绢,用牙齿轻轻咬着,一脸不忿。

  我转而向小白求证。

  他还是木然注视着前方,想都不想便说:“她是你的背后灵。”

  “守护灵!”黄衣女子忽然提高音量,不安地飘来飘去,嘴里还念叨着,“奴家……奴家是守护灵。”

  “背后灵。”小白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守护灵!守护灵!”黄衣女子横眉竖目,娇叱连连。

  小白没有继续争论,抬头望了眼女人,淡淡说道:“善意的背后灵,可以成为守护灵,你够格吗?”

  黄衣女子没有答话,手绢都快被十指绞成了麻花,下一瞬,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正当我伸着脑袋四处寻找之时,又冷不丁地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整张半透明的脸面几乎要挨上我的鼻梁,我被惊得往后一抽,一拐子幢到了魏长浩的怀里,只听他闷哼一声,捂着肚子直哎哟。

  与此同时,女人如泣如诉的声音配合着哀怨地响了起来:“奴家……奴家真的很努力去做一个守护灵了!你和那个坏女人见面的时候,是奴家在下面按住电梯不让它上来的啊!还通知赶来的叶子哥哥你在四楼,不然他们也不会那么快找到你。还有……还有在公司的时候,奴家明明也警告你不要进电梯,可是……你那次越叫越跑,奴家也没有办法啊!虽然……上次在湖边奴家逃走了,但是……奴家有警告你们的,不信你问这个叶子哥哥,我真的第一时间跟他讲了的啊!叶子哥哥让奴家挡一阵,呜呜……奴家……奴家真的很害怕……敌人数量太多了……控制不住就跑了……奴家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也忏悔过了,这几天都不敢露面,就怕叶子哥哥骂我呀,呜呜呜……奴家……奴家真的很努力去做一个守护灵了!叶子哥哥总是不听奴家说……现在好了,你可以看到奴家了,你说……奴家做了这么多事,是不是已经可以算一个守护灵了?”

  看着面前这幅又委屈又期盼的娇俏脸庞,我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一幕幕情景对号入座,原来在我身边,一直有这么个人物?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暂且不理女人的提问,我转头责怪着某人。

  “你没问我。”小白答得理所当然。

  气结,正欲再批评几句,小白忽然站了起来:“没有<敏感詞>问题的话,回去了。”

  我的“等”字刚刚发了一半音节,面前那人已经自顾自地消失,留下一个喃喃自语、胆小怕事、自称守护灵的透明女人跟我大眼瞪小眼。

  “咳……那个……奴家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四儿,你叫奴家四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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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4:34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二)

  四儿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嘴里絮絮叨叨地讲述着过去二十四年我曾遭遇过的种种险境,以及她如何企图提醒,却被我一次又一次无情忽略的事实,小手绢在她手里扭来扭去,拧成各种千奇百怪的形状。我集中精神听了老半天,除了“幼儿园坐到坏掉的跷跷板导致大头朝下栽在草地上”这件事包含了部分危险系数之外,<敏感詞>“走路踩到香蕉皮,上课画漫画被老师发现,逛街遭遇扒手”之类,就实在看不出哪里险象环生,危及性命了。不过考虑到四儿殷切期盼的情绪,我还是对她以前的工作给予了十分的肯定和勉励。

  当墙上的机械钟走到五点一刻的时候,四儿姑娘终于在我的安抚下笑逐颜开,乐呵呵地摇晃着半透明的身体消失在天花板的一端。我这才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心中暗忖,真要遇到啥危险,不仅指望不上这位小姐,事后还要想办法照顾她那颗敏感的自尊心,原来做守护灵不易,做蹩脚守护灵的主人更不易啊!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己的处境又生出了几分同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暗涌之下不知有怎样的将来在等待,而我的守护灵,却偏偏是个胆子比主人还小,有事首先落跑的半吊子。

  “老公……”我吸了吸鼻子,呼唤着在这个节骨眼上理应出面安慰我的男人,却无人响应。

  扭头寻找,赫然发现魏长浩已经在四儿喋喋不休的攻势下会了周公,正趴在沙发上睡得无比惬意。顿时出离愤怒,狠狠砸过去一个抱枕的同时附带上几招九阴白骨爪,扔下懵懵懂懂的他气呼呼地转身回房,蹲在小白的窝前,观察着它起伏不定的肚腩,嘴噘到了天上。

  “老婆,对不起。我实在太困了,那个四儿又看不清,就听到嗡嗡嗡地声音,听着听着就被催眠了。”魏长浩追过来,态度良好地承认着错误。

  “你不爱我了,你老婆我都快被妖怪吃了,你还睡得着。”我努力憋出半颗眼泪,却怎么也达不到烘托气氛的效果。

  “好啦好啦。你老公我以后随传随到,甘做范大小姐的驱鬼水。”魏长浩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板过我的脸直视着他坚定的神情。

  “真的?”我皱着眉,想起他在湖底的英勇表现,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魏氏笑容适时绽放,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对着这张阳光灿烂的脸,我的脾气立马无影无踪,老老实实地和他窝回床上继续被打断的睡眠。

  感受着耳后传来的阵阵鼻息,迷迷糊糊中,我似乎自言自语着:“老公……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你也要向上次那样闪闪发光的来救我哦……”

  “闪闪发光?”魏长浩抱住我的手臂抬了起来,似乎在翻来覆去地察看,“你说我闪闪发光?”

  “嗯……在湖底……像个……踩着五彩云的盖世英雄……”我抵抗着不断袭来的浓浓睡意,挣扎回答。

  “真的?”魏长浩瞬间来了精神,“什么样的光?帅不?”

  “帅,帅……帅翻了……”我不耐烦地嘟嚷着,意识几乎完全飘忽出体外。

  “可惜我看不到……是什么样的光?形容下。”伴着这句话,一阵剧烈的摇晃从肩膀上传开,把我从半梦半醒中拉了回来。

  看来不解决这个问题,觉是没法睡了,我一个翻身坐起,满面诚恳道:“你……你就像黄金圣斗士一样燃烧着你的小宇宙。明白?”

