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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27 22:5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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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heidelisch 於 2015-12-27 23:06 編輯
天国的香气
我少年时代的记忆很模糊。
有的时候,每当我闲暇下来回忆往事之时,一些情节突然觉得很奇怪。
比如说,街头艺人向天空抛出的高入云端的绳索,骑着扫帚在夜幕中疾驰而过的老妇人,亦或是大雾弥漫时街头巷尾偶尔闪现继而消失的身穿中古时代衣着的少女……这些景象在当时觉得没什么,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尤其,是那天国一般的气息…………
(一)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我六岁的时候。那年我被送到苏格兰爱丁堡郊外的曼德利姆庄园,庄园外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那是一个阴郁的初冬,十一月的天气很冷。潮湿而凛冽的寒潮不断地吹拂着早已失去了生机的大地。所幸小溪边那片茂密的冬青树林依旧肃穆的伫立在寒风中,似乎无声的诉说着什么。我站在别墅的二楼隔着窗户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除了昏暗的天幕也就只有远处的小溪以及两侧的冬青林。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或是理由,我竟然想走出院落去小溪边看看。于是我穿上风衣,走出门。不知不觉地,我似乎被一种指向人心的魔力所牵引,我被它带到小溪附近。穿过茂密的冬青林,我终于站在小溪的边上。溪水非常清澈,只不过在爱丁堡的冬季这种阴郁沉闷而又发阴寒的天气里,溪水也变得冰冷刺骨而不尽人意。我看着水面上倒映的树林的倒影,头脑似乎有些迟钝,竟一时想不出为什么这样呆呆地望着水流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向对岸望去。是啊,那是随风飘来的一缕幽香,胜似人间任何香气,不但刺激着我的嗅觉更加触动我的心灵。“啊,真香。”我想道。映入我视野的是站立在对岸的女人,香气正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那种香气非常特别,不是花草的味道,亦非麝香或其它香料,总之我过去从来都未见过。寒风迎面吹来,香气更加浓烈了。
我至今无法忘记她的样子,那是一副美丽而圣洁的面孔,神圣、庄严而又陌生。我与她对视着,她同样沉默的望着我。那似乎不是人类所具有的眼神,因为那种眼神之中不含有一丝情感,人类所拥有的喜怒哀乐一切当然无存,唯独含有永恒的静谧和安宁。
她身材瘦削,中等身高,身穿一袭白衣,一动不动的站立在对岸。
最终伴随着无声的沉默,我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二)
我在曼德利姆庄园住到十六岁,在这十年间,我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到庄园外的小溪边徘徊数日,可是始终没有再见过那个女人。十六岁那年,我举家搬到“雾都”伦敦,再也没有回到爱丁堡。我就读于伦敦一所中学,每当周末闲暇时刻总是到西区的维斯特敏斯特大教堂,聆听那唱诗班恢弘而高入云霄的天籁之音。久而久之,却成了习惯。
伦敦的天气和不列颠的社会环境是一样的,阴霾的天气和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一样使人感到无比压抑。记得那又是一个雾气氤氲的周末,天空暗淡无光,薄雾弥漫在地面往上几百英尺的半空中,使得泰晤士河两岸的尖顶教堂,高层建筑都被它掩盖起来,只剩下一些空中楼阁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我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去维斯特敏斯特大教堂。一路走来只是觉得空旷寂寥,偶尔几个路人在大街上匆匆而过,似乎都在抱怨这沉闷的天气。我走进教堂的大门,里面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我捡了一个靠中间过道的座位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唱诗班吟唱圣歌。
我又嗅到了那股香气,是的,就是那股令我在这十年间魂牵梦绕的气息。我曾经和祖父到过巴黎,这个世界上有名的香水之都,在哪里我几乎跑遍了所有卖香水的店铺,却也始终未发现那款香水是这种味道,甚至略微相似的没有。所幸如今我又嗅到了。我像一头猎狗一般寻找着香味的主人,终于与我前方相隔几排的位置端坐着一位女郎,哦,我又见到了那个十分熟悉的背影。
我激动万分,却也万分忍耐无比激动地心情,缓缓地走到她的身边静静地坐下。我侧脸端详着她,是真的,我没有认错人。所幸的是,她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依旧是十年前我所见到的二十岁时的模样。只见她微闭双目,双手十指交叉相扣靠于前额,一动不动地低头祈祷。
我也在一旁闭上双眼低头默默祈祷。过不多时,香气消失了。我睁开眼睛,身边空荡荡的,不知何时她又伴随着无声的沉默悄悄离去。
(三)
时间在匆匆流逝,我渐渐淡忘了对她的记忆。我从爱丁堡大学毕业之后在伦敦警察总署——苏格兰场谋了份差事,做起侦探来。说道苏格兰场刑侦科的警察来,我有时不禁嗤之以鼻——思想保守,因循守旧是他们的特点,这又使得他们的办案效率低的可怜。总而言之,我对伦敦警局这帮警察们古板木讷而又程式化的破案方法很瞧不上眼。他们很喜欢打报告,一级又一级的向上司请示,等待批复,通常一个很简单的案子要破上一周才能结案,效率出奇的低。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我也喜欢他们这一点,因为只有这样,我的存在才更加有意义。
