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人类了，你还会依然在我身边吗……”
似乎飘落着淡淡的香凝，总是那么微小的，划过我眼前从鼻息中融化，坠落到无声中去。每当六月的时候，我大概都会经过这个村庄，在我眼中那是一幅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绮丽，是这样的，在樱花树的凋零尾声当中，伴随着那么一抹难忘，如铃兰水仙般的初雪与落樱交融起舞，相互拥簇，直到终曲之时，微雪逝去，一片片樱叶静静落下。对我来说，即便走过整个大陆，这样的景色总是无法忘怀。
只是这次，我并非路过此地，而是受到了这里村落的雇佣调查这几年节气反常的原因。由于这样的事件，自然村民的生活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所以他们出了价钱，而我就出现了。
不过打心底的说，如果真的消除了这个异变的话，我反而会有些遗憾，毕竟这是我此生头一次见到的绮丽之美。或许是自私的缘故吧，对我而言，人类远远不及这样的景色稳固，这样的难忘。
“如果是你的话，我们就放心了，毕竟也是榜上有名的赏金猎人啊。”
村长带着应付的笑容冲我说道，我已经习惯这样的过程了，拿钱，办事。至于这些流程，稍稍走走就可以了。
“嗯，订金我拿走了，问题解决，付全款。”
“这是当然。”
我点了点头，然后提出了心中的一些疑问。
“这可是一笔不少的钱，类似季节异变这样的事情，不过是这个区域的神树出了问题，我想就是一般的神职人员都可以解决的吧，何必要找我这样的人呢？”
“唔……确实是这样，如果是一般的神树问题的话，我们也不至于话这个大价钱。但这不同寻常……”
村长谨慎的看了看周围，示意我将耳朵贴近一些，仿佛要将什么秘密托付给我一般。
“是邪魔。”
“这怎么可能……邪魔早在上个纪元就灭绝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惊讶。
“当然有，是会控制人心智的那种，就是附在人类身上，把人类变成空壳作为它的身体，很可怕的……我们村里之前有个很杰出的青年，可惜受到了邪魔的蛊惑，被附体了，然后霸占了神树。”
听着村长的话语，我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工作，前所未有的头一次啊，去击败一个邪魔，虽然邪魔有各种各样的，不过这种控制人类类型的大概会好对付一些吧。
“如果你击败邪魔的话，赶紧回来，先告诉我，我去请神职人员来，主要还是怕神树那里已经被玷污了，所以请你也不要久留。”
我点了点头，将一直伴随我的长剑背在了背上，刚才看来天气似乎会好一段时间，我希望能趁着现在赶路，这样风雪带来的麻烦会少一些。
“等等……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不要相信魔物的话，那是蛊惑的手段，无论如何……”
傍晚将临，由于之前天气稍好的缘故，我差不多已经可以看到神树的位置了。孤独屹立在无尽沙海的边缘，只是这一颗看起来要比曾经见过的其他神树别致一些，本身翠色的叶片同时覆盖着淡淡寒霜，也许是受到了魔物的影响吧。
望着那不远的神树。我计划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不晓得魔物是否会在夜间休息，如果会的话，夜袭的可能性就大一些，即便不行，伴随夜色的掩护也好撤退……
准备完毕之后，我将备好的食物生火烤上，是的，夜色已经开始弥漫。我望着眼前那团赤红的流动，在不觉间，它变成了宇宙中心，将临近的暗吞噬，此刻，我的思绪盘旋游进了火蕊之中，那是一抹难以言喻的不安。是因为要面对邪魔的缘故吗？我反复询问着自己。但是我知道，那是更深的，更加模糊的一种情绪，直觉。
放弃吗？
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对于得出这种结论，连同我自己都笑了起来。只好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我抓起身边一捧白雪拍打在自己脸上，用劲的揉搓着，随后戴上了我的鹿角头盔，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月色躲藏在暗钝云朵之后，无情凝视我留下的足迹，我试着开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自从进入到神树之前的大殿里后，幽冥与静谧就如同幽灵一般环绕在我身后，每一次都让我忍不住去回头，这种无形的紧张感，如迷雾般挥之不去。
慢慢的，我已经能够看到一丝光亮了，人类本身对于光的安全感让我紧绷的思绪滞留了一下，然而就在这样一瞬，我听到了某种物体逐渐绷紧的声响，只是微微的一点点，甚至可能是我紧张下的错觉，但我依然还是立马翻滚向了一边。
