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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可以吗?”妖异的眼,窜动着贪婪和狂热,哪有半分征求意见的姿态,说话间,只是一味向着对面那个人步步逼近。
小白未曾回避,未曾退却,甚至未曾有过表情,“你都找来了‘困妖锁’,不是想让我选吧。”
“我……不会忘记沙华大人的再造之恩……”叶凯咧开嘴,腆着脸,伸出双惨白兮兮的女人胳膊,贴上了小白的胸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浓得喘不上气,我只好玩命地呼吸,胸腔剧烈地起伏,无法抑制地颤抖。想挣扎,那股无形的力量却依旧牢牢束缚着我的双腿,两只手也似捆了千斤重负般动弹不得;好恨,难道就这样活生生看着小白被那只忘恩负义的鬼魅吞去块血肉?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任人宰割?他不是千年的妖怪吗?那根看起来一扯就断的细线真有那么大威力?
叶凯佝偻着身子,形如老妪,手指从小白的胸膛滑落到腹部,一路摸索向后,双眼中再也没了开始时的畏惧和胆怯,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狰狞。小白一言不发地昂着头,垂下眼帘,冷冷看着这个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半人半鬼,那幅淡漠的表情仿佛身陷囹圄的不是自己。叶凯讪笑,分明是姚卉子的脸,此刻却扭曲得变了形,美丽荡然无存,嘴角时不时神经质般地抽搐一下,挂下些黏糊糊的唾液,似乎在寻找哪一块肉比较适合下嘴。
心里堵得慌,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却忽然听得一阵衣物撕裂的声响,耳膜刺激之下,双目不由自主地睁开,只见叶凯已经绕到小白的身后,正以一种匍匐怪异的姿势攀上他的背脊,十根瘦骨嶙峋的指甲爬上肩胛,扯开衣领,衬衫顿时被撕裂出一条大口子,叶凯顺势将姚卉子的头颅搁了上去。
接下来的情景,诡异的让我忘了呼吸。
叶凯眼中,那些翻滚着的黑色妖物,陡然间膨胀了数倍,争先恐后地向外溢出,像极了一只鼓眼泡的蟾蜍。然而又似终究挣不脱眼眶的禁锢,膨胀到极至时即跌落回原地,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突出,缩回,起伏,破裂,直到两只眼睛都炸开了锅……翻滚之间,一根如同小拇指般粗细的物体从他的眼窝蜿蜒而出,随风摇摆,触到小白的肌肤后立刻盘做了一团,像只细幼的黑蛇,泛着死气,不停蠕动,另一头还粘在叶凯黑乎乎的眼睛里,恶心之极。
头皮发麻,膝盖打飘,如果不是被那股力量牢牢绑住,我几乎已经坐了下去。
小白肩头那块承受着异物的皮肤越来越黑,仿佛正渐渐与侵略物融为一体,黑物扭曲摩擦,立时向肉里陷了半寸,一股碧绿的液体顺着肩胛滑落,我想那大概是他的血。果然,小白面色微变,吃痛地紧了紧眉头,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的别过脸去。然而叶凯并不满足,继续操纵着那条食肉的细蛇向下凹陷,像硫酸腐蚀肌肉一般,慢慢地,钝钝地……转瞬之间,那股碧绿已由肩头流淌至胸膛,跌落在了白色的衣摆之上。
小白无语站立,面沉似水,却脸色发白,任谁都想象得到,这种缓慢地折磨,会伴随着怎样的疼痛!
够了!够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样的下场应当是我来承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叶凯终于停止了动作,他闭起双目,所有的黑色妖物都在最后一刻窜回眼中,紧接着,他步履蹒跚地从小白身上爬开,像吸了白面的瘾君子般抖个不停,好半天,才恢复了部分知觉。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红线,艰涩地开口道:“沙华大人……我……我知道‘困妖锁’困不住您太久,再过一时半刻您便能自己解开了,不……不过,我需要马上找……找他……替我完成接下来的咒语。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先委屈您一下,这根‘困妖锁’我留在您身上,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说完,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转身离去,末了,又对我和魏长浩说道:“我离开后,你们就能动了,千万不要追来,我不想伤害你们。”
言毕,他才放心地朝亭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几乎要咬碎了牙齿,胸中的愤怒无所遁形,这就是结局吗?被他利用,连累小白,就这样遂了他的愿?让他得逞?天理何在啊!正当我后悔不迭,无语问苍天之时,叶凯那刚刚步出凉亭的身子却忽然摇晃了几下,毫无预兆的,“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他耸动着肩膀,想再爬起来,却怎么也无法移动分毫,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不论如何挣扎,都只能趴在原地喘息而已,他不解的回头,满脸茫然地寻找着小白的身影。
“你知道吗……”小白平淡的声音在安静的夜空下陡然响起,显得格外空灵,“没有人敢吃我的肉。”
叶凯黑目圆睁,极力扬起头来望着说话之人,一股流动着的绿气在他的眉眼间挥散不去。
“他们不敢,你知道为什么吗?”小白弯下腰,玄黑的长发在空气中飘散,不可一世的张扬,“因为我是沙华,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
疑惑的面容下闪过一丝惊恐,叶凯张大了嘴,一扫之前大功告成的得色。
小白眯起眼睛,眸子中荡出抹摄人心魄的幽绿,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继续说道:“你忘了吗?我是彼岸花的叶妖,而彼岸花的叶子……有巨毒。”
