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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疯魔不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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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4 16:51:1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是一篇猫大的文章,推荐给大家看一下。最起码,咳咳,只是希望让更多人理解一个群体而已。
内容健康,全年龄段欣赏~

不疯魔不成活
陶可夹着课本走上讲台,后排的女学生齐齐发出惊叹。他抬起眼皮看了看,便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陶可。你们的班主任唐老师休产假,所以这个学期我接管你们班。明白了吗?”  
学生既新鲜又兴奋,扯着嗓子喊:“明~~~~~白~~~~~~~了~~~~~~~”  
“很好,” 陶可说:“班长起立。”  
有个中规中矩的男生站起来。  
“今天下午把你们班的花名册交到院办公室,记住每个人都必须写上自己最快捷的联系方式。有手机写手机,没手机写宿舍电话,宿舍电话坏了的写自己恋爱对象的号码。”  
底下含笑窃窃私语,有个胆大活络的男生跳起来问:“老师!我要是没女朋友呢?”  
陶可冷冷说:“那就写你男朋友的。”  
全班“哄”一声炸开,后排的女孩子激动尖叫:“老师我爱你!”  
陶可说:“欢迎,我就住学校的博士生宿舍302,有空来找我。”  
男生嗷嗷嚎起来:“老师你太过分了!资源本来就奇缺,还不知道给我们留点!”  
陶可脸色都不变,压压手示意安静:“现在开始谈纪律。”  
“你们都大二了,该犯的错也犯过了,该闯的祸也闯过了,日后胆子只会越来越大。教师个人的力量虽然有限,但如果你们把唐老师那种女性特有的温柔设想到我身上的话,那就错了。”  
陶可清清嗓子:“所以,从今天起,你们如果背着我闯了祸,要么努力毁灭证据,瞒得滴水不漏;要么跪到我办公室去写三万字的检查。”  
前排的女生咯咯笑着举手:“老师我们也要写吗?”  
陶可说:“女生五百字。”  
男生大哗:“老师你搞女尊男卑啊!太不公平了!”  
“小朋友,”陶可斜倚在讲台边,微笑着问:“谁告诉你们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趁着还没人反驳,陶可接着说:“另外,这个学期我也替唐老师教你们<敏感詞>学。先打个招呼,<敏感詞>学并不是我的本专业,但是我是个很民主的人,如果同学们不同意我的某些观点,课堂上请不要提出,欢迎课后找我讨论。”  
(如果还能找得到我的话,陶可心想。)  
“行,就讲到这里,同学们自习吧。” 陶可挥挥手,走出教室,顺便带上门。  
那里面静了一会儿,顿起嘈杂:“这就不上课啦?!”  
“天啊!天啊!!我们学校还有这么漂亮的老师!!”  
“人家是男的~~”  
“漂亮就是漂亮,管他什么男女!”  
陶可深以为然,点点头后撒腿就往校门口跑。校车果然已经发动,陶可拍着车门大喊:“师傅!等等我!”  
车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刚上完课回本部的教师。其中一个熟人笑着问:“陶可,后面有狗追你呢?”  
“咳!” 陶可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喘着气说:“过来上课,竟然拿错书了。”  
“什么书?”  
“喏,封面极其类似,可惜却是行政管理学。”  
“跟学生借一本不就得了。”  
陶可往椅背上一靠,说:“教案写在我那书上呢。”心里活动却是:我想翘课你管得着吗你?  
校车冲锋一般开了二十多分钟,陶可下车,直奔宿舍,敲的却是301的门。  
屋里鼾声如雷,陶可有些恼火地掏出饭卡,从门缝中轻轻一挑便废了那破锁。有人白日闯门,床上的老兄浑然不知。  
陶可毫不犹豫扑到他身上:“朋友,借点钱花。”  
被窝里传来嘟囔声:“……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纯情……高学历……处男一名……你要就拿去。”  
陶可掐着他的脖子说:“那泡面总是有的吧!”  
床上人哎哟哟叫起来:“哎,哎,您下手轻点儿~~~在柜子里~~”  
陶可跳下床去翻柜子:“早上起晚了没吃饭,到了新校区简直饿得不行,再上两节课我老人家就回不来了。反正刚开学,上不上课无所谓。”  
“你们系就没人啦,老是派你误人子弟。”  
“不是没人,是没人肯当班主任。但唐姐姐是我老学姐了,她开口我能不帮忙吗?就算没报酬我也得帮啊。嗬!找着了!谢谢啦!”  
陶可兴冲冲出门,床上人懒洋洋说:“吃,吃,吃,偶尔你也劫个色嘛。”  
陶可说:“行行行,喂饱肚子第一时间便来劫你。”  
床上人翻个身,刚迷迷糊糊有点睡意,那祖宗进来拎了瓶热水;再翻个身,又听到翻箱倒柜估计是找了个干净饭盒走了;过了几分钟,听到筷子掉地的声响;契而不舍继续睡,结果有人贴着耳朵问:“有辣油么?”  

简直是忍无可忍。  
倒霉鬼一掀毯子坐起来:“陶可,你把想要的东西一次拿完行不行啊?”  
陶可上下打量他:“安小佳,你竟然穿彩虹内裤。”  
“帅不帅?”安小佳得意展示:“学妹送的。”  
“你学妹居心不良。” 陶可回屋吃面。  
安小佳赤着脚紧跟:“让我也吃一口。”  
陶可说:“这栋楼上人人都有摄像头,小心又给你拍了裸照挂论坛上去。”  
安小佳哧溜钻进302,关了门一脸淫荡:“既然出名就要痛快。咱俩一块脱,明天各大高校BBS置顶去。”  
陶可突然指着他身后的窗口说:“真的在拍……”  
安小佳猛然回头,楞了楞才想起这是三楼。而陶可已经趁机抄起饭盒跑上走廊,靠在栏杆上一脸阴险笑容。  
“你!!!”  
“出来啊,” 陶可满嘴面条含糊不清地说:“打响了知名度化院明年还能多招几个学生。”  
303的小胖子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开了门:“我写论文都快写死了,你们还给我烦!”  
陶可忍着笑,还是不忘吃面。  
小胖子探头看:“安帅!大白天你搞这么性感做什么?”  
安小佳连忙护胸:“看什么!看什么!我安美人的雪肌玉肤是你看的么?这是陶可专属你的明白?”  
陶可一口汤全喷出来:“阿胖我上你那儿坐坐。”  
小胖子说:“不要,我写论文呢。”  
陶可说:“就呆一会儿,我受不了这家伙。”  
“不要,” 小胖子砰一声关门:“我只接待正经人。”  
陶可在他门上踹了两脚,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回屋。安小佳饿虎扑食把他压倒在床上:“小兔崽子!”  
陶可被他狠狠挠了几下后拼命反抗:“安小佳我警告你啊,别随便挑战我的道德底线啊。”  
安小佳哈哈大笑:“你现在说话挺硬气了嘛!”  
陶可挨着枕头嗡嗡说:“放开放开,别考验我的意志力了。”  
“哟~~~” 安小佳笑着松手:“差点忘了,您老‘寡人有疾’。”  
陶可坐起来整理衬衣,安小佳凑到他眼前:“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啊。”  
陶可说:“你这就是歧视。所谓立场决定观点,在我看来,占90%的异性恋男士才是处于大众的不正常状态。”  
安小佳说:“你别贫嘴,有胆你也找个男人带回来让我看看。”  
陶可挑着眉说:“作为一个研究者,我的任务就是将这种同性之间的感情提升到一定的高度,再用坚强的理论来捍卫它。至于实践,还是交给<敏感詞>人好了。”  
安小佳眼角眉梢都是笑:“可可,你别是性冷淡吧……?”  
陶可凶巴巴看着他,安小佳不要命地继续感慨:“……那怎么办?才二十四岁?”  