啪！
一只翎箭，深深射入了我身边的岩石缝里，箭尾残余的抖动依然让我感受到其中巨大的力量。来不及犹豫，我迅速跳进了身旁的岩沟，我想它必然已经看到我了，然而我却丝毫没有捕捉到它的影子，这种如同猎物般的感觉让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然而这个魔物却仿佛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有着足够耐性等待我的出现。我察觉着，它应该一丝未动，就只等待我现身而已，我已经陷入了十足的危险当中！看来是我疏忽了……我从未考虑过这样的偏远地方，竟然会有这种拥有高超技巧的弓手，偏偏还被魔物附身，运气坏透了。
漫长的等待之下，我环视了身边的环境，然后捡起一块小石头，看看能不能依靠它帮我打开一条通路。
砰！
石头与箭头接触了。
就是现在！我用脚蹬在石壁上飞速冲了出来，这是唯一的机会，依靠它更换箭头的空档，或许我可以从声音传出来的位置干掉它。我甩出了三把飞刀掩护自己的行动，也许这个再一次滞缓了它的动作，在我眼前，一把长弓已经俨然显现。然而在我看到它的那一刻，另一支箭已经冲着我飞了过来，我来不及反应，那支箭击中了我右手护手，将我的长剑震飞。太快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也许它的下一发，已经箭在弦上，但惟独让我疑惑的是这么近的距离，难道一个如此强大的弓手会射偏？或者……故意射偏。
这种境况下，后退已经没有可能性了，现在是这个弓手的主场，如果这样的话，我想我只能赌一把自己的性命。
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听着……魔物，你的阴谋是什么？如果要杀我的话，尽管放箭，为什么反而试图让我放下武器。”
声响在寂寥的大殿里回荡着，一遍又一遍，我能感受到汗水从自己的鬓角流下，悄悄划过下巴周边，滴落，渗入到泥土中去。曾经带给我安全感的鹿角头盔此刻却像个铁皮盒子一般，仿佛能够更好的将我的头颅作为一道好礼，等待着魔物的开箱。
毫无疑问，我失败了，唯独的是现在还没丢掉性命。一个搞不清楚的魔物，附体在一个强大的弓手身上，这几乎不可能在一个偏远小村落发生，然而偏偏让我遇上了，仿佛命运故意编制了裁决我的终点。
“村落里一个杰出的青年……”
那个村长带着微笑的面容，只是他的嘴角现在看来，似乎……还有些其他的含义。
“你不是余烬骑士团的人？”
在良久沉寂之后，不远的阴暗处发出了一丝声音，我能察觉的出来那绝对是一个年轻人，至少比我年轻，这么年轻实力却并不差……等等，余烬骑士团？那个专门清剿叛逃士兵的中央军？
“当然不……但余烬骑士团也不管邪魔……”
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它，教会骑士团才是负责他的那一方，也许它活的时间太长，脑子不太好了，对了，它没有脑子……
“我不是邪魔，我是人类，没有附体。”
接着我看到他走出了阴影，身高比我略低一些，全身护甲，精良的等身长弓……完全不是我这个赏金猎人能够媲美的装备。我不太清楚这样的小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人物的出现。但是我还是保留了一丝警惕，或许我可以等他靠近的时候扭断他的脖子。
月光在这个时候显得更加明亮了些，原本隐没在黑暗中的部分也逐渐浮现。伴随着那么一点微风，我看见那个弓手的斗篷在飘动，如果细心一点的话，斗篷上印有紫荆花与三把剑交汇的标志……这是皇家亲卫队的徽章。
我稍稍吞下一口吐沫，让干涸的喉咙得到一丝湿润，可是我依然无法明白一个亲卫队的士兵为什么在这里……如果不是邪魔，为什么村长会如此强调他是邪魔，或者说这本身就是魔物的幻术……他提到余烬骑士团，这能够说明他是一个叛逃士兵？亲卫队叛逃？这又代表着什么。诸多问题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这一刻我就像一只大海深处的海龟，顺着洋流迷失在灵魂深处。
转念间，这个年轻的弓手将自己的长弓放下，移开了自己的头盔，那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金发男子，有着漂亮的五官，特别是一双碧蓝色眼眸。这与我所曾听闻那些被控制心灵翻着白眼的故事大不相同，我有些相信或许他真的不是邪魔这件事情。总之，不论如何，作为基本的礼仪，我也放下了自己的鹿角盔，一丝凉意拂面而来，让我清醒了很多。是的，不管他是谁，至少他没有打算瞬间杀死我，那么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就这样，我们沉浸在寂寥与无言当中，观察着对方，试图从对方身上寻找到一丝别样的痕迹。不知这是过了多久，直到月光将整个大殿完全点亮的时候，我们才在月之海当中平息了下来，月色，确实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你不该到这里来的，我想你既然已经确认我不是邪魔了，就可以走了吧？”
