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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Narciss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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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故事] 史记 卷一 五帝本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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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16:16 | 只看该作者

卷四十一 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


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於会稽,以奉守禹之
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后二十馀世,至於允常。允常之时,与吴王阖庐
战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句践立,是为越王。
元年,吴王阖庐闻允常死,乃兴师伐越。越王句践使死士挑战,三行,至吴
陈,呼而自刭。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吴师败於槜李,射伤吴王阖庐。阖庐
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三年,句践闻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范蠡谏
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
器,试身於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决之矣。”遂兴师。
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越王乃以馀兵五千人保栖於会稽。吴王追
而围之。
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於此,为之柰何?”蠡对曰:“持满者与天,
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以地。卑辞厚礼以遗之,不许,而身与之市。”句践曰:
“诺。”乃令大夫种行成於吴,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句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
事:句践请为臣,妻为妾。”吴王将许之。子胥言於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
许也。”种还,以报句践。句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种止句践曰:
“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言之。”於是句践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吴太
宰嚭。嚭受,乃见大夫种於吴王。种顿首言曰:“愿大王赦句践之罪,尽入其宝
器。不幸不赦,句践将尽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嚭
因说吴王曰:“越以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吴王将许之。子胥进谏
曰:“今不灭越,后必悔之。句践贤君,种、蠡良臣,若反国,将为乱。”吴王
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
句践之困会稽也,喟然叹曰:“吾终於此乎?”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
羑里,晋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其卒王霸。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
吴既赦越,越王句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於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
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
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
“兵甲之事,种不如蠡;填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於是举国政属大夫
种,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行成,为质於吴。二岁而吴归蠡。
句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报吴。大夫逢同谏曰:“国新流亡,
今乃复殷给,缮饰备利,吴必惧,惧则难必至。且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今夫
吴兵加齐、晋,怨深於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
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吴之志广,必轻战。是我连其权,三
国伐之,越承其弊,可克也。”句践曰:“善。”
居二年,吴王将伐齐。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句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
乐。此人不死,必为国患。吴有越,腹心之疾,齐与吴,疥疭也。愿王释齐先越。”
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让子胥。子胥曰:“王毋喜!”
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
粟,以卜其事。”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子胥言
曰:“王不听谏,后三年吴其墟乎!”太宰嚭闻之,乃数与子胥争越议,因谗子
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其父兄不顾,安能顾王?王前欲伐齐,员彊谏,已
而有功,用是反怨王。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与逢同共谋,谗之王。王始不
从,乃使子胥於齐,闻其讬子於鲍氏,王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役反,
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吴
国半予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谗诛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报
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於是吴任嚭政。
居三年,句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可乎?”对曰:“未可。”
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於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句
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乃发习流二千人,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
千人,伐吴。吴师败,遂杀吴太子。吴告急於王,王方会诸侯於黄池,惧天下闻
之,乃祕之。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
吴平。
其后四年,越复伐吴。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於齐、晋。而越大破吴,因而
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於姑苏之山。吴王使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
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於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
王成以归。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惟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
罪乎?”句践不忍,欲许之。范蠡曰:“会稽之事,天以越赐吴,吴不取。今天
以吴赐越,越其可逆天乎?且夫君王蚤朝晏罢,非为吴邪?谋之二十二年,一旦
而弃之,可乎?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伐柯者其则不远’,君忘会稽之戹
乎?”句践曰:“吾欲听子言,吾不忍其使者。”范蠡乃鼓进兵,曰:“王已属
政於执事,使者去,不者且得罪。”吴使者泣而去。句践怜之,乃使人谓吴王曰:
“吾置王甬东,君百家。”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杀。乃蔽
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
句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於徐州,致贡於周。周元王使
人赐句践胙,命为伯。句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於宋,
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时,越兵横行於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
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人
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
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
句践卒,子王鼫与立。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王不寿卒,子王翁立。王翁
卒,子王翳立。王翳卒,子王之侯立。王之侯卒,子王无彊立。
王无彊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彊。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
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为
不得晋也。韩、魏固不攻楚。韩之攻楚,覆其军,杀其将,则叶、阳翟危;魏亦
覆其军,杀其将,则陈、上蔡不安。故二晋之事越也,不至於覆军杀将,马汗之
力不效。所重於得晋者何也?”越王曰:“所求於晋者,不至顿刃接兵,而况于
攻城围邑乎?愿魏以聚大梁之下,愿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则方
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间不东,商、於、析、郦、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
备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则齐、秦、韩、魏得志於楚也,是二晋不战分
地,不耕而穫之。不此之为,而顿刃於河山之间以为齐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
计,柰何其以此王也!”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
见豪毛而不见其睫也。今王知晋之失计,而不自知越之过,是目论也。王所待於
晋者,非有马汗之力也,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将待之以分楚众也。今楚众已分,
何待於晋?”越王曰:“柰何?”曰:“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以
至无假之关者三千七百里,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分有大此者乎?且王之
所求者,斗晋楚也;晋楚不斗,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此时不攻楚,
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
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於郢矣。臣闻之,图王不王,其敝可以伯。
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故愿大王之转攻楚也。”
於是越遂释齐而伐楚。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彊,尽取故吴地
至浙江,北破齐於徐州。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
海上,服朝於楚。
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东越,
闽君,皆其后也。
范蠡事越王句践,既苦身戮力,与句践深谋二十馀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
北渡兵於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句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还
反国,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句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
句践曰:“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於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
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句践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不然,将加
诛于子。”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
浮海以行,终不反。於是句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
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
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
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
与知友乡党,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止于陶,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
通,为生可以致富矣。於是自谓陶朱公。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
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天下称陶朱公。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於楚。朱公曰:“杀人
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告其少子往视之。乃装黄金千溢,置
褐器中,载以一牛车。且遣其少子,朱公长男固请欲行,朱公不听。长男曰:
“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遗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杀。其
母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长男,柰何?”朱公不得已
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故所善庄生。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
无与争事。”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
至楚,庄生家负郭,披藜藋到门,居甚贫。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言。
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长男既去,不过庄生而
私留,以其私赍献遗楚国贵人用事者。
庄生虽居穷阎,然以廉直闻於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及朱公进金,非有
意受也,欲以成事后复归之以为信耳。故金至,谓其妇曰:“此朱公之金。有如
病不宿诫,后复归,勿动。”而朱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
庄生间时入见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则害於楚”。楚王素信庄生,曰:
“今为柰何?”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
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楚贵人惊告朱公长男曰:“王且赦。”曰:“何
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长男以为赦,
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庄生惊曰:“若不去邪?”
长男曰:“固未也。初为事弟,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
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
庄生羞为儿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报之。
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非
能恤楚国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虽不德耳,柰何以朱公
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论杀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长男竟持其弟丧归。
至,其母及邑人尽哀之,唯朱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
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至如少弟者,
生而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故轻弃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
为欲遣少子,固为其能弃财故也。而长者不能,故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
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故范蠡三徙,成名於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于陶,故世传
曰陶朱公。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渐九川,定九州,至于今诸夏艾安。及苗裔句践,
苦身焦思,终灭彊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句践可不谓贤哉!盖
有禹之遗烈焉。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后世。臣主若此,欲毋显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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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16:32 | 只看该作者

卷四十二 郑世家第十二


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封
三十三岁,百姓皆便爱之。幽王以为司徒。和集周民,周民皆说,河雒之间,人
便思之。为司徒一岁,幽王以襃后故,王室治多邪,诸侯或畔之。於是桓公问太
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太史伯对曰:“独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可
居。”公曰:“何以?”对曰:“地近虢、郐,虢、郐之君贪而好利,百姓不附。
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轻分公地。公诚
居之,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对曰:“昔
祝融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於周未有兴者,楚其后也。周衰,楚必兴。
兴,非郑之利也。”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对曰:“其民贪而好利,难
久居。”公曰:“周衰,何国兴者?”对曰:“齐、秦、晋、楚乎?夫齐,姜姓,
伯夷之后也,伯夷佐尧典礼。秦,嬴姓,伯翳之后也,伯翳佐舜怀柔百物。及楚
之先,皆尝有功於天下。而周武王克纣后,成王封叔虞于唐,其地阻险,以此有
德与周衰并,亦必兴矣。”桓公曰:“善。”於是卒言王,东徙其民雒东,而虢、
郐果献十邑,竟国之。
二岁,犬戎杀幽王於骊山下,并杀桓公。郑人共立其子掘突,是为武公。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为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
爱。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请公,欲立段
为太子,公弗听。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
庄公元年,封弟段於京,号太叔。祭仲曰:“京大於国,非所以封庶也。”
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夺也。”段至京,缮治甲兵,与其母武姜谋袭郑。
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庄公发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
出走鄢。鄢溃,段出奔共。於是庄公迁其母武姜於城颍,誓言曰:“不至黄泉,
毋相见也。”居岁馀,已悔思母。颍谷之考叔有献於公,公赐食。考叔曰:“臣
有母,请君食赐臣母。”庄公曰:“我甚思母,恶负盟,柰何?”考叔曰:“穿
地至黄泉,则相见矣。”於是遂从之,见母。
二十四年,宋缪公卒,公子冯奔郑。郑侵周地,取禾。二十五年,卫州吁弑
其君桓公自立,与宋伐郑,以冯故也。二十七年,始朝周桓王。桓王怒其取禾,
弗礼也。二十九年,庄公怒周弗礼,与鲁易祊、许田。三十三年,宋杀孔父。
三十七年,庄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陈、蔡、虢、卫伐郑。庄公与祭仲、高渠弥发
兵自救,王师大败。祝聸射中王臂。祝聸请从之,郑伯止之,曰:“犯
长且难之,况敢陵天子乎?”乃止。夜令祭仲问王疾。
三十八年,北戎伐齐,齐使求救,郑遣太子忽将兵救齐。齐釐公欲妻之,忽
谢曰:“我小国,非齐敌也。”时祭仲与俱,劝使取之,曰:“君多内宠,太子
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所谓三公子者,太子忽,其弟突,次弟子亹也。
四十三年,郑庄公卒。初,祭仲甚有宠於庄公,庄公使为卿;公使娶邓女,
生太子忽,故祭仲立之,是为昭公。
庄公又娶宋雍氏女,生厉公突。雍氏有宠於宋。宋庄公闻祭仲之立忽,乃使
人诱召祭仲而执之,曰:“不立突,将死。”亦执突以求赂焉。祭仲许宋,与宋
盟。以突归,立之。昭公忽闻祭仲以宋要立其弟突,九月丁亥,忽出奔卫。己亥,
突至郑,立,是为厉公。
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厉公患之,阴使其婿雍纠欲杀祭仲。纠妻,祭仲女
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女乃
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於市。厉公无柰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
固宜哉!”夏,厉公出居边邑栎。祭仲迎昭公忽,六月乙亥,复入郑,即位。
秋,郑厉公突因栎人杀其大夫单伯,遂居之。诸侯闻厉公出奔,伐郑,弗克
而去。宋颇予厉公兵,自守於栎,郑以故亦不伐栎。
昭公二年,自昭公为太子时,父庄公欲以高渠弥为卿,太子忽恶之,庄公弗
听,卒用渠弥为卿。及昭公即位,惧其杀己,冬十月辛卯,渠弥与昭公出猎,射
杀昭公於野。祭仲与渠弥不敢入厉公,乃更立昭公弟子亹为君,是为子亹也,无
谥号。
子亹元年七月,齐襄公会诸侯於首止,郑子亹往会,高渠弥相,从,祭仲称
疾不行。所以然者,子亹自齐襄公为公子之时,尝会斗,相仇,及会诸侯,祭仲
请子亹无行。子亹曰:“齐彊,而厉公居栎,即不往,是率诸侯伐我,内厉公。
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且又何至是!”卒行。於是祭仲恐齐并杀之,故称疾。
子亹至,不谢齐侯,齐侯怒,遂伏甲而杀子亹。高渠弥亡归,归与祭仲谋,召子
亹弟公子婴於陈而立之,是为郑子。是岁,齐襄公使彭生醉拉杀鲁桓公。
郑子八年,齐人管至父等作乱,弑其君襄公。十二年,宋人长万弑其君湣公。
郑祭仲死。
十四年,故郑亡厉公突在栎者使人诱劫郑大夫甫假,要以求入。假曰:“舍
我,我为君杀郑子而入君。”厉公与盟,乃舍之。六月甲子,假杀郑子及其二子
而迎厉公突,突自栎复入即位。初,内蛇与外蛇斗於郑南门中,内蛇死。居六年,
厉公果复入。入而让其伯父原曰:“我亡国外居,伯父无意入我,亦甚矣。”原
曰:“事君无二心,人臣之职也。原知罪矣。”遂自杀。厉公於是谓甫假曰:
“子之事君有二心矣。”遂诛之。假曰:“重德不报,诚然哉!”