陶可说:“快滚快滚!慢一步我抽死你。”  
“我不走,” 安小佳笑着说:“你还没劫我的色呢。”  
门吱轧乱响,胖子一脸郁卒的进来了:“这栋楼恨不得都是前清建筑了,二楼厕所那只民国耗子,最近也修成大仙了。你们别指望这墙能隔音啊,有什么夫妻功课出去开房做。”  
安小佳翘着二郎腿对陶可说:“处于饥渴状态的阿胖,用他富有诗意的语言表达了对我们的支持和祝福。”  
胖子说:“安小佳你就是嘴贱。”  
陶可点头:“是很贱,你们聊吧,我出去了。”  
安小佳问:“去哪儿呀?”  
“你别管。” 陶可问:“你今天没课?”  
安小佳说:“没有,但我要到老板家去帮他喂猫。”  
“哦,对,你们那老爷子住院了吧。”  
安小佳叹口气说:“寂寞的。都六十了,三个儿女都投奔美帝国主义认贼作父了,他只好养了五只猫,依次叫大宝二宝到五宝,全都是他的命根子。喂完猫我去医院陪陪床,师母身体不好,让李三儿在那陪了两天了。”  
“我明天也去看看他。” 陶可说:“怪可怜的。”  
刚说完宿舍电话就响了,安小佳顺理成章般去接:“喂?……我是隔壁宿舍的……他人?”  
安小佳捂着话筒,小声说:“陶可,你老板!”  
陶可慌忙瞪大眼睛做口型:我、不、在!!  
“叶老师,他不在,他给人代课去了,在新校区呢。……什么时候回来?呃,这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过来借用电脑的……行,我一定转告他……哎,叶老师再见。”  
陶可问:“他说什么?”  

“你那手机别一天关到晚了,” 安小佳把电话挂好:“他让你回电话。”  
“我上课才关。” 陶可说:“走了。”  
“哎,你老躲着他干吗?” 安小佳靠在床头问:“全校都找不出第二个说是导师追着学生跑的,看把你老板急的,开学第一天就紧迫盯人,你是不是欠他钱啊?”  
陶可简洁了当说了句“滚”就甩门出去了。  


九月初的天气是那种想把你晒死的晴朗,陶可却从事着他罪恶的勾当。  
先是从某个小贩那里买了十只劣质台灯,顺便又拿了十个拖线板;再到批发市场抱了一堆晾衣架、脸盆、毛巾、饭盒、垃圾桶、扫帚、拖把……;然后在某个小巷子蹲着看人编席条,觉得满意遂低价定了十根;最后雇了一辆人力三轮,他坐在杂货铺上一脸资产阶级表情回学校。  
门卫都是老熟人——如果你在一个学校呆到第八年,校工也会觉得你如亲朋一般——打个趣就放他过去了。陶可和那踩车师傅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东西搬回302宿舍。  
师傅问:“你是大学超市负责进货的?”  
陶可说:“哎呀师傅真是好眼光,干脆您留个电话吧,下回我还得麻烦您。”  
过了几天,新科硕士研究生陆陆续续报道。陶可公然在校门口附近摆了数天夜市摊,以薄利多销为指导思想招徕生意,最后将仅剩下的两块毛巾一只脸盆全都送给胖子以示自己对老学长的孝心。  
晚上他满面红光点钞票时,发表他作为投机倒把者的感想:“这不属于利用时机谋取私利,这是一种研究方式,从我和教育超市的零和博弈中,你可以看到成熟市场的选择性和竞争性。”  
安小佳翻着书说:“得了,赚了多少?请我吃饭吧。”  
陶可说:“不多,研究生毕竟少,大批的本科生都在新校区呢。可惜运费太高,只好放弃那块利润了。”  
“去上课时带点,卖给你们班学生得了。”  
“别提了!” 陶可气呼呼说:“一朝代课,断了万条财路!昨天有个民办学院找我去兼课,一节五十,可惜和我上课时间冲突,只好忍痛放弃了。现在我每天都得赶新校区,盼望着学校能考虑到人道主义给我几个代课费。真是迟早要饿死!”  
安小佳说:“陶可你快出<敏感詞>吧,不要浪费国家的人才了,未来的中国很需要你啊。”  
陶可大笑:“伟哉!道生!……安小佳你饿了没?”  
安小佳说:“饿!”  
陶可对着西墙大声问:“阿胖!你饿了没?”  
墙那边传来哀号声:“饿~~~~~!”  
陶可抽了几张票子塞裤兜:“啦啦啦我请客~~~”  
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校园里依旧热闹。树林里,草丛中,池塘边,回廊下,花影间,哪里都有一窝一窝的恋爱人群。但这已经和本科期间的恋爱有些微妙的区别,说它多多少少考虑到一些现实和将来,不知道合不合适。  
陶可抬起头看天空,楞楞片刻后自嘲一笑,抄着手往校门外的煎饼摊走。过马路时,却被一辆车拦住去路。  
车窗缓缓摇下,陶可想逃已经来不及,只好假笑着凑上去:“叶老师。”  
叶臻一脸不快,问:“这么晚你出来干吗?”  
陶可说:“帮马战辉和安小佳买煎饼。”  
叶臻说:“我现在去停车,你买好了到我办公室来,我等你。”  
“哦,”陶可不情不愿答应,目送车子开进校门后跑过马路对煎饼师傅说:“要三块,但您慢点做,最好做个一两个钟头的。”  
空气又潮又闷,古旧的宿舍里没有空调,没有电视。胖子和安小佳只穿着内裤,汗流浃背,在台扇吱吱呀呀声中对坐着下棋,屋子里弥漫着韭菜煎饼味。  
一局终了,安小佳才想起来:“我家陶可呢?”  
胖子四顾:“刚才不是回来了吗?”  
“那人呢?”  
“人呢?”胖子推推眼镜:“这孩子不会谈恋爱去了吧?”  
安小佳大惊:“我怎么不知道?!”  
“去!”胖子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干什么事让你知道过的?”  
安小佳叹气:“唉~~有事怎么不跟爹商量呢~~~”  
胖子也叹气:“他爹,你干吗下我的子?”  
陶可更是长吁短叹。他在叶臻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徘徊良久,直到叶臻忍不住出声:“陶可!!”  
陶可把头探进门:“你知道我在外面?”  
叶臻坐在书桌后冷冷说:“十五分钟前我看见了你上楼。”  
办公室是那种老式大学的陈旧,颜色班驳的木地板踩一脚响一声;由于叶臻的书堆的铺天盖地,小小的空间更显得狭窄。  
陶可坐在沙发上不吭声。叶臻问:“给谁代课?”  
“唐月月。”  
“几年级?”  
“大二。”  
“上课时间?”  
“周三周五,上午一二节。”  
“哦,” 叶臻埋头看资料:“除此之外呢?”  
“呃~~” 陶可迟疑片刻:“也没什么,替她管管学生。”  
“那么,” 叶臻撑着下巴问:“你什么时候才有时间来上课?”  
“哎?” 陶可支吾着:“但是与我自己的课表不冲突啊……  
“好,这是你说的,” 叶臻从精巧的眼镜片后看他:“那从今往后我的课你一节都不许逃;我要查你读书笔记,你不许突击补;如果我找你,你必须随叫随到。”  
“哎?但是……”  
“没有但是。”  
“可是……”  
“更没有可是,” 叶臻说:“这是一个老师在向他的学生宣布纪律,必须遵守,任何借口——无论是代课还是开班会——都不能成立。”  
陶可一言不发站起来往门口走。  
叶臻说:“回来。”  
陶可拉着门把,背对着他。  
叶臻合起资料:“你闹什么别扭?”  
陶可闷闷说:“知道了,老师……我都答应了现在能走了吗?”  