大概由于那个弓手发现我并非骑士团的人，他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确实如此……但我是个赏金猎人，如果有人雇佣我解决问题，我就必须解决问题，何况 我已经拿了订金。虽然我不太喜欢谈论工作的事情，但是，我的任务是调查神树发生的异变，并不是确认一个弓手是不是邪魔。我想你搞错了。”
他下达了逐客令，然而很显然的，我拒绝了。
“我大概知道是谁雇佣你了，那个村子的村长吧？”
“当然……”
我倒是非常意外他能够知道我的雇主是谁，于是带着探寻的眼神望着他。
“他曾经来过一次，当时我看到一个普通人来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出现，而是观察他要干些什么，但他一直走到了神树附近，于是我挡住了他……对了，既然我提到余烬骑士团，大概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在说道一半的时候，年轻的弓手带着笑意冲我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其中有那么些复杂的感情。
“于是我挡住了他，声称我在这里执行秘密任务，他必须告知我来这里的原因。结果呢？ 他说他是山下的村长，在这埋了一笔赃财，本来打算趁现在时候差不多取出来，结果碰上了我。最后他建议分给我一半的财富，然后放过他一马。”
“所以呢？”
我带着好奇的态度继续追问下去。
“我拒绝了，即便我现在是这样的身份……我也不会败坏整个皇室亲卫军的名声。况且不论如何，我接受，或者干脆杀了他，最后总会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这种异变，总会有人过来。与其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如让我选择最荣誉的那种。”
这没什么，我一直以来都听说过，皇室亲卫军都是最忠诚和勇敢的，也是美德的化身。他们有着比骑士更高贵的准则，看来的确如此了……
“弓手，你这样说，我倒是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头雇佣我来了，如果他通知官方的话，官方的例行搜查会把他赃财的事情顺带查的一清二楚。除非使用这种渠道，让我来解决问题，如果成了，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大概他也八成知道你编的谎言了……前段日子，皇帝陛下御驾北境……阵亡的消息也已经传到这个村庄了，你知道就算这里消息再闭塞，面对这种事情发生，几年之内作为亲卫军是没有理由出现在其他地方的。”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弓手深深的叹了口气，我能看见他嘴唇咬的很紧，以至于下颌都开始抖动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接着冲他点了点头。
“谢谢……所以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吗，赏金猎人？”
然而我并没有移动自己的步伐，任凭月光在大殿里来回搅动，我觉得它不仅搅动了这个时空，甚至，还有我的心。这个男人，他所承担之物早已爬满了他的脸庞，是的，这不是一个二十多岁亲卫军应该展现的面容，我只有在那些四五十岁依然打拼的佣兵身上见过。在我看来就像我童年所经历的一场梦一般……
有一段日子，每天都会梦到一个骑士，他骑着白色的骏马，身着华丽的斗篷在苍穹之下飞驰而行。他温暖的微笑仿佛鼓励着我一般，不断给予我力量，有的时候我会期待入睡，期待与他相遇，期待在梦中的景色……然而终有一天，他不再出现了，永远也不，连同那些我所追寻的足迹。
我们是在梦中相遇的，也许我只是那位骑士的一个梦，一个当他醒来，永远将逝去的梦……
这是我们相通的悲伤。
“你真的很顽固呢，赏金猎人。”
我最终还是没有离去，不知是我打动着这个年轻的男子，还是他体会到了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相通的过往，总之，我留了下来，我希望他能解答我最后的问题。
“弓手，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为什么盘踞在这里，那颗神树究竟对你来说拥有什么意义？”
