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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天狼星尚在白昼闪耀，可大地上再也没有手持赤蛇的巫师凿破人们心中的混沌。古书中四翼的异鸟六足的奇兽也隐没在诰鼎的铭文里长满了铜锈。
1
鼎中的火焰不分昼夜地烧了三个月，那是周穆王征召匡礼之术的敕令。那鼎烘得整个宫殿极其闷热，满座肥胖的公卿显得局促而不耐。只有王矍然的目光划破一片黯淡混沌。昏暗的烛光，拱列着位居中天的紫微星。
盲眼乐师疾疾地移动步子敲打编钟，蒙眼布被汗水浸透。妖艳柔媚的吴姬轻舒衣袖，跳着古老的《干羽》。这些没有形状与质量的舞偶，在鎏金的火焰里像要烧起来。
突然鼎中的火被一只无形手掐灭了。王的面前站着两位黑袍男子，苍白的皮肤，乌黑的袍子，脸上刺着三青鸟的图案。
没有哪个卫士觉察到有人擅自闯殿。
“臣偃师－”黑袍男子的声音极其宏亮，像编钟撞上了大殿的梁柱。
“臣偃师，有天乐《九歌》遗谱请献大王，以匡正礼法，和悦神人！”
“臣偃师，有舞偶一名，可以和天乐而舞！”
其中一个男子向乐官掷出一卷写有密密麻麻蝌蚪般文字的羊皮书卷，乐官花白的胡子，在看到书卷的时候不住地颤动。
王的宠妃盛姬睡在王的怀里而被激扬的乐声惊醒，隔着睫毛的藩篱，她看见两个鬼魅般的男子在殿上起舞。扬起犹如墨云的衣袖翻转腾跃，做出戏人也难以模仿的动作，奏乐者却无法将那壮丽的音乐奏得流畅自如。
突然，一个舞者停了下来，用深情的眼神望着她，。
下一秒，王的错金鱼纹剑已经划过了他的脖颈钉进朱红色的大柱，可是他的舞蹈并没有停止，反而愈加绮丽狂热。王坐在金乌长明灯的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舞蹈停止，被长剑所伤的男子脖子一歪，瞬间散成了一堆木块。
“好！好一个偃师！好一个《九歌》！人之机巧真能与造化同功啊！”王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造人，唯难于心。”黑袍男子的声音此时变得柔和而谦恭。
“心？”
“那是礼法之外的东西。”
“为何？”
偃师捡起尚在震动的簧片，按了一下，整个宫殿又重新充斥着木偶洪亮单调的声音：
“臣偃师，有舞偶一名臣偃师有舞偶一名臣偃师有舞偶一名有舞偶一名。。。”那声音高而尖，且越来越快，渐渐变得像鸱鸟的哀叫。
“这是陛下遵循的人礼，可是这九州却是依天的礼造成的，看不到天礼，永远也不可能为这舞偶安上一颗真正的心”
这段对话不属于凡人，博学的卿士们只能用捻须掩盖自己的困惑与困惑背后隐隐的惊骇。
许久，许久，王默然不应。盛姬颤抖地望着与王同样可怕的偃师。
2
长庚星在东方绯红的颜色里渐渐隐没，王枯瘦的手翻动着竹简。
“其在祖甲，不义为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 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王早已把国家交给了龟甲蓍草，可是他却未能有一朝安寝，不是因为犬戎年年进犯——而是因为，他始终未能在竹简中找到【礼】的真谛。
礼，规避思考，痛苦，通向永恒盛世的方法。他的七位祖先，已经为此苦苦寻找了五百年。礼驯服了所有人，甚至王。
侍寝的盛姬静静地坐在王的身边，望着王斧削般清瘦的身影。双眸之中却不断腾跃着那个木制的舞偶，在阴暗的大殿里跳着诡异的舞蹈，他脸上的三青鸟刺青深深地镌进肌肉里，真实得令人恐惧。
黑夜即将被黎明淹没。王的手停了下来，一阵朔风吹熄了油灯。
