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侠客与女人——乱世中的爱恨情仇

奈奈公主

侠客回来了。
枯叶垂死挣扎般挂在树梢上，夕阳无力地散发出微薄的光芒。黄昏的山沟雾霭朦朦，侠客远远就辨识出破旧的茅屋，远远就听到狗吠。
街市的风立即从他耳边远离，他的眼里重新发出希望。
侠客翻身下马，他和马都很久没吃过东西。马黑色的鬃毛略微反射出金黄色。马和他一样瘦骨嶙峋。
女人站在门槛里，默默地看他。
侠客的衣服破得像烂布条，满脸胡子倔强，手里提着柄三尺青钢剑，草帽低低遮住脸，脚趾探出了草鞋。
女人用木棍将门抵住，弄了两个菜，和侠客双双盘腿坐桌前。
酒罐一直放在桌上。随手拎过来，满上两大碗。
天色渐暗，乡村的一切迅速安静，安静得让侠客忘却了街市的繁华。屋后有猪叫。
“你瘦了。”侠客用目光打量女人，女人也迎着目光打量他。破衣的缝隙中隐约显露出肌肉上的伤痕。
女人不做声，两人捧起酒碗，相干而净。
一碗酒下肚，女人面庞绯红。

两人一直无语，两个小菜吃到深夜。明灭的烛光给沉寂的一切涂上生命的色彩。侠客没有说他近来的生活，女人也没有问。
侠客不喜欢沉默。他叹了口气，眯起眼睛，仰头看挂在墙上的莲花刺绣。
“你做的？”
女人点头微笑。
侠客却心乱如麻。
他离不了女人，女人也离不了他。若不是那个落雨的午后，谁知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侠客不知道自己怕些什么。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但确是有什么像鱼骨一样堵在他的喉头。
“你有没有和别人睡过？”
女人摇头，不语。
她知道这不是他想说的。她起身，拿来一把剪刀，默默修剪烛心。
侠客也知是白问，但他何尝不想她一走了之？侠客握起了他的青钢剑。
若想了断这一切，要么是抛弃她，要么是杀了她。
但他又想想，觉得都不可能，他又放下了剑。
草屋狭小得伸不开拳脚。侠客风尘仆仆来追寻这里的温暖，却又无法忍受这里的憋闷。侠客有侠客的忧郁，即使他怎么做怎么想，也无法让女人改变。而他自己本身就不会改变。
侠客又叹口气。他披上斗笠，准备离去。
“我做了个梦，”女人说，“河的中央有一株植物，而我还没有为它取名字。”
侠客惊诧地转身。

睁眼已是次日清晨。侠客穿上女人缝制的新衣，学着邻家男人的样子，修缮起草屋。屋顶漏了要补，墙裂了缝，门也咯吱作响。
他不知女人如何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生活，但他想象得出。
女人在屋后喂马。她的手边是一束沾满露水的菊花。衣裙随风鼓起。
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第一次见到女人的时候，侠客就这么想。
那时他正负伤晕倒在路旁。女人来到他身边，停下脚步。
她便是这样从天而降吗。
扯下袖上的绫罗，她为他包扎伤口，从此就一直跟着他。
他是有怎样的运气，得到了这样一个女人。
她还是个孩子，她像一块玻璃一样透明。而侠客总是一袭黑衣。侠客的一生都是黑色，握拳都会滴出血来的黑。
侠客感激女人，他唯有这女人。醉时他说，和我睡吧。醒了他又说，我多想把你圈养起来。但他是侠客，这是此生都无法改变的命运。
侠客想留在女人身边，再也不出远门，但是他不能够。
他不能够，而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够。
年轻时他宠爱过女人，也斥责过女人。他不顾一切地逃离女人，当他回来的时候，女人还在，此刻他便不再年轻。于是他决定好好待她，哪怕是收敛起自己全部的感情。他要把女人留在自己身边。
身为侠客，他不得不这么对待女人。

黑狗拖着疲倦的身躯卧倒在侠客脚下。女人挨着他坐下，靠在他肩上，黑色的头发垂到胸前。
女人开始歌唱。在安静的乡村，歌声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女人绵绵的歌声，足以让全天下都为之心动。
侠客搂紧了她的肩膀。如果每天都过得如今天一样，又如何呢。他不是没憧憬过这样的生活。但他怕女人失望，他没办法放弃灯红酒绿的街市，也没有必要放弃。
因为他是侠客。侠客以此为生。若女人因此而离去，他不认为不应该。可是这个女人，却一直这样守在草屋。这让侠客既心痛又无奈。
女人哭的时候侠客温柔又不知所措。可是女人已经很久没哭。
她还是个孩子啊。孩子怎能不哭呢。

晚饭时侠客说，你不要喝酒。
于是她默默地吞咽着干粮。
窗外浓云翻滚，怕是又有一场暴风雨。
秋风从窗缝溜进来，发出的声响类似呜咽。
“起风了。”侠客望着窗外。
“嗯。”女人从床底拖出一副蓑衣，放在床头。侠客皱着眉心看女人。
女人贴过来，用手理着侠客额前的乱发。
“放心。”她说。
侠客立了半晌。再也没有时间能抵得过这么久。
什么都已说过了，什么也都已尝试过。剩下的唯有沉默。这沉默她怎能不懂。
侠客说，你躺到床上，我看你睡。
女人低头，眼角的泪花将烛光映得明亮。
风吹得更紧了。过不了多久冬天就要来。然后会下雪，等雪化了，就又是春天。
女人抓着男人的手，呼吸逐渐均匀。轻轻唤了两声，确认女人已经睡着。侠客轻轻将手抽回，将钱袋里的钱塞到枕下。
侠客披上蓑衣，提起青钢剑，放在手心握了又握。又立了半晌，俯首在女人耳边说了几个字。
那声音极其微弱，我们听不到。唯有窗外的风声不住地悲鸣。
狗似乎预感到什么，在侠客脚下摇着尾巴打转。
而黑马已经按捺不住，发出低沉的喘息声，仿佛准备好开始奔跑。
奔跑吧，侠客。他用手抚摸黑马的前额，马转过头贴着他的脸。它的眼睛如宝石般发亮，它和侠客一样轻易就融入了黑暗，仿佛黑夜中的精灵。

侠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