也许男人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之前还在刀剑相对，下一刻却能因为一些奇怪的理由并肩行走。我们的脚步声回荡在硕大的殿堂之中，如果不出我意料的话，大概不远就到神树的位置了。但那之前，我们并没有打算直接过去，而是走到了一个能够歇脚的地方坐了下来，在那里，我将自己的酒壶递给了他。
“尝尝这个吧，弓手，没有你们在宫廷的好，但暖身子没有比这个差的。”
他随手接了过去，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大口。丝毫没有一点不适应，这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毕竟这些在宫廷里待久了的人总会有些特别的毛病。
“赏金……不，我叫你剑士吧。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也是和父亲一起冒险过的，他也是一位赏金猎人，虽然日子不长，但总是很难忘……”
他呼出一口酒气后，怀念的说道。
“真不错，不过你现在这样，大概他也会很麻烦吧。”
此时此刻，我们如同熟人一般的聊了起来，究竟是为何呢？我也难以去寻找其中的理由，但总是很亲近就是了。
“不……他一点麻烦都没有，他已经连喘气这样的麻烦事都免了。”
“哦……抱歉”
“没什么。”
我将酒壶再次递给他，没错，我总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承担了很多东西……那种表面光鲜掩盖不住的东西。他大大的灌了一口酒后，笑了笑，用手拍打着我的鹿角头盔。
“剑士，你知道吗？我的父亲也有一个头盔，不过是牛角盔，他坚信那个牛角盔能给他带来好运。”
“唔……当然，其实我也这么想，虽然我很害怕如果一个人在丛林会不会被其他猎人射中。”
不知道有多久过去了，我们俩就是坐在月光的下边，一直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从见闻到趣事，再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他的口气一直都很轻松，轻松的让我很沉重……
人类总是这样，故作坚强。
“弓手，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还没告诉我那颗神树究竟对你意味着什么？不会是长生不老这种骗小孩的东西吧。”
我疑惑的看着他，希望这个问题能够圆满我今天在这里本身的目的。
“长生不老……也许是呢。你知道我在这里有多久了吗？我想肯定比你想的久，已经一年三个月了。”
我有些语塞，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我觉得我好像不应该提出这个问题，因为他看起来变得更加无所谓了，那种无所谓……
他转头发现我一言不发，于是笑了笑，轻轻的拍着我的肩膀，然后拿起我的酒壶，一饮而尽。
“能交个朋友吗？剑士。这一年多来我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了……哦，应该是2个月17天，算了……何必管这个呢。”
他微笑的望着我，我看到他拿着酒壶的手抖动的很厉害。
“当然……我一般都是独来独往，还没什么朋友。有一个前亲卫队朋友，我会很有吹嘘的资本。”
我笑着用拳头轻击了下他右肩，我并不介意有他这样的朋友，相反的，就算他现在的身份，我依然有一种感觉，仿佛我们注定就是朋友一般。
“嘿，谢谢你。这么长时间，头一次有外人和我聊这么久。”
他站了起来拍打着自己身上沾染的尘土，我也随之站了起来，毕竟酒也没有了，休息也足够了。
“跟我来吧，去看看神树，我带你去见我妻子。”
这倒是真的让我吃了一惊，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死活都要守着里殿神树那里，原来他是把家室也带到这里来了。如果这样的话，我反而是有些理解他了，在这样的情景下顾忌两个人确实有些困难。
“弓手，我还真不知道你带着家室来的，如果你以后需要些食物还是什么的，我倒是很乐意帮你带，毕竟我……”
他走在我的前面，背对着我摇了摇手。
“走吧，去见见我妻子。”
说罢就再也不吭声了，于是我也只好闭上嘴巴跟在他的身后，从大殿进入里殿的路好走了许多，我能听见溪流潺潺的声响微柔回荡在四周，甚至偶尔会有一丝鸟鸣划过我的耳畔。这里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慢慢的，花草气息完全沁入了我的鼻腔，一种全然放松的感觉从我背后升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越是贴近神树，就越是生机勃勃。然而唯独与我曾经所感不同的是，这个神树的附近会更冷一些罢了。