厉公突后元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燕、卫与周惠王弟穨伐王,王出奔温,立弟穨为王。六年,惠王告急
郑,厉公发兵击周王子穨,弗胜,於是与周惠王归,王居于栎。七年春,郑厉公
与虢叔袭杀王子穨而入惠王于周。
秋,厉公卒,子文公踕立。厉公初立四岁,亡居栎,居栎十七岁,复入,
立七岁,与亡凡二十八年。
文公十七年,齐桓公以兵破蔡,遂伐楚,至召陵。
二十四年,文公之贱妾曰燕姞,梦天与之兰,曰:“余为伯鯈。余,尔祖
也。以是为而子,兰有国香。”以梦告文公,文公幸之,而予之草兰为符。遂生
子,名曰兰。
三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过,文公弗礼。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贤,且又同姓,
穷而过君,不可无礼。”文公曰:“诸侯亡公子过者多矣,安能尽礼之!”詹曰:
“君如弗礼,遂杀之;弗杀,使即反国,为郑忧矣。”文公弗听。
三十七年春,晋公子重耳反国,立,是为文公。秋,郑入滑,滑听命,已而
反与卫,於是郑伐滑。周襄王使伯犕请滑。郑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栎,而文公父厉
公入之,而惠王不赐厉公爵禄,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不听襄王请而囚伯犕。王
怒,与翟人伐郑,弗克。冬,翟攻伐襄王,襄王出奔郑,郑文公居王于氾。三十
八年,晋文公入襄王成周。
四十一年,助楚击晋。自晋文公之过无礼,故背晋助楚。四十三年,晋文公
与秦穆公共围郑,讨其助楚攻晋者,及文公过时之无礼也。初,郑文公有三夫人,
宠子五人,皆以罪蚤死。公怒,溉逐群公子。子兰奔晋,从晋文公围郑。时兰事
晋文公甚谨,爱幸之,乃私於晋,以求入郑为太子。晋於是欲得叔詹为僇。郑文
公恐,不敢谓叔詹言。詹闻,言於郑君曰:“臣谓君,君不听臣,晋卒为患。然
晋所以围郑,以詹,詹死而赦郑国,詹之愿也。”乃自杀。郑人以詹尸与晋。晋
文公曰:“必欲一见郑君,辱之而去。”郑人患之,乃使人私於秦曰:“破郑益
晋,非秦之利也。”秦兵罢。晋文公欲入兰为太子,以告郑。郑大夫石癸曰:
“吾闻姞姓乃后稷之元妃,其后当有兴者。子兰母,其后也。且夫人子尽已死,
馀庶子无如兰贤。今围急,晋以为请,利孰大焉!”遂许晋,与盟,而卒立子兰
为太子,晋兵乃罢去。
四十五年,文公卒,子兰立,是为缪公。
缪公元年春,秦缪公使三将将兵欲袭郑,至滑,逢郑贾人弦高诈以十二牛劳
军,故秦兵不至而还,晋败之於崤。初,往年郑文公之卒也,郑司城缯贺以郑情
卖之,秦兵故来。三年,郑发兵从晋伐秦,败秦兵於汪。
往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二十一年,与宋华元伐郑。华元杀羊食士,
不与其御羊斟,怒以驰郑,郑囚华元。宋赎华元,元亦亡去。晋使赵穿以兵伐郑。
二十二年,郑缪公卒,子夷立,是为灵公。
灵公元年春,楚献鼋於灵公。子家、子公将朝灵公,子公之食指动,谓子家
曰:“佗日指动,必食异物。”及入,见灵公进鼋羹,子公笑曰:“果然!”灵
公问其笑故,具告灵公。灵公召之,独弗予羹。子公怒,染其指,尝之而出。公
怒,欲杀子公。子公与子家谋先。夏,弑灵公。郑人欲立灵公弟去疾,去疾让曰:
“必以贤,则去疾不肖;必以顺,则公子坚长。”坚者,灵公庶弟,去疾之兄也。
於是乃立子坚,是为襄公。
襄公立,将尽去缪氏。缪氏者,杀灵公、子公之族家也。去疾曰:“必去缪
氏,我将去之。”乃止。皆以为大夫。
襄公元年,楚怒郑受宋赂纵华元,伐郑。郑背楚,与晋亲。五年,楚复伐郑,
晋来救之。六年,子家卒,国人复逐其族,以其弑灵公也。
七年,郑与晋盟鄢陵。八年,楚庄王以郑与晋盟,来伐,围郑三月,郑以城
降楚。楚王入自皇门,郑襄公肉袒掔羊以迎,曰:“孤不能事边邑,使君王怀怒
以及弊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君王迁之江南,及以赐诸侯,亦惟命是听。
若君王不忘厉、宣王,桓、武公,哀不忍绝其社稷,锡不毛之地,使复得改事君
王,孤之愿也,然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惟命是听。”庄王为卻三十里而后舍。
楚群臣曰:“自郢至此,士大夫亦久劳矣。今得国舍之,何如?”庄王曰:“所
为伐,伐不服也。今已服,尚何求乎?”卒去。晋闻楚之伐郑,发兵救郑。其来
持两端,故迟,比至河,楚兵已去。晋将率或欲渡,或欲还,卒渡河。庄王闻,
还击晋。郑反助楚,大破晋军於河上。十年,晋来伐郑,以其反晋而亲楚也。
十一年,楚庄王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景公欲发兵救宋,伯宗谏晋君曰:
“天方开楚,未可伐也。”乃求壮士得霍人解扬,字子虎,诓楚,令宋毋降。过
郑,郑与楚亲,乃执解扬而献楚。楚王厚赐与约,使反其言,令宋趣降,三要乃
许。於是楚登解扬楼车,令呼宋。遂负楚约而致其晋君命曰:“晋方悉国兵以救
宋,宋虽急,慎毋降楚,晋兵今至矣!”楚庄王大怒,将杀之。解扬曰:“君能
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受吾君命以出,有死无陨。”庄王曰:“若之许我,
已而背之,其信安在?”解扬曰:“所以许王,欲以成吾君命也。”将死,顾谓
楚军曰:“为人臣无忘尽忠得死者!”楚王诸弟皆谏王赦之,於是赦解扬使归。
晋爵之为上卿。
十八年,襄公卒,子悼公氵费立。
悼公元年,鄦公恶郑於楚,悼公使弟睔於楚自讼。讼不直,楚囚睔。
於是郑悼公来与晋平,遂亲。睔私於楚子反,子反言归睔於郑。
二年,楚伐郑,晋兵来救。是岁,悼公卒,立其弟睔,是为成公。
成公三年,楚共王曰“郑成公孤有德焉”,使人来与盟。成公私与盟。秋,
成公朝晋,晋曰“郑私平於楚”,执之。使栾书伐郑。四年春,郑患晋围,公子
如乃立成公庶兄繻为君。其四月,晋闻郑立君,乃归成公。郑人闻成公归,亦杀
君繻,迎成公。晋兵去。
十年,背晋盟,盟於楚。晋厉公怒,发兵伐郑。楚共王救郑。晋楚战鄢陵,
楚兵败,晋射伤楚共王目,俱罢而去。十三年,晋悼公伐郑,兵於洧上。郑城守,
晋亦去。
十四年,成公卒,子惲立。是为釐公。
釐公五年,郑相子驷朝釐公,釐公不礼。子驷怒,使厨人药杀釐公,赴诸侯
曰“釐公暴病卒”。立釐公子嘉,嘉时年五岁,是为简公。
简公元年,诸公子谋欲诛相子驷,子驷觉之,反尽诛诸公子。二年,晋伐郑,
郑与盟,晋去。冬,又与楚盟。子驷畏诛,故两亲晋、楚。三年,相子驷欲自立
为君,公子子孔使尉止杀相子驷而代之。子孔又欲自立。子产曰:“子驷为不可,
诛之,今又效之,是乱无时息也。”於是子孔从之而相郑简公。
四年,晋怒郑与楚盟,伐郑,郑与盟。楚共王救郑,败晋兵。简公欲与晋平,
楚又囚郑使者。
十二年,简公怒相子孔专国权,诛之,而以子产为卿。十九年,简公如晋请
卫君还,而封子产以六邑。子产让,受其三邑。二十二年,吴使延陵季子於郑,
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者侈,难将至,政将及子。子为政,必以
礼;不然,郑将败。”子产厚遇季子。二十三年,诸公子争宠相杀,又欲杀子产。
公子或谏曰:“子产仁人,郑所以存者子产也,勿杀!”乃止。
二十五年,郑使子产於晋,问平公疾。平公曰:“卜而曰实沈、台骀为祟,
史官莫知,敢问?”对曰:“高辛氏有二子,长曰阏伯,季曰实沈,居旷林,不
相能也,日操干戈以相征伐。后帝弗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
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
武王邑姜方娠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乃与之唐,属之参而蕃育其子
孙。’及生有文在其掌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国大叔焉。故参为晋
星。”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
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太原。帝用嘉之,国之汾川。沈、
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川而灭之。由是观之,则台骀,汾、洮神也。然
是二者不害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之菑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不时
禜之;若君疾,饮食哀乐女色所生也。”平公及叔向曰:“善,博物君子也!”
厚为之礼於子产。
二十七年夏,郑简公朝晋。冬,畏楚灵王之彊,又朝楚,子产从。二十八年,
郑君病,使子产会诸侯,与楚灵王盟於申,诛齐庆封。
三十六年,简公卒,子定公宁立。秋,定公朝晋昭公。
定公元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而自立,为平王。欲行德诸侯。归灵王所
侵郑地于郑。
四年,晋昭公卒,其六卿彊,公室卑。子产谓韩宣子曰:“为政必以德,毋
忘所以立。”
六年,郑火,公欲禳之。子产曰:“不如修德。”
八年,楚太子建来奔。十年,太子建与晋谋袭郑。郑杀建,建子胜奔吴。
十一年,定公如晋。晋与郑谋,诛周乱臣,入敬王于周。
十三年,定公卒,子献公虿立。献公十三年卒,子声公胜立。当是时,晋六
卿彊,侵夺郑,郑遂弱。
声公五年,郑相子产卒,郑人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子产者,郑成公少子
也。为人仁爱人,事君忠厚。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及闻子产死,孔子
为泣曰:“古之遗爱也!”