“不能走,等我一起走。我有点资料要整理。”  
陶可突然猛踹了一下门,愤怒地回头:“叶臻你这是限制我人身自由!”  
叶臻说:“我是你导师,让你帮忙查资料是天经地义。”  
陶可一脸恼火地冲到他面前:“你是神童出身。要是我没记错,我刚上大学你就念博士了。”  
“我本科快毕业时你扣押了的毕业生登记表逼着我考研;研究生快毕业你不知采取什么手段冻结了我的档案逼着我考博;准备考博你又暗箱操作把我换到了你的名下……叶老板!你到底还要控制我多久?!”  
叶臻被他嚷得一楞:“你不喜欢?”  
“谁喜欢被别人逼迫一直一直呆在学校?!”  
“但是我喜欢。” 叶臻指指自己:“鲁迅。”又指指陶可:“许广平。”  
最后总结:“很有趣。”  
“呸!” 陶可无名火顿起:“也不怕先生从坟里跳出来抽死你!”  
说完摔了门出去,只听到脚步声咚咚响,过会儿人已经沿着林荫道往宿舍冲了。  
叶臻站在窗口直到看不见他为止,然后苦笑着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喂,是我……最近身体怎么样?……哦……那不能贪凉,饮食上当心……”  
“那个……他,刚刚被我一个不高明的比喻气走了。不过这孩子也真是傻,扣留档案或者登记表这种事,哪里是我能够做到的,当初诓了他两句,竟然信到现在……我知道,我不会急,都等了七年了,不在乎再等……我知道……行,下回聊吧,你休息吧……好的,再见。”  
叶臻收了线,起身关了灯,在黑暗中独自坐了好久。  
当空一轮朦胧月。  
古人说,天执其道为万物主。花了七年时间不小心把人培养成禁欲主义者的叶臻想:日后,怕是真要求老天为我做主了。  


陶可蹬开门,安小佳和胖子竟还没歇。  
安小佳不知是输了还是怎么的,眼睛血红,杀气腾腾,满头都贴着白纸条。  
陶可问:“阿胖,不写论文了?”  
胖子说:“文思枯竭。”  
说话间安小佳又输一盘,他二话不说掀翻棋盘,暴怒:“再来!!”  
胖子说:“不来了,水平不是一个档次,太影响我棋艺进步了。”  
安小佳揪着他的肥肉不放:“弃战者杀!!”  
胖子突然一扭,借着满身滑腻腻的汗逃脱,蹿回宿舍,反锁了门。  
安小佳猛扑过去一边磨牙一边挠门,直到全楼人都受不了刺耳声音冲出来大骂“是哪个耗子精”为止。  
他气呼呼回房却看到陶可安安静静坐在窗边,额头上全是汗。  
“怎么了?”  
陶可看看他:“你觉得跟我在一块别扭么?”  
安小佳失笑:“怎么可能?!”  
“就算某些取向不一致,你也不别扭?”  
“我不觉得任何人别扭,更何况你是陶可。” 安小佳说:“陶可是我最好的兄弟,简直就是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说的真好,” 陶可说:“我简直要爱上你了。”  
“好啊,” 安小佳说:“我接受你的求婚。”  
陶可捡了只棋子砸到他脑门上。  
安小佳问:“你刚刚去哪儿了?”  
陶可不说话,半天突然蹦出一句:“鲁迅,真是一种精神力量。”  
“啊?” 安小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啊?”  

陶可上课,是典型的照本宣科。  
不但宣科还要拖课。  
终于有学生举手:“老师,我内急。”  
陶可奋笔板书头也不回:“想解决个人问题的同学请自行解决,我们不中止上课。”  
学生交头接耳,陶可扔了粉笔拍拍手问:“有什么意见?”  
底下人立刻噤声。  
陶可扫视一圈,拿起书说:“你们当我不口干舌躁?今天有两位仁兄迟到,同学们欣赏他们冲进教室的雄姿时,我的思路被打断两次;还有坐在后排角落里的几位小姐,你们的照相机从上课起就对准了我,闪光灯每一次亮,都会使我忘记讲到哪里了。”  
全班哄笑,角落里有个外向的女孩子红着脸大声说:“老师,我们下回不用带闪光的。”  
陶可被她逗笑了,问:“你要把我的照片怎么样?”  
女孩子低头笑不肯说话。  
陶可笑了笑便随她们去,他心想反正是自己的学生,她要拍就拍,至多带回宿舍几个女孩子传看而已。而事后他的照片被放到某耽美论坛上供众狼瞻仰,他却死也没想到。  
“<敏感詞>者,立国自强之策,富国养民之法。” 陶可说:“康有为的观点,比较传统。但康、梁的文章你们还是找来看看的好……呃……觉得很无趣么?”  
学生恹恹不吭声。  
陶可有些无辜地说:“可是<敏感詞>学都不教条了,那世上还有什么学问是教条的。”  
有人低声说:“我们不要教条……”  
“你没领会它之前还没有资格说它是教条。” 陶可看看表,合了书:“大家自习吧。”  
说罢他坐在讲桌后发呆。  
教室里照例响着嗡嗡的说话声。这是每一位曾教过课的人都想不通的事情:不管你如何寻求安静——声色俱厉也好,好言相劝也好——总有一些人那么执着,那么坚定,就是有无数心迹要吐露,就是有万千衷肠要倾诉,就是闭不上他们的嘴。  
这嗡嗡声混合着电扇的呼呼声,混合着偶尔的手机短信铃,在这九月的天气里,实在令人烦躁。所以陶可比他的学生还要盼望下课。  
等铃声一响,他二话不说夹着书溜得比兔子还快。  
系办离教室不远,陶可逃窜途中顺便拐了进去。办公室里只有两个研究生在读的辅导员值班,陶可左看右看没领导,便大刺刺躺到人家沙发上去:“你们真是被遗忘的一群啊。”  
辅导员小曹说:“还是学长有良心,知道来看我们。怎么样?学生难伺候吧?”  
陶可伸手要水喝:“谁说的,很可爱啊。你才本科毕业几年啊,就站在人家的对立面了。”  
“嗬!”小曹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他们的厉害了!最近我们班闹革命,非要重新选班干,可把我整死了。昨天,那个原班长,刚刚被选下来的那个,上我宿舍哭的,昏天黑地!”  
另一位笑了:“咦,那你早上怎么没说啊?好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就是!”小曹接口:“可把我吓坏了,就怕她乘我不备,突然袭击,枉费了我守这么多年冰清玉洁的身子。”  
陶可笑喷:“你平时没少跟着安小佳混吧,说话都一个调了。”  
小曹说:“岂敢岂敢,安大少,人才啊!”  
陶可笑着拨安小佳电话,接听的却不是他本人。  
“您哪位?”  
那边却仿佛忍俊不禁:“陶可!你在哪儿?快回来膜拜英雄吧!”  
“?”  
陶可飞身而去,下了校车还没站稳,就有个老同学笑着来拉他:“快快快!去化院!”。  
“安小佳呢?”  
“你别问,看了热闹就知道。”  
化院实验室外已经围了一圈人,细看有几张老面孔,捂着肚子暴笑的全是安小佳的老师同学。有个瘦长脸的高举着安小佳的手机:“陶可!这边!”  
陶可一脸兴奋凑过去:“怎么了?”  
旁人撺掇:“去看!去看!”  
陶可往里探头,楞了半天,喃喃道:“安……小佳……你烤得好香……”  
“……” 焦黑炭化的安小佳回头,哀怨地看他一眼,又垂头丧气面壁:“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人家是为了科学而献身么。”  
安小佳哀怨地二回头:“人家是……哎?陶可呢?”  
旁人指指:“在地上,笑着呢。”  
安小佳继续面壁,然后哀怨地三回头:“养儿不孝!”  
