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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阿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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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修] 《前往依斯特兰的旅程》—— 智者唐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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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9 01:33:29 | 只看该作者
8.打破生活的习惯性

1961年7月16日 星期六

我们整个早上都在观察一种像胖松鼠的嚙齿动物;唐望称它们为水老鼠。他说水老鼠如果遇到危险会飞快逃跑,但有一个很糟的习惯,它一旦逃出敌人的追逐后就会停下来,甚至爬到岩石上,抬起前脚观看四周,或者整理乱毛。
“它的眼力很好,”唐望说,“只有在它跑的时候你才可以跟著跑,因此你要学会预测它停的时间与地点,这样,你才可以同时停下来。”
于是我专心观察水老鼠,发现了好多隻,作为猎人来说,这算是大有收穫的一天。最后我几乎每次都能预测到它们的行动。
之后唐望教我如何做陷阱来捕捉它们。他解释说猎人必须花时间观察它们觅食与筑巢的地方,才能决定把陷阱设在何处,然后晚上去安放,第二天猎人只须追赶得它们乱跑乱蹿,它们自然就会跑进陷阱中。

我们收集了一些树枝,开始製作陷阱。当我快要完成,正兴奋地盘算是否真能抓到水老鼠时,唐望突然停了下来,看著他的左腕,好像在看他从来都没戴过的手錶,说按照他表的时间,现在是午餐时间了。这时我手上正拿著一根树枝,想把它弯成圈状,于是就顺势把树枝与<敏感詞>猎具放在一起。
唐望好奇地看著我,然后他模仿工厂在用餐时所发出的汽笛声。我笑了。他的笛声模仿的维妙维肖,我朝他走过去,发现他正凝视著我,摇著头。
“真该死,”他说。
“什么不对了?”我问。
他再次发出工厂的汽笛声。
“午餐结束,”他说,“现在回去工作。”
我先是感到莫名其妙,然后我想他是在开玩笑,因为我们根本没準备午餐。我太专心于水老鼠,忘了我们没有食物,于是又拿起树枝想要弄弯它。一会儿之后,唐望又吹起了他的“汽笛”来。
“回家的时间到了,”他说。
他查看了一下他想象中的手錶,然后对我眨眨眼。
“现在是5点整,”他说,像是透露一个秘密似的。我想他是突然对打猎感到厌倦,想把事情终了,于是我放下东西,準备收拾离去。我没有看他,我以为他也在收拾他的用具,当我收拾好,抬头一看,发现他盘腿坐在几尺之外。
“我已经收好了,”我说,“我们随时都可以走。”
他站起来,爬上一块岩石,他站在上面,离地有5、6尺高,盯著我看。他把双手围在嘴边,发出又长又尖锐的一声,像是经过麦克风扩音的工厂汽笛声。他一面发出汽笛声的呜呜叫声,一面转了一圈。
“你在做什么,唐望?”我问
他说他在向全世界发出回家的信号。我真是给弄胡涂了。我不懂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疯了。我注意观察他,想要从他的举动与刚才他可能说过的话之间找出联繫。我们整个上午几乎没有交谈,我想不出有什么重要的事。
唐望仍站在岩石上看著我。他又微笑眨眼一番,我突然害怕起来。唐望把手围在嘴边,又发出长长的一声笛声。
他说现在是早上8点,我必须再动工因为我们还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
这时候我已经完全被搞糊涂了。不到几分鐘的时间,我的恐惧已经强烈到让我想掉头就跑。我想唐望是疯了。我正準备逃走时,他从岩石上滑下来,笑著朝我走来。
“你认为我疯了,是吗?”他说。
我告诉他,他那些出人意料之外的行为把我吓坏了。
他说我们扯平了。我不瞭解他的意思,我满脑子想的是他彻底的疯了。他解释说,他故意用最出人意外的沉重举动来吓我,让我惊慌失措,因为我也用最在意料之中的沉重举动逼得他快发疯了。他又说,我的固定习惯就像他的发出的汽笛声一样的疯狂。
我大吃一惊,辩解说我其实没有刻板的固定习惯。我告诉他,我相信我的生活事实上是一团糟,因为我没有健康规律的生活。
唐望大笑,示意我坐在他身边。整个情况神秘地改变了。他开口说话,我的恐惧就消失了。
“我的固定习惯是什么?”我问。
“你做的每样事情都是固定习惯。”
“我们不都是如此吗?”
“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我就没有固定习惯。”
“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唐望?是我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才使你如此对待我?”
“你在担心午餐。”
“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午餐?”
“你每天中午、下午六点和早上八点时,你都会为食物担心。”他说,带著不怀好意的微笑。“即使你不饿,在那些时刻你也会为食物担心。”
“我只需要发出汽笛声,就可以唤出你的固定习惯精神。你的精神被训练得随号笛声而反应。”
他疑问地看著我,我无法为自己辩护。
“现在你又準备把打猎变成刻板的固定习惯了。”他继续说:“你已经把打猎的步调都设定了,你在一定的时候说话、吃饭、睡觉。”
我没话说。唐望所描述的那种饮食起居习惯,正是我这辈子做每一件事的方式。不过我深深觉得,我的生活远没有我的许多朋友那么例行公事化。
“你现在很懂得打猎了,”他继续说,“应该很容易瞭解,一个好猎人最重要的知识,就是要知道猎物的生活习惯。这就是造就一个好猎人的主要原因。
“如果你还记得我教你打猎的过程,你也许就能明白我的意思。首先我教你如何製作陷阱,然后我教你认识猎物的生活习惯,然后我们用陷阱来印证它们的生活习惯。这些部分是打猎的最浅显的部分。
“现在我要教你最后一部分,也是最困难的一部分。也许在你最终瞭解它而成为猎人之前,要花上好几年的时光。”
唐望停下来,给我思索的时间。他脱下帽子,模仿松鼠整理乱毛的方式理他的头髮。我非常想笑。他浑圆的头使他看上去很像那种胖松鼠。
“做个猎人不仅是设陷阱捕捉猎物而已,”他继续说,“一个称职的猎人能捕获猎物,不是因为他设下陷阱,也不是因为他知道猎物的固定习惯,而是因为他自己没有例行公事般的习惯。这就是他的优势。他一点也不像他的猎物,被沉重的固定习惯及可以被预测的古怪癖性所束缚住。猎人是无拘无束,踪影难测的。”
唐望的话在我听来像是荒谬而无理的高调。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固定习惯的生活,我想要对他诚实,而不只是赞成或反对他。我觉得他的想法是我或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的。
“我不管你觉得如何,”他说,“为了成为猎人,你必须打破生活的习惯性。你在打猎方面表现得不错,进步很快。现在你可以看出来,你就像你的猎物一样,轻易地可被洞悉底细。”
我要他更具体些,举个实例。
“我在谈打猎,”他平静地说,“因此我关心的是动物的行为——它们筑巢的地方、走路的方式。这些就是我所指的固定习惯,目的是要让你能从自己身上觉察到这些现象。
“你已经观察过沙漠动物的习惯。他们在一定的地方饮食、筑巢,留下一定的足迹;事实上,它们的一切行为都在好猎人的预料之中。
“如我所说过的,在我眼中,你就像你的猎物。在我生命中,也有人如此告诉过我,因此你不是个特例。我们都像我们所追捕的猎物,我们当然也会因此成为<敏感詞>东西或人的猎物。所以,猎人懂得这个道理,就要使自己不成为猎物。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再次表示他的主张是不可能实现的。
“这需要时间,”唐望说,“你可以先从每天不在中午12点吃午饭开始。”
他看著我,温和地笑笑。他的表情很有趣,使我也笑了。
“但是有些动物是不可能被跟踪的,”他继续说,“例如,有一种特别的鹿。幸运的猎人,一生中也许会碰上一次,完全凭运气。”
唐望戏剧性地停顿下来,眼神锐利地望著我,似乎在等我发问,可是我没有任何问题。
“你想,为什么那种鹿如此难以寻觅,如此独特?”他问。
我耸耸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它们没有固定的习惯,”他用神秘的语气说,“这使它们如此神奇。”
“鹿必须在晚上睡觉,”我说:“那不是固定的习惯吗?”
“当然是,如果鹿每晚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地方睡觉的话;但是这种神奇的动物却不会如此。其实有一天你也许会自己去证实这一点。也许你的命运就是要去追逐这样一隻鹿。”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喜欢打猎,也许有一天,在世界的某处,你的命运与那神奇动物的命运相交会,于是你会去追逐它。
“那神奇的动物是美丽的奇景。我运气好,碰到过一隻。那是在我花了很多时间学习狩猎之后。有一天,在墨西哥中部群山中,一处浓密的树林里,我突然听到了一声美妙的哨音。我在荒野中闯荡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我也无法确定它的方向,好像是从不同的地方传来。我想也许我是被一群不知名的动物包围了。
“我又听到诱人的哨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时我明白我的好运来了。我知道那是一隻神奇的动物,一隻神鹿,我也知道神鹿熟悉一般人的固定习惯,也熟悉猎人的固定习惯。
“你很容易瞭解,一般人在那种情况会有什么举动。首先,他的恐惧会立刻使他成为一头猎物。一旦成为猎物后,他就只有两种选择,不是逃走,就是準备抵抗。如果他没有武器,他通常会逃到空旷的地方,好拔足狂奔。如果有武器,他会拿出武器準备抵抗,然后他不是冻结在原地,就是卧倒在地上。
“但是另一方面,一个猎人在荒野中潜猎时,绝不会走进任何不熟悉没有保护据点的地方,因此他会立刻寻找掩护。他可能会把他的披肩丢在地上或挂在树上作为诱敌的工具,然后他会躲起来,等待猎物采取下一步行动。
“所以,当神鹿出现时,我两种方式都没有采用。我只是倒立起来,开始轻声哭泣。我真的哭出了眼泪,抽噎了好久,都快要昏了过去。突然间我感觉到一阵微风,似乎有东西在嗅我右耳后的头髮,我想要回头看看是什么东西,结果倒了下来,我赶紧坐直,看见一隻发亮的动物在注视。鹿凝视著我,我告诉它我不会伤害它,于是鹿同我说话。”
唐望停下来看我。我不自主地笑了。一隻说话的鹿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它对我说话,”唐望微笑说。
“那只鹿会说话。”
“是的。”
唐望站起来,拿起他的猎具。
“它真的说了话吗?”我用著疑惑的语调问。
唐望哈哈大笑起来。
“它说了什么?”我半开玩笑地问。
我想他是在寻我开心。唐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回忆,然后他两眼一亮,告诉我那只鹿说了什么。
“神鹿说:‘哈罗,朋友。”’唐望说,“于是我回答:‘哈罗!’然后它问我:‘为什么哭?’我说:‘因为我很悲伤。’然后神鹿走过来,在我耳边说:‘不要悲伤。’”
唐望凝视我的眼睛,他眼中闪著顽皮的光芒。他开始大笑。
我说他和那只鹿的对话有些呆。
“你期待什么?”他问,仍旧笑著说,“我是个印第安人。”
他的幽默感实在古怪,我只有跟著他笑。
“你不相信神鹿会说话,是不是?”
“很抱歉,但是我就是无法相信这种事会发生,”我说。
“我也不怪你,”他安慰说,“那是天底下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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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9 01:35:20 | 只看该作者
9.世上最后一战
1961年7月24日 星期一

我们在沙漠中漫步了几个小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唐望选择了一处有阴影的地方休息。我们一坐下来,他就开始说话。他说在打猎方面我已经学到许多,但是我的改变仍然没有达到他的期望。
“只知道如何设立陷阱是不够的,”他说:“猎人必须生活得像个猎人,才能够从生活中获取更多。不幸的是,改变是如此的困难与缓慢;有时候光是要一个人承认有改变的必要,就得花费好几年的时间。我自己就花了好几年,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打猎的天赋。我想对我而言,最困难的是真心愿意改变。”
我向他保证我瞭解他的意思。事实上,自从他开始教我打猎后,我就开始检讨我的行为。也许我最重大的发现是,我喜欢唐望的方式。我喜欢他这个人。他的行为具有某种稳固的内
涵;他的举止也确实显示出他的专精,但他从未借著他的优势来压倒我。他之所以有兴趣改变我的生活方式,我想是基于就事论事,或者说是对我的失败,做专家性的评论。他使我觉察到自己的失败,但是我仍然看不出他的方式对我有什么帮助。我真心相信,以我自己对生命的期望,他的方式只会带给我痛苦、艰辛与毁灭。但是我已经学会尊重他的专精,这在他身上常以美和真的形式表现出来。
“我决定要改变我的策略,”他说。
我要求他解释,他的语气含糊,我不确定他是否在指我。
“好猎人在必要时,会时常改变他的方式,”他回答说,“你自己也知道。”
“你打算要怎么做,唐望?”
“猎人不能只知道猎物的生活习惯,他也必须知道,在这世界上有力量在引导人、动物和一切生命。”
他停止说话,我在等他开口,但是他似乎已经说完他要说的。
“你说的是什么样的力量?”沉默许久后,我问。
“引导我们生和死的力量。”
唐望又不说话了,他似乎感到很困难,不知该说什么。他搓著手,摇摇头,鼓起腮帮子,有两次我正要开口请他解释时,他都示意我安静。
“你无法轻易克制住自己,”他终于说,“我知道你很固执,但这没有关係。你愈固执,当有一天你终于能改变自己时,你会改变得愈成功。”
“我正尽力而为,”我说。
“不,我不同意。你没有尽你最大的努力。你这么说是因为那听起来很好;事实上,你对你做过的所有事都会这么说。你已经尽力而为好几年了,却毫无所获。你一定要有所改变,去纠正这种做法。”
像往常一样,我又不得不为自己辩护,唐望似乎又抓住了我最弱的一点。然后我想起每次当我试图抵御他的批评时,最后都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于是我长篇大论解释到一半,就克制自己不再说了。
唐望好奇地端详我,笑了起来。他很温和地说,他已经告诉过我,我们每个人都是傻瓜,我当然也不例外。
“你总是觉得,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好像你是世上唯一会犯错的人,”他说:“这是你的自我重要感的老观念在作祟。你有太多自我重要感;你也有太多的个人歷史。而在另一方面,你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你也没有向你的死亡寻求忠告;最重要的是你太暴露自己使自己被得到。换句话说,你的生活仍是一团糟,像我还没认识你以前一样。”
一股傲气再次涌了上来,我想要再争辩,说他错了。他作手势要我安静。
“活在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里,人一定要负起责任,”他说,“你要知道,我们活在不可思议的世界里。”
“我们不是在谈同一件事,”他说,“对你而言,世界的不可思议,是如果你不对它感到厌倦,就得对抗它。对我而言,世界的不可思议,是因为它是惊人、可怕、神秘、深不可测的。我一直希望说服你,你必须自己负起活在这里的责任,活在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里,在这奇妙的沙漠里,在这奇妙的时刻。我要说服你,你必须学习使你的一举一动都有意义,因为你只有些许时间停留,事实上,短得不够亲眼去见识所有的奇妙。”
我坚持说,对世界的厌倦或与之对抗,是人类的基本情况。
“所以必须要改变它,”他冷冷地回答,“如果你不对这项挑战积极反应,你就无异于死亡。”
然后他要我说出一件事,或一件东西,曾经在我的生命中占据了我全部的心思。我说是艺术。我一直想成为一个艺术家,也花了好几年工夫的努力,那失败的痛苦经验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你从来没有为活在这深不可测的世界里负起责任,”他说道,“因为,你永远成为不了艺术家,你也很可能永远成不了一个猎人。”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唐望。”
“不,你不知道你最大的努力是什么。”
“我已经尽我所能。”
“你又错了;你还可以做得更好。你的问题很简单,你认为你还有充裕的时间。”
他停下来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反应。
“你认为你还有充裕的时间,”他重復说。
“有充裕的时间去做什么,唐望?”
“你认为你的生命会永远延续下去。”
“不,我不会这么想。”
“如果你不认为你的生命会永远延续,那么你还在等什么?为什么迟疑?不改变?”
“你有没有想过,唐望,也许我不想要改变?”
“是的,我也有过这种情况,我不想改变,像你一样。但是,当时我幷不喜欢我的生活,我对它的厌倦也像你一样,而现在我对生命却嫌不够了。”
我极力辩护说,他坚持改变我的生活,是令人恐惧与荒谬的做法。我说我在某种程度上同意他的话,但是他永远要当一个发号施令的长官,令我无法忍受。
“你没有时间做这样子的表态了,你这个傻瓜,”他严厉地说,“不论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很可能就是你在世界上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可能是你的最后一战,没有任何力量能保证你能活到下一分鐘。”
“我知道,”我忍住怒气说。
“不,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你就会成为一个猎人。”
我争辩说我知道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去谈它,想它,是没有用的,因为我没有办法逃避。唐望笑了,说我像一个照公式表演的喜剧演员。
“如果这是你在世上的最后一战,我要说你是个白痴。”他平静地说,“你以如此蠢笨的心境,浪费你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件事。”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的思潮奔腾。当然,他又说对了。
“你没有时间了,我的朋友,没时间了。我们都没有时间了,”他说。
“我同意,唐望,但是……”
“不要只是同意我的意见,”他打断道:“不要这么轻易同意我的意见,你必须付诸行动——接受挑战——改变。”
“就像这样吗?”
“对。我所说的改变不会逐渐发生,这种改变是突然而来的,而你还没有準备好去面对那突如其来的彻底改变。”
我相信他的话有矛盾。我解释说,如果我準备自己去改变,那么我当然是在逐渐改变。
“你一点都没有改变,”他说,“因此你才会相信你在逐渐改变。但是,也许有一天你会惊讶自己的突然改变,没有一点预兆。我知道事情会如此,因此我不会放弃说服你的希望。”
我无法再辩下去。我不确定我真正要说什么。停顿一会儿后,唐望继续解释他的观点。
“也许我应该换一种说法,”他说,我是建议你去注意,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生命会一直延续下去,我刚才说改变是突然发生的,无法预料,死亡也是一样,你想我们能做什么呢?”
我以为他只是自问自答,但是他动动眉毛,催我回答。
“尽可能活得快乐,”我说。
“不错!但是你知道有谁活得快乐吗?”
我起初的衝动是说我知道,我可以举出许多熟人为例,但是后来我想一想,我知道这番为自己辩驳的努力必然是白费的。
“不,”我说,“我实在不知道。”
“我知道,”唐望说,“有些人对自己行动的本质非常注意。他们的快乐是在行动时都充分觉察到他们没有时间;因此,他们的行动带有奇特的力量,他们的行动有一种……”
唐望似乎突然词穷,他搔搔前额,笑了,然后,他站起来,仿佛已经结束谈话。我恳求他把刚才的话讲完。他坐下来,撅起嘴唇。
“行动具有力量,”他说:“尤其是当行动的人知道,那些行动是他的最后一战。行动时若能充分觉察,不论正在做的是什么事,都可能是一个人在世上的最后一战,自然会有奇妙的快乐充盈其中。我建议你重新检讨你的生活,以期达到这种境界。”
我不同意他的话。对我而言,快乐就是假设我的行为具有延续性,我可以随我的意思,继续去做我正在做的事,尤其是当我做得正高兴时。我告诉他,我的否定不是毫无理由,而是基于一种信念,相信这世界和我自己都具有可以预定的延续性。
唐望似乎很有兴趣地看我努力说明。他笑著,摇著头,抓抓头髮,最后当我说到“可以预定的延续性”时,他摘下帽子,丢到地上踩踏。
结果我被他的小丑般的举动弄得大笑。
“你没有时间,我的朋友,”他说,“那是人类的不幸。我们没有一个有充裕的时间。在这可怕、神秘的世界里,你的延续性是毫无意义的。”

“你的延续性只会使你胆怯,”他说:“你的行为不可能具有性格,具有力量,不可能像那些知道自己正在打世上最后一战的人,行动中具有撼人的魄力。换句话说,你的延续性没有使你更快乐,也没有带给你力量。”
我承认我害怕想到自己会死,也指责他常常谈论死亡。关心死亡,使我更是忧虑。
“但是我们都必将死亡,”他说。
他指著远处的山脉。
“有一样东西在那里等我,而我会去找它,这都是必然的。但也许你不一样,死亡根本没有在等你。”
他笑我那副绝望的模样。
“我不要去想它,唐望。”
“为什么不要?”
“这是毫无意义的,如果它在那里等我,我为什么还要为它担心呢?”
“我没有说你应该为它担心。”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
“利用它。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你和死亡的联繫上,没有反悔、悲伤或忧虑。集中心思去想,你已经没有时间了,然后让你的行动自然发生,让你的一举一动都成为你在世上的最后一战。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你的行动才有正当的力量。否则,你穷尽一生所为,也不过是个胆怯的人而已。”
“成为胆怯的人有那么糟糕吗?”
“不会。如果你的生命延续不断,就不是问题。但是如果你就将死去,你就没有多餘的时间胆怯,因为胆怯使你执著于某种只存在于你思想中的事物。当一切都很平静时,它会抚慰你,但是接著这个可怕、神秘的世界会对你大张其口,就像它对每个人一样,这时你会明白,你那稳固的生活已不再稳固了。胆怯使我们无法正视幷善用我们做人的命运。”
“活著却要不停地去想死亡,这是很不自然的,唐望。”
“我们的死亡在等侯,我们现在的行为,很可能会成为我们在世上的最后一战,”他严肃地回答,“我称之为战争,因为那是一场奋斗。许多人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做,没有奋斗,也不加思考。相反,一个猎人检讨他的每一个行动,因为他深切瞭解他的死亡,他明智地实行,仿佛他的每一个行动都是他最后的一战。只有傻瓜才注意不到猎人比一般人优越的地方。猎人对他的最后一战呈上应有的尊重,他在世上最后的行为当然应该是他最好的表现,这样做能带来愉快,消除恐惧。”
“你说得对”我同意道,“只是很难以接受。”
“要说服你自己,就要花多年的时间,然后确实地实践又要花上多年时间。我只希望你的时间还够。”
“你这样说,我觉得很害怕,”我说。
唐望表情严肃地端详我。
“我告诉过你,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他说,“引导人的那股力量是可怕,无可预知的,但是它十分壮丽,值得去见识。”
他停止说话,又看著我。他似乎要对我透露什么,但他克制住自己,只是笑笑。
“有东西在引导我们吗?”我问。
“当然。力量在引导我们。”
“你能加以描述吗?”
“不太能,我只能说它是威力、精灵、气流、风,或这一类的东西。”
我想再问深一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他站了起来。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因为他只是身体一弹就站了起来。
我还在想,要这样快速地行动,必然需要很不寻常的技巧。这时他平静地命令我去追踪一隻兔子,抓住它,把它杀了,剥掉皮,在黄昏来临之前把肉烤好。
他抬头看看天空,说我大概有足够的时间。
我自动地开始行动,按照我做过多次的步骤。唐望跟著我,观察我的动作。我很镇定,小心地行动,毫无困难地抓到一隻雄兔。
“现在杀了它。”唐望冷冷地说。
我把手伸入陷阱中抓兔子。我抓住它的耳朵,正要拖出来时,一阵突然的恐惧侵袭了我。自从唐望教我打猎以来,我第一次发觉到他从来没有教我怎么杀猎物。在我们那么多次的沙漠漫步中,他自己也只杀过一隻兔子、两隻鵪鶉和一条响尾蛇。
我丢下兔子,看著唐望。
“我不能杀死它。”我说。
“为什么不能?”
“我从来没做过。”
“但是你杀死过好几百隻鸟和<敏感詞>动物。”
“那是用枪,而不是赤手空拳的。”
“那有什么不同?这兔子的时辰已到。”
唐望的语调让我震惊;那是如此权威,如此博学的口吻,使我一点也不会怀疑,他确实知道兔子的时辰已到。
“杀了它!”他命令我,目光凶猛。
“我不能。”
他吼著说,兔子一定得死掉。他说他在这美丽的沙漠中漫游的时间已经终了,我没有必要拖延,因为是那引导兔子的力量或精灵,在黄昏时刻把这一隻带到我的陷阱里来。
一连串令人困扰的思想与情绪笼罩了我,好像这些感觉原本就等待发生。我为兔子跌入我陷阱的悲剧而感到痛苦。在一刹那间,我的脑海中闪过生命中几个重要的片断,有许多次,我自己就像这只兔子一样。
我看著它,它也看著我。兔子退回到笼子的边缘,几乎缩成一团,非常安静,一动也不动。我们交换了深沉的一瞥,从它那一瞥中,我仿佛看到沉默的绝望,也看到了我自己。
“下你的地狱去!”我大声说,“我不要杀什么东西,让兔子走!”
激烈的情绪使我发抖,我的手臂颤抖地试图抓住兔子耳朵,它动得很快,我抓不住。我再试一次,还是不成功,我变得绝望起来,一阵噁心涌上,我连忙试著把笼子给踏破,好让兔子自由,笼子却意外的坚固,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破裂。我的绝望升高变成无法忍受的痛苦。我使出全力,用右脚去踏笼子边缘,木条哢啦断掉,我把兔子拉出来,感到如释重负,但这阵轻鬆在下一秒鐘立即破灭。兔子软绵绵地垂在我手中,它已经死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忙著去研究它是怎么死的。我看了唐望一眼,他正在凝视著我,一阵恐惧使我不寒而栗。
我坐在一堆石头旁,头痛欲裂。唐望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在我耳边小声说,我必须剥兔子的皮,幷在黄昏消逝之前烤好肉。
我觉得想吐。他又耐心地对我说话,好像把我当成小孩子。他说,引导人和动物的力量把这只兔子引到我这里来,也会以同样方式把我引向我的死亡。他说,正如兔子的死亡是一项给我的赠予,我的死亡也将是给予<敏感詞>人或事物的赠予。
我感到昏眩,这一天所发生的简单事件已经把我击垮了。我努力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只兔子而已,但是我无法摆脱我在它身上所看到的自己的影子。
唐望说我需要吃一些它的肉,才算是印证了我的发现,就算是一小块也行。
“我不能这么做。”我很无力地抗议。
“我们都是那些力量手中的废物,”他严厉地说,“所以放下你的自我重要感,好好享用这项礼物。”
我拾起兔子,它还是温温的。
唐望靠过来,轻轻在我耳边说:“你的陷阱是它在世上的最后一战。我告诉过你,它已经没有时间在这奇妙的沙漠里漫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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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9 01:36:14 | 只看该作者
10.把自己开放紿力量
1961年8月17日 星期四

我一下车,就向唐望抱怨说,我很不舒服。

“坐下来,坐下来,”他温和地说,几乎是牵著我的手带我到门廊下,他笑著拍拍我的背。

两个礼拜前,在8月4日那一天,唐望如他所说的,改变了他的策略,准许我服用一些皮约特果实。药性产生的幻觉经验达到高潮时,我正和一隻狗在玩耍,那只狗住在举行皮约特仪式的屋子里。唐望把我与狗之间的相互关係解释成一件非常特殊的事件。他说在力量来临时,就像我当时的状况,正常现实的世界便不再存在,没有一件事可以被视为理所当然。那只狗其实不是狗,而是皮约特之中的力量或精灵——麦斯卡力陀——的化身。

那一次经验所带给我的副作用,是一种疲倦忧鬱的感觉,加上偶而会做一些过分逼真的恶梦。

“你的写字用具呢?”唐望在我坐下来后问。

我把笔记本留在车上。唐望走回车子,小心地拿出我的公文包,带回我身边。

他问我走路时是否常提著公文包。我说是的。

“真是疯狂,”他说,“我告诉过你,走路时手中绝对不要拿任何东西。去弄个背包来。”

我笑了起来。把笔记本放在背包中携带,这有点荒谬,我告诉他,我平常都穿西服,而在穿西服时再背个背包,看起来实在很可笑。

“背包外面再穿上外套,”他说,“寧可让别人以为你是个驼子,也远比提东西走路而伤害身体要好。”
他催我拿出笔记本来写。
他似乎努力想使我感觉自在些。

我又抱怨著身体上的不适及一种奇怪的忧鬱感。

唐望笑著说:“你终于开始学习了。”

然后我们谈了很久。他说麦斯卡力陀让我和他玩耍,藉此指示我已成为“被选中的人”,虽然我不是个印第安人;他对这个徵兆感到困惑,但他还是愿意传授给我一些秘密的知识。他说他自己也有过一位“恩人”,教他如何成为一个“智者”。

我感觉到不幸的事即将发生。他说我是“被选中的人”,加上他的一切古怪行径,还有皮约特对我的不良影响,这些都造成一种无法忍受的忧虑与犹疑。但是唐望不理会我的感觉,建议我只应该去思索麦斯卡力陀陪我玩耍的奇妙。

“<敏感詞>的都不用去想,”他说,“其餘的事物会自己发生。”

他站起来轻轻拍我的头,温和地说,“我就要教你怎么成为一个战士,就像我教你如何打猎一样。不过,我必须警告你,学习如何打猎幷没有使你成为猎人,同样的,学习成为一个战士也不能让你成为战士。”

我感到一阵沮丧,身体的不适也接近痛苦的程度。我开始抱怨那些逼真的恶梦。他似乎考虑了一下,又坐下来。

“那些梦非常怪异,”我说。

“你一直都会做怪异的梦,”他反驳道。

“我要告诉你,这些梦要比我做过的任何梦都怪。”

“别瞎担心。它们只是梦,就像任何平常人的梦一样,没有力量。所以,去担心它或谈论它,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梦困扰我,唐望。我能做什么去停止那些梦吗?”
“什么都不能,就让它们过去吧,”他说,“现在是让你把自己开放给力量的时候,你就从做梦开始好了。”
当他说到“做梦”时,他使用非常奇特的语调。我正想以适当的方式问他,他又开始说下去。

“我从来没有对你谈过做梦。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只专心教你如何成为一个猎人,”他说,“猎人幷不关心如何控制力量,因此他的梦只是平常的梦,也许会很强烈,但绝不是做梦。”
“相对的,战士会追求力量,而通往力量的一个途径,就是做梦。你可以说,猎人和战士之间的不同在于,战士走在通往力量的路上,而猎人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至于谁能成为战士,谁只能做猎人,不是由我们来决定,而是由引导人类的力量来决定,因此你与麦斯卡力陀的玩耍是如此重要的徵兆。那些力量把你引到我这里,它们带你到那个候车站,记得吗?有个小丑带你来见我,那是个完美的徵兆,一个小丑挑出了你,所以我就教你如何打猎。然后又出现另一个完美的徵兆,麦斯卡力陀亲自陪你玩。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那怪异的逻辑实在是无与伦比。他的话使我仿佛看见自己屈服于某种可怕、未知的事物,这种事物是我一点也不想要的,即使在我最疯狂的想象中,也无法想象它的存在。
“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呢?”他回答,“你称它们梦,因为你没有力量,而战士是追求力量的人,不称它们为梦,而称它们为真实。”

“你是说他把他的梦当成真实?”