  说完,迅速躺下,耳根一片清静,魏长浩果然美滋滋地不再言语,我也终于安安稳稳的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太阳在天上散发出百分之百的热力,才悠悠转醒,枕边人已经不在,厨房里传出洗洗涮涮的声音,我首先爬到床头看了看小白,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它仍然双眼紧闭,缓慢呼吸。

  叹出口气,我慢腾腾地挪到厨房,故意仔细打量了一圈,四儿没有现身,魏长浩正在收拾昨天留下的碗筷,一杯果汁和一盘火腿煎蛋漂亮地放在餐桌之上。

  “洗脸刷牙然后吃东西。”他朝着桌上的食物努了努嘴,“吃好了我们就去医院,问问高医生怎么回事。”

  我乖乖地一样样照做,直到埋头和流得到处都是的蛋黄较劲,好不容易吃下肚子,一抬眼,发现某个不速之客正端坐对面,透过两片狭长的镜片冲着我微微笑。

  “啪”的一声,我将筷子甩到盘里,抽出张纸巾抹了抹嘴角的残渣,拿起餐具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走过,将盘子放到水槽中,挽起袖子洗了起来。

  “范小姐……”那人苦笑着追了上来,站定后优雅地开口道,“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其实这次……”

  “杨恒吗?”魏长浩从浴室里探出了头,下巴上还粘着白花花的剃须泡沫。

  “是的,您好。”杨恒略微颔首,浅笑施礼。

  “干什么?”魏长浩问。

  “我想请你们带我去看看出事的湖。”

  “不用了,那东西已经不在那里了。”不等魏长浩答话,小白的声音自卧室里响起,“当天晚上我就去看过。”

  “哦?”杨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沉思片刻,道:“范小姐,可以请你出来一下吗?站在这里。”说着,他指了指窗前被阳光洒到的一片。

  我低头刷着盘子,对他的要求充耳不闻。

  “……范小姐?”杨恒正了正原本就很挺直的衣领,尴尬地站在原处。

  “敲门。”我一字一顿。

  “唔?什么?”

  “或者按门铃。”

  “……”

  “私闯民宅是犯法的,就算你不是人,也请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我甩了甩半干的手指,说得义正言辞。

  杨恒愣住,随即立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低了低头表示诚意,“实在是很抱歉,下回一定注意,请范小姐无论如何原谅我这次。”

  耸耸肩,算是接受他的道歉,不过我并没有移动步子,只道:“为什么要站过去?”

  “出于某种原因,我需要确认一下。”杨恒答得滴水不漏。

  “什么原因?确认什么?”我双手环胸,眉头拧了起来。

  “是七彩的。”小白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他身后,丢出句莫名其妙话来。

  我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杨恒的反应却更加意外,只见他往前踏出半步,看着我的目光扑朔迷离,一抹惊讶却又笃定的情绪流窜过眼底,矛盾得不知所谓。

  有些慌神,我望向刚刚洗漱完毕的魏长浩,他三两步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沉声问道:“什么事?”

  杨恒微微一征,侧身扶了扶银色的眼镜框,玻璃片折着白芒,再次抬起头来之时,他已换上一脸职业化的从容淡定。

  “既然如此,就请范小姐跟我走一趟吧。”他的笑容里不含丝毫商量的意味,“丰都大帝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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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4:46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三)

  “他是谁?为什么要见我?”我条件反射地问道。

  “丰都大帝统领五方鬼帝十殿阎罗,是冥司阴府的最高神灵。”杨恒双眼一低,嘴角的笑意霎时淡了三分,“我只是按照吩咐办事,请范小姐跟我走吧。”

  “你要我下地狱?”抓着魏长浩<敏感詞>数步,我防备着连连惊呼,“不去!我才不去什么冥司阴府……麻烦你帮我转告他,等我死了,我再下去拜访他老人家!”

  “请范小姐不要担心。”杨恒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只是走一遭而已。我保证将你安全送回来,阳寿未尽的人,阴府不会随便收的。”

  “不干!不干!”我边摇头边摆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看了看忘川河就开了个什么阴阳眼,这次还要我下地狱,谁知又会落下什么后遗症,我不去!”

  “范小姐。”杨恒的语气陡然生硬,镜片后的那对眼神毫无转还余地,“恐怕你没有选择。”

  “如果不去又怎样?”魏长浩在身旁正色道,“你准备用强吗?”

  杨恒似乎叹了口气,笑容重新挂回到脸上,却是晦涩难堪:“如果可能的话,我实在不想得罪您。倘若请不动范小姐,我自然不会强迫。只是……”

  “什么?”魏长浩直视着他的目光,完全没有退怯的意思。

  “丰都大帝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如果我邀请不到范小姐,恐怕他会派勾魂使出面了。”

  “那又是什么?”我往魏长浩怀里靠了靠,这个名词听起来就觉得阴恻恻的冷。

  “你们通常所理解的牛头马面,他们勾人魂魄可不会问愿不愿意,虽然范小姐命不该绝,最终会被放回来,但那个过程,恐怕就很不愉快了。”

  魏长浩的面色一阵青白,我也好不到哪里,往前一步悬崖峭壁,往后一步万丈深渊,看来今天横竖都是要入地狱,谁让人家大权在握呢?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更何况,那位还是阎王的顶头上司!

  “我陪她去。”短暂的静默后,魏长浩忽然出声,我乱感动地瞅了他一眼,然而接下来的回答却无情幻灭了这渺小的希望。

  “对不起。”杨恒摇了摇头,“您没有受到邀请,只有范小姐可以前往……还有,你也要去。”说着,他看了看某个自从听到“丰都大帝”四个字后就一直缄默不语的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不能踏入丰都半步吧。”小白斜着身子,一副刚从呆滞中苏醒过来的模样。

  “你隶属十殿转轮王管辖,按照他给你的处罚的确不能中途折返,但丰都大帝要召见你,谁敢说不?”杨恒推了推眼镜,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个火柴盒大小的方块事物,抛向小白,“拿着路引,自己回去,有人接你。”

  小白扬手握住,手腕顺势一甩,那长方形的黑色物体在他指间层层铺展开来,如同鸣动着的蝉翼一般,转眼间竟组成了张长宽各十来厘米的薄薄纸片,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细纹,透着光,隐约有字。小白低眉匆匆扫过,手腕又是一抖,纸页折叠颤动着恢复了方才的形状,稳稳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你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杨恒不再看他,转过来对我说道,“范小姐,我是真心为您找想,请不要拒绝我的提议,也请你们相信我的保证。”