盛姬想为王披上一件罩氅，可是王木质的头颅掉了下来，齿轮散得满地都是，而后他的身体也渐渐崩裂成一堆木片。盛姬并不害怕，她只是非常困惑。
此时，真正的王在偏殿与偃师彻夜论礼。
（我擦我必须得吐槽两句了这种拿腔拿调的古典风格实在让哥受不了啊有木有！！！！！！！！！！！！！！论礼论个13啊我擦！！！！！！！！周朝的2B怎么都这脸啊！！！！！！！！）
朝霞在东方的群山之间睁开双眼，阳光甚至照进了阴暗沉寂的大殿，乐师敲着编钟定音，单调的钟声十分怪异。
天乐奏响了。
宏大而混沌的乐声中，仿佛沉睡着来自万古之中的异兽。着玄衣缟裳的舞者们走上台前来，只是他们的耳朵上却穿着硕大扭动着的赤蛇。
他们手执大钺长戈，凝然的气氛中站立，然后，开始用近乎狂野的动作挥舞着那些礼器。最终将它们刺入彼此的身体。
满座公卿与乐师们瞬间碎成了一堆木片，可是天乐仍在演奏着，舞者们喷溅出的血液提醒着穆王谁是真正的舞偶。
没有人敲动编钟,可是编钟在随着乐曲摆动。
跪在舞场中央的舞者，是盛姬。她穿着青色的袍子，一只手痛苦地半遮着脸——编钟鞺鞺鞳鞳没有曲调地响了起来。盛姬扭动着腰肢，像在挣扎。
穆王突然想到幼时在书中看到的骇人故事—“魃衣青，女丑亦衣青。十日并出，炙杀女丑。”
“停下！”穆王愤怒地大喝。偃师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乐曲停下了。
“这巫祝之戏，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天乐？”
“这是三代以来，乐的源头。”
“不！礼乐是调和神人的方法，而不是焚巫求雨,杀士禳兵!”
“为什么陛下说是便是？人的礼不管怎样完善，都只是后人讥讽的对象，唯有天礼——”
“何为天礼？”
“天地山泽，水火风雷。”
“他们只是无言的死物，唯有人——”王的声音突然低落了下去。大殿里的蜡烛被吹熄了，晌午灼热的阳光进不到墨一般黑的大殿里。
第二天，王宣布，他要西巡昆仑求礼。
3
。 穆王的士兵倒在沙海里变为沙虫土蝼然后站起，沙在他们的鼻腔里奏起高亢的悲歌。是的，他们都死了，可尸体还在护送穆王的辇车。苍茫的沙海里，这腐臭的队伍行进着。王变得骨瘦如柴，但神情还是那么矍铄。
偃师不饮水，不进食，外表却没有一点改变，黑色的衣袍被风吹起，几能盖过太阳炽烈的光芒。
那是幻觉么？王分明看见万丈高的巨人将天空尽力地往上托
巨人的身躯，渐渐化成一片沙的高墙-
那是一场吞噬万物的沙暴
王从沙中爬起来，他的辇车与队伍都被土伯掠走，只有偃师平静地望着他，怀里抱着受惊昏厥的盛姬，她的衣角艳冶地垂了下来，梦呓般地喃喃着穆王的名字。
王想抬头，发现天空昏暗了许多。那是巨大的阴影压在王的背上，王不敢起身，可是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淌。于是他叫出了那个古老的名字-
-昆仑！昆仑！
那座令人畏惧的高山不知几万丈高，雕刻着世间尝过三千六百大河河水的每一个生灵与遍布九阴三十三重天的每一位鬼神，一条烛龙的身躯环绕着这座布满雕刻的大山山腰，它硕大的头颅俯视着太阳般耀眼的山巅。
穆王觉得，此时自己不过是那只看见泰山的蝼蚁。
4
无数不可名状的影子披着华丽的衣袍拿着蛇在昆仑上游荡，山上回荡着九天玄女清越的歌声。鸾鸟凤鸟喝着歌声起舞，抖落美丽的羽毛。?-原来人间的乐舞宫室，不过是走音的芦笛，马夫的陋棚！
王手持白圭玄璧，身背彤弓，神色庄重一言不发。盛姬试图把目光转回台阶上，不去看那些灿烂而令人疯狂的景物。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