“他不会把一件事当成另一件事。你称为梦的,对战士而言是真实。你要知道,战士不是傻瓜。战士是捕捉力量的完美猎人;他没有喝醉,也不是疯狂,他没有时间,及没有心情去吓人,或欺骗自己,或采取错误的行动。那样下的赌注太大了,要付出他条理分明的生活为代价,那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巩固完善的。他不会犯下愚蠢的错误,把一件事当成另一件事,而使一切努力付诸流水。

“做梦对战士而言是真实的,因为他在梦里可以有意志地行动,他能够选择和拒绝。他可以从一大堆项目中,选择引向力量的事物,然后学习加以控制使用,而在平常的梦里,他就无法如此意志坚定地行动。”

“那么唐望,你的意思是——做梦是真实的吗?”

“当然是真实的。”

“像我们现在说话一样的真实?”

“如果我想要比较,我可以说做梦也许要更为真实。在做梦中,你有力量;你可以改变事物;你可以发现无数隐藏的事实;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一切。”

唐望的观念在某种程度上是非常吸引我的。我很能理解他为什么喜欢这个想法,人在梦中可以随心所欲,但我无法把他的话当真,因为喜欢和相信之间还有一条鸿沟。

我们相互瞧著,他的话实在是疯狂,但就我所知,他是我所见过的头脑最清楚的人之一。
我告诉他,我无法相信他把他的梦当成真实。他轻轻笑著,仿佛他知道我的立场站不住脚,然后他站了起来,什么都没说,走进屋内。

我恍惚地坐著,过了许久,他喊我到屋子后面。他做了一些玉米粥,给了我一碗。

我问他,我想知道,他是否对清醒的状态也有特殊的称呼。但是他没有听懂,要不然就是不愿回答。

“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你称为什么?”我问,意思是指我们现在所做的才是真实,而不是梦。

“我称它为吃东西,”他说,忍住不笑。

“我称它为真实,”我说,“因为我们吃东西是确实发生的事。”

“做梦也是确实发生的事,”他回答说,嘻嘻笑著。“打猎、走路、大笑也都是。”

我没有坚持争辩下去。但是即使我超越自己限度,我也无法接受他的观念,他似乎为我的放弃而感到高兴。

我们吃完后,他随意地说我们要去散散步,但是不像以往那样在沙漠中漫游。
“这次不同了,”他说,“现在起,我们要去力量的居处,你要开始学习如何把自己开放给力量。”

我再次表示我的不安。我说我还不够资格做这种尝试。
“算了吧,你放纵你自己于愚蠢的恐惧中,”他低声说,拍拍我的背,和善地笑笑。
“我一直在迎合你的猎人精神,你喜欢和我在这美丽的沙漠里漫游,你想要不干已经太迟了。”
他向沙漠的灌木林走去,把头一摆,示意我跟上。我原本可以掉头走回车上离开这里,但我喜欢和他在这美丽的沙漠中散步。我喜欢那种感觉,只有在他身边才能体验到的,这的确是个可怕,神秘而又美丽的世界。诚如他所言,我已经上钩了。

唐望带我走向东边的山区。那是一段长路。天气很热;但是本来令我难以忍受的热,今天却几乎注意不到。

我们走了很远,进入一个峡谷。唐望停下来,坐在大岩石的阴影下。我从背包里拿出饼乾,但是他要我别动食物。

他说我应该坐在一个显著的位置上。他指著10至15尺之外的一个独立的大圆石,帮我爬到顶上。我以为他也要上来,但是他只是爬到一半好递给我几片肉干。他以极严肃的表情告诉我,那是力量的肉干,要慢慢地嚼,而且不能混合<敏感詞>食物。然后他回到刚才的阴影处,背靠著岩石坐下。他似乎全身放鬆,快要睡著似的。他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我吃完肉干。然后他坐直身体,把头侧向右方,似乎在专心倾听什么。他瞄了我几眼,突然站起来,开始用眼睛观察四周,像猎人一样。我不自主地僵在那里,只有用眼睛来跟随他的举动。他很小心地走到一些石头后面,仿佛他在等待猎物的出现。这时候我发现我们是在一个海湾似的干峡谷中,四周都是大块的砂岩。

唐望突然从石头后出现,对我微笑,他伸伸懒腰,打个呵欠,向我坐的大石头走来。我也放鬆了紧张的姿势,坐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我悄悄问。

他吼叫著回答我,说这里投什么好担心的。

我的胃部一阵紧缩。他的回答显然不对劲,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大吼,除非有特殊的理由。 我準备从石头上滑下来,但他大叫说我还要再坐久一点。

“你在干什么?”我说。

他坐下来,把自己藏在我站著的大圆石底部的两块石头之间,然后他大声说,他刚才只是在察看四周,因为他好像听到了什么。

我问他是否听到大型野兽的声音。他把手放在耳边,大叫说他听不见我的话,我应该再大声一些。我觉得不自在,但是他大声催我去做,我就大叫说,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吼叫说,这四周确实没什么事。他又吼著问我从大石头上是否看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我说没有。然后他要我向他描述南方的地形。

我们这样来回吼了一阵子之后,他示意我下来。我下来后,他在我耳边低声说,必须要用这样的吼叫才能使我们的存在明显,因为我要把自己开放给在那水洞中的力量。

我瞧瞧四周,看不到什么水洞。他说我们就站在水洞的上面。

“这里有水,”他轻声说:“也有力量。这里有精灵,我们必须把它引诱出来,也许它会来找你。”
我想要多知道些他所谓的精灵,但他坚持要保持完全静默。他指示我完全不动,不要发出声音,或做出任何动作暴露我们的存在。

要这样保持完全不动的姿势数小时之久,对唐望而言显然是很容易的;但对我而言,则是纯粹的折磨。我的双腿麻木,背部疼痛,脖子和肩膀也十分紧张,整个身体变得僵硬冰冷。最后当唐望站起来时,我已经是非常难受痛苦。他两脚一蹬就站了起来,伸手把我也扶了起来。

当我试著伸直双腿时,才发觉到唐望在数小时不动之后,还能如此轻鬆地跳起来。我则花了好久时间,肌肉才恢復弹性,可以走路。
唐望转身走回家。他走得极为缓慢,幷订出约3步远的距离,要我保持这个距离跟随他。他沿著正常的路径曲折地进行,四、五次以不同方向交叉著原路,最后抵达他的房子时已经是傍晚了。
我想要问他今天发生的事,他说没有必要去谈,要我暂时克制发问,除非当我们到了力量之处才准再问。
我们坐在他的门廊下好几个小时。我整理我的笔记,他不时递给我一些肉干;后来天黑得无法写字,我想去思索这个新局势,但是我的身体里某部分拒绝合作。我睡著了。

1961年8月19日 星期六

昨天早上唐望和我开车到镇上,在一家餐馆里吃早点。他劝我不要大幅度地改变我的饮食习惯。

“你的身体还不习惯力量的肉干,”他说,“如果你不再吃些属于你的食物,人会生病的。”

他自己吃得很痛快。当我开他的玩笑时,他只是说:“我的身体什么都喜欢吃。”

中午时分,我们回到那个有水洞的峡谷。我们继续“吼叫著对谈”,然后强迫安静几个小时,以引起精灵的注意。

我们离开时,唐望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却朝往山区的方向。我们先到达一处缓坡,然后爬上较高的山顶。唐望在那里选了一个空旷没有阴影的地方休息。他告诉我,我们要等到天黑,我才可以用最自然的方式在这里活动,包括提出所有我想问的问题。

“我知道精灵就躲藏在附近,”他很低声地说。

“哪里?”

“附近的树丛里。”

“哪一种精灵?”

他表情滑稽地看著我,反问道:“你说有几种呢?”

我们都笑了。我是因为太紧张才发问。

“它会在暮色中出来,”他说,“我们只须等待。”

我没有说话,我的问题都问完了。

“现在是我们必须继续谈话的时候了,”他说,“人类的声音会吸引精灵。有一个就藏在附近,我们要把自己开放给它,所以继续说话。”

我感到一阵茫然痴呆,想不出要说什么。他笑著拍我的背。 “你真是麻烦.”他说,“要你说话时,你的舌头就不见了。快点,叩叩你的牙齿。”

他把嘴巴快速地一张一闭,夸张地表现叩牙的模样。

“从现在起,有一些事我们只能在力量之处谈论,”他说:“我把你带到这里,因为这是你头一次的尝试。这是个力量之处,我们在这里只能谈力量。”

“我真的不知道力量是什么,”我说。

“力量是一个战士处理的对象,”他说:“在开始时是牵强得难以相信的一件事,甚至连想都难以想象。这就是你现在的状况。然后力量变成一件重大的事,人可能无法拥有它,也可能甚至无法觉察到它的存在,但他一定知道有东西在那里,是从前不曾注意到的。接著力量就以无可控制的形态来到人身上。我无法说出它是怎么来的,也无法确切描述它。它什么都不是,但又在你眼前创造奇迹。最后力量变成人体内的东西,它控制人的行动,却又服从人的指挥。”

一阵短暂的停顿,唐望问我是否理解。我觉得要说我懂实在是很荒谬。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狼狈,笑了起来。

“我要在这里教你接近力量第一步,”他像是在念稿般地说:“我将要教你如何準备做梦。”

他望著我,再次问我是否瞭解他的意思。我不瞭解,几乎跟不上他。他解释说準备做梦是表示能对梦的一般情况有简要与实际的控制,就像控制一个人在沙漠中的各种选择,例如爬上一座山,或留在峡谷的阴影中。

“你必须从做些非常简单的事开始,”他说:“今晚在你的梦中,你要看著你的双手。”
我大声笑出来。他的语气是那么实际,好像他在叫我去做一件平常的事。

“你为什么笑?”他惊讶地问。

“我怎么可能在梦里看我的手呢?”

“很简单,两眼集中注意在手上,像这样。”

他向前低下头,张著嘴注视双手。他的样子实在滑稽,我不得不笑。

“说正经的,你怎么能期望我这么做?”我问。

“就像我告诉你的,”他强硬地说,“当然你也可以随你该死的高兴,看你的脚趾,你的肚子,或你的傢伙。我说看你的手,因为对我而言,那是最容易找到的东西。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做梦就像看见,或死亡,或这可怕又神秘的世界上任何事物一样严肃。

“把它想成具有娱乐性,想象所有那些你可以做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猎取力量的人,在梦中几乎无所限制。”

我要求他给我一些指引。

“没有什么指引,”他说,“只要看著你的手。”

“你一定还能多告诉我一些,”我坚持说。
他摇摇头,眯起眼睛,瞄了我几眼:“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他说,“你所谓的指引,将只是我自己的学习过程。而我们俩不相同,甚至连一点相似之处也没有。”

“也许你说的任何事都能帮助我。”

“你只要去看你的手,这样更简单。”

他似乎在整理他的思绪,头点个不停。

“每次你在梦中注视事物时,它就会改变形态。”他沉默许久后说,“学习準备做梦的技巧显然不只是去注视事物,而是能保持住它的形象。当你能成功地把每一件事物都维持在焦点中,做梦就成为真实。于是在你睡觉时与清醒时的作为便没有差别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我承认虽然我懂他的话,但还是无法接受他的观念。我指出在文明<敏感詞>中,有许多人有错觉,无法分辨事情是发生在真实世界,或在他的幻想中。我说这种人无疑地是神经有问题;而每次他建议我像疯子般的行动时,都会使我不安。

在我冗长的解释之后,唐望双手放在颊边,长嘆一口气,做出滑稽的绝望表情。

“别管你的文明<敏感詞>,”他说,“随它去吧!没有人要求你像疯子般行动。我告诉过你,战士必须是完美的,才能应付他所捕捉的力量;你怎么能想象一个战士居然不会明辨事物?”
“反过来说,你,我的朋友,知道真实世界是什么,但是若要你去凭靠著你那分辨真实与虚幻的能力,你会立刻阵亡。”

我显然还没有把我的心里想说的话都表达出来。每一次我反驳,我只是在为自己站不住脚的立场感到挫折,吐几口怨言罢了。

“我不是要把你弄成神经失常的疯子,”唐望继续说,“你要疯可以自己做到,不用我帮忙。但是那引导我们的力量把你带给我,我也在努力教你改变你那愚蠢的生活方式,去过坚强清醒的猎人生活。然后那力量又引导了你,让我知道你应该学习完美无瑕的战士生活。显然你做不到,但是谁知道呢?我们都像这深不可测的世界一样神秘可怕,谁知道你究竟能不能呢?”

唐望的话中隐藏著一丝悲哀。我想向他道歉,但是,他又说话了。

“你不一定要看你的手,”他说,“如我说的,任选一样东西,但要事先选好,然后在梦中找到它。我指定你的手,因为它永远长在你身上。”

“当那东西开始变形时,你就要移开视綫,另外再挑选一样东西注视,等另外那样东西又变形时,你再回去看你的手。这个技巧要花好长时间才能做得完美。”

我非常专心地记录,因此没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綫下,天空布满云朵,暮色正浓。唐望站起来,偷偷向南方瞥了几眼。

“走吧,”他说,“我们要向南走,直到水洞的精灵现身。”

我们走了约半小时,地形有了明显的变化。我们来到一处荒凉的地方,那里有个圆形的山丘,上面的树叶已经被烧尽,看起来像个秃头。我们朝山丘走去。我以为唐望要走上山坡,但是他停下来,保持专注的神态。他的身体好像一条綳紧的弦,微微震动了一会儿,然后他放鬆下来,鬆弛地站著。我想不通他在肌肉如此鬆弛时,身体是如何保持直立的。

那时一阵强风把我吓了一跳。唐望的身体顺著风势转向西方,他没有用一点肌肉的力量,至少没有像我这样的使用肌肉转身。唐望的身体似乎是由外力所拉动,仿佛有人使他转身面对新方向。

我仍然注视著他,他用眼角瞄我。他脸上的表情坚定而果断,他整个人都很专注,而我著迷地看著他。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曾像他这样专心。

突然间他的身体颤抖著,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他又震动了一下,然后开始走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跟著他。我们沿著秃顶山向东边走,直走到山坡中间,他停下来,面对著西方。

从我们站地方看,那山丘顶就不像从远处看那样圆而平,靠近山顶有一个凹处,或是一个洞。我专注地看著它,因为唐望也正在这么做。又是一阵强风吹来,使我背脊生起一股寒意。唐望转向南方,开始扫视整个区域。

“那里!”他低声说,指著地上的一个物体。

我张大眼睛去看。约在20尺外的地上有样东西。它是浅褐色的。我注视著它,它在颤动。我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它上面,那东西几乎呈圆形,似乎是蜷缩在一起;事实上,它看起来像只蜷缩的狗。

“那是什么?”我小声问唐望。

“我不知道,”他也小声回答,瞄著那东西。“你觉得它看起来像什么?”
我说它看起来像只狗。

“太大了,不像狗,”他很肯定地说。

我朝它走近两三步,但是唐望温和地阻止我。我再次注视它,确实是某种动物,不是在睡觉就是已经死了。我几乎可以看到它的头,它的耳朵突出,像狼的耳朵。这时我已经确定它是一隻缩成一团的动物。我想它可能是只棕色的小牛。我低声告诉唐望这些话。他回答说它又太小了,不是小牛,而且它的耳朵是尖的。

那动物又抖动了一下,我才注意到它是活的,我甚至可以看到它在呼吸,但是呼吸幷不规律,像是不正常的颤抖。那时候我突然有所领悟。

“那是一隻快死的动物,”我小声对唐望说。

“你说得对,”他也小声回一句,“但是什么动物呢?”

我分辨不出它的特徵。唐望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我跟著他。那时四周已黑了,我们必须再前进两步,才能看清楚它。

“小心,”唐望在我耳边低声说,“如果那是只快死的动物,它会用最后的力量向我们扑来。”

不论它是什么动物,它似乎濒临死亡边缘;它的呼吸不规则,身体痉挛地颤抖,但是一直没有改变蜷曲的姿势。忽然在一刹那间,一阵巨大的痉挛把它震得离地而起。我听到一声尖叫,那动物伸直两腿,它的前扑十分恐怖,令人感到噁心,伸直两腿后,它仰面倒在地上。
我听到一阵可怕的咆哮声及唐望的叫喊:“快逃命!”

我正是这么做了,以难以相信的敏捷速度冲向山顶。我跑到一半时,回头看见唐望还是站在原地。他示意我下来,于是我跑下山。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上气不接下气。

“我想那动物死了,”他说。

我们小心地朝那动物接近。它躺在地上。当我走得更近时,我几乎吓得惊叫。我知道它还没有完全死亡,它的身体仍然在颤抖,它的脚举在空中乱动。这只动物确实已在喘它最后几口气。

我走在唐望前面。动物又抖动了一下,我可以看到它的头。我惊恐地转身看唐望。从它的身体看来,显然是只哺乳动物,但是它又有啄,像只鸟。

我瞪著它,吓得半死。我心里拒绝相信有这样的东西。我吓呆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在我眼前的东西是无法想象的。我想要唐望来解释这只难以置信的动物,但我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凝视著我,我瞥著他,又瞥著那动物,然后我内在有某种东西重新整理了这个世界,我立刻知道那只动物是什么了。我走过去把它拾起来,那是一大堆灌木树枝,被火烧过,也许是风把一些被烧过的残枝餘烬吹成一团,看起来就像一隻蜷缩的动物。烧过的枯枝和旁边的绿色植物一比,就显出浅淡的棕色。

我笑自己的愚蠢,兴奋地向唐望解释说,因为风吹动了枯枝,使它看起来像只活的动物。我以为他会很高兴我解开了这个神秘现象,但是他转身朝山顶走去。我跟在他身后,他爬进了那像洞穴的低洼处。那不是一个洞,只是沙岩上的一个凹处。

唐望拿了几根小树枝来清除在凹洞底部的积土。

“我们要把小蚊子给赶走,”他说。

他示意我坐下,要我坐得舒服点儿,因为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我又开始谈起刚才的枯枝,但是他嘘我安静。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说,“你已经浪费了一个美好的力量,一个把生命吹进枯枝的力量。”

他说真正的胜利将是,放开自己去追踪那力量,直到世界尽头。他似乎幷不对我感到生气,或对我的表现失望。他重復说道,这只是个开始,要掌握力量需要花时间。他拍拍我的肩膀。开玩笑说,稍早时,我还是一个能明辨事情真假的人。

我觉得很难为情,开始为自己老是觉得这么有把握而道歉。

“没有关係,”他说:“当力量碰触到那些枯枝时,它是一隻真实的动物,活生生的。由于赋予它生命的是力量,因此和做梦一样,诀窍是去维持住它的形象,使它不变。懂得我的意思吧?”

我想要问些别的问题,但是他又叫我别作声,说我应该保持完全的沉默,但整夜都要清醒,他準备要单独说一些话。

他说,那精灵认得他的声音,因此可能会静下来,不来打扰我们。他解释说,把自己开放给力量的这个观念有严重的言外之意。力量具有强烈的破坏性,极易引我们到死亡,因此要非常小心地应对。把自己开放给力量,必须要有计划地运行,无论如何都要非常小心。
把自己开放给力量的步骤包括,以大声说话或製造噪音的活动来显示你的存在,然后必须完全安静地观察一段时间。能控制喧闹与安静是战士的特徵。他说正确的做法是,我应该努力去“停顿世界”。他指出在我为了宝贵的生命而冲上山顶时,我的状态极适合“停顿世界”。在那种状态下,所有的恐惧、敬畏、力量,与死亡都融合为一体;他说如此的状态很难再去重復。

我在他耳边悄悄问道:“你说的‘停顿世界’是什么意思?”

他使劲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才回答说,那是猎取力量的人常使用的技巧,藉著这个技巧,我们所知的这个世界会为之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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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9 01:37:11 | 只看该作者
11.战土的心境

我在1961年8月31日星期四的那一天开车到唐望的住处,还没来得及向他致意,他的头就已经伸入车内,笑著对我说:“我们要开车走好长一段路到一个力量之处,现在已经快中午了。”
他打开前门,坐在我旁边,指导我朝南开70里路,然后我们朝东转上一条泥土路,直到抵达山脚。我把车停在路旁的低洼处,那是唐望挑选的,因为洼地很深,可以停住车子不被看见。我们从那里直接爬上山丘顶,路经一片平坦空旷的荒地。
当天快黑时,唐望选了一个地方睡觉,他要求我保持绝对的安静。
第二天我们简单吃过早饭之后,向东继续我们的行程,植物已由沙漠的灌木丛变成浓密苍绿的山林。
大约下午时,我们爬到一块巨大的岩石悬崖顶,那悬崖像墻壁般直立,唐望坐下来,也示意我坐下。
“这是一个力量之处,”他沉默片刻后说,“这是很久以前掩埋战士的地方。”
这时候一隻乌鸦飞过我们头顶,聒叫著。唐望凝望著它的飞行。
我查看岩石,正奇怪战士埋在哪里,怎么埋的,这时唐望拍拍我的肩膀。
“不是这里,你这个傻瓜,”他笑著说,“在下面。”
他指著悬崖底部,东边的平地;他解释说那块地被岩石天然地像栅栏般围起来。从我坐的地方,我看见大约一百码直径的地区,看起来像个正圆形。上面覆满了树丛,把圆圆的岩石也遮盖起来,如果不是唐望指给我看,我不会注意到它是如此之圆。
他说还有许多这种地区散布在印第安人的古老世界里,这些地方幷不完全是力量之处,而是像某些地形是精灵的居所一样,是可以教导人、启发人的地方,让人可在此寻求困境的解答。
“你只需到这里来,”他说,“或在这岩石上过夜,就可以重新整理你的感觉。”
“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吗?”
“我本来这么想,但是一隻小乌鸦刚才告诉我不要这么做。”
我想多问些乌鸦的事,但是他不耐烦地挥手,要我安静。
“看那石头围成的圆圈,”他说,“把它牢记在心里,然后有一天,一隻乌鸦会带你到另一个这样的地方,它的圆圈愈大,力量就愈大。”
“战士的骨头还埋在这里吗?”
唐望做出莫名其妙的滑稽表情,然后大笑起来。
“这里不是墓地,”他说,“没有人埋葬在这里,我说战士曾经被埋在这里的意思是,他们曾经来这里,把自己埋了一夜或两天,随他们高兴。我不是指死人的骨头被埋在这里。我不关心墓地,墓地之中没有力量,战士的骨头中虽然有力量,但绝不在墓地里面。智者的骨头中力量更多,但几乎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智者是什么样的人,唐望?”
“任何战士都可以成为智者,如我告诉过你,战士是捕捉力量的完美猎人,如果他捕捉成功,他就能成为智者。”
“你的意思是……”
他举手打住我的问题,站起来示意我跟他走。他沿著悬崖东边的崖面下去。在那几乎垂直的崖面上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到那圆形地区。
我们慢慢走下那条危险的路径,当我们到达平地时,唐望没有停下,带我穿过树丛到圆圈的中央,在那里他用一根带叶的干枝,扫出一块乾净地方来坐下,那块地方也几乎是个正圆。
“我本来要把你埋在这里一整夜,”他说:“但我现在知道,时机尚未成熟,你还没有力量。我只能埋你一下子。”
我听到要被埋起来,就变得十分紧张,连忙问他打算怎么埋我,他像个小孩般傻笑几声,然后开始收集起干树枝,他不让我帮忙,只说我应该坐下来等待。
他把收集来的树枝丢进乾净的圆圈之中,然后他叫我躺下来,头朝东,把我的夹克垫在我头下,开始在我身体周围架起笼子来,他把长约两尺半的树枝插在泥土里做支架,树枝末端的分杈用来撑起更长的树枝,成为笼子的框架,看起来像个透明的棺材。然后他用细枝及树叶盖在框架上,把笼子封起来。我从肩膀之下都被封在笼子里。头在外面,枕著夹克。
之后,他用一根坚硬的木头来挖土。他把周围的土弄松,用来盖在笼子上。
笼子支架十分坚固,树叶也铺得很密,没有一点泥土掉进笼子里,我可以自由活动双腿,也可以滑进滑出。
唐望说通常战士会自己架笼子,然后滑进去,从里面封住。
“野兽来的话怎么办?”我问:“它们会不会抓掉上面的泥土,溜进去伤害里面的人?”
“不会,战士没有这样的顾虑,你会担心这个,因为你没有力量,相反地,战士有坚定不移的目标做为引导,能够抵御任何事物,老鼠、蛇或虎豹不会打扰他。”
“他们为什么要埋自己呢,唐望?”
“为了启发,也为了力量。”
那时我的感觉极为愉快平静与满足,世界在那一刻似乎也很平静。这里的寂静虽然独特,但也使人不安。我不习惯这样的寂静,想说说话,但他嘘住了我。一会儿后这地方的寧静影响了我的心情,我开始想到我的生命,我的个人歷史,于是体验到那种熟悉的悲哀与悔恨。我告诉他,我没有资格在那里,他的世界强壮而美好,我只有软弱,我的精神已经被我的生命状况所扭曲变形。
他笑了,威胁说如果我再这样说下去,他就要用泥土盖住我的头。他说我是一个人,和<敏感詞>人一样,我也要接受人的命运一一欢乐、痛苦、悲哀与挣扎——而一旦作为战士,那么人本身行为的特性就不再重要了。
他把声音降到近乎耳语,说如果我确实感觉精神被扭曲,我就应该整修它,使它洁净美好,因为在我们一生中,没有比这项工作更值得去做的了。不整修好精神就是寻求死亡,也就是等于是什么都不去寻求,因为不管发生任何事,死亡终究会征服我们。
他停顿了许久,然后用十足肯定的语气说:“追寻战士的完美精神,是唯一值得我们凡夫俗子去做的事。”
他的话有如催化剂,令我感到过去的作为像是个重担压著我,阻碍我前进,我承认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开始哭泣,谈著我的生命,我说我已经流浪了这么久,对于痛苦和悲哀早已麻木,除了在某些时候,仍会想到我的孤独与无助。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抓住我腋下,把我拖出笼子。我坐起来后他放开我,也坐下来。一阵不安的寂静存在于我们之间。我想他是让我有时间镇定自己,我拿出笔记本,紧张地乱涂一阵。
“你觉得你像一片叶子,在风中的怜悯中飘荡,是不是?”他终于凝视著我说。
那正是我的感觉。他似乎与我心有戚戚焉。他说我的心境使他想起一首歌,开始低声唱起来,他的歌声十分优美,歌词深深打动我:“我是如此远离天空,我所诞生的地方。无尽的乡愁侵袭我的思绪。现在我是如此孤独悲伤,就像风中的一片树叶,有时我想低泣,有时我想大笑,带著一颗渴望的心。”
我们好久没说话,他终于打破沉默。
“从你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人在对你做某些事,不管是什么事,”他说。
“不错,”我说。
“而且那些人也曾做出违反你意愿的事。”
“对。”
“到现在,你已无依无助,像一片风中的叶片。”
“不错,正是如此。”
我说我的生活状况时常很恶劣。他仔细倾听,但我搞不清楚他只是在附合我,还是真正关心我。然后我注意到他在忍住不笑。
“不论你多么喜欢感到自怜,这都得改变,”他语气柔和地说,“因为那和战士的生活不一致。”
他笑了,又唱起那支歌,但是故意把几个音唱走了调,结果变成可笑的哀伤。他指出我之所以喜欢那支歌,因为在我这一生中,我除了对每一件事找错哀伤之外,什么也没有做。我无法和他争论。他是对的,但我相信我有足够理由感觉自己像片在风中的叶子。
“世上最艰难的事,莫过于拥有战士的心境,”他说,“相信别人总是在为你做些什么,然后感觉自己应该悲伤哀嘆,是一点用也没有的。事实上,没有人在对任何人做任何事,对一个战士就更不用说了。”
“你现在和我在这里,因为你要在这里。现在你应该能够完全负起责任,因此你不该存有处在风的怜悯中的想法。”
他站起来开始拆笼子。他把泥土放回刚才挖起的地方,又小心地把树枝都散布在树丛里,然后他用一些碎叶撒在那块乾净的圆圈上,使那地方看起来像是没被碰过似的。
我夸赞他的效率,他说不论他如何小心恢復原状,一个好猎人也能知道我们曾待在那儿,因为人的痕迹是无法完全抹去的。
他盘腿而坐,也要我儘量舒服地坐下来,面对著刚才他埋我的地方,坐到我的悲伤心情完全消失。
“战士埋自己是为了寻求力量,而不是自怜的哭泣,”他说。
我想要解释,但是他不耐烦的摆头阻止我。他说他必须把我赶快拉出笼子,因为我的心境令人无法忍受,他害怕那地方会憎恶我的软弱而伤害我。
“自怜与力量是合不来的,”他说,“战士的心境要求自我控制,同时也要求放任自己。”
“这怎么可能?”我问,“他怎么可能控制自己,同时又放任己?”
“这是很困难的技巧,”他说。
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有两次他话到嘴边,但又克制了自己,只是微笑。
“你还没有克服你的悲伤,”他说,“你仍然觉得软弱,现在不适合谈战士的心境。”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沉默,然后他突然问我是否已学会他教我的“做梦”技巧。我一直努力练习,费了好大的苦心,对我的梦已有相当程度的控制,唐望说得很对,一个人能把苦练解释为娱乐。我这一生中头一次渴望进入梦乡。
我详细报告了我的进展。
在我学会命令自己注视双手之后,要在梦中维持住双手的形象就相当容易。我的形象虽然不一定是双手,总是能维持相当长的时间,直到我最后失去控制,陷入平常那种无可预测的梦境中。我无法有意地控制在梦中什么时候去命令自己注视双手,或看<敏感詞>事物,它就会自然的发生,到了特定的时候,我会记得我必须看双手,然后看周围的景物,但是也有时候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么做过。
他似乎很满意,想要知道在我的梦里通常会找到什么样的事物。我想不起什么特别的,就详细描述前一晚所做的恶梦。

