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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舞之话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虚无的黑暗。
夜,静悄悄的夜幕覆盖着整个天空。我抬起手臂,惊讶于这具身体依然如此执着的跟着我。渐渐的,麻木的感觉又传入我的意识。坚硬的水泥从身下传来冰冷的温度,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乎置身于一片平铺的屋顶,头顶蓝的发黑的天空如海面般恬静。几块银色的碎片漂浮在天海正中,散乱着泠泠的残光。
那奇怪的几何图案深深的牵引着我的目光,使我再度陷入无法自主的恍惚之中。这次又是什么?我憎恨这无可逃离的幻境,一次又一次,让我无法分清幻与真的界定。我深吸一口气,想在袭来的幻影中保持清醒。
温暖的阳光轻抚过白色的房间,窗棂顶端,一只椭圆形的风铃高高悬起。瓷白色的风铃上,一条红色的游鱼自在的安驻。清风徐来,游鱼摆动着小巧的尾巴,和着摇曳的风铃上下舞动。红与白的色彩,在空无中荡漾出轻盈的声响。那恍惚的白,忽左忽右,把自己高高抛起,随后又沉沉的坠下。起起伏伏违背着重力的意志,不断反复。终于,牵拉的细线再无法承受风铃的执着,在她跃向房间的一刹松开手臂,那轻盈的白在空中舞动着最后的乐章向我扑来,最终在洒满阳光的木质地板上,摔成一片炫目的光泽。碎片正中,一抹艳丽的红一点一点扩散开来,是那尾自在的游鱼挣脱了束缚,张开身体来拥抱这个世界。我凝视着那不断扩张的红,直到她染尽了我的视线。
这记忆的主人是我,还是那条游鱼?
我闭上眼,深深的吸一口气,从这莫名的意识中剥离。
绚丽的红,停驻在我的视线里,挥之不去。我定睛看去,不远处的一簇火焰在夜幕中吸引着我的注目。
在夜空中跳跃的红莲之火,你的名字是什么?是否破坏就意味着重生,是否重生就意味着等待下一个死亡?
我注视着飞扬的火焰,她凌舞着,在黑暗中挥动着逆风的旗帜。那火焰缠绕着我身旁的一栋建筑,一栋黑色的、火柴盒一般的长方形建筑。破碎的月光下,那幢建筑在周围高高低低的屋顶中突兀而起,没有门户,没有窗子,好似一只黑色的匣子,将内部紧紧的反锁。周围的建筑像是躲避着她,低眉顺眼的让出一片空地。
这是禁锢我的匣子吗?抑或是另一个闭锁的时空?
鲜红的火焰撩拨着,撕咬着,在银白的月光中显得灵动而妖艳。我站在平整的屋顶上,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景象。忽而,右下角跃动的人影映入我的视线。
--是那黑衣黑发的女子。只见十来个衣衫褴褛的人偶已经将她团团围住,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她一点点的逼近。她傲立着,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手中一朵升腾的火苗宛如娇艳的花蕾,左肩火红的“鵺”字燃烧着,在她白皙的脸颊映出一抹嫣红。我靠近了一些,看到那些人偶目光呆滞的向她靠拢,最近的人偶离她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那从地狱中伸出的手臂已经迫近她苍白的脸颊。黑衣女子只是一笑,右手中指轻弹,一簇妖冶的火焰如箭一般的贯穿人偶的胸膛。人偶仿佛吃了一惊,无法置信般的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并没有温暖的血液,只有一片银色的剑刃,在支离破碎的月亮下折射出丝丝寒意。它无神的眼睛中没有任何变化,胸口的利刃化作一朵红焰,将肢解的身体烧成一片灰烟,随风而逝。
