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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祭之话(下)
她不经意的回眸,黑色的眼瞳映出我白色的影子。我望着她,像是隔着千年的时空,隔着永恒的距离。
“听到了么,我唯一的见证?”盈盈浅笑,无限妖冶。
我后退一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就像是已经忘记了语言的含义。
“汝之所欲,为何?”
白子代言者的话脱口而出,连我自己也为之一惊。啊,明明有更重要的疑惑……不过,对于习惯于俯视的她来说,是否也有仰望的瞬间呢?
她似乎很愉悦的一笑,杏眼横波,在越来越近的火光中闪烁。
“裂痕已经无法弥补,最后的挽歌即将唱响。你是‘核’,所以,你是知道绝望的意义吧。”她踏出一步,火鸟的尾翼生发出红色的丝带,轻盈的飘扬在她的身旁。
“……”我后退着,无法理解她的话语。
“这是你我的宿命,我是破坏,是毁灭,是终结。而你……”她眯起双眼,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瞳。
“原来如此,不过——空壳罢了。”
空壳?
“如果打坏了,是不是可以方便的组装起来呢?真可惜,你,不记得了吧。”
记得什么?那些记忆的碎片么?
“不管怎样,”她的眼神愈发的冷峻,甚至周身的火焰也不再灼热,“鵺,撕裂黑夜的火焰,是永远不会妥协的。除了自己,我绝不认同任何世界!”
“我……不明白……”
她傲然一笑,“你会明白的,最后的最后,我会让你想起——”
——红色,那一瞬间,吞噬了我的所有。
我慢慢的向后倒去,火焰在我的身旁轻轻的飞舞,四散的火星如飘零的薄樱。我和她的距离迅速的缩短,又一点点的延长——直到我的后背撞上坚硬的石墙。倔强的躯体抗拒般的弹起,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打断。
我的双眼模糊着,在褪成苍白的视野中寻找着焦点。她的笑靥晃动着,如同身后摇摇欲坠的苍穹。耳中嗡嗡的响声一下子占据了我的思维,我感到自己正渐渐的沉入漆黑而死寂的海底。一切存在之物都消失不见,直到那难以形容的痛楚无情的将我从臆想的深渊中连根拔起。
疼痛在身体中四处碰撞,寻找着释放的出口。这疼痛也使我从无限拉长的时间流中清醒过来,在我面前,银色的双刃利剑如一只本不存在的楔子,嵌在我和她之间冻结的时空中。
利刃的一端,难以置信的深入进我的心口。汩汩的鲜血从那里渗出,染红了雪白的长衣。痛,无可理喻的剧痛随着鲜血源源不断的喷涌,辐射到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茫然的顺着施予疼痛的异物向上看去,利刃的另一端被一只苍白的手攥紧。鲜红的血液从那一端优雅的滑下,如一只吐着芯子的蛇。
“如何呢,这死亡的味道?”
诧异的看着她,似曾相识的容颜,却又如此陌生。她的嘴唇轻轻翕动,震动着我的耳膜。火焰退去,肩头的鵺字暗淡成殷红。黑色的长发风中散乱,在越来越细密的雨丝中张扬的舞蹈。
“如果这就是结局,我希望你最后能明白绝望的意义。如同,死亡般的绝望。”
红色的小蛇蜿蜒而下,沿着银白色的剑身向我心口的空洞爬行。而在它接近的那一刹那,剑的主人忽的收回手臂——喷射而出的红色张牙舞爪的扑向抽离的剑刃和黑色的长衣,然而终究被她所抛弃,溅落在灰暗的石板地。
染尽白衣的红,如一朵绚烂的玫瑰,绽放在半已归尘的墙脚。
“红色,是最美丽的休止符呢。好好品尝吧。”
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冷艳的笑,黑色的衣袂飘飘,失落在视线尽处。
*** *** *** *** ***
痛。令人发狂。
厚重的云层铺成一片灰白的天幕,细密的雨丝划伤我的脸颊,渗入染红的长衣。心脏的搏动渐弱渐远,每一次疲惫的收缩都会有更多的鲜血喷涌而出,一点点的带走我体内的温度。
不,不要这样……
我想要止住不断流失的血液,可垂在一旁的肢体早已不属于我,像一只坏掉的玩偶无声的等待着最后的消亡。
如果最后一滴血液离开了我,我就永远的消失了么?有谁会发现我的离开,又有谁会记得我的存在?
死亡原来是这样呵,未实现的理想,未找到的答案,未等到的人,未展现的自我,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再没有尝试的机会,再没有容身的地方。我将不再是一个生命,而只是一段模糊的记忆,只是一个扭曲的念想。不,那并不是我,那只是他人创造的、被不同角度的视线所扭曲的影子罢了。而这些影子,也终将被时间抹杀。
我,还有想要证明的事情啊。我不愿和这荒芜的古镇一般,化为一具等待风化的残骸。
吾之所欲,为何?
再也不用考虑这个问题,死亡会把我从希望的束缚中解脱,快乐和痛苦,再也不属于我。
苦涩的液体模糊了我的世界,不知是我,还是天空的泪滴。带着体温的鲜血流至冰冷的指尖,麻痹的神经传来最后一丝温暖,然后永久的离我而去。为了切断难以忍受的疼痛,我的大脑屏蔽了一切感官,把自己牢牢的锁在即将沉入海底的铁箱。映在视网膜上的映像定格在苍白的天幕和红色衣装,那条抓不住的游蛇背离我的身体,向石路中央的同伴汇集。
我会死么?就这样无可挽回的消失?
我现在应该想些什么?
神啊,我不要就这样死去。至少,至少让我明白这一切的原因……
我是谁?我为何存在于世上?然而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没有理由存在于世的我,就这样坠入永久的消亡。没有答案的问题,也一起散落风中。
放弃吧,不甘的祈愿;放弃吧,执着的追寻。即使知道答案又能怎样?最后的最后,我看到一片雪一般的洁白染尽我的世界,将所有的色彩吞噬殆尽,将一切的宿命归于虚无。
我……终究是没有弄清啊,这生命的意义,这死亡的意义。
她,为何要这样呢?
她,像一滴顽固的墨点,在我最后的洁白中执拗的存在着,不肯被温柔的白色所覆盖。
直到死亡,也无法让我放弃她么?
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如雪一般,白的透明。
冰冷,寂静。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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