话说伦敦东区的白教堂一带是有名的贫民窟,治安向来很差,即便是苏格兰场于西元1829年就建立全伦敦的警备治安巡查网,但微薄的警力仍难以承担这一地区的治安。于是乎,每逢夜间盗匪横行,娼妓四出,搅得整个地区不得一丝安宁。君不见西元1888年轰动一时的开膛手杰克案引起当时英国社会多大的恐慌!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我按照线索追捕一名持枪逃犯。那天晚上有幸终于是晴天,冰冷的月光照在大地上,白教堂附近的街头巷尾出奇的安静。只因酒肆茶馆早已传开了流窜持枪连续杀人犯得出没的流言,使是得近日妓女和娈童们在夜间都不敢上街拉客,这个在往日夜间浮华糜烂之地今夜竟然静的出奇。
经过几天的追踪,我终于把凶手堵截在在一条没有出口的封闭巷子里。那个家伙穿着破旧邋遢,头上戴着一顶半新的礼帽——多半是在哪处从一个绅士手中抢来的,脸上满是络腮胡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并且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很明显他喝了酒。
“呃,你这难缠的家伙。”他说道,“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穷追不舍?放了我,我抢的钱有一半是你的。”
我从怀中掏出手枪,枪口瞄向他,不发一声。一个穷凶极恶的逃犯,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
那名凶手嘿嘿冷笑几声,带有半分醉意地看着我,说道:“伙计,别以为你有了枪就已胜券在握。我可是个快枪手。”说罢伸手从怀里拔枪便射。我急忙开枪自卫,却不巧碰见子弹哑火,我慌乱中猛扣扳机,竟无法向凶手射击。
蓦然听得一声响动,是对方先开了枪。在对方枪口子弹射出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一般。月凉如水,我看见冰冷的月光默然洒向无边的罪恶,然而正义却无法得到伸张。
唉,人世间有些事便是这样,你往往做出了努力即将看到胜利的曙光之时,一些偶然的细微误差却会将你重新拖回失败的深渊。倘若我就此而死,整个世界又能变得如何呢?维多利亚的月光之下罪恶依旧会存在,而我的死带来的无非是上司与同僚的一片惋惜,亲朋好友的悲痛欲绝,昔日情人的沉默无声,还有,最多是会在我的葬礼过后来到我的墓碑前为我洒下几滴眼泪。
我无法动弹,是啊,时间就这样定格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能看到的又是什么呢?嗯,依旧冰冷如水的月光,凶手脸上肆虐的狞笑,冒着青烟的枪口,还有就是从枪口射出的、正在高速飞行中的即将射入我心脏的子弹,这一切就像一幅画一样随着时间的停止而瞬间凝固住。
我又想起了那个我少年时遇到过的、浑身散发着梦幻般香气的女人。死到临头了都在想着异性,只怕是那些放荡不羁诸如唐璜或是德拉诺瓦之类的花花公子们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了。我开始想象到,这颗罪恶的子弹射进我的胸膛,在我的胸前炸开绚丽的血花之时,还有什么让我死不瞑目的、遗留在尘世间的遗憾呢?
“我要知道你所用香水的名字。”我脑海中默念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毫秒,亦或是数年数十年,我的嗅觉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梦幻般的异香,虽然时间在这一刻已经停止,但我依旧能感受到她重新来到我的身边。是啊,她真的再次奇迹般的出现了。身着紧身的骑手装束,留着披肩长发,面容依旧是我六岁时见过的样子。蓦地从我的身边掠过,伸手够向那颗射向我、已经距我的胸口几英寸远位置的子弹。
我曾经说过,那一刻时间是静止的,就像一幅油画般定格在一瞬间,那颗子弹同样一动不动地悬浮在我的胸前。不过,在这幅油画中唯一可以动的就是这个女人。她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这颗“悬浮着的”、随着时间的凝固而冻结在空间中的子弹。
“谢谢你。”我在内心深处用默念的对白向她致谢。下一时刻,时间不再定格,而以正常的速度在继续流逝。我向后跌倒在地,眼中凶手的表情由狞笑变得吃惊、惶恐。似乎看见了这个突然间出现的女人徒手以迅捷无比的速度接住了飞翔的子弹而感到无比惊讶和恐惧。他的双腿不住颤抖,丢下枪尖叫着踉跄落荒而逃。
我站起身来,向她鞠躬致谢。她转过身,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愈发苍白。我打定主意,向她开口问道:“请告诉我你所用的香水的名字。”
她依旧面无表情般默然的看着我,过了许久,说道:“它的名字叫‘天国’。”
哦,是吗?多么好的名字,它给我带来的是如同漫步在仙境中梦幻般的感受。香气再次从我身边消散,不知何时,她如同烟一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寻访有关香水“天国”的消息。问过所有的人,去过全世界所有的香水公司,遗憾的是他们都不知道存在过这种香水牌子。
(四)
时间匆匆的流逝,转眼间又过去了不知多少年。青年时代的记忆渐渐模糊,我早已经娶妻生子,不知不觉重孙的一代也成长起来了。我站在镜子前面,眼前的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是啊,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渐渐地,身体愈发困顿,每日躺在榻上的时间也逐日增多了。每日床前围满了儿孙,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我又怎么忍心离他们而去?
我合上眼,沉沉的睡去。在梦中,我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还有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这个梦很特别,似乎是我正在亲身经历的事情。我梦见她身穿白色的纱裙,背后长出数个光辉耀眼的翅膀,牵这我的手向天际间闪烁着光辉的地方飞去。而我的身体也不再是衰老而濒死的躯体,而是重新变回十六岁时那健硕轻盈的体魄。云端之上,萦绕着梦幻般的气息。
我问道:“请告诉我那香气的名字。”
她回过头,微笑着看着我,说道:“它的名字叫‘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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