“不用这么绘声绘色,”他冷冷地说。
我告诉他,我记下了我所有梦的细节,因为当我开始练习注视双手之后,我的梦就变得很强烈,我的记忆力也增加到巨细无遗的地步。他说寻求细节是浪费时间,因为生动的细节一点也不重要。
“当你开始做梦时,平常的梦会变得非常清晰逼真,”他说,“那逼真和清晰是可怕的障碍,而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糟糕的人。你有最要不得的狂热,把能记的每一件事都写下来。”
平心而论,我相信我的做法没什么不对,详细记下我梦中的细节,使我能清楚地知道我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把它丢掉!”他命令道,“这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你所做的只会使你远离做梦的目标,也就是控制和力量。”
他躺下来,拿帽子盖住眼睛,说话时不看我。
“我要提醒你一遍,你必须练习所有技巧,”他说,“首先你要把焦点集中在手上,把手当成出发点,然后把视綫转移到<敏感詞>事物,用短暂的几瞥去看。尽你可能多注视一些东西。记住,如果你只是短短的一瞥,形象是不会改变的。之后再回来看双手。
“每次你注视双手,就使做梦所需的力量更新,所以在开始时不要看太多东西,四样东西就够了。以后,你可以把范围渐渐扩大,直到包括一切你想注视的事物,但是只要形象一开始改变,你感到快失去控制时,就要回来看你的双手。
“做梦的第二步,是学习去旅行,”他说:“方法就和你练习去注视双手一样,你可用意志使自己移动,到<敏感詞>地方去,首先你必须选定一个你想去的地方。选一个熟悉的地方,也许是你的学校,或公园,或朋友家里,然后,用意志使自己去那里。
“这个技巧非常困难,你必须做到两件事:首先是用意志使自己到某处去,然后在你熟练了之后,你必须控制旅行的时间。”
我写下他的话时,我觉得自己实在是个白痴。我竟然在写下这些疯狂的指示,为了能跟随他而糟蹋自己,我感到一阵悔恨及困窘冲了上来。
“你到底在对我做什么,唐望?”我问,幷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他似乎感到惊讶。他看了我一下,笑了起来。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好几遍了。我没有在对你做什么,你在把自己开放给力量,你在捕捉力量,我只是在引导你。”
他侧著头研究我,一手托起我的下巴,另一手抓住我的后脑,然后前后摇动我的头。我脖子的肌肉十分紧张,这么移动我的头,减轻了紧张。
唐望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似乎在观察什么东西。
“是该走的时候了,”他淡淡地说,站了起来。
我们朝东走,来到了一片很矮的树林,位于两座大山之间的峡谷里。那时已经快下午5点了,他随口说我们也许必须在那里过夜,他指著树说,这附近一定有水。
他身体变得紧张,开始像只动物般嗅起空气。我可以看见他腹部肌肉急速地收缩,用鼻子快速地一呼一吸。他催我也照做,自己去找出水源来,我不情愿地模仿他,这样快速呼吸五六分鐘后,我感到头昏眼花,但我鼻孔却格外畅通起来,我可以闻到河崖杨柳的气味,但是我仍然分辨不出它们来来自何方。
唐望要我休息几分鐘,然后又叫我开始嗅空气。第二回合的感觉更强烈,我的确能辨出河边垂柳的清香是从右边传来的。我们朝这方向走去,在足足四分之一公里外,发现一个像沼泽的地区,里面有停滞的水,我们绕过这滩水,到一片较高的平坦臺地上,臺地四周长满了浓密的树丛。
“这里是山猫,及<敏感詞>小型猫科动物出没的地方,”唐望漫不经心地说,好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我跑到他身边,他爆出大笑。
“通常我绝不会来这里,”他说,“但是乌鸦指出了这个方向,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我们非得待在这里不可吗,唐望?”
“我们是要在这里,否则我会避开这个地方。”
我已经极为紧张,他要我专心听他讲话。
“一个人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猎山猫,”他说,“所以我要教你如何去做。”
“有一种特殊的陷阱,利用水洞附近的水老鼠做为诱饵。装水老鼠的笼子两边要做得可以被压碎,在边缘上有尖锐的木钉。陷阱设好时,钉子是隐藏的,不会有什么作用,除非有东西压到了小笼子,于是笼子的两边会碎掉,钉子就刺到压碎笼子的任何东西。”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就在地上画图说明,说如果小笼子的边框是用鬆动的方式连结的,当有东西压到笼子顶时,笼子就会塌向一边。
木钉是用硬木削成的尖刺,固定在笼子框架上。
唐望说通常会用木条编一个篮子,与笼子连结,放在笼子正上面,里面装满沉重的石头。当山猫被水老鼠的小笼子诱进陷阱后,它会想要用爪子使劲抓破水老鼠的笼子,于是就会被木钉刺伤,它在狂乱中会跳起来,把头上的那篮石头弄翻,石头就如山崩般把山猫压住。
“有一天你可能需要去抓一隻山猫,”他说:“山猫有特别的力量,我们绝顶聪明,要抓它们的唯一办法,就是用河边垂柳的气味及木钉的痛苦来骗它们。”
他以惊人的速度和技巧做好一个小陷阱,等待了一段时间后,他抓到三隻像松鼠般的肥胖老鼠。
他要我去从沼泽边抓一把杨柳,然后用杨柳来擦拭衣服,他自己也照做,接著,他又快而熟练地用野草编了两个简单的盛物篮,然后从沼泽中挖了一大把植物和泥巴,用那篮子举到平臺地上,然后躲了起来。
这时那几隻胖老鼠开始吵闹起来。
唐望从他躲藏的地方告诉我用另一个篮子去装植物和泥巴,然后爬到老鼠陷阱旁的一棵树上去。
唐望说他不愿意伤害山猫或老鼠,所以当山猫靠近水老鼠的陷阱时,他要对它丢泥巴,他要我提高警惕,随他之后也马上丢出我的泥巴,好把山猫吓跑,他吩咐我要非常小心,不要从树上掉下来。他最后的指示是要我完全静止不动,仿佛与树合为一体。
我看不见唐望在什么地方。老鼠的叫声也愈来愈大。最后天色全暗,我几乎分辨不出这里的地形,突然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著,还有猫的沉缓呼吸声,然后是非常轻微的咆哮声,那几隻胖老鼠停止吵闹,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一团漆黑的动物身影,就在我躲的树下面,在还没有确定那是只山猫前,它已经朝陷阱窜扑上去,但在它还没碰到陷阱之前,有一团东西打中了它,使它往后缩回,我也照唐望的指示,把我的那泥巴丢了出去。我没有丢中,但也发出很大响声。这时候唐望发出一阵尖锐的尖叫,让我全身起寒颤。那只山猫以惊人灵活往平臺地逃窜,消失不见踪影。
唐望继续他那刺耳的尖叫,叫了一会儿后他叫我从树上下来,捡起老鼠的笼子,儘快地到平臺上与他会合。
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经站在唐望身边。他要我模仿他的叫声,要学得很像,这样才能赶走山猫,让他有时间去拆掉笼子,放水老鼠逃生。
我开始尖叫,但效果大不相同,我的声音由于过度紧张而变得沙哑。
他说我要放开自己,用真正的感觉去叫,因为那山猫仍然在附近。我顿时瞭解了整个情况,那山猫是真的,我放开喉咙,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
唐望爆出大笑。
他让我叫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要儘量安静地离开这地方,因为那山猫不是傻瓜,它可能会循著自己的足迹,回到我们这里来。
“它一定会跟踪我们,”他说:“不管我们多么小心,都会留下一道痕迹,像高速公路那么宽。”
我紧跟著唐望。他不时停下来一会儿侧身倾听。在某个时候他开始在黑暗中奔跑起来,我双手伸到前方跟著他跑,生怕撞上了树枝。
我们最后抵达了早先逗留的悬崖底。唐望说如果我们能成功爬上崖顶,而没有被山猫抓到,我们就安全了。他先爬上去带路,我们在黑暗中攀爬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能以确实的脚步跟上他。快到崖顶时,我听到一阵奇怪的动物叫声,听起来好像是牛鸣声,只是更长更粗一些。


“上去!上去!”唐望叫道。
我在一片漆黑中先唐望而抵达崖顶。等他也爬上崖顶时,我已经坐在那里喘气。
他倒在地上打滚,我以为他刚才用力过猛而吃不消了,但他只是在笑我的惊人速度。
我们在万籟俱寂之中坐了几个小时,然后开始走回我停车的地方。

1961年9月3日 星期日

我醒来时发现唐望不在屋子里,我先整理笔记,还有时间,在他回来前到旁边树丛中收集一些柴草。他走进屋子里时,我正在吃东西,他开始取笑我在中午进食的固定习惯,但是他自己也拿了我的三明治去吃。
我告诉他,昨天的山猫事件困扰著我。回想起来,好像不是真实发生的事,似乎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而设计的,事情接连地快速发生,我实在没有时间感到害怕,只有时间去行动,而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处境。在写笔记时,我开始怀疑起是否真的看到那山猫,上次看到的那枯树枝变成怪物的记忆仍然鲜明。
“那真的是一隻山猫,”唐望断然地说。
“那是一隻有血有肉的动物吗?”
“当然。”
我告诉他,整件事情的顺利使我产生怀疑。仿佛那只山猫受过训练,在那里等待著执行唐望的计划。
他幷没有因为我的话而生气,只是对我笑笑。
“你真是个有趣的傢伙,”他说,“你亲眼看到,也听到那山猫,它就在你那棵树下。它没有闻到你而扑杀你,是因为杨柳的气味能消除<敏感詞>任何味道,当时在你的膝盖上就有一束杨柳。”
我说我不是怀疑他,但是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我的日常生活相距遥远。我在整理笔记时甚至感觉那只山猫是唐望假扮的。但是我必须放弃这种想法,因为我真的看见一隻四足动物的黑影扑向陷阱,然后跳逃到平臺地上。
“你为什么如此庸人自扰?”他说:“那是只大猫,在那里的山中一定有几千隻这种山猫,有什么稀奇,像往常一样,你不把注意力放在错误的地方上,那是一隻山猫或我的裤子,又有什么差别呢?你当时的感觉才是值得注意的。”
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看过或听过一隻出猎中的山猫。这样一想就更令我难以相信,我曾经和一隻山猫相距咫尺而已。
唐望耐心听我说完整个经验。
“为什么要怕那只大猫?”他表情好奇地问,“你接近过这里大多数的动物,但你从来不会害怕。你喜欢猫吗?”
“不,我不喜欢。”
“好吧,那就别提了。反正我们的主题不在如何猎山猫。”
“那么是什么呢?”
“那只小乌鸦指出那个地方,在那里我看见有机会能使你明白,一个人在战士的心境下如何行动。”
“昨天晚上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处于这种适当的心境下。在你跳下树,捡起笼子跑向我时,你能够控制自己,同时放任自己。你没有因为害怕而瘫痪在那里。然后在快到崖顶时,山猫发出了尖叫。你的动作也很漂亮。我打赌如果你在白天去看那悬崖,你绝不敢相信你会爬过去;你对自己有相当程度的放任,同时有相同程度的控制。你没有放纵自己去尿湿裤子,但是在黑暗中能放开自己,爬上那峭壁。你本来很可能会踏出山径而摔死,要在黑暗中爬上那峭壁.你必须抓住自己,同时要放开自己。那就是我所谓的战士的心境。”
我说不论那晚我做了什么,都是我恐惧的结果,而不是什么控制或放任的心境所造成的。
“我知道,”他微笑道,“我要让你知道,若是在恰当的心境下,你可以激发自己超越你的界限。战士创造他自己的心境,你以前不瞭解,昨晚恐惧使你进入了战士的心境,但现在你知道了,那么任何事物都可以使你进入那种心境。”
我想要争论,但我的理智不是很清醒。我感到一种难以解释的困恼。
“永远在这种心境下行动,是很有利的,”他继续说:“它能扫除无谓的琐事,使人净化。当你到达崖顶时,那种感觉很棒,不是吗?”
我告诉他,我瞭解他的意思,但如果想把这些应用在日常生活中,我觉得将是愚蠢的尝试。
“一个人在日常的任何举动,都需要有战士的心境,”他说,“否则一个人会变得扭曲丑陋。缺少这种心境的生命是没有任何力量的,看看你自己,每一件芝麻小事都会冒犯你,使你生气。你抱怨发牢骚,觉得每个人都在耍弄你。你是在风的怜悯中飘荡的一片叶子。你的生命没有力量,这种感觉是多么丑陋啊!
“相反,战士是一个猎人,他计划著一切!那就是控制,但是当他考虑完成后,他就付诸行动,放开他自己,那就是放任。战士不是在风中的叶子,没有人能强迫他;没有人能叫他做出违反他意愿,或违反他判断的事,战士是在求生存.而且是以所有可能中最好的方式生存。”
我喜欢他的观点,虽然我觉得不切实际,对于我生存的这个复杂世界来讲,他的观点似乎太单纯了。
他笑我的反驳,而我坚持说,战士的心境幷不能帮助我克服那种被他人冒犯,或实际伤害的感觉,譬如说,一个拥有权力地位,而又恶毒残忍的人把我折磨拷打一顿。
他轰然大笑,承认这个譬喻很适当。
“战士可能会被伤害,但绝不会被冒犯,”他说,“对战士而言,只要他自己是在适当的心境下行动,那么不论别人怎么做,对他都不会造成冒犯。”
“那天晚上你没有被山猫所冒犯。它追赶我们,却没有使你生气。我没有听到你咒駡它,也没有听到你说,它没有权利追赶我们,就你所知,那很可能是只恶毒残忍的山猫,但是当你在努力逃避它时,这幷没有成为你的考虑,你那时唯一想到的,就是去求生存,于是你做得很好。
“如果你当时只有一个人,而山猫抓到你,把你咬死,你就远无法想到要抱怨,或感觉被冒犯了。”
“战士的心境和你的世界,或任何人的世界,幷不是相距如此遥远,你需要战士的心境才能扫除一切无谓的琐事。”
我解释我的逻辑,山猫和<敏感詞>人类是无法相提幷论的,因为我知道人的许多古怪毛病,而对山猫却一无所知。我之所以会被人冒犯,是因为人们故意行使恶毒的行为。
“我知道,我知道,”唐望耐心地说,“要达到战士的心境不是件简单的事,而是一项革命,把山猫、水老鼠和<敏感詞>人类视为平等,是战士精神的伟大成就,需要力量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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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9 01:38:18 | 只看该作者
12.力量的战争

1961年12月28日 星期四

我们大清早就踏上旅程。我们朝南开车,然后向东进入山区,唐望带了装水与食物的葫芦,我们在车中先吃了东西后,才下车步行。

“紧跟著我,”他说,“这个地方你不熟悉,没有必要冒险。你要去寻求力量,因此你对你的每一个举动都要加以考虑,注意风的动向,尤其是在黄昏时刻,注意当风改变方向时,你就要移动位置,让我能一直挡住你不受风吹。”

“我们要在山里做什么呢,唐望?”

“你要捕捉力量。”

“我是说具体一点,我们要做些什么事呢?”

“捕捉力量是没有计划的,捕捉力量和猎取动物一样,猎人猎取任何出现在他眼前的动物,因此猎人必须随时处于準备状态中。”

“你知道风,现在你可以自己去捕捉风中的力量。但是还有一些<敏感詞>你不知道的事物,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会成为力量的中心,像风一样。”
“力量是非常奇特的事物,”他说,“不可能被具体描述,说它是什么。力量是一个人对特定事物的感觉,是个人化的事物,单属于个人,例如说,我的恩人可以只是看人一眼,就使人生重病;女人被他注视之后会变得衰弱。但是他不会每次都使人生病,只有当他的个人力量发挥作用时才会。”

“他怎么选择生病的对象呢?”

“我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力量就像这样,它命令你,但又服从你。”

“捕捉力量的猎人会诱捕它,然后储存起来,当成他个人的收穫,因此个人力量能够增长,于是有一天,一个战士拥有那么多的个人力量,他便成为一个智者。”

“人要如何储存力量呢,唐望?”

“这又是另外一种感觉,要看战士是哪一种人而定,我的恩人有暴力的性格,他就凭藉那种感觉来储存力量。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强悍而直接的。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击碎万物,每一件事都是以那种状态发生在他身上。”

我告诉他,我不懂力量是如何藉著感觉来储存。

“这没有办法可以解释,”他停顿很久后才说,“你必须要亲身去体会。”

他拿起装食物的葫芦,系在背上。他给我一串八片的肉干,要我挂在脖子上。

“这是力量的食物,”他说。

“为什么是力量的食物,唐望?”

“这是一只有力量的动物的肉,一隻鹿,一隻独特的鹿。我的个人力量把它带来给我。这肉片可使我们维持几个星期,必要时甚至几个月,一次隻嚼一点点,而且要把它嚼烂。让力量慢慢进入你的体内。”

我们开始步行,已经是上午11点了。唐望再次提醒我必要的程序。

“注意风,”他说,“不要让它吹动你,也不让它使你疲倦。嚼你的力量食物,在我身后躲开风的吹袭。那风不会伤害我,我和它很熟。”

他带我走上一条直接通往高山的小径。天空多云,似乎快要下雨了。我可以看到低垂的云和山上的雾气朝著我们降下来。

我们在完全沉默中前进,直到下午3点钟。嚼著肉干的确使我精神充沛,而注意风的动向变成一件神秘的事,似乎在风尚未改变方向之前,我的身体就能感觉到。我妤像能把风感觉成一股压力,压著我的胸膛,我的气管,每当我感觉风要吹来时,我的胸膛和喉咙就会发痒。

唐望停下来一会儿,看看四周,他似乎在熟悉环境,然后他转向右边,我注意到他也在嚼肉干,我感觉非常有活力,一点也不累。注意风向的变化是如此费神,我一点也没注意到时间的消逝。

我们走进一条很深的河谷,然后爬上一片平臺地,平臺地的另一边是一座大山的绝壁,我们已爬得很高,几乎快到了山顶。

唐望爬上臺地边缘的一座大岩石上,也帮我爬上去。这块岩石就像是在峭壁上的圆屋顶。我们绕著它爬行,最后我不得不把整个身体都坐在岩石上,只用手脚扒住岩石移动,我全身被汗湿透,还要不停地擦干双手。

从另一边,我可以看到在靠近山顶处有一个很大而浅的洞穴,看起来像是在岩石上凿出来的大厅。那是一块沙岩被风化成像是阳臺的结构,有两根柱子。

唐望说我们要在那里露营,那是个安全的地方,因为对山猫或<敏感詞>野兽来讲是太浅了,做老鼠窝又太暴露了。给昆虫又太多风了,他笑著说,那是人的理想地方,因为<敏感詞>生物都无法忍受。

他爬了上去,像只山羊,我惊嘆他的灵活敏捷。

我慢慢地坐著爬下岩石,然后试著跑步冲上那处凹洞,最后几码几乎要我的命,我开玩笑问唐望他到底多大年纪,我想要像他那样爬上平臺,非得年轻,同时极为健壮不可。

“我想要多年轻,就有多年轻,”他说:“这又是个人力量的问题。如果你储存力量,你的身体就能干成难以想象的事。相反,如果你浪费力量,你就马上会成为一个肥胖的老头儿。”

凹洞是呈东西走向,像阳臺的洞口则是朝南,我走到西边的一端,看那壮观的景像,雨把我们包围了起来,就像一大片透明的东西盖到平地上。

唐望说我们有时间盖个遮雨棚,他要我尽可能多捡些石头来堆在一起,他则去收集树枝来搭屋顶。

一个小时后,他在突岩的东边垒了一面墻,有1尺厚,1尺长,3尺高,他把捡来的树枝编起来,做成一个屋顶,固定在两根叉状的枝干上,另有一根同样长度的树枝从墻的另一边支撑起屋顶,整个棚子看起来像个有3支脚的高桌子。

唐望盘腿坐在下面,就在平臺边缘。他要我坐在他右边。我们静静坐了一会儿。

唐望打破沉默。他悄悄说我们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问他我是否要特别做什么。他说我要专心去写笔记,就像是在家中书桌前一样,除了写字之外,对外界浑然不察。在特
定的时候,他会轻轻推我一下,我就要朝他眼睛所指的方向看。他警告我,不论我看到什么都不准冒出一个字来。只有他可以随意说话,因为他认识这山中所有的力量。

我按照他的指示,埋头写了约一个小时。我沉浸在这项任务中,突然间,有人拍我手臂,于是我看到唐望转头用眼睛指向一道雾,200码之外,正从山头飘下,唐望在我身边很小声地说话,即使这么近也几乎听不见。

“让眼睛来回移动地注视那道雾,”他说:“但是不要直接看它。眨你的眼,不要把焦点放在雾上面。如果你在上面看到一个绿色的点,用眼睛指出来给我看。”

我的眼睛左右移动地注视著雾,雾正缓慢向我们下降,大约过了半小时,天色渐黑,雾移动得十分缓慢,突然我有个感觉,好像觉察出右边有细微的光,我起先以为我透过了雾看到对面的绿色植物。但当我直接注视时,却什么都没发现,而我若是不集中焦距地看,便觉察到十分模糊的绿色。

我指给唐望看,他眯起眼睛凝视著。

“把视綫集中在那点上,”他在我身边低语:“看而不要眨眼,直到你看见。”

我想问他我应该看见什么,但他瞪我一眼,好像在提醒我不要说话。

我再去注视。从上边降下一片雾,像块幕布般地悬挂在那儿,就在我刚才看到的那一抹淡绿色上面。我看累了,眯起眼,先是看到那小片雾盖在雾层之上,然后看见一条狭长的雾飘浮在其间,像一道桥,把我头上的山和雾层连接在一起。有一会儿我好像看到从山顶上飘下的雾穿过了桥身,没有破坏它。那桥仿佛是坚实的。那一刻,幻象变得如此完整,我几乎可以分辨出桥下的阴影与桥侧面的淡淡沙石颜色。

我呆呆地看著那桥。然后,不是我把自己飘浮到桥上,就是桥降下来就我。突然间,我看到眼前是一条横木,极长而坚固的木梁。狭窄而没有栏杆,但是宽度足够一个人走上去。

唐望猛力摇动我的手。我感觉头在上下晃动,然后才觉察到眼睛痒得难受。我不由自主地擦揉著。唐望继续摇动我,直到我睁开眼睛,他从葫芦倒些水在手中,淋在我脸上,那种感觉很不舒服,水太冰凉了,它一滴滴刺痛我的皮肤。我这时才注意到我的身体很热,我在发烧。

唐望连忙给我水喝,然后把水泼到我耳朵和脖子上。

我听到一声尖锐凄厉的鸟叫,唐望注意听了—会儿,然后用脚踢倒那堆石头墻,使棚顶塌下。他把棚顶丢进草丛中,把石头一块块丢下悬崖。

他在我身边低语:“喝些水,嚼些肉干。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刚才那声怪叫不是鸟。”

我们爬下突岩,开始朝东走。天色马上黑了下来,仿佛眼前有一道屏幕。雾像是无法穿透的障碍,我以前从来不知道雾在晚上是这么碍人,我无法想象唐望是怎么前进的,我像个瞎子般抓著他的手臂。

我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是走在悬崖边缘。我的腿拒绝再前进,我的头脑信任唐望,在理智上我也愿意前进,但我的身体却做不到,害得唐望必须在黑暗中拖著我走。

他一定是对这里地形了若指掌。到了一个地方,他停下来。让我坐下。我不敢放他的手臂。我的身体毫无怀疑地感觉到,我正坐在一座山的尖顶,身体只要向右移一寸就会跌下无底深渊,我确定自己就是坐在倾斜的山顶上,因为我身体不自觉地往右倾,为了保持平衡,我就拼命地往左挤靠唐望。

唐望突然移开身子,我失去他的支撑,就跌到地上。碰到地面后我才恢復了平衡感,我躺在平坦的地上,赶紧触摸四周围,摸到一些枯叶和枝子。

忽然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区域,还有隆隆的雷声。我看见唐望坐在我左边,还看见在他身后有几棵大树和一个洞穴。

唐望要我进入洞内。我爬进去,背靠著石壁坐下来。

我感觉唐望靠过来,低声说我必须要绝对安静。

天空亮起3道闪光,一个接著一个,在一瞥中,我看见唐望盘腿坐在我左边,洞穴是凹洞,可容两三人坐在里面,似乎是从一块大岩石的底部凿成的。我很庆幸刚才是爬进来的,因为如果我走的话,头一定会撞到上面的岩石。

闪电的风暴似乎在朝右边移动,又是一道闪光,我看见右边极远处的山脉。光照亮后面的夜空,衬出山的巨大黑影。我还看见山顶上有树,像是锐利的剪影贴在白亮的天空中,我甚至看到了山顶的积云。

四周的雾已完全散去。风稳定地吹著,我可以听见左边大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闪电风暴已经远去,不再照亮树林,但是其黑色轮廓仍可辨认,然而,远处风暴的闪电能让我知道右边远处矗立著山脉,树林仅限于左边的一部分。我前方似乎是一个黑暗的峡谷,我完全看不清楚。闪电是发生在黑暗峡谷的对面。

这时下起雨来,我儘量靠向岩石。我的帽子成为很好的雨具。我缩起身子,膝盖顶著胸膛,只有小腿以下和鞋子被弄湿。

雨下了许久,我的腿感觉雨水是温温的,然后我就睡著了。

鸟叫声把我吵醒,我四处观看寻找唐望。他不见人影;平时我会奇怪他是否丢下我走了,但是这一次看了四周之后,却吓得我几乎昏倒。

我站起来,两腿尽湿,帽缘也湿透,上面还有些水溅到我身上。我不是在一个洞穴里,而是在浓密的树丛下。我感到无比的困惑。此刻我正站在两个小山丘之间的平地上,山丘长满了灌木。左边没有树林,右边也没有峡谷,我正前方是一丛巨大的灌木,不是昨夜看到的小径。

我拒绝相信眼前的事物,两次见到的现实竟差别如此巨大,我急著寻找一个解释,我想最可能的解释是,我睡得太熟了,唐望趁机把我扛到这里来,没有弄醒我。

我检查睡觉的地方,地面是干的,旁边唐望的位置也是干的。

我叫了他几声之后,突然心生恐惧,扯开嗓门,大吼他的名字,他从树丛后走出来,我立刻感觉他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的笑容是如此顽皮,我也笑了出来。

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他玩游戏。脱口问他我是怎么回事。我把一整晚的幻觉详细地告诉他,他没有打岔,但是他也无法保持严肃,偷笑了几次,不过他马上恢復正色。

我再三要求他解释;他只是摇著头,好像整件事也是同样令他不解。

当我说完后,他看著我说:“你看起来糟透了,也许你需要到树丛后面走一趟。”

阳光十分璀璨,只有几朵云。这是个多风的好天气。

唐望走开来,说他要去找些植物,我该镇定自己,吃些东西,直到我感觉平静强壮时再叫他。

我的衣服湿透了,我坐在太阳下晒乾。我觉得唯一能使我放鬆的方式,就是去写笔记。于是我边吃边整理笔记。

几个小时之后,我觉得轻鬆多了,就叫唐望。他从靠近山顶的地方回答,要我带著葫芦爬上他那里。我到了山顶时,发现他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他打开葫芦吃了些东西,幷递给我两片大肉干。

我不知从何问起,我的问题太多了,他似乎觉察出我的心情,很高兴地大笑。

“你的感觉如何?”他以开玩笑的口气问。

我什么都不想说,我仍然感觉很懊恼。

唐望催我坐在石头上,他说那石头是个力量之物,在上面坐一会儿,我就会感到精神焕然如新。

“坐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命令我。

他没有微笑,眼光锐利,我马上自动坐下。

他说,我这种沮丧的态度是对力量的无礼,我必须要停止这样做,否则力量会和我们俩做对,我们就别想活著离开这无人的山区。

停了一会儿,他很随意地问:“你的做梦进行得如何?”