  坚定的眼眸,诚挚的语调,别无选择的一条路……如果非去不可,比起勾魂使,我还是宁愿跟这个人走,苦笑一声望向魏长浩,他脸上也有着相同的无可奈何。

  “对不起。”他歉然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仿佛费了好大力气才开口,“这次不能陪着你了……要小心。”

  我只能点头。

  “小白。”魏长浩忽然想起了什么,扬声叫住那个正准备消失的人,“能不能帮个忙……帮我看着范范。”

  欣长的背影停顿在阳光下,小白显然对这个请求始料未及,好半天才稍稍侧身,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接着,便攥着那张路引不知去向。

  “那么,请吧。”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它的主人淡淡一笑,绅士地等待着。

  迟疑片刻,我战战兢兢地将右手搭了上去,眼前刹时白粼粼的光芒闪成一片,脚盘发虚,杨恒却趁机使劲,我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忽听得魏长浩焦急的叫声自背后响起,赶忙回头,惊恐万状地发现另一个我正躺倒在他的怀中,双目紧闭,意识全无。

  “请不要担心。”杨恒适时安抚,“凡人肉身是无法进入冥界的,只有将你的生灵抽离。”

  魏长浩一边抱着我的身体,一边朝我唤道:“老婆,是你吗?”

  “是我。”我挥动着双臂,想让自己在他眼中的影子看起来更醒目一些。

  “这段时间,请您好好照看范小姐的肉身,她的生灵我保证完璧归赵,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请放心。”言毕,杨恒欠了欠身,向阳台走去。

  我瞅瞅魏长浩,几乎带着哭腔道:“老公,你一定要好好守着我的身体,我可是这辈子第一次离开它,千万别弄出什么后遗症啊。”

  魏长浩似乎想叮嘱点什么,越过我肩膀的目光却蓦地一变,神色凛然。又是什么妖额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口气立马卡在了嗓子眼——我家六楼的阳台外,居然无端端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墙壁,上下左右不知延伸至何处,将原本开阔的视野挡了个结结实实,墙体泛着油亮乌黑的光泽,好像是木头所造,若不是螺旋状的纹路作参照,几乎瞧不出这面墙壁正以匀速从左往右缓慢地移动着。

  “请跟我来。”当这庞然大物停稳之际,杨恒刚好站定,木墙在他身后安静地高耸着,说不出的古怪。

  现在真可谓骑虎难下啊,灵肉都被剥离了,也只好他说啥我干啥。依依不舍的看了看魏长浩和他怀中的自己,就义般大踏步地向杨恒靠近,走到跟前,抬眼一望,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这哪是什么墙壁啊,原来竟是一尾中国古典帆船的硕大船身!起码有三四层楼那么高,长度更加匪夷所思,乍看去,气势磅礴得不可理喻。再往下望,这艘厚重伟岸的帆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飘荡在天地之间,小区里的三两行人自院中路过,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他们看不见。”杨恒察觉到我的疑惑,解释道,“这是幽冥船,是接引死去之人通向地府的唯一途径。您虽是生灵,要入地府,也只能走这条路。”

  我尚处在震惊之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杨恒对我的接受能力非常满意,微笑赞许。同时,幽冥船又自上而下地浮动起来,半晌过后,一排精心雕琢的红木栏杆渐渐与阳台平行,栏杆之后,有着乌亮光滑的甲板和理应富丽堂皇的船楼,说它“理应”,皆因为这两层船楼尽管雕梁画栋样样不少,却偏偏挂着一溜白灯笼,死气沉沉不说,还透着凄凉万状,再加上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眉眼的人站在弦梯那头,垂手伫立,使得整幅画面越发萧瑟诡异。

  杨恒身影一闪,首先踏了过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提了起来,稳稳地放在甲板之上,幽冥船瞬间后退,速度节节攀升,我感觉自己仿佛坐在豪华油轮上挥舞着手臂,嘴里还大声嚷嚷:“老公,等我回来啊!好好照看我的身体,不要磕到碰到了啊……”

  魏长浩来不及回应,幽冥船已然行出去数丈,越来越高,越来越快,我抓着船舷,眼看着阳台变成了豆腐干大小的一块,接着便是我们的公寓大楼,整个住宅小区……再然后,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云海翻腾,风声呼啸,发丝乱舞,放眼望去竟有几分像坐飞机时舷窗外的景致。

  “直接回去。”杨恒在身侧对其中一个黑斗篷说道。

  “可是……神官大人……”像是砂纸互相摩擦时发出的噪音,尖利又刺耳,“我们还要去接好几个勾魂使的……”

  “不用了。”杨恒打断他的话,“换别的船去,这是丰都大帝的命令。”

  “是……”两个黑斗篷唯唯诺诺地退下,鬼魅般飘走。

  迎着风,杨恒扶住我的胳膊,指着船楼方向道,“不要站在这里了,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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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4:55 | 只看该作者
(三十四)

  放眼望去,船楼共分上下两层,皆有回廊立柱相围,乍一看和普通的古宅差不多,亭亭如盖,飞檐翘角,门板雕花,斗拱附画,原以为是些龙飞凤舞的山水人物之类,走进一瞧,才知道是一堆堆形态各异的罗刹厉鬼,栩栩如生的丑陋模样果然很配合这里的氛围。顺便悄悄打量了一圈,不禁暗自吐舌,这船真是毋庸置疑的大,就算中间矗立着如此建筑,前后甲板还开阔的可以打篮球。

  “进去吧。”杨恒推开扇门,侧身让我先请。

  惴惴不安地迈出条腿,刚刚跨进门槛,立刻被烫着似的弹了出来,我<敏感詞>两步后抱住身旁的柱子,惊魂未定道:“我……我就站在这里好了。”

  杨恒疑惑地皱了皱眉,探头扫视一番,用响指招呼过来个黑斗篷,窃窃耳语中我隐约听到“坠机”、“罹难”、“尸首不全”等相关词句。

  “那就在这里吧。”杨恒挥手打发走来人,关好门后对我说道,“外面风很大,没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我连忙笃定地回答,心想就算被吹到面瘫也比对着群不堪入目的死灵强,适才的惨状着实震撼了我,幸好灵魂貌似吐不出来。

  “新鬼短时间内会保留着死去的模样,等到了丰都,基本就能恢复了。”杨恒体贴的解释着。

  “不关心,不关心。”我躲在圆柱后回避着迎头灌下的狂风,大声道,“这事和我无关,不用补充得这么详细。”

  杨恒果然不再作声,眼神飘向前方的虚空无际,安静地抱臂而立,一向一丝不苟的中山装终于也衣角飞扬了起来。乘载着我们的帆船保持疾速行进,却没在云海中留下任何痕迹,怪就怪在,我离开的时候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可如今,无论哪个方向都找不到那红彤彤的太阳,周围的环境似乎也越来越压抑,不知不觉间,像是闯进了浓浓的灰色雾霭,五步之外的景致全然看不清了,就连风,也弱了下来。

  “还有两个小时。”杨恒忽然开口。

  “到丰都?”我扭头。

  “嗯。”他应着我的话,又道,“你没什么问题想问吗?”