在不远处，映入我眼帘的是两个带着繁琐花纹的红咒文幡，它们映衬在神树左右，凸显出这颗树木如此别致。不论深长蟠扎的茎叶，亦或在其周边飞舞的鸟兽，都让我感到一种神圣迎面扑来。此时此地，于月之海的深处，神树上星星点点的枝叶随着轻柔如丝般的紫兰花飘舞流动。月色安抚着他们，静静的。我能感到月光在无形当中缓慢游舞。
在神树的根部之上，有一个天然的扇形华木座椅，就像完全绽开的雪滴一般，在空间里画出一层层轨迹，衬托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一朵可以用永恒形容的雪之花……秀白色的裹身长裙如纱般轻柔覆在她的身上，没有一丝雕琢的痕迹，飘散着一种淡淡幽香。我在内心深处感到一种优雅与纯美从那朵雪之花中淼然升起……白色的冰锥和寒霜的颜色在她身周浮现，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她是活的，是真的，哪怕轻轻用手指去触碰一丝冰绒，都会将她惊醒。
突然间，我反应了过来，是的，这一刻，我处在了深深的震惊当中，我的嘴唇在上下摆动，连同下巴也在无形中颤抖，可我却无法发出一个音节，血液如寒冰般冻结了我的一切……
“剑士……我代表我的妻子向你问好，她叫安娜塔西亚。”
“塞巴斯蒂安……我所忠诚的骑士……你在哪里？”
伴随着星辰的陨落，没有任何一个生命能够永恒，没有任何一种事物能够不变，他的体重牢牢压在手中宝剑之上，再也没有一丝气力可以挥动的了，一切都将逝去。
曾几何时，无数次的征战，在他身边一直以来可以依附的人，宛然融化在了时空当中，不辞而别，他并不能知道着是否注定了自己的死亡，或者仅仅当那个人在的时候，自己能够保住性命。
在9年前的夏天，那场全国瞩目的竞技大会中，一个披着金色长发的少年脱颖而出，狮子般的果敢与勇气深深吸引了他。在那不久之后，那个少年站在了他的身侧，皇家亲卫军，帝国之盾，弓手塞巴斯蒂安。
无数次的暗杀，无数次的战场，无数次的敌袭……他的弓箭护卫着这个国家的君王，这个国家的安宁，还有希望。塞巴斯蒂安……荣誉，土地，财富。
安娜塔西亚……他的妻子。
皇帝陛下依稀记得，那是个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单纯女孩，温柔恬静，话不是很多。皇帝陛下也是十分喜欢这个年轻的孩子，甚至品尝过她的蓝莓派，很难吃……
塞巴斯蒂安对于名望和财富似乎并不是特别看重，他将那些封赏大多数都送于了贫穷地区的人们。对他来说，一个小小的庄园以及温和的笑脸便是温馨了。
然而，那种奇怪的病……
安娜塔西亚一直都在微笑，她感到无比的寒冷……冷到没有知觉，寒霜吞噬着她的一切，还有，他的一切……
一点一点，安娜的手，安娜的脸，安娜的笑容，凝固了起来，渐渐冰冻，失去知觉，皇帝陛下要求了国内所有的医生，无人可治……
当他打开家门的时候，安娜用匕首顶在自己脖颈之上，微笑着，哭着……她没有力气将匕首往前推动一公分。他夺过匕首，拥抱着安娜痛哭着，除此之外，财富，名望，土地……没有哪一个能够拯救安娜。
帝国之盾，帝国之盾啊……那一天，他在山路边遇到了一个拿着天秤的孩子，一个看起来比贵族还要高贵的儿童。
“帝国之盾啊，日月已经快要停止交替了。然而，在那尽头的地方，在那神树矗立的海洋，冰冷与死亡将为之退步，但却不会就此罢休。如果你能够在那之后的之后，犹如第二日的太阳，那么，无论如何，死亡都会离开。”
跟随在皇帝的身边，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反反复复如同一柄锤子般敲打着他的心脏。他并不明白，他无法明白。
“我忠诚的骑士啊，因为你在这里的缘故，即便是最狡猾的刺客也无法靠近我半步，这场战争，吾人必胜！”
如父亲般对待自己的皇帝，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右肩，诉说着难以言喻的喜悦……
可是夜晚是这么的寒冷……她，会冷吧。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安娜塔西亚的哭泣声……
我的骑士，离去了吗?而我的双手，也无法拿起这柄宝剑了吗？曾几何时，这柄剑落在了塞巴斯蒂安的肩上，那是开启他荣耀一生的大门。
剑柄上的红宝石闪烁着迷离柔光，如同一曲圣歌环绕不息。
我的骑士啊，我的孩子啊，宿命将是这样选择的啊。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宝剑举起。
天空的最后一颗星辰在红月中陨落了……
“我的骑士，塞巴斯蒂安……我祝福你，我诅咒你，并且……原谅你。”
在昼与夜之间，白马飞驰着，在月色下倒映着两个小小的人影。
“安娜……我们就快到了。”
他紧紧的握着缰绳，仿佛着并非只是一条绳子，而是一种一旦逝去就永恒泯灭的存在。
“塞……皇帝……身边……我……去哪？”