我向他说,现在要命令自己在梦中看手变得非常困难,开始时相当容易,也许是因为观念的新鲜,我毫无困难可以提醒自己在梦中看手,但是新鲜感已经过去了,有些时候我完全做不到。

“你必须戴一条头带睡觉,”他说:“如何弄一条头带是件麻烦的事。我无法给你一条,因为你自己必须製作一条。但是除非你在做梦中看到头带的形状,否则你不能去做,懂我的意思吗?头带必须按照梦中的形状製作,在上面要有条细带子,好套住头;也可以像顶小帽,紧紧地套住头。当你把一种力量之物戴在头上后,会比较容易做梦。你也可以戴你的帽子或包一条头巾睡觉,像一个修士一样,但是这些东西只能使你做强烈生动的梦,而不是做梦。”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像放连珠炮般继续说道,头带的形象不一定只有在“做梦”时会出现,也可能发生在清醒时,一些完全无关的事情上,像是观看鸟的飞翔、水的波动、云的飘浮等等。

“捕捉力量的猎人会观察一切事物,”他继续说:“而每件事都会告诉他一些秘密。”

“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它们在告诉你秘密呢?”
我以为他会有一套特殊的公式,使他能做出“正确”的詮释
“唯一的方法就是,遵循我给你的所有指示,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就开始给你指示了。”他说,“为了能拥有力量,一个人必须与力量生活在一起。”
他和善地笑笑,似乎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强悍;他轻轻碰触我的手臂。
“吃你的力量食物,”他催我。
我嚼起肉干,在那时候我突然明白,也许肉干中含有知觉转变性的物质,造成了我的幻觉。我顿感释然。如果他在我的肉干中放了什么东西,我看见的幻象就完全可以解释了。我要他告诉我,是否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那“力量食物”里。

他笑了起来,但是没有直接回答我。我保证我不是生气或懊恼,但是我坚持要对昨晚的事件寻求满意的解释。我催他、哄他,最后恳求他告诉我实情。
“你真疯狂,”他摇著头,表示不敢相信,“你有种最讨厌的倾向。你坚持要把每一件事都解释到你满意。肉干中除了力量之外,什么也没有。力量不是由我或任何人放进去,而是它把自己摆进去的。那是一隻鹿的肉干,而那只鹿对我是一项礼物,就像不久以前,有只兔子是给你的礼物。你和我幷没有放东西到兔子里。我没有要你晒乾兔肉,因为那需要比你更多的力量,但是我叫你去吃那兔肉。你没有多吃,那是因为你自己笨。
“昨晚发生的事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恶作剧。你与力量遭遇了一个回合。浓雾、黑暗、闪电、雷声及雨点,都是伟大的力量之战中的一部分。你真是傻人有傻福。战士会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那样的战争。”

我争论说,整件事不是力量之战,因为事情不是真实的。

“那么,什么是真实的?”唐望非常平静地问我。

“这些,我们所看见的才是真实,”我说,指著四周。

“但是昨晚你看见的桥也真实的,还有树林及<敏感詞>一切。”

“如果那些东西是真实的,它们现在到哪里去了?”

“在这里,如果你有足够的力量,你可以把它们唤回。现在你还做不到,因为你觉得不断怀疑幷挑毛病,对你是很有帮助的。完全不然,我的朋友,完全不然。世界之上另有世界,就在我们眼前。没有什么可笑的。昨晚如果我没有抓住你的手,你会走那座桥,由不得你愿不愿意。在那之前,我还要保护你不受风的伤害,那风一直在寻找你。”

“因为你的力量不够,风会使你走失,甚至会把你推下山涧中致死。至于到底发生什么要由力量决定。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如果我不保护你,你会不顾一切地踏上桥去。那就是力量的本性。我告诉过你,力量下命令给你,同时也听候你的命令,例如说昨天晚上力量会强迫你走上桥,然后你在桥上走时,它又会听你的命令来支持你,我阻止你,因为我知道你还不会使用力量,而没有力量,桥会垮下来。”

“你自己也看到桥了吗,唐望?”

“没有,我只看见力量。力量可能是任何东西,这次对你而言,力量是座桥,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座桥。我们都是最神秘的生物。”

“你曾经在雾中看见过桥吗,唐望?”

“从来没有,但那是因为我和你不同,我看见<敏感詞>事物。我的力量之战与你的大不相同。”

“你看到什么,唐望?能告诉我吗?”

“在我的第一次力量之战,我在雾中看见我的敌人。你没有敌人,你不恨别人。当时我憎恨人,我放纵于憎恨中,现在我已经不再那么做了。我征服了我的恨意,但是在那时候,憎恨几乎毁灭了我。”

“相反,你的力量之战都很乾净,它没有耗损你,现在你却用自己无聊的思想与怀疑来耗损你自己,那是你放纵自己的方式。”

“雾对你的做法是完美无缺的,你与它关係密切,它给了你一座惊人的桥,从此以后那座桥会一直在雾中出现,会再三向你显现,直到有一天你会跨过那座桥。”

“我郑重建议你,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单独走入有雾的地方,除非你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力量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人为了拥有力量,命令力量,必须先具有力量才能开始,但是力量可以一点一滴地被储存,直到可以在力量之战中支持自己。”

“力量之战是什么?”我问。

“昨晚你所遭遇的,就是力量之战的起头,你所目击的景象是力量的基础。有一天那些景象会对你产生意义,它们充满了意义。”

“你能不能自己告诉我那些意义呢,唐望?”

“不行,那些景像是你个人的挑战,无法和他人分享。但昨晚所发生的只是个开始,牛刀小试罢了。真正的战争会在当你跨越桥时发生,桥的对岸是什么?只有你会知道,而且只有你才会知道那条林中小径的尽头是什么,但是这一切都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为了能穿越这些未知的小径或桥梁,一个人必须具有足够的力量才行。”

“如果他的力量不够,会怎么样呢?”

“死亡永远在等待著,战士的力量若是衰弱下去,死亡就会去拍他肩膀。因此,若没有力量而想要进入未知去探险,就太愚蠢了,结果只会找到死亡。”

我幷没有真正在听,我还在想著肉干中含有某种成份能导致幻觉,放纵于这个想法中让我感觉好些。

“不要想去搞懂它,”他说,仿佛读出我的思想,“这世界是神秘的,你所看到的这一切,幷非世界的全部。这世界还有更多更多,事实上,世界是无穷无尽的。因此当你努力想要搞懂这世界时,你只是在使这世界变得熟悉罢了,你和我在这里,在这个你所谓的真实世界里,只是因为我们俩都知道这个世界,你不知道力量的世界,因此你无法使它变成熟悉的景象。”

“你知道我的确是辩不过你,”我说,“但我也没有办法心服。”

他笑了,轻轻摸我的头。

“你真的是疯了,”他说,“但那没关係,我知道要像战士那样生活是多么困难。如果你能听从我的指示,做我教你的每一个动作,你现在会有足够的力量去跨越那道桥,有足够的力量去看见及停顿世界。”

“但是为什么我非有力量不可呢,唐望?”

“你现在还想不出一个理由,然而,如果你储存了足够的力量,力量本身会为你找个好理由,听起来很疯狂,是不是?”

“你自己为什么要有力量呢,唐望?”

“我以前像你一样,我不想要力量。我找不出一个想要的理由。你现在的怀疑我全有过,我从来不遵循指示,至少我不觉得;但是仅管我很愚蠢,我仍然储存足够的力量,于是有一天,我的个人力量使这个世界崩溃。”

“但为什么有人希望停顿世界呢?”

“没有人希望,这就是关键。它就是会发生。而一旦你知道停顿世界是什么后,你就会明白理由何在。你要知道,战士的艺术之一,就是去为一个特定的理由摧毁这世界,然后为了能继续生存,再加以重建。”

我告诉他,也许要帮助我的最好方法,就是举例说明,为什么要崩毁这世界的特定理由。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

“我无法告诉你一个例子。”他说:“因为要花太多力量才能明白,儘管你现在这个样子,但有一天你会活得像个战士,然后也许你会储存足够的个人力量,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我几乎已把一个战士在开始储存力量时,所应该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你。但是我知道你还做不到,我对你必须有耐心,因为我知道,要想独自处在力量的世界中,必须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奋斗。”

唐望看看天空和群山,太阳已开始西沉,乌云也迅速地密集于山头,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因为我的表忘了上发条,我问他是否可以告诉我时间,他笑得从石头上滚到树丛中。

“时候还早,”他说:“我俩一定要等到浓雾聚集在山头,然后你要站在这块石头上,对雾的恩惠表达你的谢意,让雾来包围住你,必要时,我会在一旁相助。”

想到要一个人待在雾中,使我感到害怕。我觉得要做如此不合理性的举动,实在是很愚蠢。

“在你没有表达谢意之前,你不能离开这无人的山区,”他坚定地说,“战士在没有对恩惠表达谢意之前,绝不能背弃力量而去。”

他躺下来,两手枕在脑后,用帽子盖住脸。

“我应该怎么等雾来?”我问,“我该做什么?”

“写!” 他从帽子底下说,“但是不要闭上眼睛,或转身背对雾的方向。”

我努力想写,但是精神无法集中,我站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唐望拿起帽子,恼怒地看著我。

“坐下!”他命令我。

他说,力量之战尚未结束,我要让我的精神不受影响。我的一举一动都不可泄露我的感觉,除非我想被困在这山区中。

他坐起来,神情紧张地挥著手,他要我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力量之处,像是我们所在的地方,会消耗掉自寻烦恼的人,于是你就会与这地方结上奇怪、有害的结。

“这些结会把一个人绑在力量之处,有时候会困住一辈子。”他说:“而这地方不适合你,不是你自己发现的。所以系好你的皮带,不要掉了裤子。”

他的告诫像是一道符咒。我写了好几个小时,没有间断。

唐望回去睡觉,直到雾从山顶降下,落到大约100码远处,他才醒来。他起来观察一下四周,我左右看看,但没有转身,雾已经从山上降到我右边,弥漫在地面上。我左边的景物很清楚,但是风似乎从右边吹来,把雾推到低地,包围住我们。

唐望低声说我要不受影响,站在原处,不要闭眼,直到完全被雾包围之后,才能转身;也只有到那时候,才可以下山。

他躲到我身后几尺的一堆岩石后。

群山的寂静令人感到雄伟与敬畏。吹动雾气的微风使我感觉雾似乎在我身边嘶嘶作响。大团的浓雾从山上而下,像大块的白色物质朝我滚来。我闻到了雾气,是一种辛辣与芳香混合的奇特味道,然后我就被浓雾笼罩住了。

我觉得雾在影响我的眼睛,我的眼皮沉重,很想闭起来,我也感到寒冷,我的喉咙发痒,很想咳嗽,但又不敢。我抬起下巴,伸直脖子,想止住咳嗽。当我抬起头时,我觉得我能够看见雾的厚度,好像我的眼睛可以透视它有多深,我眼皮开始合上,敌不过想睡的欲望。我觉得我随时都会倒在地上,这时候唐望跳了出来,抓住我的手臂猛摇,震得我完全清醒过来。

他在我身边低声说我得儘快地跑下山去,他会跟在我身后,因为他不想被我路上踢翻的石头压死。他说我将是带路人,因为这是我的力量之战,我必须头脑清醒地放任自己,好引导我们安全离开这里。

“这就是了,”他低声说:“如果你没有战士的心境,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离开浓雾。”

我迟疑了一会儿,我不确定我是否能找到路离开山区。

“跑,兔崽子,跑!”唐望大叫,轻推我跑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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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9 01:39:15 | 只看该作者
13.战士最后立足之地

1962年1月28日星期日

上午十点左右,唐望回到他的家。他在破晓时出去的。我向他致意。他笑了几声,滑稽地与我握手,隆重地问候我。

“我们要做一次短途旅行,”他说:“你开车,我们要到一个特别的地方去寻找力量。”

他拿出两个网状袋子,各放进一个装满食物的葫芦,用绳子系好,然后给我其中一个袋子。

我们悠闲地朝北行驶了约400哩,然后驶下高速公路,朝西驶上一条沙石路。开了几个小时,一路上似乎只有我们这一辆车。继续开车时,我发现几乎看不透挡风玻璃。我拼命试著看清楚四周,但是天黑了,我的挡风玻璃上又沾满了灰尘与压扁的小虫。

我告诉唐望,我必须停下来清理玻璃,他命令我继续开,即使是以时速两哩的速度,或把头伸出窗外看路。他说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不能停下来。

到了某个地方他要我向右转。天色黑暗,尘土飞扬,甚至车头灯都不管用了。我战战兢兢地转弯离开路面;我怕路边会鬆软,但泥土似乎够硬。

我以最慢的速度行驶了约100码,车门开著,好探望路况。最后唐望要我停下来,要我把车子停在一块大岩石后面,隐藏起来。

我走出车子,在车前灯的光亮下四处走著。我想探查一下环境,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但是唐望关掉了车灯,大声说没有时间浪费了,我该锁好车子,準备上路。

他把我的葫芦袋子交给我。太暗了,我绊了一下,差点丢掉袋子。唐望温和而坚定地命令我坐下来,等待我的眼睛习惯了黑暗再走。但是问题不在我的眼睛,我下车之后就看得很清楚,问题是我过于紧张,使我行动仿佛心不在焉似的,我什么都没注意到。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我问。

“我们要在完全的黑暗中,步行到一个特别的地方,”他说。

“去做什么?”

“去确定你到底能不能继续捕捉力量。”

我问他是否要测验我,如果我失败了,他是否还会继续和我说话,把他的知识告诉我。

他只是听,没有打断我的话,然后他说我们不是要做测验,我们是要等待一个徵兆,如果那个徵兆没有出现,就表示我在捕捉力量这方面没有成功,我就得以放弃进一步的学习。他说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是我的朋友,愿意和我说话。

我心里多少明白,我会失败。

“那徵兆不会来,”我开玩笑说,“我知道,我只有一点点力量。”
他笑了起来,轻轻拍我的背。

“不用提心”他还嘴道,“徵兆会来的,我知道。我比你更有力量。”
他觉得自己这么说很有趣,拍了一下大腿,鼓掌大笑。

唐望把我的袋子系在我背上,说我要跟在他后面一步远,尽可能踏在他的足迹上。

他很戏剧化地低语:“这是一段力量的旅程,所以一切都要考虑到。”

他说,如果我踏在他的足印上,那么他走路时散发的力量就会传到我身上。

我看看表,晚上11点了。

他要我站好,像个军人立正,然后他把我的右脚推向前,好像我正要踏出第一步。他站在我前面摆出同样姿势,又叮嘱我一次,要分毫不差地踏在他的脚印上。他低声清楚地说,除了踏上他的脚印之外,我什么事都不要去管,不要往前看或左右张望,只能看他走过的路面。然后我们就开始出发了。

他的步伐先是十分轻鬆,我毫无困难地跟上他;我们走在相当坚硬的土地上,走了约30码,我的脚印和他的脚印重迭在一起,然后我瞄了一下旁边,接下来我就撞上了他。

他笑了起来,安慰我说,我的大鞋子一点也没有踩伤他的脚,但是如果我继续犯错,到了清晨,我们其中一个会变成跛子。他笑著,低声坚定地说,他不希望因为我的愚笨和分心而受伤,如果我再踩上他,我就得光著脚丫子走路。

“我不能没有鞋子,”我著急地大声说。

唐望笑得前仰后合,不得不等他笑完。

他又肯定地说,他说话算话。我们正跋涉去寻访力量,因此每一件事都得完美。

我想到不穿鞋在荒野里行走,就感到十分恐惧。唐望开玩笑说,我的家人也许是那种古老的农人,连上床睡觉都不脱鞋。当然,他说得没错,我从来没有光脚走过路,要我不穿鞋在沙漠中行走,等于是要我自杀。

“这片沙漠渗透著力量,”唐望在我耳边低语,“没有时间让我们感到胆怯。”

我们又开始前进,唐望保持轻鬆的步伐,不久后我发现我们已经离开坚硬的地面,走在软沙土上。唐望的脚步陷入沙土中,留下深深的足印。

我们走了几个小时,唐望才停下来。他不是突然停下,而是事先警告我,免得我撞上他。这里的地形又变得坚硬,而且我们似乎在走上坡。

唐望说,如果我需要到树丛中去方便一下,就赶快去。因为从那时开始,我们要一直赶路,一步也不停。我看看表,凌晨一点钟了。

休息了10或15分鐘后,唐望又要我跟在他身后出发,于是我们又上路了。他说得对,真是可怕的赶路。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事需要这样集中精力。唐望的脚步很快,我注意他的每一步,精神的紧张逐渐达到极点,突然间我不觉得自己是在走路了。我无法感觉我的两隻脚,我仿佛是飘浮在空中,有某种力量在带著我前进。我的专注是如此彻底,我没有注意到天色渐亮。突然间我发觉自己可以看到唐望,可以看到他的脚及脚印,而不是像晚上那样半猜半疑地跟著走。

不知什么时候,他出其不意地跳到一边,而我因为惯性作用,又向前走了20码远。我慢慢停下,双腿变得虚软,开始发起抖来,最后我瘫倒在地上。

我抬头看唐望,他正平静地审视我。他似乎幷不疲倦;我则喘著气,冷汗湿透了全身。

唐望拉著我的手臂,把我转了一个方向。他说如果我要恢復力量,必须头朝东躺著。渐渐地我身体的疼痛鬆弛了下来,最后终于有足够的力气站起来。我想看表,但他用手盖住我的手腕,不让我看。他轻轻把我转向东边,说没有必要去追究那扰人的时间,我们正处于奇妙的时刻,要做的是去确定我是否能继续寻求力量。

我看看四周。我们正在一个很高的山丘上。我想要走到岩石缝隙处,但唐望跳起来把我按住。

他严格地命令我留在刚才跌倒的地方不动,直到太阳从不远处的黑暗山头后升起。

他指著东方,要我注意地平綫上的一层浓厚的云。他说,云层若是被风吹走,让第一道曙光射到我身上,那就是正确的徵兆了。

他要我站好,右脚向前伸,好像在走路,不要直接注视地平綫,要不盯著观看。

我的两腿变得非常僵硬,肌肉酸痛。这是一个很痛苦的姿势,我的肌肉已经累得支持不住了。我儘量撑著,眼看就要崩溃,我的腿无法控制地颤抖著。这时候唐望过来表示一切都结束了,他扶我坐下来。

云层仍未移动,我们没有看见朝阳升起。

唐望只说了一句话:“真糟糕。”

我不愿意马上问他,我的失败到底意谓著什么。但是我瞭解唐望,我确信他会遵行徵兆的指示;而今天早上没有任何徵兆出现。我的小腿肌肉已经不痛了。我感到很自在。我开始在原地慢跑,好鬆弛肌肉。唐望轻声告诉我要我跑到附近山丘上,从某一种灌木上摘几片叶子来按摩腿部肌肉,好减轻疼痛。

从我站的地方,我可以清楚看见一大棵绿色的灌木丛。叶子似乎很湿润。我以前也用过,但从来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帮助。唐望总是说真正友善的植物效果是十分微妙的,令人不易觉察,但总会发挥应有的效果。

我跑下这个山丘,跑上另一个山丘,到达山顶时才发觉这跑步实在太费力了,我上气不接下气,腹部也在隐隐作痛。我蹲下来休息一会儿,才感觉好些,然后我站起来要去摘他要我找的树叶,但却找不到那丛灌木。我望望四周。我确定是这地方,但在这山顶上没有任何像是灌木的东西,但是我刚才明明看见它在这里。而且从我和唐望站的地方,也不可能看到<敏感詞>山顶。

我放弃寻找,走回原来的山丘。我向唐望解释我的错误,他只是温和地笑笑。

“你为什么说那是错误?”他问。

“显然那丛灌木不在那里,”我说。

“但你看见它了,是不是?”

“我以为我看见了。”

“现在你看到那里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在我原先以为有树的地方,现在连一棵植物也没有。我想解释说那是我眼睛的错觉,是海市蜃楼,因为我实在是过度疲倦了,由于这个原故,我很容易会相信我看到了什么东西,其实根本不存在。

唐望轻轻笑著,凝视了我一下子。

“我看不出有什么错误,”他说,“那棵植物就在那山顶上。”

这回轮到我笑了。我再仔细瀏览整个山头,没看到任何树木。就我所知,刚才的经验只不过是幻觉罢了。

唐望十分平静地走下山丘,示意我也跟上。我们一起走上另一个山丘,站在我以为有树的地方。

我偷偷笑著,心中确定我是对的,唐望也在笑。

“走到山的另一边去,”唐望说:“你会在那里找到那棵植物。”

我说山的另一边是在我的视野之外,就算是有植物也不代表什么。

唐望把头一摆,示意我跟他走。他没有直接越过山头,而是绕过去,然后很戏剧化地停在一棵绿色灌木丛旁,看也不看它。

他回头瞧我一眼,那是要把我看穿似地锐利一瞥。

“这附近一定有几百棵那种树。”我说。

唐望耐心地走下山坡,我跟在后面。我们到处寻找那种灌木,但什么也没看到。我们找了约四分之一哩的范围,才再找到另一棵。

唐望不发一言,带我回到第一个山头。我们站了一会儿,他又带我出发去找那植物,但这次是朝相反的方向。我们地毯式搜索了整个区域,在一哩外发现了两棵灌木。这两丛树长在一起,像一抹鲜绿般突显出来,比周围的植物都要鲜明。

唐望表情严肃地看著我。我实在搞不清楚他。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徵兆,”他说。

我们选择一个新的方向,绕了一个大弯回到第一个山头。他似乎多走这段路是要证明给我看,那种灌木在这里非常少见,因为我们一路上一棵都没看到。我们抵达山顶后,沉默地坐下来。唐望解开了他的葫芦。

“吃些东西后,你会感觉好些,”他说。

他掩饰不住他的愉快,满面笑容地拍拍我的头,我感到困惑不解。这个新发展令人困扰,但我实在太饿太累了,无法加以思索。

吃完后,我觉得很困。唐望鼓励我用不集中焦距的注视技巧,在刚才看见灌木的山顶上找个适合的地方睡觉。

我选了一个地方。他从那地方捡来细碎枝叶,在上面围出一个我身体大小的圆圈。他又小心地从树丛中采下一些树枝,在圆圈内部扫著,但是他只是做著扫地的动作,树枝幷没有接触地面。他又把圆圈中的所有石头都仔细照大小分为同样数目的两堆,然后摆在圆圈中央。

“那些石头要做什么用?”我问。

“那不是石头,”他说:“那是‘吊索’,是用来把你的休息地方悬吊起来的。”

他拿起较小的石头,摆在圆圈周围。每块石头之间的距离相等,他幷用一根木头把每颗石头敲入地面中,像个石匠。

他不让我走进圆圈内,但告诉我在旁边观察他的做法。他以逆时鐘方向数著,数出有18块石头。

“现在跑到山下等著,”他说:“我会从上面看你是不是站在正确的地点上。”

“我要把这些吊索一个个抛给你,”他说,指著较大的石头。“你要照我的方式把它们摆在那个地方。”

“你必须要非常小心。当一个人面对力量时,必须完美无瑕,犯错在这里会有致命的后果。这里每一个都是吊索,如果我们任它鬆散,可能会害死我们,因此你不能犯任何错误。你的眼睛要注视著我抛吊索给你的地方,如果你稍一分神,吊索就会变成普通的石头,和地上<敏感詞>石头没有两样,你就分辨不出来了。”

我建议说,让我把所有“吊索”一起带下去,这样会方便多了。

唐望笑著摇头否定这个建议。

“这些是吊索,”他坚持道:“要由我来扔,你来捡。”

我们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完成这项工作,费神的程度实在是苦不堪言。唐望每一次都要提醒我专心,视綫集中。他这样做没有错。要从地上的乱石中捡出被抛下来的那块石头,的确是件令人发狂的工作。

当我摆好一个圆圈,走回山顶时,我想我快要死了。唐望已摘下一些树叶铺在圆圈里。他给我一些叶子,叫我塞进裤子里,贴在肚脐的皮肤上。他说这可以使我暖和,我不需要盖毯子,枝叶铺成的床相当柔软,我倒进圆圈里,立刻就睡著了。

醒来时,已经近黄昏了。这是个有云多风的天气,头上的云是小朵的乌云,但是在西方天空就成了薄薄的卷云。太阳不时出现,照耀大地。

睡了一觉,我的精神得到恢復,我觉得精力充沛,心情愉快。风也不会骚扰我。我一点也不冷。我把手枕在头后面,四处观望,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山头相当高,西边的景物十分壮观,可以看到一大片广阔的小山丘,再远处就是沙漠;北面与东面是一连串暗褐色的山峰;南方则是延绵不断的大地及山丘,远处是蓝色的山脉。

我坐起来,四处不见唐望。我突然感到恐惧。我想他也许把我单独留在那里,而我不知道回去的路。我再度在树叶的床上躺下来,奇怪得很,我的担忧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寧静、安详的奇特感觉。这对我而言是非常新鲜的感觉,我的思想似乎被停止了。我觉得快乐而又健康。一种寂静的兴奋感染著我。微风从西边吹来,拂遍我全身,却没有一丝寒意,我感觉风吹在我脸上,拂过我耳朵,像是一波波温暖的水来回洗濯我。这种存在的感觉是多么奇妙,和我以前忙碌而疏离的生活是多么不同。我开始哭泣,不是因悲伤而自怜,而是由于一种难以形容,无法解释的快乐。

我真想永远留在那地方,如果不是唐望回来,把我拉了出来,我很可能真的永远留下来。

“你已经休息够了,”他说,拉我站起来。

他平静地带我在山头四周走著。我们走得很慢,而且不发出一点声响。他似乎有意要我观察四周的景物,用下巴或眼睛的动作指著云层与山脉。

近黄昏的景致绝佳,使我生出敬畏与绝望之情。我想起了童年的情景。

我们爬到山顶的最高点,是一块火成岩的尖峰。我们背靠著岩石,舒适地坐下,面对南方。延绵不绝的大地雄伟壮观。

“把这一切都牢记在心里,”唐望在我耳边低语,“这块地方是你的。今天早上你看见了,而那是一个徵兆。你因为看见而找到这个地方。徵兆出乎意料之外地发生了。现在你不论喜不喜欢,都要去捕捉力量。这不是属于人自己的决定,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现在,正确地说,这山顶是属于你的地方,你挚爱的地方;你周围的一切都在你的眷顾之下。你要照颐这里的万物,万物也会照顾你的。”

我开玩笑地问,是否万物都属于我。他说是的,口气非常严肃。我笑了起来,说我们的做法使我想起西班才人在征服新世界之后,如何以他们君王的名字来命名占领土地。他们会爬到山顶上,宣称视綫所及之处都是他们的土地。

“这个主意不错,”他说,“我要把你看得到的土地全部给你,不限于眼前而已,而是你周围四面八方。”

他站起来,伸手向前指,幷且转个身,指遍四周的一切。

“这些土地全都是你的,”他说。

我大笑起来。

他笑了笑,问我:“有什么不可以?我不能赠送这些土地吗?”

“这些土地幷不是属于你的,”我说。

“那又如何?这些土地也不属于西班牙人,他们照样占领瓜分,封给别人。所以你为什么不可以接受呢?”