  “有啊。”见风势减弱,我松开抱着柱子的双手,“有很多问题。”

  “为什么不问?”杨恒看来颇为好奇。

  “跟你不熟,问也白问,你们一个个都这样。”瞥他一眼,拢了拢被吹得乱七八糟的长发。

  杨恒显然被我的答案逗乐了,嘴角上扬,我忽然发现,他的笑容从没超越过某个弧度。除了被小白气得暴跳如雷,他总是表现的恰到好处。

  “如果你不问的话,那我先开始了。”带着那丝被设定的微笑,杨恒低头望着我。

  “问我?我能知道什么?”耸耸肩,表示想问就问吧。

  “说说沙华提到的半人半鬼还阳的事吧。”他倒真挑了个我力所能及的话题。

  如意算盘顿时拨得哗啦啦地响,计上心头,我一抬下巴,道:“告诉你可以,不过你问一个,就要让我问一个,不许不答。”

  杨恒又笑了,点头道:“好,只要是我知道的。”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堂堂冥司神官总不至于当场翻脸不认账吧,于是,我将姚卉子和叶凯的故事,还有凉亭里的那一幕娓娓道来,杨恒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附和。

  “他们的事在当时的确很轰动。大约三百年前,忘川河泛滥,阎君和鬼帝都非常震怒。”

  “那也不至于惩罚得这么重吧,如果不是阎王那么苛刻,也许我今天就不会这么倒霉了。”我不满地小声抗议。

  “犯了错,当然要受罚,凡事有因便有果,逃不掉的。”杨恒习惯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接着说道,“不过,告诉他们还阳蚕咒的人摆明就是骗了他们一次又一次,沙华别说有毒,也根本不是‘桑叶’,除了天生‘桑叶’之躯的人,只有九天外的大罗神仙靠着自己的修为才能达到这效果,地上未能修炼成仙的皆属凡妖,绝对没能力催动还阳法器。”

  “那……那我会不会也被搞错了?”抓住这一丝希望,我急迫地追问。

  “这是你交换的第一个问题吗?”杨恒狭促地笑着。

  “……算是吧。”咬咬牙,忍了。

  “沙华应该不会看错,如果真是七彩的。那么根据天庭的文献,你的确是‘遗珠’。”

  “七彩?遗珠?”我假装不经意地重复着,生怕又被算计成第二个问题。

  “遗珠就是桑叶的学名。”杨恒良心发现了一回,没有计较,继续解释道,“人的肩头有三把火,普通人有大小强弱深浅之分,而‘遗珠’的三把火在阳光下还能变幻出七彩的颜色,难得一见啊……按照记载,已经数千年未有‘遗珠’现世了。”

  “几千年才出一个!”我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这样都能被我撞到?”

  “也不能这么说。”杨恒避开我的视线,将目光锁定在漂浮着的浓雾之间,若有所思道,“其实数千年前,‘遗珠’本是隐世而居的一族人,在那之前,尚没有‘遗珠’的叫法,仿佛在一夜间兴起,或许跟‘还阳蚕咒’的法器有关,太乙真人用它重塑哪吒,原以为只有神仙的血肉才能催动,结果不知怎得,法器自那之后竟辗转流落世间,居然有人发现了‘遗珠’族人异曲同工的效用。你想必也能猜到,还阳对死灵来说永远都是最大的诱惑,九天外的神仙它们碰不得,地上的凡人却是手到擒来,于是在当时造成了不小的骚动,群鬼纷扰,你争我夺,死人不死,轮回大乱,这本没有名字的一族人从此被冠上了‘遗珠’的称号。”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

  “不应该。”杨恒眉头微锁,抢在我前头说道,“天上地下的两位大帝是不会让这种事愈演愈烈的,他们后来想办法找回了法器,为防患于未然,同时命令所有‘遗珠’族人走出隐居,与世人通婚,短短几十年后,等到最早的族人一一死去,他们的后代由于身体中混入了异族血液,早已不复桑叶之躯,遗珠这个名词按道理来讲,应该从那时起便成为永恒的历史了。”

  “可你和小白又说我……”

  “是的。”杨恒叹出口气,无奈道,“这个问题实在没法回答你,我自己都想不通。”

  “会不会……有一群人偷偷保留着族内通婚的习俗?”

  “可能吗?”杨恒淡淡望定我,“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父母,你父母双方的父母,两个家族呈倒金字塔往上,都必须是‘遗珠’,推算到他们当年消失的时候,会是怎样一个数量,你认为一个被天帝和鬼帝双双监视下的弱小族类能够实现这个妄想吗?更何况,与异族通婚又不是灭族,后人还是延续着他们的血脉,只是不纯罢了,比起被死灵吃掉全族覆没的风险,我相信他们更愿意选择前者吧。”

  “那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而且你不是说法器被两个上帝拿回去了吗?为什么叶凯还要找上我还阳?”我郁闷地哀号。

  “不知道。”三个字脆梆梆地响。

  我忽然有一种想从这里跳下去的冲动。

  “还让不让人活了。”回身抱着柱子,我怏怏自语,“什么遗珠,什么蚕咒,难道我以后都要过得提心吊胆吗?还有那个忘川河,干嘛凭空冒出来拖我下水?”