她竭力说着，即便是这么的竭力……却也如此无力。在月光之下，一条长绳捆住了她与塞巴斯蒂安的腰间，这样，她便无法从宿命当中掉落。
“皇帝特别允许我……允许我带你去治病。”
她看不到，塞巴斯蒂安的牙齿深深咬着自己的嘴唇，哪怕鲜血流出，抵挡着如洪流般的艰则。
无论如何，生命的本质是痛苦的……
“我……好……回去……谢”
“是的……是的……”
终究悲伤的洪流连同这位帝国之盾也无法阻拦了，他抽泣着，咬着牙，让泪水随着白马的飞驰，逝去。
“自那以后，安娜她的状况好了很多，但是并没有停止，随着一天天的逝去，最终她变成了这幅样子……但是我知道，她并没有离开，她的生命在神树身边得到了暂停，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即便她睡在了冰封当中，她的思想，她的思绪，她的眼睛……总是鲜活的，也许就像灵魂和肉体的区别一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灵魂伴随着我。而在最后，她会好起来。”
弓手冲我笑着说道，虽然他在笑着……我始终明白了他一直所隐藏的那种悲伤，那种抉择。我想如果换做是我的话，也会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很多次吧。
“弓手，你说你2个月前就没和人说过话了……你的意思是说？”
我望着不远处的安娜塔西亚回想起他刚才的话语。
“是的……安娜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直到那一天的时候，她完全沉睡在了寒霜之中，剩下的，就是我无休止的等待。”
大概，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宿命了吧，感受着在自己心中埋藏的种种，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我还记得你遇到的那个孩子。那家伙是谁，他既然告诉你到这里，那么后边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将酒壶拿起闷了一口，却突然想起，早在之前，就已经没有一滴酒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某种考验吧。我想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之前用附近的野果子也试着酿了些酒，我们可以接着喝那个……虽然和我妻子的蓝莓派一样难吃。”
我笑了笑，答应了他，然后再月色缭绕的神树下，继续举杯共饮。或许这就是一种宿命的相吸吧，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让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共鸣，仿佛那些缺失犹如我自己的一般。他的君主说的没错，不论如何，他有狮子般的勇气来面对抉择。
“我想问你个问题，剑士……我的选择，在你看来，又究竟是什么呢？”
他灌下一口酒，将自己的头缓缓抬起，抿着嘴，望向明月，叹出一口气。
“我是一个浪迹天涯的赏金猎人，对我来说，从来没有经历过你的那些过往，然而，我一直都觉得事情本身就没有什么对错可言。你只是做了一件对于自己来说最正确的事情。”
“可我却觉得有些后悔……”
“会后悔，当然会后悔。我们都是人类，都会有感情存在，我们总要去选择，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面面俱到，也许在外人的眼里来说，你舍弃了你的君主，甚至这个国家，这是罪大恶极的。但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什么都不做的话，安娜会死，皇帝也会死，我们不是诸神，我们没法想出更好的办法，我们无法逃避死亡，我们也要面对悲伤。”
“但……”
啪！我的拳头击打在了弓手的脸上，将他打倒，他诧异的望着我。
“如果盘算的话……去计算谁活着的意义更大一些，我会选择皇帝。但你，只是做了遵循自己内心的事情，你是人类啊……在生命的天秤上，两个生命的重量是一样的……死亡的重量是一样的。你并不能预测未来的发生……如果在你的保护下，皇帝依然死了呢？如果这一次你自己也死了呢？你能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吗？”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摇着头否认了这种百分之百。
“既然这样，既然你不是诸神可以预测未来，那么你在后悔些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弓手。如果皇帝在你的保护下，依然逝去，而安娜因为时间来不及，也会逝去，这两份痛苦无论如何都是你要去承担的……所以说后悔什么，真的不是你很贪心吗？你想要完美的结局，我也想要啊……可这就是个不完美的世界。”