我小心端详,看看能否找出他笑容背后真正的用意。他突然大笑起来,差点跌下了岩石。

“你视綫所及的—切土地,全都是你的,”他继续说,仍然带著笑容。“不是给你用,而是让你留存在记忆中。不过这座山头是给你这一生用的。我把山头送给你,因为这是你自己找到的。它是你的了,接受它吧。”

我笑了,但是唐望似乎非常认真。除了他的滑稽笑容之外,他似乎真的相信他能把山头给我。

“为什么不呢?”他问道,仿佛读了我的心。

“好,我收下,”我半开玩笑说。

他的笑容立即消失,眯起眼睛看我。

“这座山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丛草木都在你的照顾之下,尤其是在山顶附近,”他说,“生存在这里的每一隻小虫都是你的明友,你可以使用它们,它们也可以使用你。”

我们沉默了几分鐘。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隐约感觉到他的心情改变对我是不祥的预兆,但我不害怕,也不忧虑。我只是不想说话,不知如何,言语似乎不再準确,难以表达真正的意念。以前我对谈话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意识到自己不寻常的心境后,我连忙开口说话。

“但是这片土地对我有什么用呢,唐望?”

“把这里的一切都牢记在心里。这就是你在做梦时要来的地方;这就是你将会见力量的地方;有一天向你显示秘密的地方。
“你在捕捉力量,而这是你的地方。你储存力量泉源的地方,
“你现在还想不通,所以就暂时把它当成无稽之谈好了。”

我们爬下岩石,他带我到山顶的两边,有个碗状的凹地。我们坐在那里吃些东西。
无疑,那山顶能带给我一种无法言传的快乐。在那里吃东西就像睡在树叶床垫上一样,具有一种未知的特殊感觉。
落日发出绚丽的古铜色光辉,周围一切似乎都被镀了金我完全沉浸在这景致中,甚至不想去思考。
唐望悄悄对我说话。他吩咐我去注视四周围的所有细节不放过任何琐碎细微之处,尤其是那在西方最显著的景致。他说我必须看著太阳,但不要集中焦距,直到它消失在地平綫下。

就在太阳轻轻碰上低空的云层时,那最后的餘辉实在是壮丽之至。太阳像是在天边燃烧的一支火炬,使大地都燃烧起来我觉得脸上一片红热。
“站起来!”唐望大叫,拉我起来。
他从我身边跳开,用强迫与催促的口气,命令我在原地开始慢跑。
当我在原地慢跑时,我感觉到一种温暖遍布全身。那是一种古铜色的温暖,在我的口腔上顎,在我的眼睛顶上。仿佛我整个头顶都有冷冷的火焰在燃烧,散发出古铜色的光芒。

太阳就要消失时,我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在推动我跑得更快。到了某个时候,我真的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几乎可以飞起来。唐望紧紧抓住我的右手臂。他的手压痛了我,也把我带回到清醒与镇定中。我跌坐在地上,他也坐了下来。

休息几分鐘后,他安静地站起来,拍拍我肩膀,示意我跟他走。我们又爬回原先坐过的火成岩高峰。岩石挡住了冷风的吹袭,唐望先打破沉默。

“这是个好徵兆,”他说,“多奇怪!它发生在一天将尽的时刻。你和我有多大的不同,你是属于夜间的生物,而我比较喜欢清晨初升的朝阳。或者说,清晨初升的朝阳追求我,却羞怯地躲开你。相反,将逝的夕阳为你洗濯,它的火焰照亮你,却没有燃烧你。多么奇怪啊!”

“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我从来没有看过今天发生的这一幕。徵兆通常是在朝阳初升时发生。”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唐望?”

“现在不是谈它的时候,”他厉声说,“知识就是力量。即使要谈论力量,也需要好长一段时间去驯服足够的力量。”

我想坚持问下去,但他突然改变话题,他问起我“做梦”的进展。

我已经开始去梦见特定的地点,如学校或是朋友的家。

“你梦见那些地方时,是在白天,还是夜晚?”他问。

我梦中到那些地方的时间,正是我平常去的时间——在学校,就是白天;朋友家,就是晚上。
他建议我尝试在白天小睡片刻时“做梦”,看看我是否能梦见当时的地点。如果我在晚上“做梦”,我的梦中地点也须在夜里。他说一个人在梦中的经验,一定要和他在“做梦”当时的时间一致;否则就成为普通的梦,而不是“做梦”了。
“为了帮助你,你应该挑一样属于那地方的东西,把注意力放在它上面。”他继续说,“举例说,在这个山顶上,你现在已经有一棵特别的灌木丛,你必须观察它,直到它在你的脑中有了鲜明的印象。你只要回想那一丛树,或我们坐著的这块石头,或回忆这里任何一样东西,你就能在做梦时回到这里。当你能集中注意力于一个力量之处时,比方说这里,你就比较容易在做梦时旅游到这里。但是如果你不想要回到这里,也可以用<敏感詞>地方。也许你的学校对你来说是个力量之处,就用它吧!把注意力集中于那里任何一样东西上,然后在做梦中找到它。

“先回想某件东西,然后一定要回到双手的注视,再去注视<敏感詞>东西,如此继续下去。”
“但现在你必须把注意力集中于这山顶的一切事物上,因为这是你一生最重要的地方。”

他看著我,似乎要观察他的话所引起的效果。
“这也将是你死亡的地方,”他轻声说。

我大为恐慌,坐立不安,他笑了。
“我会一次又一次地陪你来这山顶,”他说,“然后你要单独来,直到你被山顶上的一切所充满,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这山顶会成为你最后之舞的地方。”

“你说我的最后之舞,是什么意思咽?”

“这是你最后立足之地,”他说,“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你会死在这里。每个战士都有一个死去的地方。一个他偏爱的地方,充满著难以忘怀的回忆,一个力量曾经留下痕迹的地方,他目击奇迹的地方,有秘密向他显现的地方,他储存个人力量的地方。

“战士每次探访力量后,就有义务要回来到他偏爱的地方。他或者走路去,或者藉做梦去。

“而到最后,他在世上的日子将尽,他感觉到死亡轻拍他的左肩,他的心灵早已準备好,便会飞向他所爱的地方,在那里,战士和他的死亡共舞。

“每一个战士都有他特殊的形式,具有力量的姿势,是他穷尽毕生之力发展出来的。这是一种舞蹈,一种动作,在个人力量的作用下做出来的。

“如果垂危的战士只有些许力量,他的舞就短暂;如果他的力量巨大,他的舞就华丽壮观。但是不管他的力量是多或少,死亡都必须停下来,在旁观看他在世上的最后表演。战士最后一次重述他生命中的辛劳时,死亡必会等待,直到他的舞蹈结束。”

唐望的话令我浑身颤抖。那寧静的黄昏,绚丽的景致,仿佛都是放在那里,做为战士最后力量之舞的布景。

“虽然我不是战士,你能教我那舞蹈吗?”我问。

“任何去捕捉力量的人都必须要学那舞蹈,”他说,“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教你。你很快就会碰到一个势均力敌的敌人,那时候我会教你力量的第一个动作。而你继续生存下来,就必须靠自己再添加上<敏感詞>的动作。每一个新动作都是通过力量的挑战而得来的。因此正确地说,战士的姿势及形式,是他一生的写照,在他个人力量成长时,他的舞也就萌生。”

“死亡真的会停下来看战士跳舞吗?”

“战士只不过是一个人,一个谦逊的人。他不能够改变死亡的计划,但是他完美无瑕的心灵,尝遍惊人的艰苦之后所储存的力量,的确能握住死亡一会儿。这一会儿工夫,已足够他最后一次回想力量。我们可以说,那是死亡对那些完美的心灵所做的表示。”

我感受到强烈的不安,于是尝试说话,以减轻那种感觉。我问他是否认识已经死去的战士,他们的最后之舞是怎么影响他们的死亡的。

“不要再说了。”他冷冷地说,“死亡是件意义重大的事,死亡绝不仅是两腿一蹬,身体僵硬而已。”

“我以后会和死亡共舞吗,唐望?”

“当然。你已在捕捉个人力量,即使你没有生活如战士。今天,夕阳给了你一个徵兆。你这一生最好的作品会产生在一天将逝的时光中。你显然不喜欢黎明初升的光辉,清晨的旅行也不会引起你的兴趣;但你的地盘是将尽的落日,带著熟透的黄橙,陈年的芳醇。你不喜欢白日的炎热,你喜欢落日的餘辉。

“因此你会在这里和你的死亡共舞,在这山顶上,在一天将逝的时光。而在你的最后之舞中,你会讲述你的奋斗,讲述你的胜利与失败,讲述你在遭遇个人力量时的欢乐与迷惑。你的舞会讲述你所储存的秘密与奇迹;而你的死亡会坐在那里看你。

“将逝的落日会照亮你,但不会燃烧你,就像今天一样;风会柔和芳香,而你的山顶会震动。当你的舞接近尾声时,你会举头望落日,因为你将永远不会再看到它了,不论是在清醒或做梦中。然后你的死亡会指向南方,指向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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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9 01:40:27 | 只看该作者
14.力量的步法

1962年4月8日 星期六

“死亡像人吗,唐望?”我在门廊坐下时,问道。

唐望露出困惑的神情。他手中提著一袋我送他的杂货。他小心地把东西放在地上,坐在我面前。我觉得受到鼓励,就解释说我想知道死亡在观看战士最后之舞时,是否是个人,或像人的样子。

“这有什么差别呢?”唐望问。

我告诉他,那幅景象十分吸引我。我想知道他是怎么会知道这一切。

“很简单,”他说,“智者知道死亡是最后的目击者,因为他看见了。”

“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也见过战士的最后之舞?”

“不,人不能作为这样的目击者。只有死亡可以。但是我看见自己的死亡在一旁注视我,而我对它跳舞,仿佛我的生命已经垂危。但是在舞蹈结束时,死亡幷没有指向任何方向;我所爱的地方也没有震动,向我道别。因此我在世上的日子还没有完结,我没有死。这一次发生时,我只有些许力量,不瞭解我的死亡的计划,因此当时我会以为我要死了。”

“你的死亡像个人吗?”

“你真是只笨鸟,你以为问了问题就可以瞭解事情。我可不认为你能如此,但是我又算老几?
“死亡幷不像一个人,毋寧说它是一种存在;但是你也可以说,死亡什么都不是,但又什么都是。无论你怎么想都是对的。你希望死亡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我与人相处觉得自在,所以死亡对我而言是个人。我也喜爱追求神秘,所以死亡对我而言又像空洞的眼睛,我可以看透它们。死亡像两扇会移动的小窗,就像眼睛会转动一样。因此我可以说,当战士在跳他世上最后之舞时,死亡以它空洞的眼睛注视战士。”
“但是唐望,这只是对你而言如此,或者对<敏感詞>战士也一样?”

“对于每一位拥有力量之舞的战士都一样,但是又不儘然。死亡目击战士的最后之舞,至于战士如何看死亡,这就是个人的问题。他可以把死亡看成任何东西——一隻鸟、一道光、一个人、一棵树、一块石子、一片雾,或者任何未知的存在。”

唐望对死亡的描述困扰了我。我找不出适当的词汇表达心中的疑问,于是咕噥著。唐望微笑著凝视我,鼓励我说出来。

我问他,战士把死亡看成什么,是否决定于他成长的环境。我举出尤玛族(Yuma)及亚基族的印第安人为例。我的想法是文化决定一个人看待死亡的方式。

“与一个人生长环境没什么关係,”他说,“决定一个人的所有行为的是他的个人力量。人只不过是他个人力量的总和,而这总和决定他如何生存、死亡。”

“个人力量是什么?”

“个人力量是一种感觉,”他说,“像是感到十分幸运;或者可以说是一种心境。个人力量是一个人努力得来的,和他的先天条件无关。我告诉你,战士是捕捉力量的人,我正在教你如何猎取、储存力量。你的困难是你还不信服,这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困难。你必须相信个人力量可以使用,可以储存。但是到目前为止,你还不信服。”

我告诉他,他的观点很清楚,而我也努力信服他的话,他笑了。

“那不是我所说的信服,”他说。

他轻拍我肩膀几下,笑著说:“你知道的,我不需要别人迎合我。”

我不得不向他保证,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没有怀疑你,”他说,“但是信服的意思是指你已经能单独行动。事实上你还需要很大的努力才能做到。该做的事还多著呢,你才刚起步。”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表情平静。

“说来有趣,有时候你会让我想起我自己,”他继续说,“我当初也不愿意选择战士这条路,我相信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既然我们都难免一死,做了战士又有什么不同呢?但我错了,我必须自己去找到答案。只有当你明白自己错了,明白成为战士是多么的不同,你才可以说,你信服了;然后你可以独自前进,甚至能独力成为一个智者。”

我要求他解释什么是“智者”。

“智者就是一个能够不畏学习的艰苦的人,”他说:“是一个能不莽撞,不畏缩,尽自己全力去解开个人力量的奥秘的人。”

他简短地讨论一下这个概念,然后像闲谈般撇在一旁,说我应该只去关心储存力量的观念。

“那太难以瞭解了,”我抗议,“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捕捉力量是件奇怪的事情,”他说,“首先要成为一个想法,之后再一步步建立起来,然后,砰!它就发生了。”

“是怎么发生的?”

唐望站起来。他伸展双臂,像猫一样弓起身体。像往常一样,他的骨头嗶啪作响。

“走吧,”他说,“我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赶。”

“但是我有好多事要问你,”我说。

“我们要到一个力量之处,”他走进屋门时说,“为什么不把你的问题留到那里再问?我们也许会有机会谈话。”

我以为我们要开车去,所以我站起来朝车子走去,但是唐望从屋子里喊我,叫我拿起我的葫芦袋子,他在屋后的树丛边等我。

“我们要快一点,”他说。

我们走到西边马德里山脉的低坡时,已经是下午3点。今天的天气温暖,但是到了傍晚时,风渐渐变冷。唐望坐在一块岩石上,示意我也坐下来。

“这一回我们要在这里做什么,唐望?”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们要在这里捕捉力量,”

“这我知道,但我们要做哪些具体的事?”

“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清楚。”

“你的意思是你从未按照计划行事?”

“捕捉力量是件非常奇怪的事,”他说,“我们无法事先计划。这也是它之所以刺激的原因。但是战士仿佛按照计划行动,因为他信任个人力量,而个人力量会使他以最恰当的方式去进行。”

我指出他的话中多少有点矛盾。如果战士已经有个人力量,那么他还要捕捉什么?
唐望抬起眉毛,假装厌恶的表情。

“是你要去捕捉个人力量,”他说,“而我已是拥有力量的战士,你问我有没有计划,我说我信任个人力量的引导,我不需要计划。”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上路。斜坡很陡,攀登上去对我是一件困难又累人的事。而唐望正好相反,他似乎拥有无穷的精力,不用跑,也不匆忙,步伐稳健,体力充沛。我注意到他连汗都没有流,甚至在攀爬过非常巨大、近乎垂直的陡坡后,也没流一滴汗。当我抵达山顶时,唐望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我在他旁边坐下,觉得心臟仿佛要爆炸似的。我躺下来,汗水如雨般滴下。
唐望大笑,推我来回滚动著,我的呼吸逐渐地平静下来。

我告诉他,我对他的身体状况感到敬畏。

“我一直设法使你注意这一点,”他说。

“你一点也不老,唐望!”

“当然不老。我也一直使你注意到这一点。”

“你是如何锻炼的?”

“我没有锻炼。我的身体感觉很好,如此而已。我对待自己很好,因此我没有理由感到疲倦,或不舒服。秘诀不是在你对自己做了什么,而是你自己不做什么。”

我等著他解释,他似乎觉察到我无法理解。他会意地笑笑,站起来。

“这是一个力量之处,”他说,“为我们在这山顶上找个地方过夜吧。”

我开始抗议,我要他解释什么是“对自己不做什么。”他做出强硬的手势。

“废话少说,”他轻声说,“这一次就以行动取代言语吧,你花多少时间去找到适当地方休息是无关紧要的,也许会花你整整一个晚上。你找不找得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试著去找。”

我把笔记本放在一边,站起来。唐望提醒我,就像以前每一次当他要我去找个休息的地方时,我必须不集中焦距,把眼睛眯起来注视事物,使景物变得模糊。

我信步走著,半眯著眼扫视四周。唐望走在我右后方数尺。

我先是绕著山顶外围走一圈。我打算以螺旋形走法从周围走向中心,但是我才走完最外围,唐望就叫我停下来。

他说我又在表现我对固定习惯的偏好了,接著,用讽刺的语气说,我当然可以有系统地寻遍山顶每一寸土地,但是以如此死板的方式是绝对无法感觉到适合的地点。又说他自己知道那块地方,所以我这种碰运气的找法是行不通的。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我问。

唐望要我坐下来,然后他从附近每棵树丛中各摘下一片树叶给我。他要我躺下,鬆开皮带,把那些叶子放在靠近肚脐的地方。他指导我动作,叫我用双手压在树叶上。然后他命令我闭上眼睛,警告我说,如果我想得到完美的结果,就必须照他的话做——当他把我的身体移动到一个有力量的地方时,我不能放开叶片,也不可睁开眼睛;或想坐起来。

他抓住我右手腋下拖著我走。我有强烈的欲望想从半睁的眼睛偷看,但是唐望把手盖在我眼睛上,命令我只要去注意那将从叶片发出来的温暖感觉。

我躺了一会儿,动也不动,然后开始感觉叶片发出一种奇异的热。我的手掌先感觉到湿热,然后蔓延到腹部,最后我的全身都淹没在这股热浪中。几分鐘工夫,我的脚好像燃烧起来,那种灼热使我想起以前几次发高烧的情形。

我把这种不适感告诉唐望,还有我很想脱掉鞋子。他说他就要扶我站起来,但是要等他的指示才可以睁开眼睛。我要继续把叶片压在腹部上,直到我找到合适的地方休息。

等我站好之后,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应该张开眼睛,漫无计划地闲荡,让叶片的力量引导我,拉著我走。

我于是漫无计划地逛著。身体的温热令我很不舒服。我相信我是在发烧,于是开始思索唐望是如何使我发烧的。

唐望在我后面走著。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吓得我几乎瘫痪。他笑著解释说,突然的尖叫可以把不舒适的精灵赶走。我眯著眼睛,来回走了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中,我身体的不适及灼热感变成了舒服的温暖,步伐也开始变得轻飘飘了。同时我也感到失望,我多少期待著某种视觉上的现象,但是在我视綫所及之内一切如常,没有特别的色彩,或光芒,或黑影。

最后我的眼睛眯得好累,就睁开了。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微突的沙岩上,这是山顶上仅有的几块岩石地,<敏感詞>地方则是泥土地及小树丛。这山顶似乎不久前才被火烧过,所以植物都十分幼小。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块突起的沙岩很美。我在上面站了好久,之后乾脆坐下来。

“好!好!”唐望说,拍拍我的背。

然后他要我小心地把叶子从衣服里拿出来,放在岩石上。

当我刚把树叶从身上拿开,就感到一阵寒意。我量量脉搏,跳动还算正常。

唐望笑了,叫我“卡洛斯医生”,问我是否也可以量量他的脉搏。他说我刚才感觉到的是那叶片的力量,那个力量已使我身体洁净,得以完成我的任务。

我很诚恳地说,其实我什么也没做;我在那地方坐下来,是因为我累了,而且我觉得那块沙岩的颜色很吸引人。

唐望什么都没说,他站在我旁边。突然间他往后跳,极敏捷地跳过几丛树,跑到不远处一块高大的岩石上。

“怎么啦?”我警觉地问道。

“注意风的方向,风就要来吹你的叶子了,”他说:“赶快数叶片,风要来了,留下半数的叶子,放回你肚子上面。”

我数了二十片叶子,把其中十片放进衣服中,然后一阵强风把其餘十片吹向西方。我看著叶子被吹走时,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有种真实的东西刻意地把叶子扫进广大的的树丛里。

唐望走回我这里,坐在我左边,面对南方。

我们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累坏了。我想要闭上眼睛,但又不敢。唐望注意到我的疲倦,说我睡著了也没有关係。他吩咐我把两手放在肚子上,压著树叶,想象我是躺在那“吊索”悬浮的吊床上,在我那“偏爱的地方”。我闭上眼睛,立刻跌入回忆之中,仿佛回到那次睡在山顶上所经歷的寧静充实中。我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能感受那种悬浮感,但我却睡著了。

我在夕阳将尽时醒来,睡一觉使我恢復了精神。唐望也睡了,他和我同时醒来。这时风正吹著,我却不觉得冷。我腹部上的叶子似乎有暖炉或发热器的作用。

我察看四周。我选择休息的这个地方像个小盆子,人坐在里面,就像坐在一个长沙发里,一边的石壁正好做为靠背。我也发现唐望把我的本子带来了,枕在我的头下。

“你找对了地方,”他微笑道:“而整个过程正如同我告诉你的,在你的毫无计划的情况下,力量引导你到这里来。”

“你给我的是什么叶子?”我问。

真正引我好奇的是那些叶子发散出来的温暖,使我在不盖毛毯,又没穿厚衣服的情况下,竟能有舒适的感觉。

“那只是叶子而已。”唐望说。

“你的意思是,我能从任何树上摘下叶子,也有相同的效果?”

“不,我不是指你自己能做到,你还没有个人力量;我是指任何叶子都能帮助你,只要给你叶子的人有力量。今天帮助你的不是叶子,而是力量。”

“是你的力量吗,唐望?”

“我想你可以说那是我的力量,虽然这样说不完全正确。力量幷不属于任何人,只是我们之中有些人能聚集它,然后把它直接给另一个人。你瞧,储存力量的秘诀,就是力量只能用来帮助他人储存力量。”

我问他,那是否意味著他的力量只限定用来帮助他人。唐望耐心解释说,他可以随他高兴使用个人力量,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但是如果把力量直接给了别人,就得等那个人能把它利用在他自己对力量的寻求上,才能产生作用。

“人所做的任何事,都以他个人力量为轴心,”唐望继续说,“因此,对毫无力量的人而言,一个有力量的人做出来的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认识力量,也需具有力量。这就是我一直尽力使你明白的,但是我知道你不懂,不是因为你不愿意,而是因为你的个人力量太少了。”

“那我该怎么做呢,唐望?”

“什么都不用做,就照这样做下去,力量会自己找到门路的。”

他站起来,转了一圈,凝视四周一切。他的身体完全配合眼睛的移动,结果是像一个玩具般地以準确而固定的方式转了一圈。

我张大嘴看著他。他收敛起他的微笑,表示承认我的惊讶。

“今天你将要在黑夜中去捕捉力量。”他说著坐了下来。

“你说什么?”

“今晚你将要进入那未知的山区中探险,在黑夜里,山已不是山了。”

“那么是什么呢?”

“是<敏感詞>的东西,你无法想象的东西,因为你从来没有亲眼看过它们的存在。”

“你这是什么意思,唐望?你总是用这种阴森森的话来吓我。”

他笑了,轻轻踢一下我的腿。

“这世界是一项神秘,”他说,“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子。”

他似乎沉思了—会儿。他的头有韵律地上下动著,然后笑著说:“好吧,就算也是你想象中那样子,但那幷不等于世界的全部。真正的世界远超过你的想象。你一直在探寻这真正的世界,也许今天晚上你会再得到一点收穫。”

他的声调使我全身起寒颤。

“你计划做什么呢了,,
“我不计划任何事,一切都由力量决定,也就是领你来这地方的力量。”

唐望站起来,指向远方。我以为他要我也站起来看。我试著一跃而起,但在我站好之前,唐望用力把我按下。

“我没有叫你跟我,”他严厉地说。然后他声音又转为柔和,继续说:“你将会有相当艰苦的一夜,你会需要你能聚集到的所有力量。留在这里为下一步做準备。”

他解释说,他不是在指什么东西,而是去确定有东西在那里。他向我保证说一切都很好,我应该安心坐著,使自己忙碌,因为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写字。他的微笑像是具有感染力,使人十分舒服。

“但是我们要做什么呢,唐望?”

“写!”他命令我,背过身子去。

除了写字之外我无事可做,于是我写到天黑。

当我在写字时,唐望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他似乎完全沉浸于注视著西方远处。但是我一停笔,他就转头开玩笑地说,若是要叫我闭嘴不发问,只有给我东西吃,或叫我写字,或让我睡著。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慎重地打开来,里面是些肉干。他给我一片,自己也拿了一片,嚼了起来。他很随意地告诉我,这是力量的食物,在这时候我们俩人都需要,我饿坏了,没有工夫去想肉片里是不是含有知觉转变性的物质。我们在沉默中把肉干吃得一千二净,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唐望站起来,伸展手臂和肩背。他建议我也照做。他说在睡觉、坐卧,或行走之后伸展全身,是很好的练习。

我照他的话做,结果放在衣服中的叶子有几片从裤管中掉出来,我正迟疑要不要捡起来,但他说算了,已经不需要那些叶子了,我应该任它们自由飘落。

然后唐望走到我身边,附在我右耳悄悄说,我应该紧跟著他,模仿他的每一个动作。他说,我们此刻站的地点很安全,可以这么说,我们正在夜的边缘。

“这里不是夜,”他低声说,踏踏我们站立的岩石,“夜在那里。”

他指向我们四周的黑暗。

随后他检查我的背袋,看看装食物的葫芦和我的笔记本是否都放好,然后轻声说,战士随时都得确定每一件东西都在正确的位置,不是因为他相信自己会通过将要来临的考验,而是因为那是他完美无缺的行为的一部分。

他的告诫幷没有使我觉得更轻鬆,反而使我确定自己末日已近。我真想哭。我相信唐望一定完全知道他的话所产生的效果。

“信任你的个人力量,”他在我耳边说,“在这个神秘的世界里,人只能抓住这一点。”

他轻轻拉我,我们开始前进。他走在我前面两三步,我跟在后头,眼睛盯著地面,不知为何,我不敢左顾右盼。而把视綫集中在地上,使我奇异地感觉平静,仿佛被催眠了。

走了一小段路唐望停下来。他低声说,完全的黑暗已近,他将要走到前头去,但是他会模仿一种小猫头鹰的叫声,好让我知道他的位置,他提醒我说,他学的叫声在开头会略为沙哑,但是接著会变得圆润,像只真的猫头鹰在叫。他又警告我,千万要分辨出<敏感詞>没有这种特徵的猫头鹰叫声。唐望交待完指示时,我已经是惊恐万分。我抓住他的手臂,不放他走。两三分鐘之后我才稍稍镇定,讲得出话来,但一阵阵神经的抽搐穿过我腹部,使话也说不清楚。他平静温和地催我控制住自己,因为黑夜就像风,一个未知的实体,如果我不小心就会被它算计。我一定要极端平静,才能对付它。

“你一定要放开自己你的个人力量才能与夜的力量交融在一起。”他在我耳边说。

他说他要到我前头去了,于是我又受到一阵无理性恐惧的侵袭。

“这真是疯狂,”我抗议道。

唐望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他笑了笑,附在我耳边说了些话,我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我大声地说,牙齿打颤。

唐望把手放在我嘴上,低声说,战士的行动看起来仿佛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接著重復一段话三四遍,似乎要我背下来。他说:“战士信任自己的个人力量,不论力量是多是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完美无缺的。”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还好吗。我点点头,于是他迅即消失在黑夜中,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试著观察四周,我似乎是站在一处浓密的树林里,我只能分辨出一团黑乎乎的灌木或小树。我集中全力去听,但是没听到特别的声音。风的嘶鸣声掩盖住<敏感詞>声音,只有不时传来几声大猫头鹰的尖叫和<敏感詞>鸟鸣声。

我又等了一会儿,注意力高度集中。然后有一阵小猫头鹰长而沙哑的叫声传来,这一定是唐望,没错。声音从后面传来;我转过身,向那方向走去。我走得很慢,因为黑暗的障碍实在难以克服。

我走了约十分鐘。突然一团黑影跳到我面前。我尖叫起来,向后坐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恐惧实在太强烈了,我竟然窒息,不得不张开嘴巴呼吸。

“站起来,”唐望轻轻说,“我不是有意要吓你。我只是来和你碰头。”

他说他一直在观察我的笨拙模样,我在黑暗中的前进就像是一个跛脚的老太太,踮著脚尖走在烂泥中的情形。他觉得他的形容很好笑,大笑起来。

然后他开始示范一种在黑暗中行走的方法,他称之为“力量的步法”。他弯腰站在我面前,要我摸他的背和膝盖,好明白他整个身体的姿势。唐望的上身有点前倾,但是背脊是挺直的,膝盖也微微弯曲。

他在我面前慢慢走著,因此我能注意到他每一次举步,膝盖都几乎抬到胸前。然后他竟然放足跑进黑暗中,又跑回来。我无法想象怎么能在一片黑暗中跑步。

“力量的步法就是在黑暗中跑步,”他在我耳边说。
他催我自己也试试看。我告诉他,我很确定自己会跌入裂缝或撞上岩石而跌断脚。唐望平静地说“力量的步法”绝对是安全的。
我指出我之所以相信他能这么做,是因为我假定他对这些山区的地形了如指掌,因此才能避免跌跤。

唐望用手捧住我的头,有力地说:“这是夜!夜就是力量!” 他放开我的头,又以温和的声音说,在夜里世界是不同的。他在黑暗中跑步的能力与他对地形的熟悉无关。他说关键在于自由放开个人力量,好与夜的力量融合;一旦夜的力量掌握控制,就不可能会有失误。他又非常严肃地说,如果我还是怀疑,就该想一想,若不是夜的力量在引导他,像他这把年纪的人,在黑夜的山中跑步,岂不等于是自杀!
“看!”他说,轻快地跑进黑暗中,又跑回来。