八年,晋范、中行氏反晋,告急於郑,郑救之。晋伐郑,败郑军於铁。
十四年,宋景公灭曹。二十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常相於齐。二十二年,
楚惠王灭陈。孔子卒。
三十六年,晋知伯伐郑,取九邑。
三十七年,声公卒,子哀公易立。哀公八年,郑人弑哀公而立声公弟丑,是
为共公。共公三年,三晋灭知伯。三十一年,共公卒,子幽公已立。幽公元年,
韩武子伐郑,杀幽公。郑人立幽公弟骀,是为繻公。
繻公十五年,韩景侯伐郑,取雍丘。郑城京。
十六年,郑伐韩,败韩兵於负黍。二十年,韩、赵、魏列为诸侯。二十三年,
郑围韩之阳翟。
二十五年,郑君杀其相子阳。二十七年,子阳之党共弑繻公骀而立幽公弟乙
为君,是为郑君。
郑君乙立二年,郑负黍反,复归韩。十一年,韩伐郑,取阳城。
二十一年,韩哀侯灭郑,并其国。
太史公曰:语有之,“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甫瑕是也。甫瑕虽以
劫杀郑子内厉公,厉公终背而杀之,此与晋之里克何异?守节如荀息,身死而不
能存奚齐。变所从来,亦多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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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16:57 | 只看该作者

卷四十三 赵世家第十三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为帝大戊御。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
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季胜生孟增。孟增幸於周成王,是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
父幸於周缪王。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缪王使
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
王,大破之。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及千亩战,奄父脱
宣王。奄父生叔带。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
晋国。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至赵夙。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赵夙为将伐霍。霍公求奔齐。晋大
旱,卜之,曰“霍太山为祟”。使赵夙召霍君於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
复穰。晋献公赐赵夙耿。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共孟生赵衰,字子馀。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骊
姬之乱亡奔翟,赵衰从。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
而生盾。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赵衰从重耳出亡,
凡十九年,得反国。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任国政。文公所以反
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
赵衰既反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为適嗣,晋妻三子皆下事之。
晋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谥为成季。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
弟雍。雍时在秦,使使迎之。太子母日夜啼泣,顿首谓赵盾曰:“先君何罪,释
其適子而更求君?”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乃遂立太子,是为灵公,
发兵距所迎襄公弟於秦者。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赵盾骤谏,灵公弗听。及食熊蹯,胹不熟,杀宰人,
持其尸出,赵盾见之。灵公由此惧,欲杀盾。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扞
救盾,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为成公。赵盾复反,
任国政。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
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河上。朔娶晋成公姊
为夫人。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
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盾卜之,兆绝而后好。赵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
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孙,赵将世益衰。”屠岸贾者,始有宠於
灵公,及至於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
“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
“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
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
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
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於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
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
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於宫中。夫人置儿绔中,
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
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柰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
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彊
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
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
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
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
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
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
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
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
鸟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適晋,
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
见龟策。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於是景公
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
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
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
臣之愿也。”於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
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
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
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
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
不成。”遂自杀。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郤。栾书畏及,乃遂弑其君厉公,更
立襄公曾孙周,是为悼公。晋由此大夫稍彊。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十三年,吴
延陵季子使於晋,曰:“晋国之政卒归於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赵
武死,谥为文子。
文子生景叔。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於晋,晏婴与晋叔向语。婴曰:“齐
之政后卒归田氏。”叔向亦曰:“晋国之政将归六卿。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
也。”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
辟弟子朝之故也。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
其族为之大夫。晋公室由此益弱。
后十三年,鲁贼臣阳虎来奔,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扁鹊曰:
“血脉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
曰:‘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適有学也。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
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公孙支书而藏之,
秦谶於是出矣。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於殽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
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间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於钧天,广乐九
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有一熊欲来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
死。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吾见儿
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
衰,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於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今余思虞舜之勋,
適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
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从者怒,将刃之。当道者曰:“吾欲
有谒於主君。”从者以闻。简子召之,曰:“譆,吾有所见子晣也。”当道
者曰:“屏左右,愿有谒。”简子屏人。当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侧。”
简子曰:“然,有之。子之见我,我何为?”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与罴,
皆死。”简子曰:“是,且何也?”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帝
令主君灭二卿,夫熊与罴皆其祖也。”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
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於翟,皆子姓也。”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
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长以赐之’。夫儿何谓以赐翟犬?”当道者曰:
“儿,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后嗣,且
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於翟。”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当道者曰:“臣野人,
致帝命耳。”遂不见。简子书藏之府。
异日,姑布子卿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子卿曰:“无为将军者。”简
子曰:“赵氏其灭乎?”子卿曰:“吾尝见一子於路,殆君之子也。”简子召子
毋恤。毋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
奚道贵哉?”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自是之后,简子尽召诸子与语,
毋恤最贤。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於常山上,先得者赏。”诸子驰之常山
上,求,无所得。毋恤还,曰:“已得符矣。”简子曰:“奏之。”毋恤曰:
“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简子於是知毋恤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恤
为太子。
后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
“归我卫士五百家,吾将置之晋阳。”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倍言。赵鞅捕
午,囚之晋阳。乃告邯郸人曰:“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遂杀午。赵稷、
涉宾以邯郸反。晋君使籍秦围邯郸。荀寅、范吉射与午善,不肯助秦而谋作乱,
董安于知之。十月,范、中行氏伐赵鞅,鞅奔晋阳,晋人围之。范吉射、荀寅仇
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荀栎言於晋侯曰:
“君命大臣,始乱者死。今三臣始乱而独逐鞅,用刑不均,请皆逐之。”十一月,
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
范、中行败走。丁未,二子奔朝歌。韩、魏以赵氏为请。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
盟于公宫。其明年,知伯文子谓赵鞅曰:“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是安
于与谋也。晋国有法,始乱者死。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赵鞅患之。安于
曰:“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遂自杀。赵氏以告知伯,然后赵氏
宁。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赵鞅以晋阳畔”。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简
子曰:“大夫无罪。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
舍之鄂鄂,是以忧也。”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郸。明年,卫灵公
卒。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内,居戚。
晋定公二十一年,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简子又围柏人,中行文子、
范昭子遂奔齐。赵竟有邯郸、柏人。范、中行馀邑入于晋。赵名晋卿,实专晋权,
奉邑侔於诸侯。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於黄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定
公三十七年卒,而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是岁,越王句践灭吴。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知伯醉,以酒
灌击毋恤。毋恤群臣请死之。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訽。”然亦愠
知伯。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毋恤由此怨知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太子毋恤代立,是为襄子。
赵襄子元年,越围吴。襄子降丧食,使楚隆问吴王。
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请代王。使厨人操铜
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
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遂以代封
伯鲁子周为代成君。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太子蚤死,故封其子。
襄子立四年,知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晋出公怒,告齐、鲁,
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共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
为晋懿公。知伯益骄。请地韩、魏,韩、魏与之。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
辱。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原过从,后,至於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
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齐三日,
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
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龙
面而鸟噣,鬓麋髭<冉页>,大膺大胸,脩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
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三国攻晋阳,岁馀,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
食。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於韩、
魏。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於是襄子行赏,高
共为上。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
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於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彊於韩、魏。遂祠
三神於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
其后娶空同氏,生五子。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传位与伯
鲁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
是为献侯。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
襄子弟桓子逐献侯,自立於代,一年卒。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
子而复迎立献侯。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十三年,城平邑。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六年,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
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公仲曰:“富之
可,贵之则否。”烈侯曰:“然。夫郑歌者枪、石二人,吾赐之田,人万亩。”
公仲曰:“诺。”不与。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公仲曰:“求,未有
可者。”有顷,烈侯复问。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番吾君自代来,谓公仲曰:
“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今公仲相赵,於今四年,亦有进士乎?”公仲曰:
“未也。”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公仲乃进三人。及朝,烈侯
复问:“歌者田何如?”公仲曰:“方使择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
王道,烈侯逌然。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节财
俭用,察度功德。所与无不充,君说。烈侯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
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赐相国衣二袭。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
是岁,魏文侯卒。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赵始都邯郸。
二年,败齐于灵丘。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四年,魏败我兔台。筑
刚平以侵卫。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六年,借兵於楚伐魏,取棘蒲。
八年,拔魏黄城。九年,伐齐。齐伐燕,赵救燕。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伐中山,又战於中人。十二年,敬侯
卒,子成侯种立。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二年六月,雨雪。三年,太戊午为相。
伐卫,取乡邑七十三。魏败我蔺。四年,与秦战高安,败之。五年,伐齐于鄄。
魏败我怀。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六年,中山筑长城。伐魏,败
湪泽,围魏惠王。七年,侵齐,至长城。与韩攻周。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
九年,与齐战阿下。十年,攻卫,取甄。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十二年,
秦攻魏少梁,赵救之。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魏败
我浍,取皮牢。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十四年,与韩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齐。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与燕会阿。二十
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
郸,齐亦败魏於桂陵。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蔺。二十
五年,成侯卒。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立,緤败,亡奔韩。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二年,与魏惠王遇於阴晋。三年,公子
范袭邯郸,不胜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齐,拔高唐。七年,公子刻攻魏
首垣。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卬。赵伐魏。十二年,秦孝公卒,
商君死。十五年,起寿陵。魏惠王卒。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出於鹿门,大戊午扣马曰:“耕事方急,一日不作,
百日不食。”肃侯下车谢。
十七年,围魏黄,不克。筑长城。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二十二年,张仪相秦。赵疵与
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战,死于桑丘。
二十四年,肃侯卒。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子武灵王立。
武灵王元年,阳文君赵豹相。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
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
加其秩;国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礼。
三年,城鄗。四年,与韩会于区鼠。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五国相王,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
令国人谓已曰“君”。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齐败我观泽。十年,秦取我
中都及西阳。齐破燕。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职於韩,立
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楚、魏王来,过邯
郸。十四年,赵何攻魏。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游大陵。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
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
其状。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宠於王,是为惠后。
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於
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王北略中山之地,
至於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
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於荏,
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
而无彊兵之救,是亡社稷,柰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吾欲胡服。”
楼缓曰:“善。”群臣皆不欲。
於是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为人臣者,宠有孝弟
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迹,开於
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为敌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
往古之勋。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今吾将
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柰何?”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
名。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
谋於众。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愚
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则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
也。狂夫之乐,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贤者察焉。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
也。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於是遂胡服矣。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家听於亲而国
听於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今寡人作教易服
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
先论於贱,而行政先信於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止而功有
所出,事成功立,然后善也。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且寡人闻
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
緤谒之叔,请服焉。”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寝
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曰:臣闻中国者,盖聪
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
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
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人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愿王图
之也。”使者以报。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
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夫翦发文身,错
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卻冠秫绌,大吴之国也。故礼服莫同,其便一
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
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於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
变,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辩。不知而不疑,
异於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
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
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故寡人无舟楫之
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
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
先时中山负齐之彊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
几於不守也。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
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
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於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
臣之罪也。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再拜稽首。乃
赐胡服。明日,服而朝。於是始出胡服令也。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先王不同
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虙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
而不怒。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
用。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
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
行也;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夫
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非所以论贤者也。故齐民与俗流,贤者
与变俱。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循法之功,
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不及也。”遂胡服招骑射。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归,使楼
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二十一年,攻中山。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
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赵与之陉,合军曲阳,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
王军取鄗、石邑、封龙、东垣。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二十三年,攻
中山。二十五年,惠后卒。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
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於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王庙见礼毕,出
临朝。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是为惠文王。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
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
袭秦,於是诈自为使者入秦。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
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主父所以入秦者,欲