随着人偶的灰飞烟灭,凝结在他们之间的时间好像解冻了一般,开始飞速的流转。那女子不等其他人偶反应,回手一挥,艳丽的火焰犹如一条红色的缎带,向周围扫出一个圆圈。几个躲闪不及的人偶被卷起的气流荡开,沉重的向后倒去。灼伤的皮肤发出咝咝的声响,旋即化作一缕黑烟缭绕在杀气腾腾的战场上空。然而火焰无法穿透他们毫无生气的身躯,倒下的人偶又摇摇摆摆的站起,向那黑衣黑发的女子走去。女子轻轻一跃,踩在前方一个人偶的肩膀上高高弹起,火焰沿着举起的右手向上聚集。在缠绕的火光中,一把银色的剑刃折射着破碎的月光,随着落下的手臂向下刺去,一只刚刚站起的人偶应声而倒。冰冷的剑刃从他的心口抽离,接踵而至的烈焰从内部将他燃成灰烬。轻盈的剑锋在女子身旁的火焰中凌舞着,女子周身笼罩在火光和剑影之中。我不由自主的走近,女子藏着笑意的眼瞳在那光影之中愈为幽深。她低身避过袭来的人偶,右手轻快的操纵着火焰,包裹着剑刃的火焰穿破前方的躯体后,又如一条游龙从她的腋下滑过,直指身后的敌手。我这时发现,原来在火焰中穿行的是一把双刃的利剑,火光一闪,身后的人偶被凌厉的贯穿,瞬间被一团烈焰俘获。
红色的花朵,在断续的月光之下,肆意的绽放着。
女子在人偶之中敏捷的跳跃,似蹁跹舞动的蛱蝶。锋利的剑光犹如纷纷散落的雪花,冰莹一闪,又迅速融化在炙热的火焰之中。她轻笑着,沉醉在这单方面的杀戮之中。毫无还击之力的人偶重复着站起与倒下的动作,直到化为一片齑粉,消逝在飒飒的夜风之中。
随着人偶的消亡,那孑然伫立的高塔似乎也无法抵挡周身缠绕的火焰。鲜红的火舌舔舐着岁月刻下的伤痕,一点一点腐蚀着这座孤单的建筑的意志。被火焰灼伤的风从扩大了的裂痕中灌入,从内部撕裂着建筑的神经。在内外夹击之下,坚硬的墙壁终于开始崩裂,一道闪电般的纹路俯冲而下,殷红的火焰灌注而入,将裂纹撑开至触目惊心的宽度。风撕咬着建筑的伤口,发出呜呜的低吟。霎时,战场中最后一缕残骸燃烧殆尽,女子高傲的立于空旷的广场之中,任猎猎的风卷起她的衣袖与发梢。她肩膀上的“鵺”字突然化作一只火鸟,乘着上扬的疾风扑向身后燃烧的高塔。迸溅的烈火兀的腾起,瞬间吞噬了摇摇欲坠的黑色建筑。掀起巨焰的火鸟冲至高塔顶部,发出一声音如裂帛的嘶鸣。那黑衣黑发的女子漠然的看着眼前的炼狱,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冷笑。
地狱的火焰,终会将一切燃成灰烬吧。被红色游鱼所抛弃的那朵洁白,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虚无。
破碎的月亮忽而明光一闪,我看到在猎猎的火光中,无数白色的细线从高塔脚下的水泥中勃然抽出,环绕着塔身向上旋舞。一个巨大的白色影子正在慢慢成形。
那是白色的……茧么?
寒彻心底的洁白瞬间占据了我的视界。那莫名的眩晕感再度向我袭来,我不禁后退几步,踉跄的绊倒在地上。摇摇欲坠的夜空下,白色的丝线充斥着我的视野,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紧紧的束缚起来。眼前的幻象摇晃着,争夺着我的注意。幻视中的茧和现实中的丝线交相纠缠,那洁白如落下的潮水,席卷着我的意识向幽深的海底沉去。海底,白色的海底。
白色,黑暗之后的洁白,如一场盛大的雪,将我冰冷的尸体浅浅埋葬。
那个世界,是白色的么?
冰雪的国度,不沾染一丝一毫的污渍,仿佛初生的灵魂,纯粹,却空无一物。
也许只有在空无一物的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纯洁的么?
我在白色的虚无之中漂浮,沉溺,最终忘却了一切的一切,安眠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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