此时是上午十点十分。  
而后化学界英勇的斗士安小佳在众人的目光洗礼中,凯旋而赴澡堂。当然澡堂这时间是不开的,只好凯旋而赴水房。结果忘记带水票打不的热水,只好凯旋而赴茅房,冲了一桶冷水了事。  
“呜~~~~~~” 安小佳蜷缩在床头,作美人宫怨状,顾影自怜。  
陶可摩拳擦掌,准备落井下石。  
胖子推门进来:“我刚刚在路上听说发生了一件事,偏偏该事件的主角我还认识。”  
陶可大笑:“快快!来看哈里•波特!”  
“哦?” 胖子说:“传说中的勇气少年巫师?他不讨厌魔药学了?”  
安小佳白了胖子一眼,拿毯子盖着头,对墙而睡:“人家是诺贝尔……”  
陶可笑骂:“滚回你自己屋躺着去!”  
化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安小佳,以他天才的头脑和惊人的勇气,想人之所未想,行人之所未行,在往试管里倾倒了一系列不明物质之后,又突发奇想扔进了一颗葡萄。  
伟哉!  
结果是差点亲手把自己从肉体上消灭了。  
“我去老板家。” 安小佳收拾书包:“喂猫。”  
“那你带换洗衣服干吗?”  
“两天之内我不会出现在学校了,不能让可爱的学妹们看见。”安小佳蔫蔫道:“老板后天手术,我去陪房,换七宝回来。”  
陶可和胖子翘着腿,坏笑着看着他下楼。而后陶可想起来下午还有课,急忙奔去食堂;胖子则回房继续奋斗他的论文。  
大学里的普通一天本来要这么过去,但是晚上十一点,陶可的手机响了。  
来电话的是陶可最发憷的一个人:院系里有名的女刺头,专门负责学生工作;为人做事,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陶可,你在哪里?”  
陶可说:“我在老校区。”  
“那你必须半个小时内赶到新校区学生宿舍,3幢楼下管理员室集合。”  
陶可连话都没来得及说,那边就收了线。  
“唉~~~~~” 陶可对着电话埋怨了半天,深更半夜出去打车。遇到个出租车司机也是寡言的很,一路气氛沉闷,仿佛就预示着没好事。  
到了目的地,只见那刺头交叉着手站在管理室门口,面色不善,周围一圈年轻的辅导员和班干。见到陶可来,小曹慌忙使了眼色。  
陶可快步赶上:“许老师。”  
刺头打量他:“你可总算来了。”  
陶可赔笑。  
“唐月月当了这么几年辅导员,怎么就不出事呢?怎么她一休假就出事呢?你是博士生了,搞特殊化了是吧?”  
陶可笑着问:“怎么了?”  
小曹说:“学生夜不归宿。”  
“刚刚突击检查,非毕业班未请假的全院一共查出十五人,其中你们一个班占了个七个。”刺头说:“陶可,你是太年轻还是经验不足?你管理不善啊。”  
陶可轻轻问小曹:“我班上不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曹说:“全是男生。管理员说他查房时有几个还在,准是后来翻栏杆逃走的。”  
刺头说:“我现在向院领导汇报情况。你们这几个班上缺人的辅导员,必须在今晚把人找到。这不是我不尽人情,这也是你们管理稀松的一个教训。”  
辅导员们,包括陶可自己,本科时代都受尽这刺头压迫,此时也没人敢提异议,各自商量分成两人一组,直奔校外去了。  
陶可一看自己班的班长也在,便向他要了花名册,可连连拨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他便问班长:“你想他们会去哪儿?”  
班长说:“这时候肯定都在网吧。宿舍熄灯后就没法上网了。”  
“哦……” 陶可收好名册,对班长说:“你回去睡觉吧。”便拉了小曹疾步离开。  
大学的到来,带动了这一片经济的发展;原本的山村野外,撂荒田地,现在却俨然一个新兴的中小城镇了。这镇上人员复杂,流动性大,但主要的维生经济十分集中:开饭店、卖水果、理发、租书、卖盗版碟、开网吧。  
尤其以饭店和网吧拔头筹。  
陶可和小曹硬着头皮一家一家找起。到第三家时,发现小曹班上两个男生,根据他们的供述,陶可赶到一家门口悬挂着巨幅魔兽宣传画的店,把自己班上六个臭小子一网打尽。  
但事情还没有完结。  
“燕杨呢?” 陶可翻着名册问。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陶可挑起眉头,指着其中一个问:“他不是和你一个宿舍么?你怎么不知道?”  
那男生扭捏半天:“老师,我真的不知道。”  
另一个男孩暧昧一笑:“老师,您别问我们了。燕杨的事我们还不想知道呢。”  
“为什么?”  
这孩子顿了顿,说:“他是变态。”  
“啊~~?!” 陶可怀疑自己耳朵里进了水:“变变……变什么?!”  
<敏感詞>男生接口:“他不正常,半夜里老在走廊上打电话,一打就是半夜。”  
“对,”同宿舍的男生说:“我有一阵子晚上睡不着出去吹风,听见那话筒里好像是男人声。”  
“你是说他和一个男人通电话,一通就是半夜?”  
“对。而且,还常常有男人开车来接他对不对?”  
“对对!”<敏感詞>人回应:“好几次来的车都不一样,但都是高级车。还故意停在校门口挺远的地方怕被人看见。”  
“那你怎么看见的?”别人问。  
“呸!还不是你这帮王八蛋上回在公交车上推我,害我早下了一站……”  
陶可头晕目眩:“别说了别说了……小曹你先押他们回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小曹挺不放心他,说:“学长,我陪你一块找吧。”  
陶可坐在马路牙子上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小曹三步一回头地进了校门,陶可抱着头发了半天呆,拿出名册拨电话。  
仍然是没有开机。  
名册上有这个孩子的标准照片,长相清秀,眼神微微有些阴郁。  
陶可把花名册正过来看,颠过去看,翻页看,抬在头上看,放在脚下看,背着光看,开动天眼用透视看……  
“没有别的联系方式,”他重重叹了口气:“怎么办?”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学生,大半夜孤零零在外面,无法联络,不见踪影,叫人怎么办?关键是陶可心里清楚这孩子可能在做什么,所以他更没主意。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把人支开:若真是非找着不可,那知情人越少越好。  
半分钟后,原本已经离开的一个学生又回来了:“陶老师……”  
“嗯?”  
“那个,”他迟疑着:“燕杨……我陪您去茉莉路找找。”  
“茉莉路?”  
“茉莉路是酒吧街,”学生咬着下唇:“我暑假里打工,给那边的店送过啤酒,看见过燕杨。”  
“不!不用了!” 陶可跳起来:“你快回去睡觉吧!谢谢你!!”  
陶可又推又劝把学生送走,一个人站在路边等出租。整整半个小时,空旷的大路上连车影子都看不见一个,他这才终于体会到一点为人师的感觉,可谓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遇见辆拉客的黑车,加到五十块钱才答应去茉莉路。  
他已经在这个城市整整呆了七年,可主要的活动范围绝不会超过学校方圆五百米。这个在周边城市都很有些名气茉莉路,真是头一次来。  
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仍有些通宵营业的酒吧门口,闪着忽明忽暗的霓虹灯。街上人气颇旺,有年轻的情侣携手走过,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窝在角落里抽烟说话。  
陶可一眼望过去,不禁有些泄气:“这么多店……”  
这城市是怎么了!某书生心想:放着那么多圣贤书不读,跑到这资本主义的地儿来烧<敏感詞>主义的钱。  
他掏出花名册,认认真真再看了照片,便义无返顾冲进了第一家。可刚迈进去没两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立刻把他轰了出来,惊得他几乎没了勇气。在他的意识中,酒吧就像西方电影里一样,是个安静而私密的场所,却不知酒吧在中国落地生根后,早已悄悄同化了舞厅和卡拉OK。  
陶可烦躁地挠头,他有个弱点:怕吵。但凡书读的太多的人,都有些怕吵,就算是自己说话,也是低声轻语,像是怕吓着自己似的。  
陶可在回学校和继续寻找之间挣扎好久,终于决定还是留下来:不管那学生本人怎么想,至少是对他的父母负责。一对年近半百的夫妇,是职工农民也好,是白领官员也好,把一个孩子培养成大学生,总是不容易的。他们在家里满心憧憬,以为你勤于学习,成人成材;你却在外胡天黑地,挥霍青春。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谁?  