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於西河而致其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於肤施。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还归,行赏,
大赦,置酒酺五日,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章素侈,心不服其弟所立。主父又使
田不礼相章也。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彊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殆有私乎?田不礼之为
人也,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徼幸。夫小人有欲,轻虑浅
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以吾观之,必不久矣。子任重
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於未形,不
仁不智,何以为国?子奚不称疾毋出,传政於公子成?毋为怨府,毋为祸梯。”
肥义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
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进受严命,
退而不全,负孰甚焉。变负之臣,不容於刑。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吾
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
行明。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李兑曰:“诺,
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其於义也声善而实恶,此为
人也不子不臣。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谗臣在中,主之蠹也。此人贪
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祸且逮国。今
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贼出入不可不备。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
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信期曰:“善哉,吾得闻此也!”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
见其长子章傫然也,反北面为臣,诎於其弟,心怜之,於是乃欲分赵而王章於
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
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
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
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父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公子成、李
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主父。令宫中人“后出
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馀而饿死
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
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吴娃死,爱弛,怜
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五年,与燕鄚、易。八年,城南行唐。九年,赵梁将,与齐合军攻韩,至
鲁关下。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於魏。秦取
梗阳。十二年,赵梁将攻齐。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公主死。十四年,相国
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与秦会中阳。十五年,燕昭王来见。
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菑。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於海内也,教顺非洽於民人也,祭祀时享非数常
於鬼神也。甘露降,时雨至,年穀丰孰,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
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於秦也;怨毒积怒,非素深於齐也。秦赵与国,
以彊徵兵於韩,秦诚爱赵乎?其实憎齐乎?物之甚者,贤主察之。秦非爱赵而憎
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餤天下。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恐
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恐天下亟反也,故徵兵於韩以威之。声以德与国,
实而伐空韩,臣以秦计为必出於此。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
今齐久伐而韩必亡。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亡韩,秦独擅之。收二周,西取
祭器,秦独私之。赋田计功,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说士之计曰:“韩亡三川,魏亡晋国,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燕尽齐之北
地,去沙丘、钜鹿敛三百里,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
里而通矣。秦之上郡近挺关,至於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
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於燕,代马胡
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王久伐齐,从彊秦攻韩,其祸
必至於此。愿王孰虑之。
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属行,以谋王也。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
矣。五国三分王之地,齐倍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西兵以禁彊秦,秦废帝请服,
反高平、根柔於魏,反巠分、先俞於赵。齐之事王,宜为上佼,而今乃抵罪,臣
恐天下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愿王孰计之也。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义。
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於王也。於是赵乃辍,谢
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而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十
八年,秦拔我石城。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伐魏氏。大潦,漳水出。魏冉来相
赵。十九年,秦取我二城。赵与魏伯阳。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
二十年,廉颇将,攻齐。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二十二年,大疫。置公子丹为太子。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不能取。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二十
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还。又攻安阳,取之。二十五年,燕周
将,攻昌城、高唐,取之。与魏共击秦。秦将白起破我华阳,得一将军。二十六
年,取东胡欧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赵豹为平阳君。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罢城北九门大城。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弑其
王。二十九年,秦、韩相攻,而围阏与。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
赐号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
於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彊谏。太后明谓左
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
而胥之。入,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
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耳。”
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间者殊不欲食,乃彊步,日
三四里,少益嗜食,和於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不和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
卫王宫,昧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
愿及未填沟壑而讬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对曰:“甚於妇人。”
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於长安君。”太后
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
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
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赵主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
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曰:“此其近者
祸及其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
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
令有功於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讬於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之计短也,
故以为爱之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於是为长安君约车百
乘,质於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持无功之尊,无劳之奉,
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於予乎?”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拔之。又攻韩注人,拔之。二年,惠文后
卒。田单为相。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明日,
王召筮史敢占之,曰:“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
而无实也。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后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於秦。其吏民
皆安为赵,不欲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王大
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对曰:“圣人甚祸
无故之利。”王曰:“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
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韩氏所以不入於秦者,欲嫁其祸於赵
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彊大不能得之於小弱,小弱顾能得之於彊大乎?岂
可谓非无故之利哉!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粮蚕食,上乘倍战者,裂上国之地,其
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王曰:“今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年历岁未得一
城也。今以城市邑十七币吾国,此大利也。”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对曰:“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
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王曰:“善。”乃令赵胜受地,
告冯亭曰:“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千户都三封
县令,皆世世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冯亭垂涕不
见使者,曰:“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义一矣;入之秦,不
听主令,不义二矣;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赵遂发兵取上党。廉颇将军军
长平。
七月,廉颇免而赵括代将。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馀万皆阬之。
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王还,不听秦,秦围邯郸。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赵以灵
丘封楚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秦围邯郸乃解。
十年,燕攻昌壮,五月拔之。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太子死。
而秦攻西周,拔之。徒父祺出。十一年,城元氏,县上原。武阳君郑安平死,收
其地。十二年,邯郸廥烧。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燕王令丞相栗腹约驩,以五百金为赵
王酒,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
君乐间而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王曰:“吾
以众伐寡,二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
乎?”对曰:“不可。”燕王大怒。群臣皆以为可。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
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间。
十六年,廉颇围燕。以乐乘为武襄君。十七年,假相大将武襄君攻燕,围其
国。十八年,延陵钧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十九年,
赵与燕易土: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秦拔我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廉颇将,攻繁阳,取之。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
乐乘走,廉颇亡入魏。子偃立,是为悼襄王。
悼襄王元年,大备魏。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泄钧为之谓
文信侯曰:“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妒之,故相与谋曰‘春平君入秦,秦
必留之’,故相与谋而内之秦也。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君不如遣
春平君而留平都。春平君者言行信於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文信侯曰:
“善。”因遣之。城韩皋。
三年,庞暖将,攻燕,禽其将剧辛。四年,庞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
攻秦蕞,不拔;移攻齐,取饶安。五年,傅抵将,居平邑;庆舍将东阳河外师,
守河梁。六年,封长安君以饶。魏与赵邺。
九年,赵攻燕,取貍、阳城。兵未罢,秦攻邺,拔之。悼襄王卒,子幽缪王
迁立。
幽缪王迁元年,城柏人。二年,秦攻武城,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
三年,秦攻赤丽、宜安,李牧率师与战肥下,卻之。封牧为武安君。四年,
秦攻番吾,李牧与之战,卻之。
五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
三十步。六年,大饥,民讹言曰:“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李牧诛,司马尚免,
赵怱及齐将颜聚代之。赵怱军破,颜聚亡去。以王迁降。
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嬖於悼襄王。悼襄王废適
子嘉而立迁。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岂不缪哉!秦既虏
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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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四 魏世家第十四


魏之先,毕公高之后也。毕公高与周同姓。武王之伐纣,而高封於毕,於是
为毕姓。其后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其苗裔曰毕万,事晋献公。
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毕万为右,以伐霍、耿、魏,灭之。以耿封赵夙,
以魏封毕万,为大夫。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矣,万,满数也;魏,大名也。
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
众。”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
其必蕃昌。”
毕万封十一年,晋献公卒,四子争更立,晋乱。而毕万之世弥大,从其国名
为魏氏。生武子。魏武子以魏诸子事晋公子重耳。晋献公之二十一年,武子从重
耳出亡。十九年反,重耳立为晋文公,而令魏武子袭魏氏之后封,列为大夫,治
於魏。生悼子。
魏悼子徙治霍。生魏绛。
魏绛事晋悼公。悼公三年,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僇辱杨干。悼公
怒曰:“合诸侯以为荣,今辱吾弟!”将诛魏绛。或说悼公,悼公止。卒任魏绛
政,使和戎、翟,戎、翟亲附。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绛,八年之中,
九合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赐之乐,三让,然后受之。徙治安邑。魏绛
卒,谥为昭子。生魏嬴。嬴生魏献子。
献子事晋昭公。昭公卒而六卿彊,公室卑。
晋顷公之十二年,韩宣子老,魏献子为国政。晋宗室祁氏、羊舌氏相恶,六
卿诛之,尽取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子为之大夫。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
范献子并为晋卿。
其后十四岁而孔子相鲁。后四岁,赵简子以晋阳之乱也,而与韩、魏共攻范、
中行氏。魏献子生魏侈。魏侈与赵鞅共攻范、中行氏。
魏侈之孙曰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伐灭知伯,分其地。
桓子之孙曰文侯都。魏文侯元年,秦灵公之元年也。与韩武子、赵桓子、周
威王同时。
六年,城少梁。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十六年,伐秦,筑临晋
元里。
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赵仓唐傅之。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於朝歌,
引车避,下谒。田子方不为礼。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
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
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躧然,柰何其同之哉!”子击不怿
而去。西攻秦,至郑而还,筑雒阴、合阳。
二十二年,魏、赵、韩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秦伐我,至阳狐。
二十五年,子击生子罃。
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秦尝欲伐魏,或曰:
“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文侯由此得誉於诸侯。
任西门豹守邺,而河内称治。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今
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李克对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
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李克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
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李克趋而出,
过翟璜之家。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李克曰:“魏成
子为相矣。”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於魏成子?西河之守,
臣之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以拔,
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臣何以负於魏成子!”李克曰:
“且子之言克於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而置相‘非成则璜,二子
何如’?克对曰:‘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
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是以知魏成子之为相
也。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魏成子以食禄千锺,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
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
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
三十二年,伐郑。城酸枣。败秦于注。三十五年,齐伐取我襄陵。三十六年,
秦侵我阴晋。
三十八年,伐秦,败我武下,得其将识。是岁,文侯卒,子击立,是为武侯。
魏武侯元年,赵敬侯初立,公子朔为乱,不胜,奔魏,与魏袭邯郸,魏败而
去。
二年,城安邑、王垣。
七年,伐齐,至桑丘。九年,翟败我于浍。使吴起伐齐,至灵丘。齐威王初
立。
十一年,与韩、赵三分晋地,灭其后。
十三年,秦献公县栎阳。十五年,败赵北蔺。
十六年,伐楚,取鲁阳。武侯卒,子罃立,是为惠王。
惠王元年,初,武侯卒也,子罃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公孙颀自宋入赵,自赵
入韩,谓韩懿侯曰:“魏罃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君亦闻之乎?今魏罃得王错,挟
上党,固半国也。因而除之,破魏必矣,不可失也。”懿侯说,乃与赵成侯合军
并兵以伐魏,战于浊泽,魏氏大败,魏君围。赵谓韩曰:“除魏君,立公中缓,
割地而退,我且利。”韩曰:“不可。杀魏君,人必曰暴;割地而退,人必曰贪。
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彊於宋、卫,则我终无魏之患矣。”赵不听。韩不说,
以其少卒夜去。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家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
则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適子,其国可破也”。
二年,魏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三年,齐败我观。五年,与韩会宅阳。城
武堵。为秦所败。六年,伐取宋仪台。九年,伐败韩于浍。与秦战少梁,虏我将
公孙痤,取庞。秦献公卒,子孝公立。
十年,伐取赵皮牢。彗星见。十二年,星昼坠,有声。
十四年,与赵会鄗。十五年,鲁、卫、宋、郑君来朝。十六年,与秦孝公
会杜平。侵宋黄池,宋复取之。
十七年,与秦战元里,秦取我少梁。围赵邯郸。十八年,拔邯郸。赵请救于
齐,齐使田忌、孙膑救赵,败魏桂陵。
十九年,诸侯围我襄陵。筑长城,塞固阳。
二十年,归赵邯郸,与盟漳水上。二十一年,与秦会彤。赵成侯卒。二十八
年,齐威王卒。中山君相魏。
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魏遂大兴师,使
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过外黄,外黄徐子谓太子曰:“臣有百战百胜之
术。”太子曰:“可得闻乎?”客曰:“固愿效之。”曰:“太子自将攻齐,大
胜并莒,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此臣之百战
百胜之术也。”太子曰:“诺,请必从公之言而还矣。”客曰:“太子虽欲还,
不得矣。彼劝太子战攻,欲啜汁者众。太子虽欲还,恐不得矣。”太子因欲还,
其御曰:“将出而还,与北同。”太子果与齐人战,败於马陵。齐虏魏太子申,
杀将军涓,军遂大破。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
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於是徙治大梁。以公子赫为
太子。
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归魏,魏怒,不入。三十五年,与齐宣王会
平阿南。
惠王数被於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梁惠王
曰:“寡人不佞,兵三折於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
寡人甚丑之,叟不远千里,辱幸至弊邑之廷,将何利吾国?”孟轲曰:“君不可
以言利若是。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上下争利,国则危矣。
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
三十六年,复与齐王会甄。是岁,惠王卒,子襄王立。
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为王。
五年,秦败我龙贾军四万五千于雕阴,围我焦、曲沃。予秦河西之地。
六年,与秦会应。秦取我汾阴、皮氏、焦。魏伐楚,败之陉山。七年,魏尽
入上郡于秦。秦降我蒲阳。八年,秦归我焦、曲沃。
十二年,楚败我襄陵。诸侯执政与秦相张仪会齧桑。十三年,张仪相魏。魏
有女子化为丈夫。秦取我曲沃、平周。
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张仪复归秦。
哀王元年,五国共攻秦,不胜而去。
二年,齐败我观津。五年,秦使樗里子伐取我曲沃,走犀首岸门。六年,秦
来立公子政为太子。与秦会临晋。七年,攻齐。与秦伐燕。
八年,伐卫,拔列城二。卫君患之。如耳见卫君曰:“请罢魏兵,免成陵君
可乎?”卫君曰:“先生果能,孤请世世以卫事先生。”如耳见成陵君曰:“昔
者魏伐赵,断羊肠,拔阏与,约斩赵,赵分而为二,所以不亡者,魏为从主也。
今卫已迫亡,将西请事於秦。与其以秦醳卫,不如以魏醳卫,卫之德魏必终
无穷。”成陵君曰:“诺。”如耳见魏王曰:“臣有谒於卫。卫故周室之别也,
其称小国,多宝器。今国迫於难而宝器不出者,其心以为攻卫醳卫不以王为主,
故宝器虽出必不入於王也。臣窃料之,先言醳卫者必受卫者也。”如耳出,成
陵君入,以其言见魏王。魏王听其说,罢其兵,免成陵君,终身不见。
九年,与秦王会临晋。张仪、魏章皆归于魏。魏相田需死,楚害张仪、犀首、
薛公。楚相昭鱼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
代曰:“然相者欲谁而君便之?”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代曰:“请
为君北,必相之。”昭鱼曰:“柰何?”对曰:“君其为梁王,代请说君。”昭
鱼曰:“柰何?”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
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代曰:‘梁王,长主也,必不相张仪。张仪相,
必右秦而左魏。犀首相,必右韩而左魏。薛公相,必右齐而左魏。梁王,长主也,
必不便也。’王曰:‘然则寡人孰相?’代曰:‘莫若太子之自相。太子之自相,
是三人者皆以太子为非常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欲得丞相玺也。以魏之彊,
而三万乘之国辅之,魏必安矣。故曰莫若太子之自相也。’”遂北见梁王,以此
告之。太子果相魏。
十年,张仪死。十一年,与秦武王会应。十二年,太子朝於秦。秦来伐我皮
氏,未拔而解。十四年,秦来归武王后。十六年,秦拔我蒲反、阳晋、封陵。十
七年,与秦会临晋。秦予我蒲反。十八年,与秦伐楚。二十一年,与齐、韩共败
秦军函谷。
二十三年,秦复予我河外及封陵为和。哀王卒,子昭王立。
昭王元年,秦拔我襄城。二年,与秦战,我不利。三年,佐韩攻秦,秦将白
起败我军伊阙二十四万。六年,予秦河东地方四百里。芒卯以诈重。七年,秦拔
我城大小六十一。八年,秦昭王为西帝,齐湣王为东帝,月馀,皆复称王归帝。
九年,秦拔我新垣、曲阳之城。
十年,齐灭宋,宋王死我温。十二年,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
湣王出亡。燕独入临菑。与秦王会西周。
十三年,秦拔我安城。兵到大梁,去。十八年,秦拔郢,楚王徙陈。
十九年,昭王卒,子安釐王立。
安釐王元年,秦拔我两城。二年,又拔我二城,军大梁下,韩来救,予秦温
以和。三年,秦拔我四城,斩首四万。四年,秦破我及韩、赵,杀十五万人,走
我将芒卯。魏将段干子请予秦南阳以和。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
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玺,使欲玺者制地,魏氏地不尽则不知已。且夫以地
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
不可更矣。”对曰:“王独不见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矣。今王
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九年,秦拔我怀。十年,秦太子外质於魏死。十一年,秦拔我郪丘。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彊?”对曰:“不如始彊。”王曰:
“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对曰:“不如。”王曰:“以孟尝、芒
卯之贤,率彊韩、魏以攻秦,犹无柰寡人何也。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
魏以伐秦,其无柰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中旗冯琴而对曰:
“王之料天下过矣。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彊,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
围赵襄子於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不湛者三版。知伯行水,魏桓子御,韩
康子为参乘。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可以
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魏桓子肘韩康子,韩康子履魏桓子,肘足接於车上,
而知氏地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今秦兵虽彊,不能过知氏;韩、魏虽弱,尚
贤其在晋阳之下也。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愿王之勿易也!”於是秦王恐。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於秦,冠盖相望也,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
雎者,年九十馀矣,谓魏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魏王再拜,
遂约车而遣之。唐雎到,入见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甚苦矣!夫
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已。”唐雎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
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藩,
受冠带,祠春秋者,以秦之彊足以为与也。今齐、楚之兵已合於魏郊矣,而秦救
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使之大急,彼且割地而约从,王尚何救焉?必待其急而
救之,是失一东藩之魏而彊二敌之齐、楚,则王何利焉?”於是秦昭王遽为发兵
救魏。魏氏复定。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诺。”
使吏捕之,围而未杀。痤因上屋骑危,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
市。有如痤死,赵不予王地,则王将柰何?故不若与先定割地,然后杀痤。”魏
王曰:“善。”痤因上书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
之,有如彊秦亦将袭赵之欲,则君且柰何?”信陵君言於王而出之。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故地。无忌谓魏王曰:
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苟有利焉,不
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故太后母也,而
以忧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两弟无罪,而再夺之国。此於亲戚若
此,而况於仇雠之国乎?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而王不识则不
明,群臣莫以闻则不忠。
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内有大乱,外交彊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韩
亡,秦有郑地,与大梁邺,王以为安乎?王欲得故地,今负彊秦之亲,王以为利
乎?