  “很多东西说不通,也许我该再去翻翻文献。”杨恒见我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思量片刻,转而安慰道,“你也不必太绝望,蚕咒的法器,其实……”

  “什么……”我随口接了个下茬,压根没在意,比起什么捞啥子法器,现在我脑子里全是自己的小命。

  “依据天帝的诏书,蚕咒法器一直被丰都大帝看管着,从未离开过丰都。”

  “真的?”一簇希望的火苗腾时窜起老高,我立马来了精神,戚戚然地望向杨恒,“这么说,都是误会了?就算我是什么遗珠,那些鬼也没办法还阳啊。”

  “是的。”杨恒轻声应着。

  “那就简单了阿!”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兴奋道,“能不能让两位上帝发表个声明或者公告,昭示天下群鬼,吃了我也是白吃,不要多此一举害人性命了!”

  迎着我期盼的眼神,杨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到底行不行?”我催促着。

  “范小姐……我没有权利向丰都大帝提出任何要求,我只是他的神官,而且还是被下派到阎王身边的小神官。”憋了半天,杨恒竟用这么句话来搪塞。

  失望地松手,神官都没立场,更别说我一个小小的凡人了,别过脸去,我又开始别扭地放空发呆。

  一片长久的静默,杨恒忽然嘱咐:“抓稳了。”

  来不及纳闷,只觉得整个人骤然一空,我赶紧收拢双臂,死命箍住身前的圆柱,惊惶地发现幽冥船正大头朝下地一路跌落,这情形简直跟玩过山车如出一辙。天啊!闭上眼睛,尖叫连连,幸好有双稳健的大手一直扶住我的肩膀,稍稍缓解了猝不及防的恐慌。忍受着掏心掏肺的失重和劈头盖脸地狂风,一阵究极颠簸,幽冥船终于上上下下地恢复了稳定。

  我犹豫着睁眼,惊讶地发现四周已不再是浓浓的灰雾天空,而变成了巍峨的峭壁山岭,我们仿佛置身于峡谷之间,幽冥船踩着浪涛,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缓慢前行,两岸乱石嶙峋,千姿百态,泰山压顶似地俯瞰我们,气势惊人,耳边不知何物发出的呼啸声连绵不绝,忽远忽近,但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猿声啼不住”。再抬头,目光移到更远的地方,赫然瞧见一轮又大又亮的圆月挂在天边,泛着灰白清冷的光,映衬之下,我这才意识到某个奇怪的问题。

  “怎么忽然天黑了?”我瞅着杨恒。

  “这里已入冥府地界,只有黑夜。”杨恒整了整衣领,回答道,“我们现在是沿着三途河往前,河水是生与死的分界线,过了这里,就到了丰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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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5:05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五)

  很难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和想像中大相径庭,耳边回响的是潺潺的水声,拂面而来的是轻柔的微风,头顶上悬着的是诱人的月色,故意耸耸鼻子,也没捕捉到任何血腥,如果暂且忘记那一墙之隔的残破死灵,此时此刻,周遭的环境简直惬意的如同身处乘夜泛游的船舫里。

  “没想到阴间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不是尸山就是血海。”

  “其实冥界和阳世差不多,只是生存形态和目的不同。你说的那些倒不是没有,不过……我相信你应当没机会见到。”

  听着杨恒的话,我信步走到船边,探头望了望河水,黑暗中涌动着一波波浪潮,被船体劈开了又聚拢,折射着白粼粼的光。似乎一切都很平静,甚至麻痹了我原本忐忑不安的情绪,正当我怔怔出神之际,杨恒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离开船舷。

  “怎么了?”尽管乖乖照做,但还是有些不解。

  “河下有鬼。”他剪短地阐述。

  “你们不都是鬼。”我翻了翻眼睛,这答案真够滑稽。

  杨恒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微微仰起下巴,让我回头看看。朝他指示的方位望去,忽见两个黑斗篷正架住一个不断挣扎的男人向船尾靠近,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仿佛在看默片一般,那男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抛下船去,渐起一片水花的同时,他还扑腾着双手想要浮起来,然而刚冒出半个脑袋,自他身边突然伸出无数只白花花的胳膊,纠缠扭曲,看得人心惊肉跳,似一群来势汹汹的恶鬼,将他连拖带拽地扯向了黑沉沉的水底,转瞬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是什么?”我赶忙和船舷保持出安全距离,心有余悸地问道。

  “我们管它们叫水鬼。”杨恒又开始扫盲,耐心说道,“它们也是被扔下幽冥船的灵魂,永远没有上岸的机会,所以只能变成三途河里的水鬼,无法转生的痛苦使它们对船上的灵魂心存妒忌,只要有灵魂落水,便会一拥而上,将其拉入河底也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水鬼。”

  “为什么灵魂会落水?都是被这些黑斗篷扔下去的吗?”

  “是的,因为他们付不起船费。”杨恒轻描淡写地回答。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惊呼,“就因为人家死的时候没带钱,所以就要把他扔下河去不让他投胎?你们……你们也太市侩了吧,穷人就没资格再做人吗?”

  “我们要的又不是钱。”仿佛料到我会有此反应,杨恒慢悠悠地补充,“幽冥船的船夫可以说是轮回的第一关,他们能看见灵魂生前的良心,所要的船费也只不过是一丝善念而已,然而有些人,却连这一点点善良都没有,自然不必浪费资源在这种人身上,反正孽镜台前也是恶迹斑斑,十八层地狱总有一层给他备着,对于这种灵魂,船夫可以选择将他们抛下三途河,不必上报阎君。”

  消化完这段解释,我勉强点了点头:“那还好……如果连你们都是非不分只认钱,那世上就真没天理了。”

  杨恒轻笑道:“冥府虽然和阳世很像,但这里没有那么多腐败,阎君们都是铁面无私的。”

  我眨眨眼睛,不知哪来的心情,故意挤兑道:“可是阎王上头不是还有丰都大帝吗?万一上梁不正,下梁可就……”

  “慎言!”杨恒突然高声喝止,脸上的笑容顷刻不见,“范小姐,我想有些事还是必须提醒你一下,虽然我不知道丰都大帝为什么要见你,但是……”他目光闪烁,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不要对丰都大帝进行任何评价,特别是在他面前,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千万不能顶撞忤逆。”