他的动作是如此惊人,我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他在原地慢跑了一会儿。他举脚的姿势使我想起短跑选手在赛前的热身準备运动。

然后他要我跟他走。我极不自然与不安地跟上去。我非常小心地试著看前面的路,但夜色黑得无法判断距离。唐望回到我身边慢跑著,他说我必须把自己开放给黑夜的力量,信任我那仅有的个人力量,否则我永远也无法自由行动。黑暗会成为障碍,是因为我依赖视觉,而不懂另一个方法——使力量成为引导。

我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我就是放不开,怕跌断腿的恐惧感仍然很强。唐望命令我继续在原地练习,尽力去感觉我是在使用“力量的步法”。

然后他说他要跑到前头去,我必须等他的猫头鹰叫声。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消失在黑暗中。我不时闭著眼睛,弯著身子在原地慢跑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的紧张渐渐地鬆弛,直到我感觉相当舒服,然后我听到唐望的叫声。
我向声音来的方向跑了五六码远,尽力想“放开自己”,如唐望的建议。但是我一头撞进一棵树丛里,那种不安全感立刻又回来了。
唐望在等我,他纠正了我的姿势。他说我应该把手指弯进掌中,大拇指和食指伸直。然后他说,在他看来,我只是放纵自己于无能的感觉里,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集中焦点,只是去扫视前面的路,不论有多黑暗,我总能看到一些东西。“力量的步法”和寻找休息的地方一样,两者都包含放纵与信任的感觉。“力量的步法”要求人把视綫放在眼前的路上,即使稍微左顾右盼,都会造成动作的失当。他解释说,上身前倾才能把视綫放低,把膝盖举至胸前,是因为步子要小而稳健。他曾警告我,开始我会时常跌倒,但是他保证随著练习,我能够跑得像在白天般迅速安全。
于是一连几个鐘头,我试著模仿他的动作,也设法培养他说的那种心境。他很有耐心地在我面前原地跑著;或者他会跑开一小段,再回到我旁边,好让我看清楚他的动作;有时他会推我一把,让我跑几步路。

然后他出发了,以一连串猫头鹰的叫声喊我。不知为什么,我竟意外地充满信心往前移动。就我所知,我毫无理由如此信心大增,但我的身体似乎能辨识环境,不需要思索。举个例子,我看不清眼前崎嶇的岩石,但是我的身体每一步都能踏在石头边缘,而不会踩进裂缝中,只有几次我因为分神而失去平衡。要保持对前方路面的扫视,需要全然的注意才行。就如唐望的警告,稍微左顾右盼,或看得太远,都会破坏动作的进行。
找了好久,我才找到唐望,他正坐在似乎是树的黑影子旁边。他朝我走来,说我做得很好,但应该停止了,因为他使用那叫声太久了,他确定他的叫声会被模仿走。

我同意,是该停了,我的努力已使我筋疲力竭。轻鬆下来后,我问他,谁会模仿他的叫声。

“力量、同盟、精灵,谁知道呢?”他低声说。

他解释说,那些“黑夜里的实体”通常会发出美妙的声音,但是若要模仿人类沙哑的声音或鸟的叫声,则非常困难。他要我小心,一听到那种美妙的声音就要停下来不动;而且我要记住他的话,有一天我会需要靠他的话来做判断。他又鼓励地说我已经对“力量的步法”有相当的认识,只需要再被逼一下,我就可以达到熟练精通的地步。这在我们下一次黑夜探险中就可以做到。他拍拍我的肩膀,宣布说他準备要走了。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说著跑了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我疯狂地大叫:“我们走著走。”

唐望停下来,脱下帽子。

“老天!”他很为难地说,“我们被困住了。你知道我无法在黑夜中走路,我只能跑。我走路一定会跌断腿。”

我感觉他一定是笑著说这些话,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脸。

他又像是在透露秘密地说,他太老了,所以不能走的。刚才学到的那一点“力量的步法”必须派上用场了。

“如果我们不用‘力量的步法’,我们会像野草般被割下来,”他在我耳边说。

“被谁割下来?”
“黑夜里有许多东西在对人发生作用,”他的语气使我生起阵阵寒颤。
他说我不用紧跟著他,因为他会用连续四声的猫头鹰叫声做为信号,让我可以跟随他。

我建议说我们最好留在山区,直到天亮再走。他非常夸张地反驳说,那等于是自寻死路。而且就算我们能生还,黑夜也会耗尽我们的个人力量,天亮后的第一件事就会要我们的命。

“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他语气中带著一丝紧急,“我们快走。”
他保证说他会尽可能缓慢地前进。他最后的指示是,我要儘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不论发生什么事,大气也不得喘一个。他告诉我大致前进的方向后,就开始缓慢地跑起来,我跟在后面但是不管他跑得多慢,我总是追不上他,很快他就消失在前面的黑暗中。

我落单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得很快了。我实在感到惊讶。我尽力保持这种速度,许久之后我听到唐望的,叫声从前方偏右的地方传来。他连续叫了四声。

一会后我又听到了他的猫头鹰叫,这次是在右方稍远处。为了能跟上去,我必须向右转45度角。我向这个方向前进,希望能听到四声中的另外三声,更清楚唐望的位置。
我再听到一个叫声,似乎来自我们出发的地方。我停下来倾听,听到不远处有一种尖锐的噪音。像是两块石头相互碰撞的声音,我更竪耳倾听,接著听到一连串的轻微声音,像是两块石头轻轻磨擦的声音,然后又是另一声猫头鹰叫声。这回我明白唐望的意思了。这个叫声十分美妙,拉得很长,甚至比真的猫头鹰叫声都要圆润。

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恐惧,我的胃收缩起来,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拉我下沉。我转过身子,开始慢跑朝相反方向前进。

我听到远处一声微弱的猫头鹰叫声,然后接著连续三声。那是唐望。我向那方向跑去。我感觉他大约在四分之一哩远,如果他保持这种速度,我一定会一个人被丢在山中。我不知道唐望为什么要跑在前头,如果他要跑那么快,他可以绕著我跑啊!
这时我注意到左边似乎有东西随我在前进,我几乎可用左眼角看到那东西。我快要开始惊慌时,心中出现了镇定的念头,我在这种黑暗中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我想要转头去看,但又怕失去平衡。

另一声猫头鹰的叫声,把我从沉思中震醒。叫声从左边传来,我没有朝那方向前进,因为那叫声是我从来也没听过的甜蜜美妙,但也不令我害怕。只觉得那声音很迷人,有点蛊惑,甚至带著一丝悲哀。

然后一团黑色的东西从我前方,由左边跳到右边去。这突然的变化使我抬头向前看,因而失去平衡,跌进树丛之中。我侧身倒下,然后听见那悦耳的叫声就在我左边数步之远。我站起来,还没举足前进,又听到另一个叫声,比第一声更哀求、更迫人,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我停下来倾听。猫头鹰的叫声长而温和,平息了我的恐惧。在这个时候,要不是又听到唐望四声沙哑的叫声,我真的会停在那里。唐望的叫声似乎比较近了,我朝那方向跑过去。

过了一会儿,我又注意左边的黑暗中有某种闪光或波动的现象,那不像是视觉的现象,倒像是一种感觉,但我几乎确定我的眼睛知觉到它。它移动得比我快,又从我的左边跳向右边,让我失去平衡。这次我没有跌倒,奇怪的是,没有跌倒反而使我生气起来。这种矛盾的感觉才使我真正惊慌起来。我想要加快步伐,我想要自己发出猫头鹰的叫声,让唐望知道我的位置。但我又不敢违抗他的指示。

就在这时候,某种可怕的东西抓住了我的注意。在我左边有某种像野兽的东西,几乎就要碰到我了。我不自主地跳到右边,强烈的恐惧几乎使我窒息。这恐惧紧紧攫住我,我在黑暗中飞快前进,脑中没有任何思想。我的恐惧似乎是一种身体的感觉,与思想无关,我发觉这种情况很不寻常。在我这一生中,我的恐惧通常是在知识的层次上,由于某种<敏感詞>情况的威胁所引起的,或者是他人对我做出危险的举动。然而这一次,我的恐惧完全是一种新的体验,来自世界的某个未知区域,重重打击在我身体上的某个未知的部位。

我听到一声更近的猫头鹰叫声,在我左边一点,我没有辨认出叫声的特徵,但听起来似乎是唐望的叫声,那叫声幷不悦耳。我慢了下来。接著又是一声,是唐望的沙哑嗓音,于是我加快脚步。第三声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我可以辨认出那里是一片黑影,像是岩石或树。我又听到一声猫头鹰叫。我想一定是唐望在等我,因为我们已经脱离险境。我正走到黑暗地区的边缘时,第五声的叫声使我僵立在原地。我张大眼睛想看清那片黑影,但是左边突然响起沙沙声,我及时转头,注意到一个黑暗的物体,比周遭的黑暗更深,正在我旁边滚动或滑行著。我抽了一口气,跳了开来。我听到喷喷声,好像是有人在咂嘴,然后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从黑暗中出现。它的形状是方的,像个门,大约8到10尺高。

它出现得太突然,我惊叫起来。一瞬间我的恐惧到达了极点,但是一秒鐘后,我发现自己意外的平静,凝视著那黑色形体。

依我的瞭解,这次的反应又是另一种新的体验。我身体的某部位似乎以一种奇特的坚持,把我拉向黑暗地区,而<敏感詞>部位则拒绝,仿佛我一方面想前去探个究竟,一方面又想赶紧逃开。

我好不容易才又昕到唐望的猫头鹰叫声,似乎离我很近,而且有点著急,声音较长,也更沙哑,他似乎是一边跑一边叫著。

突然间我似乎又恢復控制,能够转身跑开。有一会儿我跑得就像唐望所希望的样子。
“唐望!”我找到他时,不禁大叫。

他把手轻按在我嘴上,要我跟他走。我们俩以适当的速度轻鬆地慢跑著,一直跑到我们之前来过的沙岩突出处。

我们在突岩上坐了约一个小时,完全保持沉默,直到天亮。我们从葫芦里拿出东西来吃。唐望说,我们必须在这里待到正午,而且不能打瞌睡,只能谈话,好像什么事都投发生过。

他要我把刚才他离开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完全告诉他。等我说完后,他仍然好久不说话、似乎陷入沉思中。

“情况好像不太妙,”他终于说。“昨天夜里你发生的事很严重,太严重了,你以后不能再自己一个人在黑夜中探险。从现在 起,黑夜的实体不会放过你了。”
“我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唐望?”
“你失足于某些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实体上,它们对人能发送作用。你对它们一无所知,因为你从来没有碰到过它们,或许称它们为山中的实体会更恰当;它们幷不是真正属于夜的,我称它们黑夜的实体,是因为在黑暗中很容易可以知觉到它们。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我们四周,然而在白天时很难去知觉它们,因为白天时,我们对这世界很熟悉,熟悉的东西总是占了上风;反过来说,在黑夜里,一切都变得很陌生,没有事会占上风,所以我们容易在夜间知觉到那些实体的存在。”
“可是它们是真实的吗,唐望?”
“当然!它们是如此的真实,可以杀人,尤其是迷失在荒野中,没有个人力量的人。”

“既然你知道它们是如此危险,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呢?”

“学习之道无他,唯在身体力行。空谈力量是无用的。如果你想知道力量是什么,如果你想强调力量,就必须抓住每一个事物,独力去应付。

“知识与力量的道路都十分艰辛遥远。你或许已经注意到,直到昨晚,我才让你一个人在黑夜中探险。以前你没有足够的个人力量这么做,现在你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一场战斗,但仍不足以单独留在黑夜里。”
“如果我单独留在那里呢?”

“你会死。黑夜的实体会把你压得粉碎,像只虫一样。”

“你是说我不能单独过夜了?”

“你可以自己在你的床上过夜,但是不在山区中。”

“那么在平地呢?”

“我指的只限于荒野,附近没有人烟,尤其是高山地带的荒野。因为黑夜实体通常居住在岩石和裂缝间,所以从现在起,你不能单独上山去,除非你储存足够的个人力量。”

“但是我要如何储存个人力量呢?”

“你就依照我吩咐你的方式去生活,渐渐地你会塞住所有的漏洞。你不必刻意地进行,因为力量自己会找到门路的。以我为例子,我刚开始学习战士之道时,我幷不知道自己在储存力量。像你一样,我以为我没有做什么,但事实却不然。力量有一个特性,就是当它被储存时,几乎无法被觉察到。”

我要他解释,他是如何断定我单独在黑夜里很危险。

“夜的实体在你左边移动,”他说:“它们是想要和你的死亡融合。特别是你看到的那扇门,你知道,那是一个通道,它会一直拉你过去,直到你被迫通过它,那也就是你的末日了。”

我以最好的态度向他表示,很奇怪我每次在他身边都有怪事发生,仿佛都是他引起的。

以前我一个人在荒野中过夜时,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事情。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黑影,或听见怪声。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被吓过。

唐望轻轻笑著,说每件事都证明他有个人力量,能呼唤万物来助他一臂之力。

我感觉他也许在暗示他确实有找人合伙来整我。
唐望似乎读出了我的想法,大笑起来。
“不要费尽苦心去解释,”他说,“我的话对你没有意义,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个人力量,但你已经比开始的时候多了点力量,因此事情会开始发生在你身上。你已经和雾及闪电有过一次力量的遭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是否瞭解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拥有了这个记忆。那天晚上看到的桥及<敏感詞>一切,到有—天你拥有足够的个人力量后,会再度出现。”
“那些景象再出现有什么目的吗,唐望?”
“我不知道,我不是你,只有你才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就是为什么昨晚我把你单独丢下的原因,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十分危险。你必须对付那些实体,来考验自己。我选择猫头鹰的叫声,是因为猫头鹰为那些实体传送信息。模仿猫头鹰的叫声,就可以把它们引诱出来。那些实体对你构成危险,不是因为它们天生恶毒,而是你本身不够完美。我知道你有一点非常不明智,你只是在迁就我。你一直在迁就每一个人,当然,那使你觉得高高在上。但你自己知道这样做不行。你只是一个人,而你的生命何其短暂,无法涵盖这美丽世界中的所有奥妙,所有恐怖。因此,你的迁就是不智的;只会把你贬成一个小角色。”
我想要抗议。唐望又说中了,就像前几次一样。有一会儿我感到生气,但是像以前一样,写笔记能使我分神,保持平静。

“我想我有个解决的办法,”唐望停了许久后说,“如果你能回忆昨晚的行动,即使连你都会同意,你只有在遇到无法忍受的对手时,才会跑得和巫师一样快。我们都知道这一点,而且我相信我已经为你找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你想要做什么,唐望?”

他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伸伸懒腰。他似乎收缩了每一条肌肉。他命令我也照做。

“你在白天时,要多伸展身体,”他说:“次数愈多愈好,但是只有在长时间的工作或长时间的休息后才做。”

“你说你为我找到什么样的对手?”我问。

“很不幸,只有我们人类才是我们真正的对手,”他说,“<敏感詞>的实体没有自己的意志,一定要你主动去接触它们,把它们引诱出来。相反,我们人类则是残酷无情的。”

“我们已经谈了很久,”唐望突然改变语气,“在离开之前,你必须再做一件事,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你之所以置身于此地的原因,好让你安心。你不断来看我的理由很简单;每一次你来看我,你的身体就会学到一些事情,即使是你不愿意学的。现在你的身体终于需要回来看我,好多学一些。我们可以说,你的身体知道它就要死了。即使你自己从来不去想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告诉你的身体,我自己也快要死了,在我死去之前,我想给你的身体看些东西,那是你无法自己给它的。比方说,你的身体需要恐怖,喜欢恐怖;身体也需要黑暗与风。现在你的身体知道了力量的步法,迫不急待地想要尝试。所以我们可以说,你的身体回来看我,因为我是它的朋友。”

唐望保持沉默好一会儿,似乎在努力思索。
“我告诉过你,身体强壮的秘诀,不在你对它做了什么,而在你不做什么,”他终于说,“现在是你不去做以前常做的事的时候了。坐在这里直到我们离开,试著去不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唐望。”
他一把抓走我的笔记本。他小心地合上本子,用橡皮筋勒好,然后像扔盘子般把它远远地扔进树丛中。
我大吃一惊,开口要抗议,但他把手放在我嘴上。他指著一棵大树丛,要我不去看树叶,而把注意力集中在树叶的影子上。他说在黑暗中奔跑幷不一定需要恐惧激发,而是一个知道如何“不做”的身体自然愉快的反应。他附在我右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力量的秘决是“不去做我知道如何去做的事”。像注视树的这个例子,我知道如何做的事,就是直接去注意茂密的叶丛,而我从来不会去关心树叶的影子或叶间的空隙。他最后的指示是,先注视某一根树枝上的叶影,然后才慢慢遍及整棵树,不要让视綫回到树叶上,因为储存个人力量刻意的第一步,就是让你的身体“不做”。
也许是因为我的疲倦或紧张,我竟然沉浸于树叶的阴影中,当唐望站起来时,我几乎已能把零散的叶影看成主体,就像以前看树叶一样。这种结果实在惊人。我告诉唐望我想多看一会儿。他笑笑,拍拍我的帽子。

“我告诉过你,”他说,“身体喜欢这样的事情。”

然后他说,我应该让我已储存到的个人力量来引导我穿过树丛,去找我的笔记本。他轻轻把我推到树丛中。我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我就走到笔记本旁边。我想我一定是不自觉地记得唐望丢笔记本的方向。他解释这件事,说我会直接走到笔记本旁,是因为我的身体在这几个鐘头中,沉浸在“不做”中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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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9 01:42:39 | 只看该作者
15. 不 做
1962年4月11日 星期三

我们回到唐望住处后,唐望吩咐我去整理笔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不要去谈我所经歷的事情,甚至连想都不要想。

休息一天后,他宣布说我们要离开这地方几天,最好和那些“实体”保持一段距离,他说它们已经深深影响了我,虽然我没有注意到,因为我的身体感觉不够敏锐。但是如果我不到我那“偏爱的地方”去洁净身心,我很快就会生重病。

我们在黎明前出发,朝北驶去。经过一段累人的旅程,及急速的步行,我们在下午时抵达了山顶。

唐望像上次一样,把山顶我睡过的那块地方盖上细枝树叶。然后他给我一把叶子让我放要腹部上,幷叫我躺下来休息。他给自己也弄了一个地方,在我左边5尺远,他也躺下来。

几分鐘之后,我开始感觉一种特殊的温暖,及非常安寧的感觉。那是一种身体的舒适感,像是飘浮在半空中。我能完全同意唐望的话,那张“吊床”使我浮在空中。我正在描述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时,唐望煞有介事地说,那张“床”正是为这个目的而设的。

“我不相信有这个可能!”我叫道。

唐望把我的话当真,责备我说,他已经厌倦我这种自命不凡的言行举动,害得他必须一再用事实来证明,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未知与神奇的。

我想要解释说我的话只是夸张的反应,不是我的本意。他反驳说那么我就应该换另一句话。他似乎真的被我惹恼了,我坐起来向他道歉,但他笑了起来,模仿我说话的样子,提出好几句夸张的话供人参考使用。他的建议实在是荒谬可笑,结果我也笑了。

他笑了一会儿,然后温和地提醒我,我应该放任自己体验那飘浮的感觉。

我在那神秘的地方所体验到的寧静充实感,竟勾起我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我开始说起我的生命,我承认我从未新生或喜欢过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内,而且我总是觉得自己本性恶劣,因此我对别人的态度总是带著装出来的果敢与莽撞。

“对,”唐望说,“你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他笑了几声,说我在回忆时,他也“看见”了。他的建议是,我不该对所做过的事感到反悔,因为单独挑出自己的行为是恶劣、丑陋或邪恶的,就是一种不必要的自我重要感。

我紧张地动了一下,弄得树叶窸窣作响。唐望说,如果我想要休息,就不该去骚扰树叶,我应该模仿他,一动不动地躺著。他又说,在他的“看见”中,他发现我有一种情绪状态。他思索了一阵子,似乎在寻找适当的字眼,他说那种情绪是我经常会陷入的。他把它描述成一个陷阱,会出乎意料之外地打开,把我吞进去。
我请他讲得再具体一点,他回答说,在“看见”中是不可能具体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告诉我放轻鬆,但不要睡著,尽可能保持觉察。他说那“吊床”是特别用来让战士达到平静安寧的境界。
他又戏剧化地说,这种安寧的感觉是必须去培养的,必须先熟悉它,才能去寻求。

“你不知道什么是安寧,因为你从未体验过,”他说。

我不同意。但他继续说,安寧是人必须刻意寻求,才能达到的境界,而我只知道去寻求茫然、不快与困惑的感觉。
他嘲弄地笑著,向我保证说,为了达到使自己悲惨的境界,我必须以最强烈的方式去努力;荒谬的是我从未瞭解,我也可以藉同样的努力,使自己更完整与强壮。

“关键是你强调的是什么,”他说,“结果我们不是使自己更悲惨,就是更强壮。两者付出的努力是一样的。”

我闭起眼睛,又放鬆下来,开始感觉飘浮起来;有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在空间中移动,像片叶子。虽然这种感觉非常舒服,但也使我回忆起在生病时,也会经歷同样的飘浮感,我想也许我吃什么东西吃坏了。

我听见唐望在说话,可是我没有注意去听。我尽力回想这一天我吃了什么东西,但我又没劲去想,这些事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注意看阳光的变化,”他说。

他的声音清晰,感觉像流水;温暖而流畅。

西边的天际没有一点云,阳光的变化十分壮观。也许是因为唐望的暗示,下午太阳的黄橙色光辉显得特别华丽。

“让那光芒点燃你,”唐望说,“今天太阳下山之前,你一定要完全恢復精神,心情平静,因为明天或后天,你将要学习不做。”

“学习不做什么?”我问。

“现在先别想,”他说,“等我们进入那些山里后再说。”他指著北方,几座黑暗而陡峭,形状骇人的火成岩山峰。


1962年4月12日 星期四

我们在近黄昏时,到达火成岩山脉四周的沙漠。从远处看,暗褐色的火成岩山峰显得阴森邪恶。太阳已低垂,照在凝固的火成岩西面,为暗褐色的山岩染上闪耀的黄色光芒。

我无法移开视綫,那些山峰实在是能催眠人。

直到天快黑时,那些山脉底部的斜坡才遥遥在望。高原的沙漠中植物稀少,我只看到仙人掌,及长在砂石中的一种野草。

唐望停下来休息。他坐下来,小心地把葫芦靠在岩石上,说我们要在这地方过夜。他所选的地方相当高,我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周围很远的距离。

这是个多云的日子,暮色很快笼罩四方。我专心地注视著西方红色的彩霞迅速变成深暗的云层。

唐望站起来走进树丛中。他回来时,火成岩的山峰已经是一片黑影。他在我旁边坐下,叫我注意山脉东北角的一处地形,那地方的颜色似乎比周围淡一些。在暮色中整个山脉看起来是一片暗褐色,只有他指出的那块地方是略带黄灰的浅褐色。我弄不清楚那是什么,我注视了好久,它似乎在移动;我把它想象成脉搏的跳动。当我眯起眼睛时,那块地方竟然波动起来,仿佛被风吹动。

“一直盯著它看!”唐望命令我。

我凝神注视了许久,然后突然间,我感觉整座山在向我移来,伴随而来的是一种不寻常的胃部翻腾。这种不适非常强烈,我陡然站起。

“坐下!”唐望大叫,但我已经站得直直的。

从现在的角度看,黄褐色的部分变成山腰低处。我再坐下来,眼睛没有离开,于是它又回到了较高处。我瞪了它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我所注视的根本不是山脉上的地形,而是一块黄绿色的布,悬挂在前面的一棵高大的仙人掌上。

我大笑出来,向唐望解释是暮色造成了这种幻觉。

他站起来,走到悬挂那块布的地方,把它取下来迭好,放进袋子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问。

“因为这块布之中有力量,”他很平静地说:“刚才有一会儿你做得不错,如果你一直坐著不动,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1962年4月13日 星期五

天方破晓,我们向群山出发,路程竟然意外的遥远。直到正午,我们才走到一个峡谷里。有一些浅水塘,我们坐在悬崖的阴影下休息。

群山是由岩浆凝结成的巨大石块所构成。火成岩经过千万年的日晒雨淋,风化成暗褐色的多孔岩石。只有少数强韧的野草生长在岩石隙缝之间。

抬头看那近乎垂直的峡谷岸壁,我的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岩壁高达几百尺,令我感觉山壁在向我逼近,太阳几乎在头顶上,略偏西南。

“站在这里,”唐望说,移动我的身体,让我面对太阳。

他要我注视我面前的山壁。

眼前的景象十分壮观。岩浆所形成的高大岩石刺激了我的想象,我想那一定是一次巨大的火山爆发。我上下注视著山壁,沉醉在岩壁上丰富的色彩中,上面有各种颜色的斑点,每块岩石上都有几片浅灰色的苔蘚。我抬头向上看,发现阳光的照射在色彩斑斕的斑点上,创造出非常奇妙的反光。

我凝视著山壁上某处阳光反射的地方。太阳渐渐移动,反光也渐渐变弱,终于完全消失。

我看到峡谷另一边也有一块地方同样有强烈的奇妙反光。我告诉唐望我所看到的,然后我又发现另一处有反光,然后又是一处,再一处,直到整个峡谷都缀满了大片大片的反光。

我感到昏眩;即使闭上眼睛,也还能看到亮光。我双手抱著头,想要躲在悬崖底下,但唐望使劲抓住我的手,强硬地命令我注视山壁,试著从发亮的区域中看出深黑色的点。

我不想看,因为强光已经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说我现在的情形,就像是从窗子里看明亮的街道,于是再看<敏感詞>的东西时,都会有一块黑色的窗子后像。

唐望左右摇著头,开始偷笑。他放开我的手臂,我们又在悬崖底坐下来。

我正在写下对周围景像的印象时,沉默许久的唐望突然戏剧化地开口。

“我带你来这里,是要教你一件事,”他说,停顿一下,“你将要学习不做,我们不如说说,因为我已经无技可施了。我以为你可以把握不做的要领,不需要我说什么,但显然我错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望。”

“没有关係,”他说,“我就要告诉你一些非常简单,但又非常难做的事情;我将要跟你谈不做,虽然事实上没有办法谈它,因为那是属于身体的事。”

他瞄了我几眼,说我一定要付出最大的注意力去听他的话。

我合上笔记本,但令我惊讶的是,他坚持我继续写下去。

“不做是非常困难,但非常有力量的事,因此你不能谈论它,”他继续说:“直到你能够停顿世界后,才可以自由地谈它,如果你想谈的话。”

唐望看看四周,指著一块大岩石。

“那块石头之所以是一块石头,是因为做的缘故,”他说。

我们相互看著,他笑了。我等待他解释,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最后我不得不说,我不懂他的意思。

“那就是做!”他叫道。

“什么?”

“那也是做。”

“你到底在说什么,唐望?”

“就是做,使岩石成为岩石,树丛成为树丛,做也使你成为你,我成为我。”

我告诉他,这个解释不成为解释,他笑了,抓抓头。

“这就是言语的问题,”他说,“言语总是会使人混淆事情。如果开始时是在谈做,最后总是会谈到别的事情上,坐而空谈,不如起而力行。”

“拿那块石头为例,去观望它是做,而看见它,则是不做。”

我必须向他承认,他的话实在毫无道理。

“啊,它们是有道理的!”他叫道,“但是你认为它们没有道理,因为那就是你的做,也是你对我,对世界所采取的态度。”

他又指著那块岩石。
“那块石头是石头,是因为所有你知道对待它的态度所造成的,”他说:“我称这个做法为做,举个例,智者知道那块石头之所以是石头,只是因为做,所以如果他不要那块石头是石头,他只须不做,你明白我意思吗?”

我一点不懂。他笑笑,再试著解释。

“世界之所以是世界,是因为你对于造成世界的做很熟悉,”他说,“如果你不知道世界的做,世界就会不一样了。”

他用好奇的眼光端详我。我停下笔,只想听他说。他继续解释说,若是没有那特定的做,我们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陌生起来。

他弯下身子,用左手拇指及食指捡起一颗小石头,举到我眼前。

“这是一颗小石子,因为你知道使它成为小石子的做,”他说。

“你在说什么?”我真的是感到困惑。

唐望笑笑。他似乎试著隐藏一种恶作剧的高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困惑,”他说,“言语是你的偏爱,你现在应该快乐得上天堂了。”

他神秘地看我一眼,眉毛挑了两三下,然后再指著拿在我眼前的那颗小石子。

“我是说,你使它成为小石子,因为你知道造成它的做,”他
说,“现在,为了能停顿世界,你非得停顿做不可。”

他似乎知道我还没听懂,笑了笑,摇摇头。然后拿起一根小枝子,指著小石子凹凸不平的表面。

“拿这个小石子的情形来说,”他继续说,“做对它产生的第一个作用,就是把它缩成这么小。因为战士若想停顿世界,该做的事就是借著不做,把这颗小石子放大。”

他站起来,把小石子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要**近去观察它。他要我去看小石子表面上的凹洞、小孔,儘量找出所有的细节。他说如果我能挑出所有细节,那些凹洞和小孔就会消失,我就会瞭解“不做”的意义了。

“今天这颗该死的小石子会叫你发疯,”他说。

我的脸一定充满了困惑,他看著我大笑起来,然后他假装对小石子生气,用帽子敲了它两三下。

我催他快解释清楚。我说只要他愿意,他什么事都可以解
释清楚。

他狡猾地瞧我一眼,摇著头,仿佛这个情况没救了。

“我当然什么事都能解释,”他笑著说,“但是你能理解吗?”