秦非无事之国也,韩亡之后必将更事,更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
与赵矣。是何也?夫越山逾河,绝韩上党而攻彊赵,是复阏与之事,秦必不为也。
若道河内,倍邺、朝歌,绝漳滏水,与赵兵决於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秦又
不敢。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而攻冥阸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
不为也。若道河外,倍大梁,右上蔡、召陵,与楚兵决於陈郊,秦又不敢。故曰
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
夫韩亡之后,兵出之日,非魏无攻已。秦固有怀、茅、邢丘,城垝津以临
河内,河内共、汲。必危;有郑地,得垣雍,决荧泽水灌大梁,大梁必亡。王之
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於秦,秦之欲诛之久矣。秦叶阳、昆阳与舞阳邻,听使者之
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南国必危,国无害乎?
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异日者,秦在河西晋,
国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阑之,有周韩以间之。从林乡军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
入囿中,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又长驱梁
北,东至陶卫之郊,北至平监。所亡於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数十,
名都数百。秦乃在河西晋,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於使秦无韩,有郑地,
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间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
异日者,从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今韩受兵三年,秦桡之以讲,
识亡不听,投质於赵,请为天下雁行顿刃,楚、赵必集兵,皆识秦之欲无穷也,
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必不休矣。是故臣愿以从事王,王速受楚赵之约,而
挟韩之质以存韩,而求故地,韩必效之。此士民不劳而故地得,其功多於与秦共
伐韩,而又与彊秦邻之祸也。
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时已。通韩上党於共、甯,使道安成,出
入赋之,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今有其赋,足以富国。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
韩必不敢反魏,是韩则魏之县也。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
存韩,二周、安陵必危,楚、赵大破,卫、齐甚畏,天下西乡而驰秦入朝而为臣
不久矣。
二十年,秦围邯郸,信陵君无忌矫夺将军晋鄙兵以救赵,赵得全。无忌因留
赵。二十六年,秦昭王卒。
三十年,无忌归魏,率五国兵攻秦,败之河外,走蒙骜。魏太子增质於秦,
秦怒,欲囚魏太子增。或为增谓秦王曰:“公孙喜固谓魏相曰‘请以魏疾击秦,
秦王怒,必囚增。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故不
若贵增而合魏,以疑之於齐、韩。”秦乃止增。
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
三十四年,安釐王卒,太子增立,是为景湣王。信陵君无忌卒。
景湣王元年,秦拔我二十城,以为秦东郡。二年,秦拔我朝歌。卫徙野王。
三年,秦拔我汲。五年,秦拔我垣、蒲阳、衍。十五年,景湣王卒,子王假立。
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
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
太史公曰:吾適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
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於亡,余以
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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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五 韩世家第十五


韩之先与周同姓,姓姬氏。其后苗裔事晋,得封於韩原,曰韩武子。武子后
三世有韩厥,从封姓为韩氏。
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赵盾已死矣,
欲诛其子赵朔。韩厥止贾,贾不听。厥告赵朔令亡。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
死不恨矣。”韩厥许之。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
武也,厥知之。
景公十一年,厥与郤克将兵八百乘伐齐,败齐顷公于鞍,获逢丑父。於是晋
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
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之不遂者为祟。韩厥称赵成季之功,今后无祀,
以感景公。景公问曰:“尚有世乎?”厥於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续赵
氏祀。
晋悼公之七年,韩献子老。献子卒,子宣子代。宣子徙居州。
晋平公十四年,吴季札使晋,曰:“晋国之政卒归於韩、魏、赵矣。”晋顷
公十二年,韩宣子与赵、魏共分祁氏、羊舌氏十县。晋定公十五年,宣子与赵简
子侵伐范、中行氏。宣子卒,子贞子代立。贞子徙居平阳。
贞子卒,子简子代。简子卒,子庄子代。庄子卒,子康子代。康子与赵襄子、
魏桓子共败知伯,分其地,地益大,大於诸侯。
康子卒,子武子代。武子二年,伐郑,杀其君幽公。十六年,武子卒,子景
侯立。
景侯虔元年,伐郑,取雍丘。二年,郑败我负黍。
六年,与赵、魏俱得列为诸侯。
九年,郑围我阳翟。景侯卒,子列侯取立。
列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九年,秦伐我宜阳,取六邑。十三年,列侯卒,
子文侯立。是岁魏文侯卒。
文侯二年,伐郑,取阳城。伐宋,到彭城,执宋君。七年,伐齐,至桑丘。
郑反晋。九年,伐齐,至灵丘。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
哀侯元年,与赵、魏分晋国。二年,灭郑,因徙都郑。
六年,韩严弑其君哀侯。而子懿侯立。
懿侯二年,魏败我马陵。五年,与魏惠王会宅阳。九年,魏败我浍。十二年,
懿侯卒,子昭侯立。
昭侯元年,秦败我西山。二年,宋取我黄池。魏取朱。六年,伐东周,取陵
观、邢丘。
八年,申不害相韩,脩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十年,韩姬弑其君悼公。十一年,昭侯如秦。二十二年,申不害死。二十四
年,秦来拔我宜阳。
二十五年,旱,作高门。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门。何也?不时。吾所谓
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时。昭侯尝利矣,不作高门。往年秦拔宜阳,今
年旱,昭侯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谓‘时绌举赢’。”二十六年,高
门成,昭侯卒,果不出此门。子宣惠王立。
宣惠王五年,张仪相秦。八年,魏败我将韩举。十一年,君号为王。与赵会
区鼠。十四年,秦伐败我鄢。
十六年,秦败我脩鱼,虏得韩将<鱼叟>、申差於浊泽。韩氏急,公仲谓韩王曰:
“与国非可恃也。今秦之欲伐楚久矣,王不如因张仪为和於秦,赂以一名都,具
甲,与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计也。”韩王曰:“善。”乃警公仲之行,将西
购於秦。楚王闻之大恐,召陈轸告之。陈轸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韩之
名都一而具甲,秦韩并兵而伐楚,此秦所祷祀而求也。今已得之矣,楚国必伐矣。
王听臣为之警四境之内,起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
使信王之救己也。纵韩不能听我,韩必德王也,必不为雁行以来,是秦韩不和也,
兵虽至,楚不大病也。为能听我绝和於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韩。韩之南交楚,
必轻秦;轻秦,其应秦必不敬:是因秦、韩之兵而免楚国之患也。”楚王曰:
“善。”乃警四境之内,兴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
谓韩王曰:“不穀国虽小,已悉发之矣。愿大国遂肆志於秦,不穀将以楚殉韩。”
韩王闻之大说,乃止公仲之行。公仲曰:“不可。夫以实伐我者秦也,以虚名救
我者楚也。王恃楚之虚名,而轻绝彊秦之敌,王必为天下大笑。且楚韩非兄弟之
国也,又非素约而谋伐秦也。已有伐形,因发兵言救韩,此必陈轸之谋也。且王
已使人报於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夫轻欺彊秦而信楚之谋臣,恐王必悔之。”
韩王不听,遂绝於秦。秦因大怒,益甲伐韩,大战,楚救不至韩。十九年,大破
我岸门。太子仓质於秦以和。
二十一年,与秦共攻楚,败楚将屈丐,斩首八万於丹阳。”是岁,宣惠王卒,
太子仓立,是为襄王。
襄王四年,与秦武王会临晋。其秋,秦使甘茂攻我宜阳。五年,秦拔我宜阳,
斩首六万。秦武王卒。六年,秦复与我武遂。九年,秦复取我武遂。十年,太子
婴朝秦而归。十一年,秦伐我,取穰。与秦伐楚,败楚将唐眛。
十二年,太子婴死。公子咎、公子虮虱争为太子。时虮虱质於楚。苏代谓韩
咎曰:“虮虱亡在楚,楚王欲内之甚。今楚兵十馀万在方城之外,公何不令楚王
筑万室之都雍氏之旁,韩必起兵以救之,公必将矣。公因以韩楚之兵奉虮虱而内
之,其听公必矣,必以楚韩封公也。”韩咎从其计。
楚围雍氏,韩求救於秦。秦未为发,使公孙昧入韩。公仲曰:“子以秦为且
救韩乎?”对曰:“秦王之言曰‘请道南郑、蓝田,出兵於楚以待公’,殆不合
矣。”公仲曰:“子以为果乎?”对曰:“秦王必祖张仪之故智。”楚威王攻梁
也,张仪谓秦王曰:‘与楚攻魏,魏折而入於楚,韩固其与国也,是秦孤也。不
如出兵以到之,魏楚大战,秦取西河之外以归。’今其状阳言与韩,其实阴善楚。
公待秦而到,必轻与楚战。楚阴得秦之不用也,必易与公相支也。公战而胜楚,
遂与公乘楚,施三川而归。公战不胜楚,楚塞三川守之,公不能救也。窃为公患
之。司马庚三反於郢,甘茂与昭鱼遇於商於,其言收玺,实类有约也。”公仲恐,
曰:“然则柰何?”曰:“公必先韩而后秦,先身而后张仪。公不如亟以国合於
齐楚,齐楚必委国於公。公之所恶者张仪也,其实犹不无秦也。”於是楚解雍氏
围。
苏代又谓秦太后弟羋戎曰:“公叔伯婴恐秦楚之内虮虱也,公何不为韩求质
子於楚?楚王听入质子於韩,则公叔伯婴知秦楚之不以虮虱为事,必以韩合於秦
楚。秦楚挟韩以窘魏,魏氏不敢合於齐,是齐孤也。公又为秦求质子於楚,楚不
听,怨结於韩。韩挟齐魏以围楚,楚必重公。公挟秦楚之重以积德於韩,公叔伯
婴必以国待公。”於是虮虱竟不得归韩。韩立咎为太子。齐、魏王来。
十四年,与齐、魏王共击秦,至函谷而军焉。十六年,秦与我河外及武遂。
襄王卒,太子咎立,是为釐王。
釐王三年,使公孙喜率周、魏攻秦。秦败我二十四万,虏喜伊阙。五年,秦
拔我宛。六年,与秦武遂地二百里。十年,秦败我师于夏山。十二年,与秦昭王
会西周而佐秦攻齐。齐败,湣王出亡。十四年,与秦会两周间。二十一年,使暴
救魏,为秦所败,走开封。
二十三年,赵、魏攻我华阳。韩告急於秦,秦不救。韩相国谓陈筮曰:“事
急,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陈筮见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来。”
陈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是可以为公之主使乎?夫冠盖相望,告敝邑
甚急,公来言未急,何也?”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佗从,以未急,故复来
耳。”穰侯曰:“公无见王,请今发兵救韩。”八日而至,败赵、魏於华阳之下。
是岁,釐王卒,子桓惠王立。
桓惠王元年,伐燕。九年,秦拔我陉,城汾旁。十年,秦击我於太行,我上
党郡守以上党郡降赵。十四年,秦拔赵上党,杀马服子卒四十馀万於长平。十七
年,秦拔我阳城、负黍。二十二年,秦昭王卒。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荥阳。
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党。二十九年,秦拔我十三城。
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子王安立。
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杀之。
九年,秦虏王安,尽入其地,为颍州郡。韩遂亡。
太史公曰:韩厥之感晋景公,绍赵孤之子武,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
天下之阴德也。韩氏之功,於晋未睹其大者也。然与赵、魏终为诸侯十馀世,宜
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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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17:54 | 只看该作者

卷四十六 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陈完者,陈厉公他之子也。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卜完,卦得观之否:
“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而在异国乎?非此其身
也,在其子孙。若在异国,必姜姓。姜姓,四岳之后。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
昌乎?”