  “他……他老人家脾气很不好吗?”听到这般忠告,我刚刚舒缓下来的神经顿时又紧蹦了起来。

  “也不是……”杨恒推了推眼镜,刻意挡住镜片后掠过的一丝忧虑,沉声道,“丰都大帝是冥司的最高神灵,你必须给与足够的敬畏,总之……谨言慎行。”

  一段话弄得我再没心情开玩笑,不知又暗叹了多少口气,虽说我个性中有着随遇而安的豁达,但并不代表可以乐天到麻木,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不按常理出牌已成定局,但总不能什么莫名其妙的倒霉事都往我头上扣吧,我上辈子究竟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正郁闷着,杨恒的手臂忽然自我面前扬起,不可避免地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远处灯火通明,将一方天空映射得影影绰绰,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矗立其间,居然是一派繁华感觉。

  “我们到了。”杨恒对我说。

  幽冥船愈行愈近,将细长的河流走成了开阔的水域,两岸的峭壁也同时消失,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我仔细环顾左右,四面八方起码有十来条我们刚刚一路行来的那种峡谷,曲折蜿蜒,出口皆汇集于此,呈扇形分布在这座灯火通明的岛屿之前。两三艘挂着白灯笼的硕大帆船和我们一样破谷而出,朝前驶去,本来船与船之间还隔得较远,越是靠近岛屿,则越是集中,最后借着岸上的火光,几乎都能看见隔壁船上的黑斗篷了。果不其然,当幽冥船完全停稳之时,我们终于一溜排头尾相接地靠在了岸边。

  舷梯刚刚架好,杨恒便叮嘱我紧随其后,我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怠慢,和他一起走下舷梯。率先进入视线的是光秃秃的碎石地,河水无波无澜,再往后,是火红的妖冶,鲜艳如血,倾满大地,几行小径犹如刀削般在这片“火海”中刻出数道痕迹,笔直通往稍远处的青灰城墙。渐行渐近,我才发现这抹刺目的大红是一枝枝怒放的花朵,它们成团成簇,随风而舞,美得慑人心魄。

  “这就是曼珠沙华,七月,刚好是花期。”杨恒的解说让我不禁又多看了几眼,果真只见花不见叶。

  忽然,耳畔传来锁链相撞的清脆声响,我好奇地回头,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亡灵,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大多已恢复了正常模样,乍看上去和生人并无二异,只是脸色青白双眼无神,脖子和手腕都锁着黑漆漆的铁镣,在他们身后,幽冥船上还有更多的灵魂等着上岸。不知是眼花还是确有其事,我似乎看到一些足有三米高的黑色雾气走在他们前头,像是被拉伸变形了的人影,细长胳膊细长腿,滑稽却又诡异,有形却又无实,飘渺得几乎捉摸不到。那些蹒跚而来的亡灵排列成队,老老实实地被他们牵引往前,秩序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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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5:16 | 只看该作者
(三十六)

  初来乍到,哪见过这阵仗,我图个新鲜只顾往后瞧,一不小心扎扎实实撞上杨恒的背脊,边道歉边抱怨他怎么突然刹车,理所当然地抬头一望,原来我们已经站到了城楼之下,面前是三座雄伟的朱漆铁门,悉数洞开,一大两小,大的在中间,仿佛血锈一般的横匾上写着“鬼门关”三个阴森森的白字,门内湮气缭绕,透着迷离灯光,看不真切情况,冷风飒飒地吹过,确实鬼气逼人,很有效果。

  杨恒仍然站着一动不动,我不禁纳闷起来,问道:“怎么了?”

  他没有作声,抬手指了指左边,青灰的城墙和火红的花海绵延伸展,看不见尽头,大约数十米开外的无人地方,一团绿色的雾霭凝固伫立,煞是眼熟。

  “小白吗?”他乡遇故知,激动啊!撇下杨恒,我即时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他跑去。

  眼看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手肘却骤然一紧,追赶上来的杨恒抓住我的胳膊,低声警告,“别再靠近!”

  我立刻顿住,进退两难。

  那是我在湖底见过的沙华。侧身而立,冗长的发丝垂至腰际,精致的五官缺失表情,沉如止水的碧绿眼眸静静地平视前方。唯一和上次不同的,是他身上多了件白色及地的对襟长袍,随意敞着,只在腰间系了根藏青丝绦,雕塑般的轮廓纹丝不动,被雾霭围绕,在彼岸花的血色映衬下,越发显得妖异无常。这一瞬,他给我的感觉竟是形同陌路般的疏远,生人勿近。

  一时间惶然失措,我木楞楞地说不出话来。

  “刚到?怎么可能,你又不必坐船,应该比我们快得多吧。”杨恒见我没有继续上前的意思,松开手,站在三步之外的距离对小白说道。

  没有回答,只有花枝摇曳。

  “别告诉我,你在这儿站了两个小时,看了两个小时的风景。”杨恒眉一挑,明显话中有话。

  小白终于有所反应,将那双绿得慎人的眼睛移到我们身上,光华流动,轻轻一扫,在我满以为他要开口说话之际却猝然离开,目不斜视地向着“鬼门关”靠近,发丝和白袍随身形飞扬,只留给我们一个若即若离的欣长背影。

  “没得救了。”杨恒无奈的声音忿忿响起,“还以为在外面的日子会让他好相处一点,谁知一回来又是这幅德行。”说着,他摇摇头,跟着小白向前走去,见我半天没动静,又停下来转身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含糊应了句,我连忙加快步伐赶上。

  三途河畔,我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我一边拨开脚下的彼岸花丛一边纳闷来时怎么没注意到这条路并不好走。

  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时不时抬头张望,月光从山谷那边映过来,将小白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忽然没来由的烦躁,说不上原因,就是烦躁,似乎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嘲笑。奇怪,凭什么嘲笑?笑谁?

  这交错的感觉像是从时光裂缝中逃逸出来,恍惚中记起了某些不可考的片段,曾经视为珍宝而后极力忘记的往事,沉淀下来只剩模模糊糊的惋惜。

  “怎么了?”杨恒的声音陡然打断我杂乱无章的思绪。

  “没……”刚想说“没什么”,一缕咸味窜进我张开的嘴角,呆呆的伸手去摸,居然是泪。

  “啊!”大叫一声,慌张地在脸上抹来抹去,我语无伦次道,“后遗症!后遗症!都说不要来这里了,上次是阴阳眼,这次又想要我神经失调啊!”