他这么说使我无话可讲。

“做使你能分别小石子和大石头,”他继续说,“如果你想要学习不做,可以这么说,你必须结合它们。”

他指著小石子投在大石头上的小阴影,说这不是阴影,而是使两者结合的粘胶。然后他转身走开,说他等一下再来看我的进展。

我凝视小石子好久,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表面凹凸的细节上,但是小石子在大石头上的影子最能引起我的兴趣。唐望说的对,阴影就像是粘胶,影子会移动,我的感觉是它被小石子给压挤出来了。

唐望回来后,我把观察影子的感觉告诉他。

“那是个好的开始,”他说,“战士能从影子中知道各种事情。”

然后他建议我拿起小石子,埋在某个地方。

“为什么?”我问。

“你注视它好久了,”他说,“现在它有了你的一部分。战士永远要努力把做变成不做,做就是让小石子丢在地上,因为它只不过是颗小石子。不做则是对待它远超过区区一颗小石子。今天,这个小石子已经沉浸在你心里好久了,现在它就是你,因此你不能把它丢在一旁,一定要把它埋起来。但是如果你有个人力量,不做就是把那小石子转变成具有力量的东西。”

“现在我能这么做吗?”

“你的生命还不能严格地这么做。如果你能看见,你会知道因为你过度的注意,使小石子变成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东西,因此你最好的对策,是挖个坑把它埋起来,让大地去吸收它的沉重。”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唐望?”

“对你的问题回答是或不是,就是做,但是因为你在学习不做,所以我必须告诉你,这是真的或假的都无关紧要。在这里战士就比一般人要占便宜。一般人会在乎事情是真是假,是对还是错,但战士则不然。一般人会以某种方式去对待他认为是对的事物,对于他认为是错的事物,又以另一种方式对待。如果别人说某事是对的,他就去做,幷且相信自己的行动是对的,如果别人说事情是错的,他就不屑去做,或者不会相信他的行动是对的。但是,战士在这两种情况下都会有所行动。如果事情是对的,他会去行动以做到做;如果事情是错的,他也会去行动,好做到不做。懂我的意思了吗?”

“不懂,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我说。

唐望的话使我内心一团混乱。我一点也不瞭解他的意思。我告诉他,那像是一派胡言乱语。他讽刺我说,连对于我最喜爱的事——谈话,我都缺乏完美的精神。他甚至嘲笑我的言语能力贫乏而笨拙。

“如果你什么事都要用嘴来解决,就做个嘴巴战士好了,”他说完,爆出一阵大笑。

我感到很沮丧,耳朵嗡嗡作响,头也发烫,很不舒服;同时,我很困窘,一定也是满脸通红。

我站起来,走进树丛里埋了小石子。

“我是在开你的玩笑,”当我回来再坐下后,唐望说,“但是我知道,如果不这么说,你就无法瞭解。对你而言,谈话是做,但是谈话却不适合。如果你想要知道我所谓的不做是什么意思,你必须做一个简单的练习。因为我们的重点在不做,你现在练习,或十年之后练习都无所谓。”

他让我躺下来,拉起我的右手臂,弯曲手肘,然后扭转我的手,使手心朝前;他弯曲我的手指,好像握著一个门把手,然后他开始前后绕圈子移动我的手,好像我正拉著一个附在转子上的杆子来回转动。

唐望说,每次当战士想从身体里推出某些东西,像是病痛或不愉快的感觉时,就会做这项动作。想象你在推拉两种相对的力量,直到你感觉有一种沉重实在的东西,使你的手停止运动。在这项练习中,“不做”就是去重復这个动作直到手臂感觉沉重,而不管实际上你可能永远不会相信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我开始摆动手臂,一会儿手就变得冰冷,慢慢地我感到手边粘稠起来,仿佛我正在很浓的粘液中划拨著。

唐望突然一动,抓住我的手臂停止动作。我全身颤抖,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所衝击,我坐起来后,他仔细观察我,然后绕了我一圈,才坐回他原来的地方。

“你今天做够了,”他说,“以后你有更多个人力量后,可以再做这个练习。”

“我有没有做错什么?”

“没有。不做只适于强壮的战士,而你的力量还不足以应付,现在你只会用手困住可怕的事物,所以一点一点慢慢做,直到你的手不再冰冷为止。只要你能保持手的温暖,你就能用手来感觉世界的联綫。”

他停下来,让我有时间问他什么是联綫。但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开始解释说,有无数多的綫联结在我们和众事物之间。他说刚才的“不做”练习,可以使人感觉到有条綫从摆动的手中发出,你可以随心所欲,把这条綫抛射在任何事物上。唐望说这只是练习而已,因为从手中发出的綫不能持久,在实际情况下没有真正的价值。

“智者能用身体的<敏感詞>部位,产生持久的綫,”他说。

“身体的什么部位,唐望?”

“智者能产生最持久的綫,是从身体中央部位发出的,”他说,“但他也可以从眼睛中产生持久的綫。”

“那是真实的綫吗?”

“当然。”

“你能看得见,摸得著吗?”

“我们可以说,你能感觉得到。要成为战士,最困难的一步就是去瞭解这世界是一种感觉。当你在不做时,你是在感觉世界,藉著世界的联綫去感觉。”

他停顿片刻,好奇地观察我。他挑高眉毛,张大眼睛,然后眨一眨,像只小鸟一样。刹那间,我感到一阵噁心很不舒服,就像是有东西压著我的胃。

“懂我的意思吧?”唐望问,移开视綫。

我说我觉得噁心想吐,他却煞有介事地回称说他知道,是他在用他的眼睛让我感觉世界的联綫。我无法接受那是他造成的。我表示我的怀疑。我无法想象是他使我想吐,因为他一点也没碰到我。

“不做非常简单,但又非常困难,”他说,“这不是可以去瞭解的事,而是该去克服的事。当然,看见是智者最终的成就,而只有藉著不做的技巧去停顿世界后,才能达到看见。”

我很勉强地笑笑。我根本不懂他的意思。

“当一个人和别人相处的时候,”他说,“重点应该放在他们的身体。这也就是我一直在对你做的,让你的身体知道,谁在乎你瞭解没有?”

“那不公平,唐望。我想要瞭解一切,否则到这里来是浪费我的时间。”

“浪费你的时间!”他学著我的语调大叫道,“你真是自以为了不起。”

他站起来,告诉我,我们要爬到右边的火成岩山峰顶。

爬上山顶是一段艰苦的旅程。这是道地的爬山,只是我们没有登山绳来保护我们。唐望一再告诉我不要往下看;好几次我差点滑下岩石时,都得靠他抓住我,拉我一把。我觉得很不好意思,爬山还须唐望这么大年纪的人帮忙。我告诉他,我的身体虚弱,因为我总是懒得运动。他回答说,人的个人力量一旦达到了某种程度,运动或训练就不再是必要的。因为要维持完美的状态,只须让自己去实行“不做”。

我们抵达山顶后,我就躺了下来,像快生病似的。他又像上次一样,用脚推得我滚来滚去。这个动作渐渐使我恢復平衡,但是我仍然感觉紧张,好像在防备什么东西突然出现似的。我不由自主地左顾右盼了好几次,唐望没有说一个字,但他也跟著我环看四周。

“影子是很奇特的东西,”他突然开口,“你一定是注意到有一个影子在跟踪我们。”

“我才没有注意到这种事情,”我大声抗议。

唐望说我的身体已经注意到跟踪我们的东西,虽然我固执地否认。他坚定地向我保证,被一个影子跟踪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影子只不过是一种力量,”他说,“这些山区中充满著它们,就像那天夜里吓到你的实体一样。”

我想要知道我是否能自己知觉到实体。他说在白天时,我只能感觉它的存在。

我想要他解释,为什么他称实体为影子,事实上它一点也不像物体的影子。他回答说,两者都有同样的联綫,因此都算是影子。

他指著我们前方一块巨大的石头。

“看那块石头的影子,”他说,“影子就是石头,但又不是。观察石头来瞭解石头,就是做,但若是观察影子,就是不做。

“影子就像门,不做的门。举例说,智者能观察人的影子,看出入内心深处的感觉。”

“影子里面会有活动吗?”我问。

“你可以说有活动,也可以说,影子会表现出世界的联綫,或影子中会发出感觉。”

“但是感觉如何从影子里发出来呢,唐望?”

“相信影子只不过是影子,就是做,”他解释,“这种想法有点笨。你可以这么想:世界万物都有无限的可能性,因此影子也是如此。毕竟,使影子成为影子的,只是我们的做。”

一段很长的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天又快结束了,”唐望说,看看天空,“你必须利用明亮的阳光,来做最后一个练习。”

他带领我到一个地方,有两个如人般大小的尖石幷列在那儿,相距四五尺远,唐望在离尖石10码远之处停下,面向西方。他标明了一点,要我站在那里注视两个尖石的影子。他说我应该两眼视綫交叉,就像寻找休息地点一样。他又进一步说明,在寻找休息地点时,不要集中在焦点上观看,但是在观察影子时,视綫要交叉,同时也要保持住焦点,使一个影子重迭在另一个影子之上。他说这样子就可以得到发自于影子的某种感觉。我批评他说得太含糊了,但他说实在没有<敏感詞>方法可以描述他的意思。

我尝试去练习,但毫无收穫。我试到头痛起来。唐望对我的失败一点也不在意。他爬上一个小岩峰,从上面大叫,要我去找两块狭长的小石头。他用手比出了他要的大小。

我找到了,幷递给了他。唐望把石头放在岩缝中,相距1尺,要我站在石头前,面向西方,然后告诉我对小石头的影子做同样的练习。

这一次竟然大不相同。我几乎立刻就能做到视綫交叉,把两个影子看成重迭在一起。我也注意到若是观看而不凝视,会使那重迭为一的影子变得难以置信的有深度,近乎透明。我一直目瞪口呆地注视著,在我集中焦点的地方,石头上的小凹洞清晰可见;而重迭的影子则像是一片透明的薄膜,难以形容。

我不敢眨眼,生怕这小心保持住的形象会消失。最后因为眼睛酸痛,不得不眨眼,但我幷没有失去形象的细节。事实上,眼睛湿润后,形象反而更为清晰。我那时注意到,我仿佛是从一个高不可测的地方,去看我从未看过的世界。我也发现我可以扫视影子四周的景物,而中心的形象也不会失去焦点。然后,在很短的刹那间,我忘了我正在注视石头。我觉得我仿佛进入了一个世界,它是那么庞大空旷,超过我的想象。这奇特的知觉只维持了一秒鐘,然后一切都不见了。我抬头往上看,看见唐望站在岩石上,面对著我,他用身体挡住了阳光。

我把刚才那不寻常的知觉说给他听,他解释说,他不得不打断我,因为他“看见”我就要迷失在里头了,他又说,当我们有那种体验时,我们都会很自然地放纵自己,结果会把“不做”变成我们的老习惯“做”。他说我刚才应该做到保持影像,但不被屈服,因为从某一方面来说,“做”就是一种屈服。

我埋怨他事前应该告诉我,使我有心理準备,但是他说他事前无法知道我是否能融合两个影子。

我必须承认,对于“不做”,我甚至比以前还要迷糊,唐望说我该对我所做的一切感到满意,因为我算是一切步骤进行得都很正确,藉著简化世界,我把世界放大了,虽然要感觉世界的联綫,我还早得很,但是我已经能正确地使用石头的影子,作为进入“不做”的门路。

借著简化世界来放大世界,他说的这句话引起我无穷的兴趣。在我眼睛注视的小范围内,那块多孔的石头上的细节都是非常鲜明清晰,使小岩峰的顶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世界;但它又是石头形象的简化。当唐望遮住阳光时形象就恢復了正常,清晰的细节变得模糊,多孔石头上的小洞也看不见了。火成岩的暗褐色也变淡,那种使岩石变成真实世界的闪亮透明感也消失了。

这时唐望捡起那两块石头,轻轻放进一条岩石裂缝中,然后朝西盘腿坐在原来放石头的地方。他拍拍左边,叫我坐下来。

我们许久都没有说话,然后沉默地进食。直到太阳西沉后,他突然转身,问我“做梦”的进展如何。

我告诉他,在刚开始时很容易,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无法在梦中找到自己的手。

当你刚开始练习时,你用的是我的个人力量,因此很容易,”他说:“现在你是空的。但是你一定要继续尝试,直到你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你瞧,做梦就是梦的不做,如果你练习不做能进步,你的做梦也会进步。秘诀就是不要停止寻找你的手,即使你不相信自己的做法有任何意义。其实我告诉过你,战士不需要相信什么,因为只要他保持在不相信状态下行动,他就是在不做。”

我们互望了一会儿。

“对于做梦,我已经没什么好告诉你了,”他继续说,“我所说的都只会是不做。但是如果你直接去克服不做,你自然会知道在做梦中该如何做。不过现在找手是主要的关键,我相信你做得到。”

“我不知道,唐望。我不信任自己。”

“这不是信任什么人的问题。整件事是战士的一场奋斗;而你要继续奋斗,如果不是靠你自己的力量,那么也许是在势均力敌的对手压迫之下,或者是同盟的帮助,就像已经在跟踪你的那一个。”

我的右手臂不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唐望说我的身体知道的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因为那股跟踪我们的力量是在我的右边。他小声地透露,这一天同盟有两次离我很近,他不得不介入阻止它。

“白天时,影子是不做的门,”他说:“但是到了晚上,因为很少做能胜过黑暗,所有事物都是影子,包括同盟在内。我在教你力量的步法时,已经告诉过你这些了。”

我大笑起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到现在为止,我教给你的每一件事,都是不做的某一面,”他继续说,“战士把不做应用到的每一件事,但是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你一定要让你自己的身体去发现不做的感觉与力量。”

我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只因为你知道该受责备的做,就去责备这世界的神秘,真是愚蠢。”他表情严肃地说。

我向他保证,我没有责备任何人或事,但我要比他以为的更紧张无能。

“我一直是这样子,”我说,“而我想改变,但我不知道如何做,我非常无能。”

“我知道你认为自己很坏,”他说:“那就是你的做。现在为了能改变那个做,我要建议你去学习另一种做。从现在起,一连8天,我要你对自己说谎。你不要对自己说实话,不要说你自己丑陋、无能、很坏;你要告诉自己,你和上面说的完全相反,即使你知道那是谎话,知道你一点希望也没有。”

“但是这样说谎有什么意义呢,唐望?”

“这可以把你钩在另一个做上,然后你也许会瞭解,这两种做都是谎言,都不真实,无论把自己钩在哪一个做上,都是浪费时间,因为唯一真实的一件事,是你内在必然会死亡的存在。去觉察那种存在,就是自我的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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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9 01:43:32 | 只看该作者
16. 力量之环

1962年4月14日 星期六

唐望把我们的葫芦在手上掂了掂,说我们的食物已经吃完了,该动身回家了。我随口说我们还要花两天时间才能回到他家,他说他不準备回索诺拉,而要去附近的镇上办一些事。

我以为我们要穿过峡谷下山,但是唐望却沿著火成岩山脉的高地朝西北方前进。走了一个小时后,他带我走进一个很深的山涧,山涧的尽头有两个几乎相连的山峰,有个斜坡向上延伸到山脉顶部,这个斜坡看起来像是在两个山峰之间的斜桥。

唐望指著斜坡上一块地方。

“注意看那里,”他说:“阳光刚刚好。”

他解释说正午时的阳光可以帮助我“不做”,然后他给了我一连串的指示:把我身上的衣服都鬆开来,盘腿坐著,注意看他所指的那个地方。

天上只有一点云,西边则是一片晴空,天气很热,太阳直射在凝固的火成岩上。我一直专心观察著那块地方。

这样看了好久,我终于问他,我到底应该去注意什么。他不耐烦地做个手势,要我安静。

我很累,想睡觉,我半闭上眼睛;眼睛有点痒,我伸手揉擦,但我手上有汗,汗水刺痛了眼睛。我半闭著眼睛看火成岩的山峰,突然间整座山都发亮起来。

我告诉唐望,如果我眯著眼睛,我就可以把整座山看成交错的光綫。

他吩咐我尽可能轻轻地呼吸,好保持住光綫交织的景象,不要故意凝视它,而要轻鬆地观看斜坡上地平綫的一点。我按照他的指示,因此能够抓住那幅景象,光綫交织成网,朝四面延伸。

唐望轻声说,现在我应该试著从光綫中隔离出黑暗的部分,一旦我发现一处黑点时,我应该张开眼睛,看著这个黑点是在斜坡上的什么地方。

我看不出任何黑色的部分,我眯起眼,又睁开来好几次,唐望靠近我,指著我右边的一块区域,然后又指著正前方的一块区域,我想要移动身体的位置。我想也许改变角度后,我就能看出他所指的黑暗地带,但是唐望摇动我的手臂,严厉地告诉我不要动,保持耐心。

我再次眯起眼睛,又看到交织成网的光綫,我注视了一会儿,然后把眼睛睁大,就在这时候,我听到轻微的声响,很像是远处喷射机的声音,然后就在我张大眼睛注视下,整座山变成巨大的一片光点,仿佛在火成岩中有无数金属颗粒同时反射阳光,然后太阳黯淡下来,突然熄灭掉,于是群山变成暗褐色的岩石,同时风也吹起,天气变冷了。

我想要回头看太阳是否被云遮住,但唐望抓住我的头,不让我动。他说如果我回头,可能会瞥见在山中的实体,也就是一直跟踪我们的那个同盟。他很肯定地说,我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承受这样的景象,然后他很谨慎地补充说,我听到的那隆隆声,是同盟用来预报出现前的奇特方式。

然后他站起来,宣布说我们就要动身爬上斜坡的另一边。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呢?”我问。

他指向山坡那里,就是他说是有黑点的地方之一。他解释说“不做”已经准许他把那地方当成力量的中心点,或者说是可以找到力量之物的地点。

我们辛苦地攀登,抵达了他指定的地点。他不动地站在我前方几尺远处。我想要靠近他,但他用手示意我停止前进。他似乎在熟悉环境。我看到他的头上下动著,好像用眼睛打量著山区,然后他胸有成竹地走到山崖边,坐下来,开始用手翻开山崖上的土。他用手指去挖一小块突出来的石头,把旁边的土弄乾净,然后他命令我把小石头挖出来。

我刚把石头挖出来,他就叫我立刻把石头藏进衣服里,因为那是属于我的力量之物。他说他把那石头送给我保存,我应该把它磨亮,好好珍惜。

我们随后开始下山,走进洞穀里,几个小时后,我们来到火成岩山脉下面的高地沙漠中。唐望走在我前方10尺远,保持快而稳健的步伐。我们向南走,直到太阳快下山。西边有一层厚云挡著太阳,我们停下来,直到猜想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綫下。

这时唐望改变方向,朝东南方前进,我们走上一个小山丘,在山顶上我发现有四个人从南边朝我们接近。

我看看唐望。在我们外出旅行时从未遇见过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继续走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些人一点也不匆忙地走著,很悠闲地散步过来。他们走近时,我注意到他们是四个年轻的印第安人。他们好像认出唐望。他用西班牙话和他们交谈,他们口气轻柔,非常尊敬他。他们之中只有一个和我说话。我小声问唐望,我是否也可以和他们说话,他肯定地点点头。

我和他们一旦攀谈起来,他们就变得十分友善健谈,尤其是最先和我说话的那个人。他们告诉我,他们正在寻找具有力量的石英结晶。又说他们已经在火成岩山脉附近游荡了好几天,但是没有任何运气。

唐望看看四周,指著200码外的一处岩石地带。

“那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他说。

他朝岩石走去,我们都跟著他。

他选择的地方十分崎嶇,上面一丛树也没有。我们在岩石上坐下来。唐望宣布说,他要到树丛收集一些干树枝来生火。我想去帮他,但他低声说,这是特别为那些勇敢的年轻人所生的火,他不需要我的帮忙。

年轻人围靠著我坐下来,其中一个和我背靠著背,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唐望抱著一堆树枝回来,他赞美这些年轻人的细心,然后告诉我,这些年轻人是一个巫师的门徒,当他们集体出去捕捉力量之物时,他们的规矩是要坐成一个圆圈,其中两个人背靠背坐在中央。

其中一个年轻人问我,我是否找到过任何结晶,我说唐望从来没有带我去找过。

唐望在大岩石旁挑了一个地方,开始生火。没有一个年轻人过去帮忙,但都仔细地看著他,当树枝都点燃后,唐望背靠著岩石坐下,火堆在他的右边。

那些年轻人显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对这些步骤毫无概念,不知道巫师门徒有什么规矩。

我看著年轻人,他们面向唐望坐著,围成一个半圆。然后我注意到唐望正对著我,两个年轻人坐在我的左边,另外两个坐在我的右边。

唐望向他们谈起我,说我在火成岩山脉中学习“不做”,有个同盟一直在跟踪我们。我觉得这样的开头很戏剧性,的确如此,年轻人改变了姿势,把左脚压在臀部下坐著。我没注意他们原来是怎么坐的,我以为他们和我一样盘腿坐著,我不经意瞥了唐望,发现他也是左脚压在下面。他轻轻动了动下巴,指著我的坐姿。我也把左脚收到下面。

唐望有一次告诉我,那种姿势是巫师在事情不确定时使用。然而经验告诉我,那种坐姿对我是非常痛苦的。我觉得要在唐望说话时一直保持这种姿势,将是一大折磨。唐望似乎很瞭解我的困难,很简要地对年轻人说,石英结晶可以在这地区某些特定地点找到,一旦找到后,就必须以特别的技巧引诱它们离开居住之地。然后结晶就会变成那个人本身,它们的力量超过我们所能瞭解的。

他说通常发现的石英是成群聚在一起,要由发现的人选出5片最长、最好看的结晶片,从母岩上切下来。发现的人要负责把它们切好、磨光、磨尖,使5片结晶的大小形状就像他们的右手5个手指头。

然后他告诉我们,石英结晶是巫术中的武器,通常用来投掷杀人,它们能刺穿敌人的身体,然后飞回到主人手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然后他谈起如何寻找使平常的结晶变成武器的精灵,说首先要做的事,是找个吉祥的地方把精灵引诱出来。这个地方必须是在山顶上,用手心朝地搜索,直到手心感到一般特别的热气,然后要在那里生个火。唐望解释说,同盟会被火焰吸引出来,它会製造出一连串的噪音来显示它的存在。搜寻同盟的人就要去寻找噪音的来源,直到同盟现身,然后把它扭到地上,用力制服它。这时候你可以让同盟去碰结晶,把力量注入其中。

他警告我们,在这火山岩山区中还有<敏感詞>的力量存在。这些力量和同盟不一样,不会製造噪音,只会像飘忽不定的影子,没有任何实际的力量。

唐望又说,色彩鲜艶的羽毛或磨亮的石英结晶也会吸引同盟的注意,但是终究看来,任何东西都同样有效,因为重要的不是找到物体,而是找到力量来贯注其中。

“如果你没有能给予力量的精灵,石英磨得再美丽又有什么用?”他说,“反过来说,如果你没有结晶,但是找到了精灵,你可以拿任何东西去让它碰。如果你找不到什么东西,你甚至可以拿你的傢伙去让它碰。”

年轻人都笑了起来。胆子最大的那一个,就是最先和我讲话的,笑声最大。

我发觉唐望已经盘起腿,舒适地坐著,年轻人也都盘腿而坐。我想要自然地改变姿势,但是我左膝盖的神经似乎被压麻了,我不得不站起来,在原地慢跑几分鐘。

唐望开玩笑说,自从我跟随他以来,已经好久没有下跪懺悔了,所以才会这样。

这番话使年轻人一片哗然,他们忍不住笑了出来,有的掩住脸紧张地偷笑。

“我有东西让你们见识见识。”年轻人笑过后,唐望很自然地说。
我猜他大概要拿他袋子里的什么力量之物给我们看。我还以为年轻人会凑过去,因为他们同时动了一下。每个人都稍向前弯,似乎要站起来,但是他们随即曲起左腿,回復那神秘的、使我膝盖酸痛的姿势。

我也儘量自然地曲起左腿,我发现如果我不坐在左腿上面,也就是保持半跪的姿势,我的膝盖不会这么痛。

唐望站起来,绕著大石头走,消失在视綫之外。

他在离开前,也许在我曲起左腿的时候,一定是在火堆中又添了新树枝,因为火中有新的枯枝正燃得嗶啪作响,而且喷出长长的火焰,效果十分夸张,火焰要比刚才大了一倍。唐望突然从大石头后面走出来,站在他刚才坐的地方。我真得完全被弄糊涂了。唐望头上戴著一顶滑稽的黑帽,帽子两端靠近耳朵的地方是尖的,顶部是圆的,看起来就像是一顶海盗帽子。他穿著一件有燕尾的黑色长外套,有一颗闪亮的金属钮扣,此外他还有一条木腿。

我暗自窃笑。唐望这身海盗打扮实在是很傻。这时我才奇怪他在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这身衣服。我想他一定是预先藏在石头后面。我对自己说,唐望只需要再多戴一个单眼罩,肩膀上再站上一隻鸚鵡,他就成为道地的海盗了。

唐望看著这里的每一个人,眼睛从右慢慢扫到左,然后越过我们,直视人们身后的一片黑暗。他这样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回大石头后面,消失不见。

我没有注意他是怎么走的。显然他是弯起了膝盖好假装是装了木腿的独脚人;当他转身走回石头后面时,我应该会看到他弯曲的脚,但我完全被他的行为给弄糊涂了,没有注意到细节。

唐望走回去时,火焰刚好弱了下来。我觉得他真是会掌握时间;他一定是计算过新加的树枝会烧多久,然后在这个时间出现。

火焰的变弱对年轻人有强烈的影响,他们一阵紧张的骚动,等火焰变得很小时,年轻人都回復盘腿而坐的姿势。

我等待唐望立刻从大石头后面出来,但是他没有出现,我等得有点不耐烦,而年轻人们只是坐著,脸上没有表情。

我不懂唐望这番表演有什么目的。等了许久后我转身问我右边的年轻人,唐望刚才的穿戴,那顶可笑的帽子及燕尾服,还有那条木腿,对他有什么意义可言。

年轻人看著我,脸上一片茫然。他似乎很困惑。我把我的问题对他旁边注意倾听的年轻人再说一遍。

他们彼此看著,同样大惑不解,我说他的帽子、假腿及外套,使他看起来像个海盗。

这时四个年轻人都围在我身边。他们轻声笑著,有点紧张不安,但都似乎说不出话来。

最后那个胆子最大的人终于开口,他说唐望没有戴帽子,也没有长外套,更没有什么木腿;他只是头上包著黑布头巾,披著像修士穿的那种长垂及地的黑色长袍。

“不对!”另一个年轻人叫道,“他没有包头巾。”

“没错,”<敏感詞>人附和道。

先说话的年轻人看著我,一付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告诉他们,我们必须仔细、安静地回想刚才所发生的情景,我确信唐望是要我们这么做,所以才离开我们。

在我最右边的年轻人说,唐望穿得一身破烂,他有件破旧的毛毯披风,或者是印第安人的外套,头上戴著破墨西哥宽边帽。他手中有个装东西的篮子,但他不确定是什么东西。他又说,唐望其实穿得不像乞丐,而像是刚从很远的地方旅行回来,带著奇怪的东西。

看见唐望包头巾的年轻人说,他手上没有拿东西,但是他的头髮又乱又长,好像是个野人,刚刚杀了一位修士,然后穿戴上他的衣物,但仍掩盖不住他的野性。

我左边的年轻人轻声笑了,承认这件事实在怪异,他说唐望穿戴得象个刚下了马的要人,他有皮制的护腿,有马刺的马靴,手中有条皮鞭不停地抽打著左手掌心。戴著尖顶的牛仔帽,腰上还有两支点四五口径的<敏感詞>,他说唐望看起来就像是个混得很好的牧场牛仔。

在我最左边的年轻人只是害羞的笑著,不主动表示他看到了什么,我劝他说,但<敏感詞>人似乎不感兴趣,他似乎也害羞得不敢说话。
火快要熄灭时,唐望从大石后走出来。

“我们最好让这些年轻人去做他们的事,”他对我说,“跟他们道别。”

年轻人和我互相拥抱一番。

火堆里已经没有火焰,但通红的木炭还有些许光芒。唐望走在前方数尺,像一道黑影,年轻人也变成一圈静止的黑影,轮廓清楚可见,他们像是在黑暗中漆黑无比的雕像。
这时候,整件事才震撼了我,一阵寒意冲上背脊。我快步赶上唐望。他很紧急地告诉我,不要回头看那些年轻人,因为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圈影子。

我觉得有一股力量从外面压迫我的胃,好像有一隻手抓住了我,我不自主尖叫起来。唐望低声说,这附近有非常多的力量,如果我使用“力量的步伐”,一定会很容易。
我们慢慢跑了几小时,我跌倒了5次,在我每次失去平衡时,唐望都会大声数第几次,最后他停了下来。

“坐下,紧靠著岩石,用手盖住肚子,”他在我耳边低声说。


1962年4月15日 星期日

清晨曙光乍现,我们便上路了。唐望带我走回我停车的地方。我虽然很饿,却感到精神焕发,毫无倦意。

我们吃了些饼乾,喝了些矿泉水,都是我留在车上的。我想要问他一些困扰我的问题,但他举起手指,竪在嘴唇前。

下午我们来到小镇上,他预备在此和我分手。我们走进一家餐馆吃午餐。餐厅没有<敏感詞>客人;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可以看到外面熙来攘往的大街,然后点了食物。

唐望似乎很轻鬆;他的眼睛闪著顽皮的光芒,我感觉受到鼓励,开始一箩筐的问题。我主要是想知道他那神秘的装扮。

“我只是把我的不做显露一点给你们看。”他说,眼睛好像在发光。

“但是我们每个人看到的装扮都不一样,”我说,“你是怎么弄的?”