厉公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文公卒,厉公兄鲍立,是为桓公。桓公
与他异母。及桓公病,蔡人为他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他,为厉公。厉公既立,
娶蔡女。蔡女淫於蔡人,数归,厉公亦数如蔡。桓公之少子林怨厉公杀其父与兄,
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林自立,是为庄公。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厉公之
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他”,罪之也。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为宣公。宣公二十一年,杀其太子御寇。御寇与完相
爱,恐祸及己,完故奔齐。齐桓公欲使为卿,辞曰:“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檐,君
之惠也,不敢当高位。”桓公使为工正。齐懿仲欲妻完,卜之,占曰:“是谓凤
皇于蜚,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
之与京。”卒妻完。完之奔齐,齐桓公立十四年矣。
完卒,谥为敬仲。仲生孟夷。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
孟夷生湣孟庄,田湣孟庄生文子须无。田文子事齐庄公。
晋之大夫栾逞作乱於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晏婴与田文子谏,庄公弗
听。
文子卒,生桓子无宇。田桓子无宇有力,事齐庄公,甚有宠。
无宇卒,生武子开与釐子乞。田釐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於民以小
斗受之,其禀予民以大斗,行阴德於民,而景公弗禁。由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
益彊,民思田氏。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已而使於晋,与叔向私语曰:“齐
国之政卒归於田氏矣。”
晏婴卒后,范、中行氏反晋。晋攻之急,范、中行请粟於齐。田乞欲为乱,
树党於诸侯,乃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於齐,齐不可不救。”齐使田乞救
之而输之粟。
景公太子死,后有宠姬曰芮子,生子荼。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与高昭子以
子荼为太子。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而田乞不说,欲立景公他
子阳生。阳生素与乞欢。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
每朝代参乘,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
谋作乱。”又绐大夫曰:“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诸大夫从之。田乞、
鲍牧与大夫以兵入公室,攻高昭子。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公师败。田乞之
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遂返杀高昭子。晏圉奔鲁。
田乞使人之鲁,迎阳生。阳生至齐,匿田乞家。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
菽之祭,幸而来会饮。”会饮田氏。田乞盛阳生橐中,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
曰:“此乃齐君矣。”大夫皆伏谒。将盟立之,田乞诬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
生也。”鲍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诸大夫欲悔,阳生乃顿首曰:“可
则立之,不可则已。”鲍牧恐祸及己,乃复曰:“皆景公之子,何为不可!”遂
立阳生於田乞之家,是为悼公。乃使人迁晏孺子於骀,而杀孺子荼。悼公既立,
田乞为相,专齐政。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
鲍牧与齐悼公有郄,弑悼公。齐人共立其子壬,是为简公。田常成子与监止
俱为左右相,相简公。田常心害监止,监止幸於简公,权弗能去。於是田常复脩
釐子之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
齐大夫朝,御鞅谏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君弗听。
子我者,监止之宗人也,常与田氏有卻。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宠。子我曰:
“吾欲尽灭田氏適,以豹代田氏宗。”豹曰:“臣於田氏疏矣。”不听。已而豹
谓田氏曰:“子我将诛田氏,田氏弗先,祸及矣。”子我舍公宫,田常兄弟四人
乘如公宫,欲杀子我。子我闭门。简公与妇人饮檀台,将欲击田常。太史子馀曰:
“田常非敢为乱,将除害。”简公乃止。田常出,闻简公怒,恐诛,将出亡。田
子行曰:“需,事之贼也。”田常於是击子我。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胜,出亡。
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
简公出奔,田氏之徒追执简公于徐州。简公曰:“蚤从御鞅之言,不及此难。”
田氏之徒恐简公复立而诛己,遂杀简公。简公立四年而杀。於是田常立简公弟骜,
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为相。
田常既杀简公,惧诸侯共诛己,乃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
南通吴、越之使,脩功行赏,亲於百姓,以故齐复定。
田常言於齐平公曰:“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
行之五年,齐国之政皆归田常。田常於是尽诛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彊者,而割
齐自安平以东至琅邪,自为封邑。封邑大於平公之所食。
田常乃选齐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为后宫,后宫以百数,而使宾客舍人出入后
宫者不禁。及田常卒,有七十馀男。
田常卒,子襄子盘代立,相齐。常谥为成子。
田襄子既相齐宣公,三晋杀知伯,分其地。襄子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
夫,与三晋通使,且以有齐国。
襄子卒,子庄子白立。田庄子相齐宣公。宣公四十三年,伐晋,毁黄城,围
阳狐。明年,伐鲁、葛及安陵。明年,取鲁之一城。
庄子卒,子太公和立。田太公相齐宣公。宣公四十八年,取鲁之郕。明年,
宣公与郑人会西城。伐卫,取毌丘。宣公五十一年卒,田会自廪丘反。
宣公卒,子康公贷立。贷立十四年,淫於酒妇人,不听政。太公乃迁康公於
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明年,鲁败齐平陆。
三年,太公与魏文侯会浊泽,求为诸侯。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诸侯,请
立齐相田和为诸侯。周天子许之。康公之十九年,田和立为齐侯,列於周室,纪
元年。
齐侯太公和立二年,和卒,子桓公午立。桓公午五年,秦、魏攻韩,韩求救
於齐。齐桓公召大臣而谋曰:“蚤救之孰与晚救之?”驺忌曰:“不若勿救。”
段干朋曰:“不救,则韩且折而入於魏,不若救之。”田臣思曰:“过矣君之谋
也!秦、魏攻韩、楚,赵必救之,是天以燕予齐也。”桓公曰:“善”。乃阴告
韩使者而遣之。韩自以为得齐之救,因与秦、魏战。楚、赵闻之,果起兵而救之。
齐因起兵袭燕国,取桑丘。
六年,救卫。桓公卒,子威王因齐立。是岁,故齐康公卒,绝无后,奉邑皆
入田氏。
齐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来伐我灵丘。三年,三晋灭晋后而分其地。六年,
鲁伐我,入阳关。晋伐我,至博陵。七年,卫伐我,取薛陵。九年,赵伐我,取
甄。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九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於
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
田野辟,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
召阿大夫语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然使使视阿,田野不辟,民贫苦。昔
日赵攻甄,子弗能救。卫取薛陵,子弗知。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
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皆并烹之。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於浊泽而围惠王。
惠王请献观以和解,赵人归我长城。於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
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於齐二十馀年。
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威王说而舍之右室。须臾,王鼓琴,驺忌子推户入曰:
“善哉鼓琴!”王勃然不说,去琴按剑曰:“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
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醳
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吾是以知其
善也。”王曰:“善语音。”驺忌子曰:“何独语音,夫治国家而弭人民皆在其
中。”王又勃然不说曰:“若夫语五音之纪,信未有如夫子者也。若夫治国家而
弭人民,又何为乎丝桐之间?”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
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
相害者,四时也。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
音调而天下治。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王曰:“善。”
驺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淳于髡见之曰:“善说哉!髡有愚志,原陈诸前。”
驺忌子曰:“谨受教。”淳于髡曰:“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
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豨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幹,所以为合也,然
而不能傅合疏罅。”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於万民。”淳于髡曰:“狐
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
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
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脩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
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居期
年,封以下邳,号曰成侯。
威王二十三年,与赵王会平陆。二十四年,与魏王会田於郊。魏王问曰:
“王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梁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
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
为宝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
来朝。吾臣有朌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於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
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
贼,则道不拾遗。将以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梁惠王惭,不怿而去。
二十六年,魏惠王围邯郸,赵求救於齐。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
勿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则不义,且不利。”威王
曰:“何也?”对曰:“夫魏氏并邯郸,其於齐何利哉?且夫救赵而军其郊,是
赵不伐而魏全也。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邯郸拔而乘魏之弊。”威王从其计。
其后成侯驺忌与田忌不善,公孙阅谓成侯忌曰:“公何不谋伐魏,田忌必将。
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战不胜,非前死则后北,而命在公矣。”於是成侯言
威王,使田忌南攻襄陵。十月,邯郸拔,齐因起兵击魏,大败之桂陵。於是齐最
彊於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三十三年,杀其大夫牟辛。
三十五年,公孙阅又谓成侯忌曰:“公何不令人操十金卜於市,曰‘我田忌
之人也。吾三战而三胜,声威天下。欲为大事,亦吉乎不吉乎’?”卜者出,因
令人捕为之卜者,验其辞於王之所。田忌闻之,因率其徒袭攻临淄,求成侯,不
胜而奔。
三十六年,威王卒,子宣王辟彊立。
宣王元年,秦用商鞅。周致伯於秦孝公。
二年,魏伐赵。赵与韩亲,共击魏。赵不利,战於南梁。宣王召田忌复故位。
韩氏请救於齐。宣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
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於魏,不如蚤救之。”孙子曰:“夫韩、魏之兵
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於韩也。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
必东面而愬於齐矣。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重利而得尊名也。”宣
王曰:“善。”乃阴告韩之使者而遣之。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於齐。
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将,孙子为师,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杀其将
庞涓,虏魏太子申。其后三晋之王皆因田婴朝齐王於博望,盟而去。
七年,与魏王会平阿南。明年,复会甄。魏惠王卒。明年,与魏襄王会徐州,
诸侯相王也。十年,楚围我徐州。十一年,与魏伐赵,赵决河水灌齐、魏,兵罢。
十八年,秦惠王称王。
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
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
十九年,宣王卒,子湣王地立。
湣王元年,秦使张仪与诸侯执政会于齧桑。三年,封田婴於薛。四年,迎妇
于秦。七年,与宋攻魏,败之观泽。
十二年,攻魏。楚围雍氏,秦败屈丐。苏代谓田轸曰:“臣愿有谒於公,其
为事甚完,使楚利公,成为福,不成亦为福。今者臣立於门,客有言曰魏王谓韩
冯、张仪曰:‘煮枣将拔,齐兵又进,子来救寡人则可矣;不救寡人,寡人弗能
拔。’此特转辞也。秦、韩之兵毋东,旬馀,则魏氏转韩从秦,秦逐张仪,交臂
而事齐楚,此公之事成也。”田轸曰:“柰何使无东?”对曰:“韩冯之救魏之
辞,必不谓韩王曰‘冯以为魏’,必曰‘冯将以秦韩之兵东卻齐宋,冯因抟三国
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於楚,故地必尽得之矣’。张仪救魏之辞,必不谓秦王
曰‘仪以为魏’,必曰‘仪且以秦韩之兵东距齐宋,仪将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
弊,南割於楚,名存亡国,实伐三川而归,此王业也’。公令楚王与韩氏地,使
秦制和,谓秦王曰‘请与韩地,而王以施三川,韩氏之兵不用而得地於楚’。韩
冯之东兵之辞且谓秦何?曰‘秦兵不用而得三川,伐楚韩以窘魏,魏氏不敢东,
是孤齐也’。张仪之东兵之辞且谓何?曰‘秦韩欲地而兵有案,声威发於魏,魏
氏之欲不失齐楚者有资矣’。魏氏转秦韩争事齐楚,楚王欲而无与地,公令秦韩
之兵不用而得地,有一大德也。秦韩之王劫於韩冯、张仪而东兵以徇服魏,公常
执左券以责於秦韩,此其善於公而恶张子多资矣。”
十三年,秦惠王卒。二十三年,与秦击败楚於重丘。二十四年,秦使泾阳君
质於齐。二十五年,归泾阳君于秦。孟尝君薛文入秦,即相秦。文亡去。二十六
年,齐与韩魏共攻秦,至函谷军焉。二十八年,秦与韩河外以和,兵罢。二十九
年,赵杀其主父。齐佐赵灭中山。
三十六年,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苏代自燕来,入齐,见於章华东门。
齐王曰:“嘻,善,子来!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对曰:“王之问臣也
卒,而患之所从来微,愿王受之而勿备称也。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
后也。且让争帝名,无伤也。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
也。且天下立两帝,王以天下为尊齐乎?尊秦乎?”王曰:“尊秦。”曰:“释
帝,天下爱齐乎?爱秦乎?”王曰:“爱齐而憎秦。”曰:“两帝立约伐赵,孰
与伐桀宋之利?”王曰:“伐桀宋利。”对曰:“夫约钧,然与秦为帝而天下独
尊秦而轻齐,释帝则天下爱齐而憎秦,伐赵不如伐桀宋之利,故愿王明释帝以收
天下,倍约宾秦,无争重,而王以其间举宋。夫有宋,卫之阳地危;有济西,赵
之阿东国危;有淮北,楚之东国危;有陶、平陆,梁门不开。释帝而贷之以伐桀
宋之事,国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天下莫敢不听,此汤武之举也。敬秦以为
名,而后使天下憎之,此所谓以卑为尊者也。愿王孰虑之。”於是齐去帝复为王,
秦亦去帝位。
三十八年,伐宋。秦昭王怒曰:“吾爱宋与爱新城、阳晋同。韩聂与吾友也,
而攻吾所爱,何也?”苏代为齐谓秦王曰:“韩聂之攻宋,所以为王也。齐彊,
辅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烦一兵,不伤一士,无事而割安邑也,
此韩聂之所祷於王也。”秦王曰:“吾患齐之难知。一从一衡,其说何也?”对
曰:“天下国令齐可知乎?齐以攻宋,其知事秦以万乘之国自辅,不西事秦则宋
治不安。中国白头游敖之士皆积智欲离齐秦之交,伏式结轶西驰者,未有一人言
善齐者也,伏式结轶东驰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何则?皆不欲齐秦之合也。
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也!晋楚合必议齐秦,齐秦合必图晋楚,请以此决事。”
秦王曰:“诺。”於是齐遂伐宋,宋王出亡,死於温。齐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
晋,欲以并周室,为天子。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
三十九年,秦来伐,拔我列城九。
四十年,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王解而卻。燕
将乐毅遂入临淄,尽取齐之宝藏器。湣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
具。湣王不逊卫人侵之。湣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君弗内,遂走莒。
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湣王。淖齿遂杀湣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
湣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庸。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
非恒人,怜而常窃衣食之,而与私通焉。淖齿既以去莒,莒中人及齐亡臣相聚求
湣王子,欲立之。法章惧其诛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湣王子也”。於是莒人
共立法章,是为襄王。以保莒城而布告齐国中:“王已立在莒矣。”
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为王后,是为君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
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汙吾世。”终身不睹君王后。君王后贤,不以不睹故失人
子之礼。
襄王在莒五年,田单以即墨攻破燕军,迎襄王於莒,入临菑。齐故地尽复属
齐。齐封田单为安平君。
十四年,秦击我刚寿。十九年,襄王卒,子建立。
王建立六年,秦攻赵,齐楚救之。秦计曰:“齐楚救赵,亲则退兵,不亲遂
攻之。”赵无食,请粟於齐,齐不听。周子曰:“不如听之以退秦兵,不听则秦
兵不卻,是秦之计中而齐楚之计过也。且赵之於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唇也,
唇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且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瓮沃焦釜也。夫
救赵,高义也;卻秦兵,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卻彊秦之兵,不务为此而务爱粟,
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秦破赵於长平四十馀万,遂围邯郸。
十六年,秦灭周。君王后卒。二十三年,秦置东郡。二十八年,王入朝秦,
秦王政置酒咸阳。三十五年,秦灭韩。三十七年,秦灭赵。三十八年,燕使荆轲
刺秦王,秦王觉,杀轲。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辽东。明年,秦灭魏,秦兵次
於历下。四十二年,秦灭楚。明年,虏代王嘉,灭燕王喜。
四十四年,秦兵击齐。齐王听相后胜计,不战,以兵降秦。秦虏王建,迁之
共。遂灭齐为郡。天下壹并於秦,秦王政立号为皇帝。始,君王后贤,事秦谨,
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於秦,以故王建
立四十馀年不受兵。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
予金,客皆为反间,劝王去从朝秦,不脩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
五国。五国已亡,秦兵卒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王建遂降,迁於共。故齐人怨王
建不蚤与诸侯合从攻秦,听奸臣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
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太史公曰:盖孔子晚而喜《易》。《易》之为术,幽明远矣,非通人达才孰
能注意焉!故周太史之卦田敬仲完,占至十世之后;及完奔齐,懿仲卜之亦云。
田乞及常所以比犯二君,专齐国之政,非必事势之渐然也,盖若遵厌兆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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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18:09 | 只看该作者

卷四十七 孔子世家第十七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
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於尼丘得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
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於防山。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
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郰
人輓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於防焉。
孔子要绖,季氏飨士,孔子与往。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
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釐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
於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
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敢余侮。饘於
是,粥於是,以糊余口。’其恭如是。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今
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即没,若必师之。”及釐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
叔往学礼焉。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由是为司
空。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於陈蔡之间,於是反鲁。孔子长九尺有
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適周。”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
俱,適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
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於死
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
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楚灵王兵彊,陵轹中国;齐大而
近於鲁。鲁小弱,附於楚则晋怒;附於晋则楚来伐;不备於齐,齐师侵鲁。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齐景公与晏婴来適鲁,景公问孔子曰:
“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
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
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说。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
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於齐,齐处昭公乾侯。其后顷
之,鲁乱。孔子適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
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
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他日又复问
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将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婴进曰:
“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
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
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
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孔子
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
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於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
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仲尼曰:“以丘所闻,
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
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
“禹致群神於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吴客
曰:“谁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
皆属於王者。”客曰:“防风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
釐姓。在虞、夏、商为汪罔,於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客曰:“人长几何?”