  杨恒站在对面有些尴尬,小白的身影则越来越远。

  “也许是曼珠沙华。”杨恒放慢脚步和我并肩而行,“它的花香能让人记起前世。”

  “是吗?”我皱眉,明明什么都没有闻到。

  算了算了,横竖都到了这里,还有什么是可以按照常理去推测的?白伤脑筋罢了。

  一阵往返的工夫,那些被铁镣锁住的亡灵也早已聚到了城下,他们分列两行,整齐地排至河边,三米高的细长影子来回游荡,指挥着他们从两扇较小的城门鱼贯入内。小白没有靠近他们,而是远远的站在一旁。杨恒看了看他,不再作声,领着我穿过这群灵魂,似乎要从“鬼门关”三个大字下进城。

  “小白不去吗?”我问杨恒。

  “现在不能。”他挡开几个无意间向我耸来的亡灵,回答道,“会有人来接他,否则他进不去。”

  “因为他还在受罚?”

  “嗯。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还因为他身上的那些毒霭?”我突然变得极富求知欲。

  “他的怪脾气不是没有原因。”杨恒似乎在为小白辩解,“如果你千年来只能站在忘川河边,没有几个人肯靠近你,相信你的性格也不会可爱到哪里去。”

  “原来成长过程中有阴影……”我嘀咕着,尽管心底还是生出了几分同情,“难怪人格分裂……不过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我?”杨恒在横匾下站定,苦笑道,“就刚才那反应,你觉得像吗?”

  “我记得你明明说过‘交友不慎’的……”

  “沙华被贬后我才真正认识他。”杨恒想了想,“严格上来讲,和我交朋友的是小白身体里的那个妖怪……其实,我从没试过和地狱里的沙华说话。”

  “他怎么可能把这两个身份分得这么清楚?”我惊讶不已。

  “你知道吗?”杨恒忽然神秘地扬起眉毛,“他现在肯定很矛盾。我猜,他或许根本就不想回来。那次被连累,阎王对他的惩罚,福祸双依。”

  “什么意思?多说点啊。”我誓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

  杨恒适时收口,镜片后的眼睛目光灼灼,半晌,他轻笑道:“范小姐,就算你问出十万个为什么,今天这个‘鬼门关’也是要跨进去的,早晚而已。”

  失败,太失败,一点小小的企图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诡计被识破,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于是垂头丧气地挥了挥手,表示可以进去了。

  见我想通,杨恒率先转身,踏进迷雾重重的城门,我紧跟其后,保持着伸手就能搭上他肩膀的距离,前面的灯火忽明忽暗,我的心七上八下,这可是作为人类历史性的一大步啊!

  缭绕的湮气渐渐稀薄,城内的景致慢慢浮现,我的嘴巴却越张越大——这就是令活人闻风丧胆的鬼城丰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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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5:25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七)

  面前,出现了一条宽宽窄窄的石板路,光滑可鉴,呈阶梯状向下延伸,不知通往何处。石板路的两旁,盖满了大大小小的古朴房屋,放眼望去,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一样的白墙黑瓦,一样的门窗雕花,整体风格分毫不差。借着这些光亮,我隐约可见远方青烟袅袅,人影丛丛,稍稍放开视线,上下左右地仔细一打量,原本已经张大的嘴巴立马惊得合不拢了。

  这才察觉,自己竟是站在某个盆地的边缘地带,就好像面对一个硕大无比的黑色盘子,从三米多宽的“盘沿”开始,建筑群倚着倾斜的坡度往下排列,直达“盘底”,或黄或白的灯光密布其间,乍一看,仿若苍穹倒转,银河坠地,说不出的磅礴壮观。不仅如此,眼前这条石板阶梯也并非通向盆地中央的唯一途径,沿着我们所站立的环形边缘,平均分布着数十个类似的路口,拖拽出长长的青灰色街道,从不同的方位向下伸展,在“盘底”汇聚一点,将建筑群整齐划分成了一块块扇形区域。不过更加让我诧异的是,这奇特的景致只精确覆盖了半边“盘壁”,靠向我的这一半是浩瀚灿烂,纵横阡陌,越过底部的分界线,房屋和灯火却嘎然而止,仿佛“黑色盘子”从中间被人一破为二似的,对面那半边是死气沉沉,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

  杨恒不言不语,给与了足够的时间让我消化这一切,直到我主动望向他,他才作了个“请”的手势,步下阶梯,和我并肩而行。

  从居高临下到身处其境,又是另一番景象浮现眼前。原来除了脚下宽敞平滑的石板地,每隔一段距离,左右两旁还横穿出许多细细窄窄的蜿蜒小径,虽然没办法一观到底,但我猜想它们肯定连接着<敏感詞>十多条青灰色的阶梯。一路看来,所有建筑为了在倾斜的山势上保持水平,小的房子都在屋角垫了些青砖作底,大的则如同观景台般鸟瞰出去,屋下起着一排排木头圆柱,根据坡度而长短不同,支起整幢楼阁的重量,颇有几分土家吊脚楼的风味。除此之外,最夺我眼球的,莫过于屋檐上、窗棂边、甚至街道旁,或挂或立着的灯笼了,它们不是幽冥船上的缟素纯白,而是美轮美奂的走马宫灯,烫金的灯架,精致的彩绘,大红飘逸的灯笼穗,纸罩上的图案栩栩如生,有八仙过海,仕女飞天,还有些看不懂的寓言故事,旋转变化间,真可谓盏盏争奇斗艳,处处明珠璀璨。想必刚才在顶端俯瞰而得的一片星光,就是来自这些形态各异、数量惊人的走马灯吧。

  越行越远,我不禁回头望去,已经走出了不少路程,勉强还能看到适才我们进来的城门,孤零零的矗在高处。

  忽然发觉有哪里不对,我立刻问杨恒:“怎么只剩下一扇城门了,我记得进来的时候,旁边还有两扇小的啊。”

  杨恒“噢”了一声,解释道:“小门是给新到的灵魂直接通往阎罗殿的,出口在阎王殿前,不在这里。”

  貌似又蕴含着非人类能理解的东西,我揣摩了一阵,只好放弃,遂转化话题道:“你不是说不能随便进来吗?为什么我都没看到任何守卫或者关卡?”