陶可叹了口气,拨通了叶臻的电话。  
叶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责怪:“你怎么还不睡!”  
陶可喃喃说:“老师……”  
叶臻说:“一听这个称呼就知道你有事求我,怎么了?”  
陶可艰难开口:“你借两个硕士生给我吧……”  
“?” 叶臻说:“这么晚让我上哪儿找人去,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陶可支支吾吾:“学生丢了……”  
“在哪儿?”  
“茉莉路。”  
“酒吧街?”  
“嗯……”  
“你别离开,” 叶臻收线前说:“站在某个标志性建筑旁边,等着。”  
陶可看着电话发了一会儿楞,便靠着一棵树站着。踢了十五分钟石子后,叶臻的车到了。  
“若不是刻意寻找,我绝对发现不了掩藏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双绿荧荧眼睛的你。”  
陶可哭丧着脸,递上学生照片:“就是这傻小子。”  
叶臻斜了一眼:“这要是我的学生,早劝退了。”  
陶可说:“叶臻你就别说狠话了,帮我找找吧,要不然许大炮非抽我的筋不可!”  
叶臻看着天说:“有事相求,‘老师、教授’喊得欢;一不如意就直呼名讳,毫不客气。”  
陶可把名册往裤袋里一插:“出发!”  
叶臻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温暖的想笑,想伸出手拥抱他瘦瘦的身体,但还是迟迟疑疑地压抑住了。  
还不到时候,他紧握着自己的手:等一等,再等一等……  
事实残酷,陶可受不了嘈杂的音乐声,难道他的老师就受得了么?偏偏酒吧里灯光昏暗,各种射灯光怪陆离,就算贴着脸也看不清对方的面目,更何谈找人。  
两人从第一间酒吧冲出来,拼命吐出肺里的污浊空气,觉得头痛无比。陶可很是泄气,叶臻鼓励他:“可能就在下一家。”  
陶可怒气冲冲骂许刺头:“先是搜网吧,又来搜酒吧,今天真是倒霉!”  
叶臻说:“自己学生就当自己儿子吧,得负责。”  
陶可问:“我是你儿子?”  
叶臻笑言:“你是我儿子就好了,不听话就家法伺候。”  
“切!” 陶可说:“你有我这么大的儿……啊!!”  
“嗯?”  
陶可直勾勾看着前方,伸出手指:“那男生……”  
叶臻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哪里?”  
陶可往前直冲:“进了那家‘唐•璜’了!面孔有点像!”  
叶臻紧跟着他。“唐•璜”营业面积不大,陶可一进门就看到吧台上趴着一个男孩子,粗粗一看,和照片上倒有九分像。  
陶可拔腿准备兴师问罪,叶臻拉住他:“你去外面等等。”  
“干吗?”  
叶臻皱了眉说:“导师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学位不想要了?”  
陶可瞪大眼:“你怎么拿学位威胁我?!”  
叶臻说:“是,我就是拿奖学金、分数、论文、学位威胁你。出去吧,听话,听话啊。”  
陶可被他推推搡搡,硬是塞了出去。叶臻转身,走过去拍拍那学生的肩:“借一步说话。”  
那男孩正在与酒保谈笑,突然见有个斯文俊秀的年轻男人找他说话,心里难免又疑惑又欣喜。  
叶臻开门见山:“燕杨?”  
男孩蓦的吓一跳,叶臻一看这反应就知道找对了,这些孩子在外面,很少用真名。  
“我是你学校的老师,” 叶臻说:“你的班主任也在。”  
男孩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整个人都抖起来。  
叶臻说:“你别怕,你的情况我会考虑要不要向学校反映,但你的行为不利于学校管理你懂吗?”  
男孩点点头,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  
“那你现在跟我们回学校可以吗?”  
男孩又点点头。  
叶臻笑了笑:“好,现在说正事。”  
男孩不解地抬起头。  
叶臻说:“这个酒吧是……呃……homosexuality?”  
男孩楞楞看着他,咬着牙,终于点头。  
Homosexuality:同性恋。在国人听来,英文总比赤裸裸的中国话要来得委婉而稍减歧视。  
“你很勇敢,的确Homo并不是一个病理学整体,但公众还不能接受它不是精神障碍这个事实。” 叶臻说:“你能面对自己,面对来自家庭、道德、伦理、法律的诸多困扰,很值得鼓励。”  
男孩紧紧咬着下唇,眼睛雪亮。  
“但是,话说回来” 叶臻说:“你的班主任并不知道你出入的是这种酒吧。他并不反对Homo,实质上是支持的,但他唯一解放的就是他的嘴,本人却是个不管是心理或生理,思维或行动上都有洁癖的人……”  
叶臻苦笑:“真是麻烦人……他完全不能接受酒吧、men who have sex with men,以及同性之间某种交易这些东西,很排斥。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演场戏给他看,可以吗?”  
男孩不太明白,叶臻笑了:“到时我说话,你只要配合着点头和说‘是’就行了。准备好了吗?”  
“嗯。”  
叶臻拍拍他的肩:“好孩子。”  
陶可一脸郁闷的站在门外,叶臻低声对男孩说:“看他,学位就是他的命。”  
“燕杨!” 陶可叉着腰:“记大过!”  
叶臻说:“行了行了,找着了就好,回去吧。”  
陶可怒言:“带入档案!”  
叶臻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学生:“上车回学校。”  
陶可继续:“看你以后怎么找工作!”  
叶臻拍他一下:“是不是我平时训你训的太少了?”  
陶可嘟着嘴坐在前座,过了几分钟,还是忍不住:“燕杨你在这种地方干吗?”  
叶臻扑哧一笑:精神洁癖发作了。  
燕杨说:“我……”  
叶臻替他回答:“勤工俭学。”  
“啊?”  
叶臻指指燕杨:“这孩子家庭比较困难,而酒吧的工资远胜于麦当劳。”  
“啊?” 陶可看着自己的学生,一脸不信任。  
燕杨弱弱点了点头。  
“那半夜和人打电话呢?”  
叶臻说:“和老板商量工钱和工时。”  
“有高级车来接?”  
叶臻说:“老板和同事顺便带他上班。”  
“经常夜不归宿?”  
“工作需要。”  
陶可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人:“你们当我是傻的?!”  
叶臻抽出手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就这样吧……别问了。”  
陶可说:“我好歹也是个法学类的博士研究生……”  
“陶可,” 叶臻说:“你学位不想要了?”  