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於是吴客曰:
“善哉圣人!”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怀益
骄,阳虎执怀。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醳之。阳虎由此益轻季氏。季
氏亦僣於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僣离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
而脩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於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適,更立其庶
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桓子诈之,得脱。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
是时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
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欲往。子路不说,止孔子。
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然亦卒不行。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
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夏,齐大夫黎鉏言於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
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於夹谷。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孔子摄相事,曰:“臣闻
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
司马。”定公曰:“诺。”具左右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
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景
公曰:“诺。”於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
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於此!请命有司!”有司
卻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顷,齐有司趋而进
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孔子趋而进,历
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
手足异处。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
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於鲁君,为之柰何?”有司进对曰:
“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质。”於是齐侯乃
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
为季氏宰,将堕三都。於是叔孙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
费人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
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
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鄣,无
成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堕。”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君
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
於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於涂;
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
焉?”黎鉏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於是选齐国中女
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於鲁城南
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於政事。
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
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
宿乎屯。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
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己反,
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
夫!”
孔子遂適卫,主於子路妻兄颜浊邹家。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
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居顷之,或谮孔子於卫灵公。灵公使公
孙余假一出一入。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将適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
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於是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
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
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
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使从者为甯武子
臣於卫,然后得去。
去即过蒲。月馀,反乎卫,主蘧伯玉家。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
“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
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珮玉
声璆然。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
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
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巿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於是丑之,
去卫,过曹。是岁,鲁定公卒。
孔子去曹適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
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孔子適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
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
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孔子遂至陈,主於司城贞子家。岁馀,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赵鞅伐
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吴败越王句践会稽。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陈湣公使使问仲尼。
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
贿来贡,使无忘职业。於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
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分同姓以珍玉,展亲;分异姓以远职,使无
忘服。故分陈以肃慎矢。”试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彊,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孔子曰:“归
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於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
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於匡,今又遇难於此,命也已。
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苟毋適卫,吾出
子。”与之盟,出孔子东门。孔子遂適卫。子贡曰:“盟可负邪?”孔子曰:
“要盟也,神不听。”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问曰:“蒲可伐乎?”对曰:“可。”灵公曰:
“吾大夫以为不可。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孔子
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灵公曰:
“善。”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於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叹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
年有成。”孔子行。
佛肸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
往。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亲以中
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
乎,涅而不淄。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孔子击磬。有荷蕢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硜々乎,莫己知也
夫而已矣!”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
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有间,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
未得其志也。”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
也。”有间,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
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师襄子辟席
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孔子既不得用於卫,将西见赵简子。至於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
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
谓也?”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
两人而后从政;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
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
兽之於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以哀之。而反
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灵公问兵陈。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复如陈。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阳虎使
太子絻,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迁于州来。是岁鲁
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釐庙燔,南宫敬叔救火。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於桓釐庙乎?”
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於孔子,
故不兴也。”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相鲁,必召仲尼。”后数
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
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康子曰:“则谁召而可?”曰:
“必召冉求。”於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
将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
知所以裁之。”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前昭公欺其
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楚侵蔡。秋,齐景公卒。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他日,叶公
问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对。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
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去叶,反于蔡。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
“彼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然。”
曰:“是知津矣。”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子,
孔丘之徒与?”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与
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
“鸟兽不可与同群。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他日,子路行,遇荷丈人,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
五穀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复往,
则亡。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
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
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
用於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於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於野。不得行,绝粮。
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子贡色作。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
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
道非邪?吾何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
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
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
邪?吾何为於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
贬焉?”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脩
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脩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
远矣!”
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
邪?吾何为於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
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脩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脩而
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
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於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
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
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
“且楚之祖封於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
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
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于城
父。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
可追也!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去,弗得与之
言。
於是孔子自楚反乎卫。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徵百牢。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
为让。而孔子弟子多仕於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
子将奚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
也?”孔子曰:“野哉由也!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
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夫君子为之必可名,
言之必可行。君子於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於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於军旅,
学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学之於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
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求之至於此道,虽累千社,夫
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
则可矣。”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於仲尼。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
“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文子固止。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
迎孔子,孔子归鲁。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
者直。”康子患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然鲁终不能用孔子,
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
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
宋不足徵也。足,则吾能徵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
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
“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
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於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
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
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
数年,若是,我於易则彬彬矣。”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
颇受业者甚众。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慎:齐,
战,疾。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
其於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其於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朝,与上大
夫言,訚訚如也;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趋进,翼如也。君召使傧,色勃如也。君命召,不俟驾
行矣。
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食於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是日哭,则不歌。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
“三人行,必得我师。”“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
是吾忧也。”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
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
蔑由也已。”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曰:“我何
执?执御乎?执射乎?我执御矣。”牢曰:“子云‘不试,故艺’。”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
“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颜渊死,孔子曰:
“天丧予!”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子贡
曰:“何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
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我则异於是,无可无不可。”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於后
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
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
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於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
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於为春秋,笔则笔,削则
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
者亦以春秋。”
明岁,子路死於卫。孔子病,子贡请见。孔子方负杖逍遥於门,曰:“赐,
汝来何其晚也?”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
涕下。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殡於东阶,周人於西阶,殷
人两柱间。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间,予始殷人也。”后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
呜呼哀哉!尼父,毋自律!”子贡曰:“君其不没於鲁乎!夫子之言曰:‘礼失
则昏,名失则愆。失志为昏,失所为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称
‘余一人’,非名也。”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
哀;或复留。唯子赣庐於冢上,凡六年,然后去。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
馀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於孔
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
汉二百馀年不绝。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孔子生鲤,字伯鱼。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尝困於宋。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
字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
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於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
淮太守,蚤卒。安国生卬,卬生驩。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
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適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
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
十馀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於夫子,可谓至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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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八 陈涉世家第十八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
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庸者笑而应曰:“若为
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
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
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
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
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
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
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
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
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
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
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
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
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
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
馀,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入
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
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
楚。
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王,
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
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彊为楚王。婴后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彊,还报。至陈,陈
王诛杀葛婴。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吴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
吴叔弗能下。陈王徵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
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郦
山徒、人奴产子生,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二三
月。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馀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王怒,
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立之。”陈王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
成都君,趣赵兵亟入关。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楚已诛秦,
必加兵於赵。计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
楚虽胜秦,不敢制赵。若楚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
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
愿将军立为燕王。”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
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
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者,不可胜数。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
自立为齐王,以齐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甯陵君咎为魏王。
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
反,陈王乃立甯陵君咎为魏王,遣之国。周市卒为相。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
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
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於陈王。陈
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
迎秦军於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
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铚人伍徐将兵居
许,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
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铚人董緤、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
丁疾等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庆於郯。陈王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
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
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
军破,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陈胜葬砀,谥曰隐王。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
南阳复为秦。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
咸阳,车裂留以徇。
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
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齐王曰:“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
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
当令於天下。”田儋诛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收兵复聚。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
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
陈胜王凡六月。已为王,王陈。其故人尝与庸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
“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陈王出,遮道而呼涉。
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涉之为王沈
沈者!”楚人谓多为夥,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
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陈王故
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
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
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
三十家砀,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犹未足恃也。
夫先王以仁义为本,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岂不然哉!吾闻贾生之称曰: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
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
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王、武王、昭王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
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
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
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连衡,
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於是六国之士有甯越、徐尚、苏秦、杜
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邵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
吴起、孙膑、带他、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什倍之地,
百万之师,仰关而攻秦。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
镞之费,而天下固已困矣。於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馀力而制其弊,
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彊国请服,
弱国入朝。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
制<敏感詞>,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
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卻匈奴七百馀里,胡人
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亦不敢贯弓而报怨。於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
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
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谿以为固。良将劲
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
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馀威振於殊俗。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
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蹑足行伍之间,
俯仰仟佰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
下云会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於齐、楚、
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鉏耰棘矜,非銛於句戟长铩也;適戍之
众,非俦於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
异变,功业相反也。尝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
语矣。然而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抑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然后以
<敏感詞>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
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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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九 外戚世家第十九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兴
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周之兴也以
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於襃姒。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釐降,春秋
讥不亲迎。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
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人能弘道,无如命何。甚哉,妃匹之爱,君
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况卑下乎!既驩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
姓矣,或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非通幽明之变,
恶能识乎性命哉?
太史公曰:秦以前尚略矣,其详靡得而记焉。汉兴,吕娥姁为高祖正后,
男为太子。及晚节色衰爱弛,而戚夫人有宠,其子如意几代太子者数矣。及高祖
崩,吕后夷戚氏,诛赵王,而高祖后宫唯独无宠疏远者得无恙。
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敖女为孝惠皇后。吕太后以重亲故,欲其生子万
方,终无子,诈取后宫人子为子。及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继嗣不明。於是
贵外家,王诸吕以为辅,而以吕禄女为少帝后,欲连固根本牢甚,然无益也。
高后崩,合葬长陵。禄、产等惧诛,谋作乱。大臣征之,天诱其统,卒灭吕
氏。唯独置孝惠皇后居北宫。迎立代王,是为孝文帝,奉汉宗庙。此岂非天邪?
非天命孰能当之?