“很简单,”他回答,“只不过是装扮而已,因为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从某方面看来也只不过是一种装扮。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种做。智者能把他自己钩在每个人的做上,造成怪异的事物。但是那些事物本身不是真的怪异,只有对陷入做的人而言,才是怪异的。

“那四个年轻人和你都还未觉察到不做,因此要愚弄你们是很简单的。”

“但是你怎么愚弄我们呢?”

“你不会懂的,没有办法能让你理解。”

“试试看,唐望,拜托了。”

“可以这么说,我们每个人出生时,都带著一个小小的力量之环,一出生就开始使用。所以我们每个人一出生就被钩住,我们的环和别人的环相连。也就是说,我们的力量之环是钩在世界的做上,以造成这个世界。”

“举个例,好让我明白。”我说。

“例如,我们的力量之环。你的和我的,现在正钩在这个房间的做上。我们造成了这个房间。我们的力量之环在这刹那间,正在织成这个房间的存在。”

“等一等,等一等,”我说:“这个房间本来就在这里,我幷没有在创造它,我和它一点关係都没有。”

唐望似乎不理会我的抗议。他平静地表示,我们所在的这个房间是靠著每个人的力量之环,所造成及维持的。

“你瞧,”他继续说:“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房间的做,因为我们不管如何,都花了生命中相当多的时间在房间里,相反的,智者发展出另一种力量之环,我可以称之为不做之环,它是钩在不做上。借著这个环,他就可以织成另一个世界。”

一个年青的女招侍把我们的食物端来,似乎有点怀疑我们。唐望低声说我该付钱给她,让她知道我有钱。

“我不怪她不信任你,”他说,大笑起来,“你看起来糟透了。”

我付钱给那女招侍,还加了小费。她走了后,我望著唐望,想找个方法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先开口了。

“你的困难是,你还没有发展出另一个力量之环,你的身体不知道不做,”他说。

我还是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正在钻牛角尖,我只想知道他是否穿上了海盗服装。

唐望没有回答,但大笑几声,我请求他解释。

“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他回答道。

“你是说,你根本没有做任何打扮?”我问。

“我只是把我的力量之环钩在你自己的做上,”他说,“其餘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别人也是。”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叫道。

“我们都一直被教导同意做,”他轻声说,“你完全不知道这个同意所具有的力量。但是,幸好不做也一样奇妙,一样有力量。”

我的胃部感到控制不住的翻腾。我的亲身经验与他的解释之间隔著无法跨越的鸿沟。于是我像往常一样,筑起了最后一道防綫。我带著怀疑与不信任的心态自问:“会不会唐望和那些年轻人是一伙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我改变话题,问他那四个门徒。

“你告诉我说他们是影子?”我问。

“是的。”

“他们是同盟吗?”

“不是,他们是我一个熟人的门徒。”

“你为什么称他们为影子?”
“因为在那时候,他们被不做的力量碰到,而他们不像你那么笨,他们就变成另一种东西,是你所不知道的。我不要你看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缘故。那只会伤害你。”

我没有问题好问了。也不觉得饿。唐望则大吃特吃,心情似乎非常好,而我只感觉挫折。突然间一股强烈的疲劳袭来。我明白唐望的方式对我而言是太费力了。我说我还没有资格成为巫师。

“也许再去会见麦斯卡力陀一次,对你会有点帮助。”

我向他保证,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我连想都不敢想。

“必须要有某件激烈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才能使你的身体接受过去所学的,幷从中受益。”他说。

我大胆地表示,因为我不是印第安人,我实在不够资格去过巫师那种不寻常的生活。

“如果我能让自己完全摆脱责任与义务,或许还可以适应你
的世界,”我说,“或者我应该到荒野中与你生活在一起。可是像现在,我脚踏两条船,两头都落空。”

他凝视我好久。

“那是你的世界,”他说,指著窗外忙碌的大街,“你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人。而在那里,那个世界是你的狩猎场。我们无法逃避这个世界的做,于是战士就会把他的世界变成他的狩猎场。战士身为猎人,知道这个世界的造成是为了被使用,所以他充分使用世界的每一小部分。战士像个海盗,凡是他想要的无不夺取、无所不用,也不会良心不安。不同的是,战士在他自己被夺取、使用时,也不会在意,或者说,也不会有受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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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29 01:44:24 | 只看该作者
17.势均力敌的对手

1962年12月11日 星期二

我的陷阱十分完美,地点也很正确;我看到野兔、松鼠,及<敏感詞>鼠类、鵪鶉和小鸟,但是一整天我什么也没捕到。

我们早晨离开他家时,唐望曾告诉我,这一天我将要等待“力量的礼物”降临,也就是一隻特别的动物会被引诱进入我的陷阱里,我可以把它的肉晒乾,做为“力量的食物”。

唐望似乎陷入了沉思。他没有给我任何建议或批评。直到天将尽时,他才说了一句话。

“有人在干扰你的打猎,”他说。

“谁?”我问,大吃一惊。

他看著我,微笑著摇摇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你装作好像不知道是谁,”他说,“其实你都知道一整天了。”

我想要抗议,又感到毫无必要。我知道他会说“卡塔琳娜”(Catalina),如果那就是他认为我应该知道的,那么他说得对,我知道谁在干扰我。

“我们要不马上就离开,”他继续说,“要不就等到天黑,利用暮色来把她抓住。”

他似乎在等我做决定,我想要离开。我开始收拾我使用的细绳,但在我还没说出我的决定之前,他直接下命令阻止了我。

“坐下,”他说,“决定现在就离开,是简单而明智的做法,但是这一次情况特别,我认为我们必须留下来。这场好戏是专门为你上演的。”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有人专门在干扰你,所以这就是属于你的好戏。我知道那是谁,你也知道。”

“你在吓唬我,”我说。

“不是我,”他笑著回答:“是那个潜伏中的女人,她在吓唬你。”

他停下来,好像在等待他的话对我所产生的效果出现。我必须承认,我是吓坏了。

在一个月前,我曾经与一个名叫“卡塔琳娜”的女巫师有过一次可怕的遭遇。我冒著生命危险去面对她,因为唐望使我相信,她是在追讨唐望的生命,而他抵挡不住她猛烈的攻击。在我与她接触后,唐望才透露,她对他根本不曾造成任何危险,这件事是个计谋,不是恶作剧,而是设好陷阱引诱我。

对我而言,他的方法非常不道德,我非常愤怒。

唐望听到我怒气爆发,就唱起墨西哥小调。他模仿有名的歌手,表演得十分滑稽,我笑得像个小孩一样。他唱歌逗我发笑好几个小时之久,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会唱这么多傻瓜歌。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当时他终于说道,“如果我们不被诱骗,就不可能学习。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也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恩人的艺术是带我们到边缘去。恩人只能指出方向,然后诱骗我们。我以前诱骗过你。你记得我是如何捕捉住你的猎人精神,对不对?你自己告诉我,打猎使你忘记了学习植物。你甘愿做很多事好成为猎人,如果只是为了学习植物,你绝对不会去做这些事的。现在你必须做更多事,才能活下去。”

他凝视著我,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简直是疯狂,”我说,“我们是理性动物。”

“你有理性,”他反驳,“我可没有。”

“你当然有,”我坚持,“你是我认识的最有理性的人之一。”

“好吧!”他叫道,“别吵了,我有理性,这又怎么样?”

我和他争辩起来,说两个有理性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疯狂的事,像对女巫师的这件事。

“你有理性,好吧,”他大声说,“那表示你相信自己对这个世界懂得很多,但是真的如此吗?你真的懂吗?你只看到人类的作为而已。你的经验只限于他人对你,或你对他人做的事。其实你对这个神秘的未知世界一点也不懂。”

他示意我跟他回到我停车的地方,我们开车到附近的墨西哥小镇。

我没有问他要做什么,他要我把车停在一家餐馆旁,然后我们绕著出租车站及杂货店打转。唐望走在我右边,带领著我。突然间我感觉有人肩幷肩地走在我左边,我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时,唐望迅速而突然一动,向前弓著腰,好像要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似的,然后抓住我腋窝。我差一点绊倒在他身上。他拖著我回到停车处,甚至在我打开车门时,他都不肯放开我。我花了一些时间才用钥匙打开车门。他把我轻轻推进车内,然后自己也上车。

“慢慢开,停在那家店门口。”他说。

我停下车后,唐望点点头示意我去看。“卡塔琳娜”就站在唐望刚才抓我的地方,我不自主地往后缩。那女人朝我们走了几步,挑衅似地站在那里,我仔细打量她,结论是,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的皮肤黝黑,身材略胖,但看起来很强壮健美,她的脸圆润丰满,颧骨高高的,垂著两条乌黑的辫子。最使我惊讶的是她的年轻,看起来只有30出头。

“如果她愿意的话,让她再走近些。”唐望低声说。

她朝我们又走了三四步,停在大约十尺远的地方。我们互相对看著,那一刻,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可怕,我对她微笑,挥挥手,她偷笑了几声,像个害羞的小女孩般地以手掩口。我觉得十分高兴,我转向唐望,準备谈谈我对她外表举止的看法,他大叫一声,把我吓得半死。

“不要背向那女人,该死!”他严厉地说。

我赶快转头看那女人。她又走近了几步,离我的车只有不到5尺远。她微笑著,牙齿又大又洁白。但是她的笑容有点古怪,不太友善,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她的眼睛黑黝冷冰冰的,死死地凝视著我。
我感到全身一阵寒颤。唐望开始有节奏地笑著。过了一会儿,那女人慢慢后退,消失在人群中。

我们开车离去,唐望在车上分析说,如果我再不整顿我的生活,好好学习,她就会踩到我身上,就像是踩一隻毫无防卫的小虫。

“她就是你势均力敌的对手,我说过要为你找的”他说。

唐望说我们必须等待一个徵兆,才能知道该如何去对付这个干扰我打猎的女人。

“如果我们看见或听到乌鸦叫,我们就能确定我们可以等待,而且知道在什么地方等待。”他又说。

他慢慢转了一圈,观察四周。
“这里不是等待的地方,”他小声说。

我们朝东边走。天已经暗了,突然有两隻乌鸦从树丛后飞出,消失在一个山丘后面。唐望说那山丘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们到了那里后,他转了一圈,在山坡底下选择了一个面朝东南方的地点。他清除了树枝树叶,弄出一个直径五六尺的圆形空地。我想要帮他,他以强硬的手势拒绝了我,他把手指放在唇上,要我保持安静。弄好后,他把我拉到圆圈中央,让我背山朝南,低声在我耳边说,我必须模仿他的动作。他开始跳起一种舞,右脚有节奏地踏著地面,节奏是七次慢踏跟著三次快踏。

我努力想跟上他的节奏,笨拙地试了几次,总算能多少重復他的动作。

“这是在做什么?”我附在他耳边问。

他也小声告诉我,我的脚踏声就像兔子的脚步。这种噪音迟早会把潜伏的人吸引出来察看究竟。

我跟上唐望的节奏后,他就不再踏了,但叫我继续踏下去。他用手来打拍子。

他不时会侧耳倾听,头偏向右边,似乎想从灌木丛中听出什么声音。到了某个时刻,他示意我停下来,他还是保持著最警觉的姿势;好像他随时準备跳起来,扑向未知、看不见的攻击者。

然后他又示意我继续踏,过一会儿后又叫我停下来,每次我停下来,他就会专注倾听,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纤维似乎都綳紧到快爆裂的边缘。

他突然跳到我身边,低声说,继续黄昏的力量正达到了巔峰。

我瞧瞧四周,树丛是一片漆黑,山丘与岩石也是如此。天空是深蓝色,看不到云。整个世界好像是一片黑暗的轮廓,看不到任何边际。

我听到远处一隻动物奇怪的号叫声,也许是野狼或夜里的小鸟。叫声突然传来,我没有特别留意,但是唐望的身体动了一下。他就站在我旁边,我可以感觉到那震动。

“来了,”他低声说,“继续踏,準备好,她就在这里。”

我开始猛烈地踏著,唐望把脚压在我的脚上,猛打手势要我放轻鬆,有节奏地踏著。

“不要把她吓跑了,”他在我耳边低语,“冷静点,不要失去胆量。”

他再度开始帮我打拍子,在他又叫我停止时,我又听到了同样的叫声,这次听起来像是一隻鸟飞过山丘时的叫声。

唐望又叫我继续踏地,当我停下来时,我听见左边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沉重的动物在树丛中移动的声音。我先想到一隻熊,然后我想到,沙漠中是没有熊的。我抓住唐望的手臂。他对我笑笑,手指放在嘴前示意我安静。我凝视左边的一片黑暗,但他示意不要看。他不停地指著我的正前方,然后使我慢慢地,安静地转一圈,直到面对黑暗的山丘。唐望的手指一直瞄準山丘上某一点,我的眼睛凝视著那一点,突然间,像在恶梦中,一个黑影朝我扑来。我尖叫起来,朝后倒下来,在一瞬间,那个黑影遮盖了深蓝色的天空,然后越过天边,落在我们上方的树丛里,我听到沉重的身体跌进树丛中的碰撞声,然后是怪异的一声尖叫。

唐望扶我站起来,在黑暗中引导我回到我白天设陷阱的地方。他要我把陷阱拆掉,他把碎片散置在四周,他在做这些事时一句话也没说。我们在走回他家的路上也没有交谈。

“你要我说什么呢?”唐望问,因为我一直要求他解释几个鐘头前,我所目击的事。

“那是什么?”我问。

“你知道很清楚那是谁,”他说:“不要用‘那是什么?’来敷衍,重要的是那是谁。”

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使我满意的解释。我所看到的那个形体很像是一个风箏,有人从山后放出来,而有另一人在我们后面把风箏拉到地上,造成黑影划过天空,飞行了15、20码远的效果。

他仔细听我的解释,然后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不要再拐弯抹角了,”他说,“直截了当的,那不是个女人吗?”

我得承认,在我倒下去时,抬头看见的黑影,的确是一个穿长裙的女人轮廓,以非常慢的速度从我头上经过;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拉了这黑影,使它以很快的速度跃过我,堕入树丛中。事实上,正是那个动作使我想到风箏。

唐望拒绝进一步讨论这件事。

第二天,他去办理一些神秘的差事。我则到另一个社区去拜访几个亚基族朋友。


1962年12月12日 星期三

我一到达亚基社区,那个墨西哥店主就告诉我,他已经从修达•欧白瑞岗(Ciudad Obregon)镇上一家店里租了一套电唱机和20张唱片,计划在当晚举行舞会,庆祝瓜达露佩贞女节(Virgin of Guadalupe)。他已经告诉所有人,他托胡利欧来安排各项事宜。胡利欧是个旅行各地的推销员,每个月会来亚基族居留地两次,向当地人收取分期付款的费用。有许多当地人向他购买廉价的衣饰物件。

胡利欧在下午已经把电唱机带来,接在供应商店电流的发电机上。他确定一下唱机是好的,然后他就把音量开到最大声,提醒店主不要碰任何一个按钮。接著他开始整理唱片。

“我知道每张唱片上有多少刮痕。”胡利欧对店主说。
“去告诉我女儿。”店主回答。

“是你要负责,不是你女儿。”

“还不是一样,她是管换唱片的人。”

胡利欧坚持说,只要店主为任何损坏的唱片负责,不管是他女儿或<敏感詞>人负责换唱片,他都无所谓。店主开始和胡利欧争吵起来。胡利欧涨红了脸,他不时对围在店门口的一群印第安人做各种手势与表情,来表示他的绝望与不满。似乎是最后的手段,他要求店主付押金。这又引起一场争议,关于唱片的损坏标準是如何决定的。胡利欧权威地表示,每张坏掉的唱片都要照全新的价钱来赔偿。店主更生气,开始拔起电綫,他似乎想要拆下电唱机,取消舞会。他对围观在店门的顾客宣布,他已尽最大的努力来和胡利欧谈条件,在这个时候,似乎舞会还没开始就已经吹了。
我借住在一个叫布拉斯的老亚基人家中。他大声激烈地批评亚基人的悲惨处境,甚至在这最神圣的瓜达露佩贞女节,他们都无法庆祝。

我想要介入调停,帮他们忙,但布拉斯阻止了我。他说如果我帮他们预付押金,店主会把电唱机给搞烂。

“他比任何人都坏,”他说,“让他们去付钱。他一直压榨我们,为什么他不该付钱?”

争论了许久,奇怪的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偏向胡利欧,最后店主达成了双方同意的协议。他不用付押金,但愿意负责赔偿损坏的器材。

胡利欧朝向附近较偏远的一些住家前去,他的摩托车扬起了尘土。布拉斯说,胡利欧要趁他的顾客还没有到这里来花钱买醉之前,先找到他们。他正说著,一群印第安人从店后面涌出来。布拉斯看到他们,大笑起来。那些人也在那里大笑。

布拉斯告诉我,那些印第安人是胡利欧的顾客,他们躲在商店后面等他离去。

舞会很早就开始了。店主的女儿把一张唱片放在唱盘上,放下唱针,先是可怕尖锐的磨擦声及高音的静电声,然后爆出响亮的喇叭和吉他的演奏。

舞会节目除了包括以最高音量播放唱片之外,还有四个年轻的墨西哥人和店主的两名女儿,及另外3位年轻的墨西哥女郎一起跳舞。亚基人没有跳舞,他们很高兴地欣赏舞蹈,似乎只要观赏舞蹈,有便宜的铁奇辣酒可喝,他们就十分快乐。

我请每一个我认识的人喝酒,想要避免被排斥的感觉。我周旋在许多印第安人之间,和他们谈话,请他们喝酒。我的做法一直很顺利,直到他们发现我根本没喝酒。这似乎立刻冒犯了他们,仿佛他们突然一起发觉了我幷不属于他们那一群。印第安人变得十分不友善,看我的目光十分凶狠。

和印第安人一样喝得醉醺醺的墨西哥人,也发现我没有跳舞;这似乎是更大的侮辱。他们变得很粗暴,其中一人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强迫我到唱机旁边;另一人倒给我满满一杯铁奇辣酒,要我一口喝光,好证明我是个男子汉。

我试著敷衍他们,跟他们嘻嘻哈哈地傻笑,好像我也很开心。我说我希望先跳舞,然后再喝酒。其中一人点了一首歌曲,管唱机的女孩开始在唱片堆中寻找。她似乎有点醉了,无法把唱片安放到唱机上。虽然所有的女子都没有公开喝酒。有个年轻人说她选的唱片不是扭扭舞的;她再开始乱找,想找到一张合适的唱片。所有人都围到她身边,丢下我不管。这使我有时间跑到店后面,离开光亮的地方,逃出他们的视綫范围。

我躲在30码外的树丛阴影中,决定该怎么办,我很累,感觉该回车上,开车回家了。我往布拉斯的住处走去,我的车子停在那里。我想如果我慢慢开走,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离去。

管唱片的人显然还在找唱片,因为我只听见喇叭的高音静电声,然后才爆出了扭扭舞的乐声。我大笑出来,想到他们回头一瞧,才发现我已经溜了。

我看到一群黑影迎面而来,是一些人要去店里。我们擦身而过,他们说著“布耶诺斯,诺契斯。”(西班牙语的“晚安”)我认出了他们,和他们闲话一番,我告诉他们,那里的舞会正热闹。

我在路上接近转角处又遇见了两个人,我不认识,但我还是和他们打了招呼。店里震耳的音乐声在路上也和店里一样大声。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但是从店里发出的光亮让我能颇清楚地看到四周。布拉斯的房子快到了,我加快脚步。这时候我注意到有个黑影坐在,或者说蹲在我左边的路旁。我想了一下,应该是有人先我一步离开了舞会。那人似乎在路边大便。这有点奇怪,这附近的人通常都是到树丛深处去解决。我想这位老兄一定是喝醉了。

我走到转角处,说:“布耶诺斯,诺契斯。”那人回我一声怪异而非人的咆哮。我全身寒毛都竪了起来。有一秒鐘我僵立著,然后才加紧脚步。我很快瞥了一眼,看到那黑影已半身立起;那是个女人,她弯著腰,上身前倾地走了几步路,然后开始跳跃。我拔腿就跑,而这个女子像小鸟一样跳到我身边,与我幷行前进。当我跑到布拉斯门前时,她从我前面擦了过去,我们几乎相撞。

我跳过门前的干水沟,冲进那薄薄的门里。

布拉斯在家中。他似乎不大关心我的故事。

“他们整了你,”他安慰我说,“印第安人经常捉弄外地人,来寻开心。”

这个经验使我十分不安。第二天我没有照计划回家,反而开车到唐望的家。”
唐望在下午才回来,我没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就把整个故事一股脑儿说给他听,包括了布拉斯的看法。唐望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也许只是我的幻想,但我觉得他是有点担心。

“别信布拉斯的话,”他严肃地说,“他一点也不知道巫师之间的战斗。”

“当你发现影子在你左边时,你就应该警觉到这是件严重的事,你也不应该奔跑。”

“那么我该怎么办?站在那里吗?”

“不错,当战士遭遇对手,而这对手又不是平常人时,他一定要采取确实的立场。只有如此才能使他不受伤害。”

“你在说什么,唐望?”

“我在说,这是你与你的势均力敌对手第三次的接触了,她一直在跟踪你,等待你出现弱点的一刻。她这次几乎得手了。”

我感到焦虑涌上。我怪他把我置于不必要的危险中,我抱怨说他在玩的这场游戏实在残酷。

“如果是发生在普通人身上,这是很残酷的,”他说,“但是一旦你开始过战士的生活,你就不再是普通人了。况且,我为你找来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幷不是要玩游戏或捉弄你、烦扰你。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能激励你。在‘卡塔琳娜’这样的对手影响之下,你必须要使用我所教你的一切。你没有选择餘地。”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话在我心中造成极大的担忧。

然后他要我尽可能逼真地模仿那声咆哮,就是当我说“布耶诺斯,诺契斯”之后听到的声音。

我试著发出那声音,结果是发出使自己都害怕的怪叫声。唐望一定觉得我的表演很滑稽,他笑得几乎停不下来。

随后他要我把整个事情重新描述一次;我跑了多远,当我碰见那女人时,她离我多近,当我抵达房子时,她又离我多近,及她在什么地方开始跳跃。

“没有任何印第安胖女人会这样跳跃,”他在衡量过所有情况后说,“她们连跑都跑不了这么远。”

他要我跳,我一次跳都不过4尺远,如果我的感觉没错,那个女人每一步都至少10尺远。

“当然,你知道从现在起,你要时时提防,”他语气严肃地说:“她会趁你不注意,而且虚弱的时候,轻拍你的左肩。”

“我应该怎么办呢?”

“抱怨是毫无意义的,”他说,“从现在起,重要的是你的生活策略。”

我完全无法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话上。我只是机械地记笔记。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问我是否觉得耳后或颈窝处有点疼痛。我说没有。他告诉我,如果我在这两处位置感觉到不适,就表示我太笨了,“卡塔琳娜”已经伤害了我。

“那天晚上你做的每一件都太笨了,”他说:“首先,你跑到那个舞会上去消磨时间,好像你有很多时间可浪费。那会使你衰弱。”

“你是说我不该去参加任何舞会?”

“不是,那不是我的意思,你高兴去什么地方都可以,但如果你去了,你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起完全的责任。战士策略化地活著,只有当他策略上需要时,他才会去参加那一类的聚会。当然,这表示他拥有完全的控制,能进行他觉得必要的行动。”

他凝视著我微笑,然后掩住脸偷笑。

“你正陷于恶劣的处境中,”他说,“你的对手盯上了你,这是你这辈子第一次无法马马虎虎行事了。这一次你必须要学一种完全不同的做,就是策略的做。不妨这么想,如果你能从‘卡塔琳娜’的攻击中幸免于难,有一天你会感谢她,因为她逼著你改变了你的做。”
“你这么说是多么可怕啊!”我叫道:“万一我没有幸免于难呢?”

“战士绝对不会放纵于这种想法中,”他说,“当他必须和一般人一起行动时,战士会采取策略的做,在那个做里,没有胜利,也没有失败。在那个做里只有行动。”

我问他策略的“做”有什么要求。

“就是要求一个人不在别人的支配之中,”他回答:“以那个舞会为例,你是个小丑,不是因为当小丑有什么目的,而是因为
你把自己放在那些人的支配之下。你没有任何控制,因此你不得不逃离他们。”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 .
“根本不要去那里,或者去那里是为了某件特定的任务。

“和墨西哥人周旋之后,你就衰弱了。‘卡塔琳娜’便抓住了机会。因此她就在路边等待你。

“但是你的身体知道有事情不对劲,儘管如此,你仍然跟她说话。真是遭透了。在这种接触中,你绝不能向你的对手说一个字。然后你又转身背对她,那更是糟糕。然后你跑了起来,这是你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显然她也笨,如果是一个够格的巫师早就把你当场宰了,就在你转身逃走的那一刹那。

“到目前为止,你唯一的防卫是稳住自己,跳你的舞。”

“你说的是什么舞?”我问。

他说,他教我的“兔子踏地”的动作,是战士之舞的第一步,战士会用一生时间来发展成长,然后做为离开世界的最后表示。

我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清醒,一连串想法涌出。一方面我想到,我第一次与“卡塔琳娜”的接触是真实发生的事,“卡塔琳娜”也是真实的,我也无法否认她确实有可能跟踪我。但在另一方面,我不明白她是怎样跟踪我的,这使我有一丝怀疑,也许是唐望在搞鬼,他自己製造出我所目击的怪异现象。

唐望突然看看天空,说我们还有时间回去查证一下女巫师。他保证说,我们不会冒什么危险,因为我们只开车从她门前经过。

“你必须去确认她的身影,”唐望说,“然后你心中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怀疑了。”

我的手心开始大量冒汗,我必须用毛巾不停擦拭。我们上了车,唐望指示我开上高速公路,然后转入一条宽泥土路。我的车开在路中央,因为重卡车和牵引车已经把路面上割出深沟,我的车子太低,无法行驶于道路左右两边。我们在一团尘土飞扬中前进,铺平路面的粗沙砾被雨水凝结成块,反弹在车身两边,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我们快到一座小桥时,唐望要我开慢一点。有四个印第安人坐在那里和我们招手,我不确定我是否认识他们。我们过了桥,路缓缓地弯曲。

“那就是那个女人的屋子,”唐望低声对我说,用眼睛指著一栋白色的房子,四周有高竹篱笆围著。

他叫我把车子调头,停在路中央,看看那女人会不会感到怀疑而露面。

我们等了大约十分鐘,我觉得像是无限久一般,唐望没说一个字,他坐著不动,注视著那房子。

“她在那里,”他说,身体突然跳了一下。

我看见屋内有一个黑暗的女人身影,她正通过打开的门往外看,屋子里很黑,更加深了女人身影的黑暗。

几分鐘后,那女人走出了黑暗的房间,站在门口注视我们,我们也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唐望叫我开车离去。我说不出话来,我可以发誓她就是那天晚上,黑暗中在路上跳跃的那个女人。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们的车转上了高速公路,唐望开口了。
“你说呢?”他问,“你认出来那个身影没有?”

我迟疑了好久才回答,我很怕一个肯定的回答会带来什么后果,我小心挑选我的答案,说我觉得太暗了,无法完全确定。

他笑了,轻轻拍我的头。

“就是她,是不是?”他问。

他不给我时间回答,他把手指放在唇上,做出安静的手势,然后小声在我耳边说,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没有意义。如果我想要从“卡塔琳娜”的攻击中生还,我就必须用到他教给我的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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