“剑士，你是说，我选择了我应该选择的东西吗？”
他有些迷茫的说道。
“没有应不应该，一旦发生，就是你的宿命罢了。那一刻，你选择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答案，那么就好好守护好这个答案。这才是你现在应该尽力去做的，接受它。”
我用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将他一部分的苦难瓦解。
“弓手，一切都是左手从右肩移到左肩的过程，我们的快乐，我们的痛苦，没有一个能够长存的东西。只有这么短短的一个瞬间，安娜还没有逝去，好好的守护你的选择，好好的守护她，这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去做的吗？放下那些过去，现在，守护未来还来得及。”
他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或许是他自己认识到了什么，也或许是我的话语起到了一丝的作用。他站起身来，冲我点了点头。
“没错……安娜还在这里，你说的对……我只是遵循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答案。”
接着他举起自己酒杯和我相碰，畅饮着已经飘逝的苦痛。
“弓手，痛苦只会召唤来痛苦而已，所以无论如何，我祝福你！”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我和弓手在这里饮酒谈论，那些过往，那些彼此。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本身来这里的目的……呵，也早已不重要了吧。
空气中弥漫着的紫罗兰香气时不时让我把眼神移向安娜的方向，大概是我饮酒多了些吧，在某个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嘴角的笑意浮现在她面庞之上，或许真的像弓手所说，她能够感受到我们在这里的一切。
我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安娜塔西亚的方向示意敬礼。
“愿你康复，安娜塔西亚小姐”
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徘徊着那个弓手口中男孩的话，不时间我会去琢磨这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那种模糊的感觉，仿佛迷雾中的烛光，只差一点点。我晃了晃自己的头，试图驱散那种微妙的错觉，然而却在这一瞬间，我似乎听到在大殿之外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弓手你听见有马声了吗？”
我扭过头疑惑的问了他一句，却发现他一句站了起来，表情凝重的望着当初我进来的方向。
“那种马声……余烬骑士团。”
那个剿灭叛逃的骑士团？看来还是终究寻摸到了他的踪迹……
“剑士，你听着，在神树的后边有一条十分狭窄的小径，你赶紧从那里离开。”
他已经将自己的长弓背在了背上，我看到他的眼神，是的，那个在战场上的帝国之盾又回来了。接着，他感慨的呼出了一口气，冲我点了点头。
“谢谢你……我的朋友，你所给予我的一切我无以报答，然而这次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存活下来，如果我……”
我笑着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切都是无常的。”
我这样冲他说道，然后拿起自己的长剑，戴上一直以来陪伴我的鹿角头盔，同他一样朝向了大殿的正门。
“弓手，这里的空间够大，不会因为多一个人拥挤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尝尝安娜塔西亚的蓝莓派。”
他愣了一下，然后也缓缓的摇着头笑了。
“你一定会难忘那种味道的。”
“哼……准备好了吗？”
“来吧！”
狗仔卡
发表于 2014-8-27 00:4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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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27 16:0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