陶可一哽,干脆不说话了。过会儿一个人对着车窗玻璃念念叨叨:“自己老师不把自己当人看,自己学生也不把自己当人看,我真失败,真失败,真失败……”  
叶臻又好气又好笑,通过倒车镜给后座的燕杨使了个眼色,会心一哂。  
而后事情就这么被叶臻压了下来。陶可把燕杨塞到安小佳的宿舍睡了一夜,第二天陪着学生们挨了许刺头一顿泼天大骂,师生八人各写了一份检查了事。  
陶可极为恼火,下午召开班会,宣布了一系列整改措施,包括每天上三小时晚自习从六点五十到九点五十风雨无阻节假日不休,班干每天查房夜不归宿者扣学分,早上六点四十起床统统去跑步不跑者处分等等。并且完全不顾学生呼声,限令当日执行。  
班上群情激愤,晚自习前就有一封抗议信递到陶可的手上。他数数信后的签名,足足有二十八个之多。须知全班也只有二十九人,连那团支部书记都叛变了,只有个班长独苗苗还给班主任点面子。  
陶可给叶臻打电话,描述:“赤卫队已经出现,再不把它扼杀在摇篮中,就要变成红军了。”  
叶臻含笑下令:“镇压。”  
陶可遂拎张凳子坐在讲台后,整整陪了学生三个小时。晚上又气势汹汹带着红箍(?)领头查房,以示师长决心。  
但此政策第二天就遇到了阻力,以陶可为人,是断断不可能七点半前起床的。尤其是本科以后,常常早上没课,生物钟更是不允许过早醒来。现在光是赶八点上课就要了他半条命,更何况六点四十。再者,他的学业压力其实不轻,每天花三个小时看学生,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这些苦想出来的整改措施,知识分子智慧的结晶,仅断断续续实行了一个礼拜,就不了了之。  
不过这次以后,陶可却尝到了一点严师的甜头。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时不时耍威风,施行斯巴达式教育,搞得班上哀鸿遍野,还要发表陶可语录。  
比如:  
“所谓割据,必须是武装的;所谓教育,必须是暴力的。”  
再比如:  
“中国的革命,推翻了三种权力支配体系和宗法思想制度:族权、神权、夫权。为了弥补你们信仰上的缺失和道德上的空乏,我决定用师权来拯救你们于水火。”  
一时间,陶可名声在外。全校学生都知道有这么一个老师,美则美矣,就是有些脱线,还动不动爱整些运动。  
至于那个燕杨,后来收到了叶臻挑选给他的许多书。叶臻说,既然已经生为<敏感詞>中不幸的少数,那作为一名斗士,还是以充实自己为根本(尽管人家学生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成了斗士)。  
教师有很多种:漠视型是一种,呵斥型是一种,说教型也是一种。  
陶可一看就是说教型,培养他的叶臻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叶臻说教,态度和蔼,论据充足,逻辑严密,思维连贯,语言流畅,还动辄上升到人生高度,实在是说教中不可多得的良品。  
以至于燕杨此后一生,都对叶臻保持着敬爱感情,尊称这个仅大他九岁的男性为:“师公”。  
叶臻一口茶水喷出老远:“师公?!”  
“你是我老师的老师啊。”  
“去!” 叶臻无力:“新<敏感詞>不搞这一套……”  
陶可对燕杨采取的可谓是高压手段,不但要求他二十四小时保持开机状态,并且规定其每两个礼拜找自己谈一次心,甚至单方面决定打工只可以在肯德基或麦当劳。如果觉得这两个地方剥削太严重,可以到学校食堂抹桌子洗碗;如果薪酬养不活自己,可以“去吃安小佳的”(这位老师的原话就是如此)。  
而当夜为了这个孩子担忧彷徨,揪心奔波,神消气索的经历,他却只字不提。仿佛就认定了燕杨和<敏感詞>人一样,是他从网吧里揪回来的。你说他怯弱也好,故意回避也好,也许只有叶臻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个游移于主流<敏感詞>以外的少数人整体,不愿意屈从<敏感詞>,想表达自己文化和利益的诉求,一旦付诸与行动,要么就像燕杨,站出来,公开宣扬;要么就像叶臻,充满智慧的争取,柔软而绵长坚定。  
偏偏陶可不一样,他不屈服,不恐慌,也不斗争,不挑战,而是完全的壁垒。不但壁垒了他的敌人,也壁垒了他的战友。  
关于这个问题,叶臻还有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革命必须离开井冈山奔向赣南闵西平地,可他的思想早已下山了,身体依然还在山上。”  
所以一年以后,燕杨在叶臻的授意下组织了学校历史上第一个定期集会的地下homo角(叶臻说:“我们不缺少斗士,而是缺少革命家组织”),造成了陶可知悉后血溅三尺。  
对付陶可,叶臻的态度一向是:围剿。  
我们祝福叶教授成功。  

十月,真是最好的时节。  
早晚风凉,中午晴暖,学业压力不大,节假日集中,最适合恋爱、运动会、秋游。陶可的班上也蠢蠢欲动。到了中旬,更是人心不定,竟悄悄征集起秋游意向来。  
这些陶可一概不知情。  
他正在从事着一项高尚(?)的事业,为人类知识宝库添砖加瓦,那就是攒书。  
你想问问现在的大学生编过书没有,还不如问他们:还有什么书没编过?不管你去哪个名校BBS的兼职工作版,触目都是“招聘图书编辑”、“求撰稿人”的贴子。校园里贴的大自报,“寻作者”也屡屡可见。攒书一行,早已泛滥。  
书商剥削是真的,有老师从中抽利是真的,没有版权也是真的,可学生穷困,更是铁打的事实。不管多么不光彩,攒书至少可以缓解学生的经济压力。  
陶可攒书,历史悠久。此人思维敏捷,条理清晰,学历高、速度快,善改编,守合同,重信誉,肯吃苦,出书本本畅销,就算酬劳略高,也颇讨书商喜欢,算是某校攒书界的前辈和名家。他编的书涉猎励志、营销、传记、管理、减肥、时尚、旅游、家装、教辅、法律、<敏感詞>、历史、英语……甚至包括少女文学和孕妇食谱。  
所以他逛书店,常常会有拿起书翻几页后大骂垃圾,结果细看,发现署名虽然是别人但炮制垃圾确实是自己的情况。这时,他就会立正,把书放回书架,转身,出书店,然后毫无羞涩感地拿卖垃圾的钱去充饭卡。  
该校另一位攒书名家便是安小佳,主要擅长电脑和中小学教辅,偶尔也写些王朝悬案、宫闱秘史,研三时拼凑了一本营销书籍,编了个洋名(比利•托马斯之类)出版,竟然在某大书店销售排行榜上挂了两个月。  
这次的活其实是他接的,自从陶可代课以来,就没能有时间和书商联系。但安小佳的导师手术后恢复十分缓慢,师母又感冒发烧,只好再麻烦学生照顾。安孝子接了活又没时间干,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把活扔给了陶可。  
活原本是不算太重,十万字,期限一周。  
但目前的情况是他还有一个班的学生要管,每周有四节不能逃的课要上,还要应付叶臻时不时的传唤。  
所以当班长把群众意见调查表送到他眼前,他一看最上面写着“黄山三日游”几个字,便毫不犹豫否决。  
班长怯怯问:“那去哪儿?”  
陶可说:“去参观长江大桥,半天来回。”  
班长领了命令回去投票,结果28∶1,那不懂事的团支书又叛变了。  
陶可拍桌大怒,遂召开班会,议题竟然是:肃清极端民主化的思想。  
班上鸦雀无声,陶可夹着书一脸阴沉的进门,撑着讲台做逼视状。半晌才冷冷开口:“列宁同志!”  
学生被他吓一跳。  
他继续:“曾说,在黑暗的专制制度下,广泛的民主制是一种毫无意思而且有害的儿戏。之所以说它毫无意思,是因为任何一个革命组织也从来没有真正实行过什么广泛的民主制,而且无论它自己多么愿意这么做,也是做不到的。”  
有人小心翼翼举手:“老师,我们不是革命组织……”  
陶可摔书:“老师说话小孩少插嘴!”  
全班静默,陶可仰头,得意道:“为了光荣的布尔什维克终将实现,同学们还是去长江大桥。”  
学生们与他大眼瞪小眼长达数分钟,终于反抗,某个有点脾气的新青年接着陶可的话说:“老师!你搞高压统治!都什么时代了,还一点都不民主!我们又不是高中生!”  