薄太后,父吴人,姓薄氏,秦时与故魏王宗家女魏媪通,生薄姬,而薄父死
山阴,因葬焉。
及诸侯畔秦,魏豹立为魏王,而魏媪内其女於魏宫。媪之许负所相,相薄姬,
云当生天子。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天下未有所定。豹初与汉击楚,及闻
许负言,心独喜,因背汉而畔,中立,更与楚连和。汉使曹参等击虏魏王豹,以
其国为郡,而薄姬输织室。豹已死,汉王入织室,见薄姬有色,诏内后宫,岁馀
不得幸。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约曰:“先贵无相忘。”已而管夫
人、赵子儿先幸汉王。汉王坐河南宫成皋台,此两美人相与笑薄姬初时约。汉王
闻之,问其故,两人具以实告汉王。汉王心惨然,怜薄姬,是日召而幸之。薄姬
曰:“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高帝曰:“此贵徵也,吾为女遂成之。”一幸
生男,是为代王。其后薄姬希见高祖。
高祖崩,诸御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宫。而薄姬以希
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王太后。太后弟薄昭从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后崩。大臣议立后,疾外家吕氏彊,皆称薄氏仁善,故迎
代王,立为孝文皇帝,而太后改号曰皇太后,弟薄昭封为轵侯。
薄太后母亦前死,葬栎阳北。於是乃追尊薄父为灵文侯,会稽郡置园邑三百
家,长丞已下吏奉守冢,寝庙上食祠如法。而栎阳北亦置灵文侯夫人园,如灵文
侯园仪。薄太后以为母家魏王后,早失父母,其奉薄太后诸魏有力者,於是召复
魏氏,赏赐各以亲疏受之。薄氏侯者凡一人。
薄太后后文帝二年,以孝景帝前二年崩,葬南陵。以吕后会葬长陵,故特自
起陵,近孝文皇帝霸陵。
窦太后,赵之清河观津人也。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太后出
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请其主遣
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籍奏,诏可,当
行。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彊,乃肯行。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
嫖,后生两男。而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立为帝,
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
太子。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其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而又徙梁,
是为梁孝王。
窦皇后亲蚤卒,葬观津。於是薄太后乃诏有司,追尊窦后父为安成侯,母曰
安成夫人。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比灵文园法。
窦皇后兄窦长君,弟曰窦广国,字少君。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
卖,其家不知其处。传十馀家,至宜阳,为其主入山作炭,暮卧岸下百馀人,岸
崩,尽压杀卧者,少君独得脱,不死。自卜数日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闻窦皇
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氏。广国去时虽小,识其县名及姓,又常与其姊采桑堕,
用为符信,上书自陈。窦皇后言之於文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果是。又复
问他何以为验?对曰:“姊去我西时,与我决於传舍中,丐沐沐我,请食饭我,
乃去。”於是窦后持之而泣,泣涕交横下。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乃
厚赐田宅金钱,封公昆弟,家於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
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於是乃选长者士之有节行者与居。窦长君、
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窦皇后病,失明。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孝文帝崩,孝景帝立,
乃封广国为章武侯。长君前死,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吴楚反时,窦太后从昆弟
子窦婴,任侠自喜,将兵,以军功为魏其侯。窦氏凡三人为侯。
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窦太后后孝景帝六岁崩,合葬霸陵。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
王太后,槐里人,母曰臧儿。臧儿者,故燕王臧荼孙也。臧儿嫁为槐里王仲
妻,生男曰信,与两女。而仲死,臧儿更嫁长陵田氏,生男蚡、胜。臧儿长女嫁
为金王孙妇,生一女矣,而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因欲奇两女,乃夺金氏。
金氏怒,不肯予决,乃内之太子宫。太子幸爱之,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时,王
美人梦日入其怀。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贵徵也。”未生而孝文帝崩,孝景帝
即位,王夫人生男。
先是臧儿又入其少女儿姁,儿姁生四男。
景帝为太子时,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及景帝立,立妃曰薄皇后。皇后毋子,
毋宠。薄太后崩,废薄皇后。
景帝长男荣,其母栗姬。栗姬,齐人也。立荣为太子。长公主嫖有女,欲予
为妃。栗姬妒,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景帝,得贵幸,皆过栗姬,栗姬日怨
怒,谢长公主,不许。长公主欲予王夫人,王夫人许之。长公主怒,而日谗栗姬
短於景帝曰:“栗姬与诸贵夫人幸姬会,常使侍者祝唾其背,挟邪媚道。”景帝
以故望之。
景帝尝体不安,心不乐,属诸子为王者於栗姬,曰:“百岁后,善视之。”
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
长公主日誉王夫人男之美,景帝亦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大行奏事毕,曰: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景帝怒曰:“是而
所宜言邪!”遂案诛大行,而废太子为临江王。栗姬愈恚恨,不得见,以忧死。
卒立王夫人为皇后,其男为太子,封皇后兄信为盖侯。
景帝崩,太子袭号为皇帝。尊皇太后母臧儿为平原君。封田蚡为武安侯,胜
为周阳侯。
景帝十三男,一男为帝,十二男皆为王。而儿姁早卒,其四子皆为王。王
太后长女号曰平阳公主,次为南宫公主,次为林虑公主。
盖侯信好酒。田蚡、胜贪,巧於文辞。王仲蚤死,葬槐里,追尊为共侯,置
园邑二百家。及平原君卒,从田氏葬长陵,置园比共侯园。而王太后后孝景帝十
六岁,以元朔四年崩,合葬阳陵。王太后家凡三人为侯。
卫皇后字子夫,生微矣。盖其家号曰卫氏,出平阳侯邑。子夫为平阳主讴者。
武帝初即位,数岁无子。平阳主求诸良家子女十馀人,饰置家。武帝祓霸上还,
因过平阳主。主见所侍美人。上弗说。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是
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上还坐,驩甚。赐平阳主金千斤。主
因奏子夫奉送入宫。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彊饭,勉之!即贵,
无相忘。”入宫岁馀,竟不复幸。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归之。卫子夫得见,
涕泣请出。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为侍中。而子
夫后大幸,有宠,凡生三女一男。男名据。
初,上为太子时,娶长公主女为妃。立为帝,妃立为皇后,姓陈氏,无子。
上之得为嗣,大长公主有力焉,以故陈皇后骄贵。闻卫子夫大幸,恚,几死者数
矣。上愈怒。陈皇后挟妇人媚道,其事颇觉,於是废陈皇后,而立卫子夫为皇后。
陈皇后母大长公主,景帝姊也,数让武帝姊平阳公主曰:“帝非我不得立,
已而弃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平阳公主曰:“用无子故废耳。”陈皇
后求子,与医钱凡九千万,然竟无子。
卫子夫已立为皇后,先是卫长君死,乃以卫青为将军,击胡有功,封为长平
侯。青三子在襁褓中,皆封为列侯。及卫皇后所谓姊卫少儿,少儿生子霍去病,
以军功封冠军侯,号骠骑将军。青号大将军。立卫皇后子据为太子。卫氏枝属以
军功起家,五人为侯。
及卫后色衰,赵之王夫人幸,有子,为齐王。
王夫人蚤卒。而中山李夫人有宠,有男一人,为昌邑王。
李夫人蚤卒,其兄李延年以音幸,号协律。协律者,故倡也。兄弟皆坐奸,
族。是时其长兄广利为贰师将军,伐大宛,不及诛,还,而上既夷李氏,后怜其
家,乃封为海西侯。
他姬子二人为燕王、广陵王。其母无宠,以忧死。
及李夫人卒,则有尹婕妤之属,更有宠。然皆以倡见,非王侯有土之士女,
不可以配人主也。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问习汉家故事者锺离生。曰:王太后在民间时所生一
女者,父为金王孙。王孙已死,景帝崩后,武帝已立,王太后独在。而韩王孙名
嫣素得幸武帝,承间白言太后有女在长陵也。武帝曰:“何不蚤言!”乃使使往
先视之,在其家。武帝乃自往迎取之。跸道,先驱旄骑出横城门,乘舆驰至长陵。
当小市西入里,里门闭,暴开门,乘舆直入此里,通至金氏门外止,使武骑围其
宅,为其亡走,身自往取不得也。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家人惊恐,女亡匿内
中床下。扶持出门,令拜谒。武帝下车泣曰:“嚄!大姊,何藏之深也!”诏
副车载之,回车驰还,而直入长乐宫。行诏门著引籍,通到谒太后。太后曰:
“帝倦矣,何从来?”帝曰:“今者至长陵得臣姊,与俱来。”顾曰:“谒太后!”
太后曰:“女某邪?”曰:“是也。”太后为下泣,女亦伏地泣。武帝奉酒前为
寿,奉钱千万,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甲第,以赐姊。太后谢曰:“为帝费焉。”
於是召平阳主、南宫主、林虑主三人俱来谒见姊,因号曰脩成君。有子男一人,
女一人。男号为脩成子仲,女为诸侯王王后。此二子非刘氏,以故太后怜之。脩
成子仲骄恣,陵折吏民,皆患苦之。
卫子夫立为皇后,后弟卫青字仲卿,以大将军封为长平侯。四子,长子伉为
侯世子,侯世子常侍中,贵幸。其三弟皆封为侯,各千三百户,一曰阴安侯,一
二曰发干侯,三曰宜春侯,贵震天下。天下歌之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
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是时平阳主寡居,当用列侯尚主。主与左右议长安中列侯可为夫者,皆言大
将军可。主笑曰:“此出吾家,常使令骑从我出入耳,柰何用为夫乎?”左右侍
御者曰:“今大将军姊为皇后,三子为侯,富贵振动天下,主何以易之乎?”於
是主乃许之。言之皇后,令白之武帝,乃诏卫将军尚平阳公主焉。
褚先生曰:丈夫龙变。传曰:“蛇化为龙,不变其文;家化为国,不变其姓。”
丈夫当时富贵,百恶灭除,光耀荣华,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
武帝时,幸夫人尹婕妤。邢夫人号娙娥,众人谓之“娙何”。娙何秩
比中二千石,容华秩比二千石,婕妤秩比列侯。常从婕妤迁为皇后。
尹夫人与邢夫人同时并幸,有诏不得相见。尹夫人自请武帝,愿望见邢夫人,
帝许之。即令他夫人饰,从御者数十人,为邢夫人来前。尹夫人前见之,曰:
“此非邢夫人身也。”帝曰:“何以言之?”对曰:“视其身貌形状,不足以当
人主矣。”於是帝乃诏使邢夫人衣故衣,独身来前。尹夫人望见之,曰:“此真
是也。”於是乃低头俯而泣,自痛其不如也。谚曰:“美女入室,恶女之仇。”
褚先生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士不必贤世,
要之知道;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传曰:“女无美恶,入室见妒;士无贤不肖,
入朝见嫉。”美女者,恶女之仇。岂不然哉!
钩弋夫人姓赵氏,河间人也。得幸武帝,生子一人,昭帝是也。武帝年七十,
乃生昭帝。昭帝立时,年五岁耳。
卫太子废后,未复立太子。而燕王旦上书,愿归国入宿卫。武帝怒,立斩其
使者於北阙。
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於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
后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夫人脱簪珥叩头。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夫
人还顾,帝曰:“趣行,女不得活!”夫人死云阳宫。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
使者夜持棺往葬之,封识其处。
其后帝闲居,问左右曰:“人言云何?”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
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
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女不闻吕后邪?”故诸为武帝生子者,
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昭然远见,为后世计虑,固非浅闻愚
儒之所及也。谥为“武”,岂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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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18:57 | 只看该作者

卷五十 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楚元王刘交者,高祖之同母少弟也,字游。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伯,伯蚤卒。始高祖微时,尝辟事,时时与宾客过巨嫂
食。嫂厌叔,叔与客来,嫂详为羹尽,栎釜,宾客以故去。已而视釜中尚有羹,
高祖由此怨其嫂。及高祖为帝,封昆弟,而伯子独不得封。太上皇以为言,高祖
曰:“某非忘封之也,为其母不长者耳。”於是乃封其子信为羹颉侯。而王次兄
仲於代。
高祖六年,已禽楚王韩信於陈,乃以弟交为楚王,都彭城。即位二十三年卒,
子夷王郢立。夷王四年卒,子王戊立。
王戊立二十年,冬,坐为薄太后服私奸,削东海郡。春,戊与吴王合谋反,
其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不听。戊则杀尚、夷吾,起兵与吴西攻梁,破棘壁。
至昌邑南,与汉将周亚夫战。汉绝吴楚粮道,士卒饥,吴王走,楚王戊自杀,军
遂降汉。
汉已平吴楚,孝景帝欲以德侯子续吴,以元王子礼续楚。窦太后曰:“吴王,
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柰何续其后!”不许吴,许
立楚后。是时礼为汉宗正。乃拜礼为楚王,奉元王宗庙,是为楚文王。
文王立三年卒,子安王道立。安王二十二年卒,子襄王注立。襄王立十四年
卒,子王纯代立。王纯立,地节二年,中人上书告楚王谋反,王自杀,国除,入
汉为彭城郡。
赵王刘遂者,其父高祖中子,名友,谥曰“幽”。幽王以忧死,故为“幽”。
高后王吕禄於赵,一岁而高后崩。大臣诛诸吕吕禄等,乃立幽王子遂为赵王。
孝文帝即位二年,立遂弟辟彊,取赵之河间郡为河间王,是为文王。立十三
年卒,子哀王福立。一年卒,无子,绝后,国除,入于汉。
遂既王赵二十六年,孝景帝时坐晁错以適削赵王常山之郡。吴楚反,赵王遂
与合谋起兵。其相建德、内史王悍谏,不听。遂烧杀建德、王悍,发兵屯其西界,
欲待吴与俱西。北使匈奴,与连和攻汉。汉使曲周侯郦寄击之。赵王遂还,城守
邯郸,相距七月。吴楚败於梁,不能西。匈奴闻之,亦止,不肯入汉边。栾布自
破齐还,乃并兵引水灌赵城。赵城坏,赵王自杀,邯郸遂降。赵幽王绝后。
太史公曰: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国之将亡,贤人隐,乱
臣贵。使楚王戊毋刑申公,遵其言,赵任防与先生,岂有篡杀之谋,为天下僇哉?
贤人乎,贤人乎!非质有其内,恶能用之哉?甚矣,“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任”,
诚哉是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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