  杨恒微微一笑:“我们已经过了关卡,刚才通过的浓雾就是,不该进来或者不能出去的人会迷失在里面,永远找不到出路。”

  暗自乍舌,果然厉害,看门都不需要劳动力,随随便便撒下一把湮气就能困你个几百上千年,所以说啊,鬼神皆要敬而远之,就是这个道理。

  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到底下了多少台阶,我没有力气再提问,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某个动作,两条腿渐渐疲惫麻木,周围的花灯也不如开始时那么吸引人了,我一边极力忍受,一边盘算着是不是要停下来歇会。正在犹豫间,一抹粉红色的娇小身影突然从身旁的巷子里斜插出来,吓得我一个激灵,等到看清,原来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扎着丫丫辫,背着小书包,飞奔向下,她方才窜出的巷子里,飘来句“慢慢走,不要乱跑”的叮咛,女孩儿嘴里大声应着,蹦蹦跳跳的势头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不禁让我莞尔。

  顺便抬眼望了望前路,这里总算不再是单纯的黑瓦白墙,起先看到的丛丛人影终于出现,曾在谷顶观察到的袅袅青烟也是从这一带的屋内冉冉升起,像是正在煮着吃食。门口的地方,老老少少围成一圈,或站或坐,仿佛正在进行<敏感詞>的闲谈,说笑声不绝于耳,不少人身边都放着竹刨、竹篾还有棉纱布,手里握着半成型的灯架子,边聊边做。原以为古建筑里出现的就该是古人,结果他们个个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皆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装扮,最多有点品味喜好的不同。

  我们从他们身旁经过,引起几个人的注意,四目相对,他们皆礼貌微笑,我也以微笑回应。越是往深处,人群就越热闹,刚才的女孩儿很快便融进他们当中,不见了踪迹。左右小径也不再冷冷清清,甚至还有做买卖的小摊子,感概万千中,我居然找到了已经许久未见的转糖和蒸糕,都是童年的珍贵回忆啊!

  笑容洋溢的脸庞,和乐融融的景象,不停用理智告诉自己这儿是鬼城丰都,他们都是死去的亡魂,不然我几乎要把这里当成某个民风淳朴的山村老镇了。忍不住问杨恒怎么回事,他只说阴间和阳世实际上有很多相似之处,我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这些建筑在很久以前便已经形成,古代战乱纷争的时候,住满了等着投胎的灵魂,现在还算四海升平,所以上面才会闲置了一大截空荡荡的房屋,部分需要排队的亡魂喜欢集中在一起,靠近谷底沿河而居,等待着轮回的那一日。

  “需要排队的亡魂?”我重复着他的话,表示惊诧。

  “当然,奈何桥只有那几座,还要喝孟婆汤,我们已经减少了不少手续,但是仍然忙不过来,难免需要等一等。”

  “哦……”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理解理解,上银行要排队,办房证要排队,交罚款要排队,反正都习惯了,投胎排排队也无所谓。”

  杨恒被这话逗得乐了,摇摇头,加快步伐向前,我气喘吁吁地紧赶慢赶,突然听到耳边传来阵拍案而起的“哐当”巨响,撼人肺腑,同时还伴着把大义凛然的女声,吐字不清地喝道:“老娘……老娘就是要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怎么样!谁怕谁啊?!”,好远大的理想,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两米开外的地方,一张桌三条凳,一个容貌姣好的婀娜女人,面颊绯红,不顾长裙下翩翩<敏感詞>的危险,单腿踏在木凳之上,一只手攥着个啤酒罐子,另一只手指着另外两条凳上骇然望着她的男人,气焰嚣张,不可一世道:“罚……罚又怎么样?老娘是被吓大的啊!别说做畜牲,就算要我去做浮游生物,老娘眼都不眨一下!”

  咦,这好像……

  我还在慢慢琢磨,杨恒已经走了过去,把女人手中的啤酒罐子夺了下来,将她连拖带拉的扯离木凳,皱眉道:“曼珠,你又喝酒了……”

  不亚于旱地拔雷,这女人居然就是传说中的曼珠?我还以为妖女肯定都是典雅脱俗、不染尘事、或温柔或妩媚的可人女子,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是如此光景。

  杨恒看了我一眼,抱歉道:“不好意思,见笑了,她喝醉了就这样,反正顺路,我能一起送她下去吗?”

  “当……当然可以。”连我都跟着大舌头了。

  其实曼珠远没有醉到不能走路的程度,只是极度不满杨恒抢走她的啤酒罐子,几番交锋都没能挣脱神官大人的钳制,只好白了他一眼后认命地与我们同行。一路上,我一直找机会偷偷打量这个大名鼎鼎的花妖,她的眼睛很漂亮,弧线很好,瞳仁暗红通透;睫毛并非卷翘的那种,却非常浓密,像她给我的第一印象一样直来直去;眉形也不是弯弯细细的那类,反而透着笔挺英气;两片微翘的嘴唇粉黛未施,不点而朱,很是性感;玄黑长发和小白的一样垂至腰间,不同的是,她的秀发中似乎还隐藏着无数根和头发同样粗细的装饰物,在走马灯的火光照耀下,折射出点点光芒,或红或白,仿佛是缀在如瀑青丝上的闪闪星辰,煞是好看。

  蓦地,曼珠突然扭头,不偏不倚正好撞上我的视线。

  我赶忙尴尬的移开目光,干咳着掩饰窘迫,毕竟盯着别人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呵呵,小姑娘,别不好意思,美女是经常被人看的。”曼珠撩了撩耳后的长发,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样子。

  “……是啊……是啊……”我只好连声附和。

  “不过,你是谁?为什么生灵会来这里?”

  “他说丰都大帝要我来的。”我指了指杨恒。

  “哦……”曼珠点了点头,望着我的瞳孔突然光辉大盛,由暗变亮,像是通了电的红色小灯泡。

  “不要随便窥探别人的前世,她是生灵,不是亡灵。”杨恒本想出手制止,却不想我也表现出了极大兴致,只好叹了口气,由我们去。

  可能和小白所使用的方法不同,曼珠似乎只是自己在欣赏我的前世,我只好耐心等待,好不容易等她恢复常态,兴致勃勃地正欲发问,却发现她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茫然和疑惑,随后竟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你没有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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