西王母的光芒盖过了烛龙独眼发出的火光，也令太阳黯淡了许多，身后瑶池深不见底，盛满了使人长生的琼浆
＂天子安富尊荣，贵有九州，为何万里迢迢巡狩昆仑？＂深青色的瑶池，映出烛龙燃烧的头颅。
＂求礼。＂王答道。
＂何为礼？＂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
＂我司掌天厉，可以为王创制五刑，以剜目髌足之苦威诸侯，慑皂民。＂
＂＜易＞云：'刑为凶'，朕好德，不效殷人嗜杀。＂
＂ 我能为王作天乐九首，上通清都帝俊，下感忠亟冰夷。＂
＂天乐何用？万代之后，周德衰微，后世国君谁能辨识这天乐？＂
美貌的天女笑了，但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笑跟一旁偃师的笑是那么相似！
—＂我有琼浆仙水，能遂王所愿。＂西王母用玉盏舀了一盏瑶池的水。
接过那盏冰冷仙水的时候，穆王怔住了。他看见西王母的手上，有一道裂口，那里面分明是转动的齿轮与皮筋！
-不！这不可能！
穆王扬剑斩断了西王母的手腕，那手碎掉了。齿轮散了一地。天上的云霞登时变成了绯红色，山上的众神立在云霞上唱起悲歌。
西王母的身躯在慢慢地膨胀，变化，她撑破了原有的皮肤，变得强壮骇人像只豹子。穆王望着那怪物轻蔑地大笑，搭起了那张祖传的彤弓-
他猛地将箭的方向转向天上燃烧着的烛龙。霎那间，箭穿破了烛龙的火焰，正中天上那只能与太阳争辉的巨眼。
大地瞬间黑暗了，烛龙的身躯断成数节，向着昆仑重重地砸下来，山上的一切都在崩毁，除了瑶池，水面没有一丝皱褶的瑶池反射着混沌的天空。
＂偃师啊，你的把戏让朕终于明白了-＂
＂所谓礼制，不过是朕历代祖宗堆砌的强欲糊上了一层绣着鬼神的菱纱-可如果鬼神也只是你这个臣子的作品，那么朕，就在礼的巅峰！＂
盛姬紧紧地攀着瑶池的玉栏，恐惧而绝望。她旁观了太多超出她理解的东西，已经筋疲力竭。王的利剑指着偃师，西王母被砸碎的头颅残片散落在他脚下。
＂您终于明白了人礼的真谛，可是，我不是您的臣子。在我的礼之中没有您的位置，因为我的礼，是天地山泽，水火风雷！＂
偃师脸上的三青鸟聚在一起变成一只三足金乌。穆王的长剑锈成了绿色
王感到比昆仑更高的山在他面前，他永远走不出这座山的阴影。
＂神州再也不能被礼束缚了，礼的时代，将在你身上灭亡！＂
四周的地面迅速崩落，王慌乱之中抓住了悬在半空中瑶池的边缘。他看到了瑟瑟发抖的盛姬，拼尽最后的力气向她伸出了手。
盛姬像看到怪物一样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王与昆仑的碎片像每一粒沙那样沉落在沙海里不见踪影，悬在半空的瑶池像镜子一样沉默。
盛姬在瑶池边上呜咽，那个叫作偃师的男子慈悲地看着她。
尾声
盛姬再次醒来，是在那辆熟悉的辇车上，卫国的原野葱茏而平旷，甚至连穆王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天上有鸾鸟飞过，四周弥漫着糜芜的香气。
昆仑，偃师只是盛姬的一场梦而已吧。
但穆王的眉心，却嵌进了一枚青铜铆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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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2-2-6 13: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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