叶凯顿时脸色惨白,衬得一双黑目越发可怖,可这一回,却是他自己的恐惧。
他抖动着乌青的嘴唇,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么……怎么可能……他……不会……不会骗我的……”
“你咎由自取。”小白重新直起身子,冷冷地盯着叶凯不断筋挛抽搐的躯体,又道:“他骗你的何止这一桩。”
“什……什么?”叶凯嘶哑着喉咙,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句问话,最后几成呓语。
“你知道,我本来想对你说什么吗?”小白瞟了眼自己肩头的伤口,道:“我本来想对你说,不管那个告诉你‘还阳蚕咒’的人出于何种目的,他都是在骗你。你以为还阳真能让你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吗?这也是他告诉你的?还阳能安全的使契约失效?我告诉你,你们这种人鬼契约,没有任何无偿解除的办法,就算他真的帮你还了阳,那也只是你自己,还阳的过程中,这个女人,会因为你的骨肉滋长身裂而死,你们始终要阴阳两隔……我今天来这里,本来想劝你们,打消这个念头的好。结果……你不但害死了自己,也连累了这个女人。”
叶凯不甘心地怒视着前方,嘴角溢出一股黑绿色的泡沫,原本翻滚沸腾着的眼窝越来越黯淡无光,他或许还有话要说,但是已经开不了口,只剩下一颗颗眼泪,透明的,纯粹的,涌出,滴落,不知道是悔,还是怨。
终于,那抹黑色的妖异似潮水般退去,姚卉子清澈分明的眸子再次显现,却也是涣散了瞳孔,生命迹象急速消失……忽然,睫毛轻微抖动了两下,仿佛回光返照般,姚卉子竟然将脸仰了起来,凄然望着小白,张了张嘴,努力说道:“对……对不起……别怪他……他……他只是……只是……”
话未完,这个女人已然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苍白的面颊颓然落地,不知魂归何处。
我木然注视着她合不上的眼睛,忘了恐惧,忘了惊骇,忘了她曾经想要我的命。
只记得好久好久以前,有个女孩,告诉我一个秘密,她说:有个男孩守护着她,因为他爱她。
我不明白,她不是被他牵累死的吗?为什么临死仍要帮他开脱?为什么到死都爱他?
忽然很想看看他们的过去,什么样的故事,可以生生世世,放不开,忘不了,不顾一切,至死不渝?
直到就这样,结束了。
那厢边,小白对她的逝去毫不为意,随手擦掉胸前的血迹,观察着指间的红线,又抽空看了眼我和魏长浩,问道:“你们还不能动?”
我想摇头,却发现连脖子都不能扭动,魏长浩明显也是一样。
小白疑惑地皱着眉:“怎么会?那你们等我把这个东西弄掉……”
说着,那红线忽然舞动了起来,本来紧紧缠绕,无间无隙,这会儿却被一阵淡绿色的雾气围绕,两股力量撕扯抗衡,不相上下。
小白的眼中又是一整片碧绿,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指。陡然,他脸色突变,朝我吼道:“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我根本开不了口啊。我用眼神传达着我的问题。小白却压根不看我,匆匆环顾四周,神色越来越凝重。
不好的预感,我连忙滴溜着眼珠子,竭尽所能的左右盼顾,不对,真的很不对,现在最多八、九点钟光景,为什么公园已经空无一人?
小白咬了咬牙,继续集中精神对付着“困妖锁”,但效果似乎大不如前,红光过处,绿雾退散。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抬头对我说道:“你先挡一阵。”
我愕然。
他却一皱眉,斥道:“别推三阻四,她有什么事,你……”
话音嘎然而止,小白蓦地沉默,两片碧绿的眸子直视着我的背后,目光如炬。
什么……什么情况?
我不能动,不能回头,但从小白的脸色中,已经察觉大事不妙。
果然,不消片刻,一阵诡异的夜风又从湖面上刮起,这次还带着腥臭的气息,向着我的后脑勺急扑而来,我瞪着眼睛,不知所措。
小白明显烦躁了起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控的情绪。
那阵腥臭已经近在咫尺,小白忽然不管不顾,奋力向前踏出一步,“困妖锁”却生生地腾空而起,扯着他的身子一个踉跄,回到了原地。
我还未完全弄清楚状况,只感觉腰骨猛然一缩,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攫住了我的身体,慌乱中低头,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还是不能动,不能说,我连最起码表示惊骇的尖叫都发不出来,像扯线木偶般被卷入了空中。
耳边风生乎乎,割得脸颊刺痛,鼻腔里全是闻所未闻的腐败味道,几欲作呕,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下一秒会被忽悠到哪里。
湖边的凉亭越来越远,我起码已经被卷起了七、八米,头晕目眩。
剧烈摇晃的视线中,小白还在和“困妖锁”缠斗,他冲着前方叫嚷了一句,却听不真切。
突然,这股挟持着我的怪风骤地改变方向,向着湖面俯冲而下,眼看着就要将我拖进这黑沉沉的水底。
不要!我不会游泳啊!
徒劳地在心中呐喊,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撞向水面,在我和凉亭擦身而过的瞬间,终于听清了小白的叫嚷。
他在喊:“魏长浩!你他*的……”
咦?他为什么要骂我老公?
头脑一阵空白,眼前忽得一黑,我以为我会失去知觉,但是很不幸的,大概是经历了太多惊悚,这一回,我居然是出奇地清醒。
眼前发黑,其原因是我已经被拉进了湖里。
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下水,只要水一渗入耳朵便会惊慌失措,我害怕那种没有氧气,不能呼吸,头顶被淹没的暗无天日。
如今,我整个人都被大片大片的湖水包裹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却反而找不到这些感觉了。
我是不是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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