陶可坏笑:“胡说,我很民主的。但我的民主是你是民,我是主。”  
他换上一副恳切面孔:“同学们,听话吧,不要为难老师啦,老师和你们不一样,理论学习研究任务教学工作都是很繁重的,真是抽不出时间来陪你们满山跑。”  
有几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开始回心转意:“算了吧,咱们别去外地了吧……”  
“不要!我不要看水泥墩子!”  
“长江大桥我每个礼拜要过几回,为什么还要特地去看!”  
“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  
陶可怒火中烧,大吼一声:“班长!”  
班长说:“到!”  
陶可指指下面:“给这帮少爷小姐们报个价!”  
“呃,好,好” 班长捧着笔记本:“黄山三日游:国旅500元,青旅500元,中旅……”  
学生们呼啦啦叫起来:“这么贵!”  
“为什么要参团!自助游不行啊!?”  
“那更贵,”班长楞楞说:“光门票就要两百,还有车费、住宿、饭钱……”  
底下人不说话了。  
陶可靠在讲桌上,在胸前交叉着两手:“想通了吗?想通了咱们再来商量。”  
“为什么黄山那么贵啊~~~”  
“但是我真的不想去看大桥。”  
“我也不想……”  
陶可暗道:我比你们还不想。  
有个苏州籍的学生举手出来打圆场:“老师,你看去我们那儿行不行?景点也有,行程也不远,一天就差不多了。”  
这个提议的反对声浪明显要小些。  
陶可扳着指头算:一天……一天……不行,一天我可以飚两万字了!  
他咳嗽一声沉下脸,准备泼凉水,却看到班长老实人一副为难至死的模样,心就软了。想想这傻小子也不容易,双面胶一般,一头要粘学生,一头要粘老师,结果总是两头不讨好,两头粘不住。  
他问那苏州学生:“你可能买到优惠门票?”  
学生说:“我尽量。但我爸爸能借到旅游巴士,方便我们来往各个景点。”  
陶可对班长点点头:“投票吧。”  
新一轮票选是20:9,除了特别有钱的和特别心野的,大多数人都趋向了中庸。  
目的地已敲定,剩下的就按部就班。陶可语重心长对班长说:“老师很信任你啊!我当了好几级的辅导员,到目前为止,你的工作能力和素质水平都是最高的,老实说一个学生干部,在大二就能成熟到你这个程度,在我们学校历史上也是非常少的。”  
几句话把班长骗得热泪盈眶,拍着胸脯保证:“陶老师您放心吧!我一定组织好这次的秋游工作,替老师分忧!”  
陶可大笑:“好,不愧是我们学院的重点培养对象。那就由你就全权代理,这也是你自我锻炼的机会,要好好珍惜啊!”  
班长镇重其事点头,十分感恩地把所有麻烦活都揽到自己身上。  
陶可目送这小愣瓜出办公室,接着面上一喜,迅速窜回本部,躲进蜗居成一统,忙着赚钱去了。  
可怜那小班长请了一整天假揣着大把学生证蹲守在火车站(班费仅剩两百大元,根本包不起城际巴士),买回来的还全都是无座票,被人围着一顿好揍。  
到了出发那天一大早,陶可清点人数,除了原本苏州的、考试的、做家教的、生病的、讨厌集体活动的、赌气不去的……全班还剩十九人,加上陶可自己,凑了个整数。一行人挤上公交车,奔火车站。  
陶可身为班主任,还做了点牺牲:自己掏钱买了几份晚报,每个学生发两张,等上了车,往屁股底下一垫,席地而坐。列车员本来还想过来卖点小吃饮料,一看整节车厢的过道里全蹲着学生,跟坑里的萝卜似的,便干脆回了头。  
到了苏州,果然有辆半旧的巴士等着。赶场似的看了两个园子,学生直嚷嚷没劲没劲,不是假山就是亭子,非逼着那巴士司机带他们去游乐场。陶可巴不得他们快看完了回家,便跟在后面絮叨:“浅薄!浅薄!”学生不理他,真去了乐园,又逛了那条十分著名的步行街,玩到连饭都顾不上吃,直到晚上八点来钟,才急匆匆往车站赶。  
但这时哪里还买得着票!  
须知沪宁线上本来就是一票难求,连带那买票的阿姨,也觉得自己金贵起来。不管问她几点钟,到那个城市,回应你的总是铁锤一般的“NO”,王者风范十足。  
陶可来了气,把学生分散到十几个售票窗口,吩咐道不管多晚的车,一定要全部能走,不许单飞。过会儿学生回来说,半夜两点多有趟慢车,现在还能买着二十张票。  
陶可咬了咬牙:“买!”  
学生领了票呼啦啦往外跑:“逛街!逛街!”  
“小吃!小吃!”  
陶可跟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集体行动!集体行动!”  
这帮家伙全是外星人,精力根本就是无底洞。只要能玩,他们不要吃饭,不要睡觉,随便找个地方喝点水就行。平时关着看不出,一旦放出来,个个是脱缰野马,让人恨不得找绳子栓在腰上才好。  
陶可见班长还傻楞楞站着,便憋足劲在他头上凿了一下:“你还不快去给我跟着!记住所有人十一点前在火车站集合!!”  
班长箭一般蹿出去,陶可喘着粗气坐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抱头:“烦死了!!”  
有个人在他身边蹲下来,扭头静静看着他,是燕杨。  
陶可问:“怎么不去玩?”  
燕杨说:“我和他们合不来。”  
陶可笑了:“那你倒愿意和他们一起出来?”  
燕杨也坐下来,说:“有人不放心你,让我跟出来看看。”  
“谁?”  
“师公。”  
陶可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还真和他是一伙的。”  
燕杨很认真地说:“师公是我的人生导师。”  
“……”陶可无语,半天才说:“你真蠢洁……”  
“老师不喜欢他?”  
“嗯~~~怎么说呢,” 陶可望着天说:“反正七年里我吃了他不少苦头就是。”  
“七年?!”  
“真是孽缘,” 陶可叹口气:“本科四年,他都是我的班主任;好不容易考了硕,他竟然开始带研究生。当时也傻,只知道埋头考试,根本不打听导师是谁,早知道是他,我根本就不来报到……后来又是三年,最后觉得终于可以脱离魔爪了,他又变成博导了!”  
燕杨挺崇拜的眼神:“师公很厉害!”  
“他唯一的好处就是他的脑袋,” 陶可说:“从小就是跳级狂人,任何脑力劳动都只需要别人一半的时间。你不知道他几岁就大学毕业了,说出来真是吓死你。”  
“天才啊。”  
“有的时候很蠢,而且非常非常罗嗦!” 陶可问:“几点了?”  
“九点半。”  
“唉~~~~~~~~” 陶可苦哈哈说:“我完蛋了。”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要知道攒书一行,苦就苦在一个“赶”字,一个“改”字,一个“拼”字,精也精在此三字。那些攒书熟手酬劳之所以稍高,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成书速度快,照搬抄袭而能改得不惹纠纷,四处断章摘选而能拼得严丝合缝。  
但陶可事务缠身,前三天仅仅凑了万余字。他本来想今天下午六点以前赶回学校,稍稍休息就后奋斗一整夜。可是如今眼看到校都黎明了,就算是神仙,也不能保证明天中午前能够头脑清醒地编书,细细一算,浪费的何止二十四个小时。  
若是今天晚上不攒,三天后交稿,是肯定赶不上的了。不交稿,就没有钱;没有钱,吃什么?!!  
陶可恼火道:“回去就把那花言巧语骗我来的小苏州枭首了。”  
燕杨东张西望,无所事事。  
陶可说:“手机借我打长途。”  
燕杨把电话放在他手上:“老师,有些事你还真做得出来。”  
陶可一脸无愧,拨安小佳的号码。安小佳的编纂能力稍弱,但搜索暴强,若是他今天不忙,倒可以顶上。  
谁知电话里传来的却是那人带点哭腔的声音:“陶可~~~~怎么办?老爷子早上出现昏厥了……现在我们都守着他呢,你说他不会有事吧?不会有事吧?怎么办啊……”  
倒要陶可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现在医学很发达的。”  
废了半天口舌,才把那人哄冷静了,答应明天早上再互通消息。  
陶可叹气,刚把手机还回去,又突然抢过来。燕杨好笑地看着他。  
叶臻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  
陶可问:“怎么了?”  
他说:“慢性咽炎。”  
陶可说:“你说话声音跟蚊子哼似的,还敢得咽炎?当初一上课就逼着我满世界给你找话筒,你都忘了?”  
叶臻说:“我好歹也教了快十年书了,够得咽炎的资格了。”  
陶可立刻哼哼:“老师……”  
叶臻哑着嗓子笑:“快别叫了,别折了我的寿,又惹什么麻烦了尽管说吧。”  
陶可有些难以启齿:“你会开我宿舍的门吗?”  
“我从来没开过,晚上袭击你的不是我。” 叶臻说:“我比较喜欢你情我愿这种感觉。”  
“别胡说!” 陶可脸红了:“会不会?”  
“用电话卡。” 叶臻笑着说:“我在那儿住过。”  
“那你进了门,打开电脑,在桌面上有一个文档叫‘NEW BOOK’,那里面是……”  
“你的学期论文?” 叶臻说。  
“不是,” 陶可哼哼唧唧道:“我……我的……新作……”  
“你攒的书?” 叶臻声音开始沉下来了。  
“嗯……”  
“陶可,” 叶臻说:“我很反对你用这种方式获得不法收入,从来就不赞成。”  
“但是……”  
“没有但是,我痛恨抄袭。”  
“可是……”  
“也没有可是,我个人绝对不会参与这种学术腐败。陶可,作为你的老师,我不能帮你。”  



“根本就不是学术啊,喂!喂!喂!” 陶可哭丧着脸对燕杨说:“你师公生气了……”  
燕杨问:“你写什么书惹他生气了?”  
陶可说:“不提了!有的导师带头攒书,他却清高。”  
“唉唉~~~~算了,” 陶可站起来伸个懒腰:“我去候车室睡一觉,你去么?”  
燕杨点头。  
两人背靠背坐着,陶可发了一会儿呆,打个哈欠准备睡。燕杨的手机响了,他接了递给陶可:“师公找你。”  
“哎?”  
话筒里传来叶臻又嘶哑又恼火的声音:“陶可!!我平时太放松对你的要求了!”  
“哎?哎?”  
“你写的是什么东西!《人人都是可爱女生——写给花季的你》!?你有空编这种东西为什么不帮我搞课题?!”  
“哎?你怎么还是去了?”  
“陶可,你明天给我过来承认错误!我的确是非常喜欢你,但我绝对不会放纵这种喜欢!”  
“哎?喂!喂!喂!” 陶可说:“又挂了……”  
燕杨问:“你到底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  
“放屁!” 陶可敲他:“小孩子不懂别胡说!”  
陶可看表,刚刚十点。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刚想睡,燕杨又把手机递过来:“还是师公。”  
“……”  
“陶可……”  
“嗯。”  
“这玩意儿怎么写?”  
陶可只当他又找茬骂人,便用平淡无奇的声音说道:“搜索引擎,一个个网页点开,抄。我桌上有一堆言情小说,翻开,抄。安小佳那里有《知音》、《女友》,抄。”  
说完便掐了线,对燕杨伸出两个手指:“我赢了,我终于挂了他一回!”  
燕杨楞楞看着他:“老师,你挺可爱的。”  
陶可一跌:“你会不会形容男人啊?”  
“不会,” 燕杨说:“因为我喜欢男人。若是真喜欢,我会紧张,会考虑,会在乎他想什么,会担忧他是不是喜欢我……我的脑袋里塞了太多东西,跟本来不及找好词形容他。”  
陶可笑了:“叶臻对我说你很勇敢……果然。勇于解放自己,真好。”  
燕杨问:“那你呢?”  
陶可不说话。  
燕杨静默,突然说:“老师,我可不可以握握你的手。”  
“嗯?” 陶可还没反应,燕杨便从包包底下把手伸过来了。陶可很想缩挣开,最终还是没忍心。  
燕杨的手很温暖。  
“老师的手像冰一样。” 燕杨说:“我一直一直在想,世界上总有一双手,会让我觉得惬意、幸福,会让我觉得活着不那么黯淡无光,会让我永远不孤独。所以我一直在找,在找这双手的主人,如果找着了,我们会融洽、贴近、快乐,会一起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陶可笑了。  
“老师呢?”  
“以前看书,常常问,” 陶可轻轻说:“男人间如何相处,如何共同生活、共度时光,如何分享他们的饭菜、房间、休闲、悲伤、知识和信心?”  
“这种脱离了常规的关系形式、家庭、职业和义务性的情谊,一旦和别人坦诚相见,那滋味如何?”  
“如何面对欲望?如何拓展自己的世界?如何拥有拥有更强的生活的力量?到底用什么态度对待<敏感詞>?到底如何不让自己悲悯不让别人替你悲悯?”  
“你能回答吗?” 陶可问燕杨。  
燕杨摇头:“我没想过。”  
“我不能回答。” 陶可说:“叶臻也许知道,可他不告诉我。”  
“我很不安,很多人都会不安,但我特别严重些。为了不让我的欲望产生在不安中,产生在一种我无法把握的状态里,所以我不让自己产生欲望……你明白了吗?”  
燕杨有点糊涂:“明白什么?”  
“叶臻一定对你说过我的性冷淡者,你现在明白了吗?”  
燕杨捂住嘴,顾左右而言他。  
“燕杨,放手吧。” 陶可说:“同学们回来了。  
  
一行人下了火车,凌晨三点三十分。  
外星人们的精力终于消耗殆尽。其中一帅哥在车上不但站着睡着,还全身心扑倒在某阿姨的石榴裤下三回,姿势猥亵,有损二十一世纪大学生精神风貌,实在另人发指。  
陶可早睡着了,直到燕杨背着他出了站,才稍微睁开一丝眼睛。  
“人……呢?”  
班长耷拉着脑袋勉强回答:“男生有两个本地的先回家了,五个女生一起跟着姚鹃走了,她家就在附近。”  
“那哈……欠……,你们怎么说?”  
有个男孩子说:“老师,我能不能就睡火车站?”  
竟然还有人附和:“老师我陪他睡,我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  
陶可皱着眉嘟囔:“开玩笑,你们给我坐早班车回宿舍去。”  
“啊~~~~~~~~~啊~~~~~”早已神志不清的众人哀号起来:“老师,都到这份上了,你就民主些吧!”  
陶可摇摇晃晃站了一会儿,最后用诚恳的眼神(其实是散射的)看班长:“你全权负责。”  
说罢,这人就往花坛边上一坐,头一垂便梦游去了。  
几个男生一看老师都睡了,便也席地打起瞌睡来。  
“老师!老师!”脸色已经蜡黄的班长拼命推陶可:“你到底要我们去哪儿啊?”  
“嗯~~嗯~~” 陶可在睡梦里说:“随便……”  
“老师你指条明路嘛!!” 班长要哭出来了:“就算要睡火车站也不要睡警务室边上嘛!”  
“回你们宿舍……” 陶可哼哼。  
“到宿舍没车啊!”  
“那就回我宿舍……” 陶可继续哼哼。  
“老师!”  
“少罗嗦,” 陶可支开眼皮,凶光毕现:“再罗嗦,老了就跟叶臻一样……”  
坚强的小班长一抹眼泪,自顾自说:“我去找出租!”便挺起胸膛往马路上跑。十分钟后他使尽浑身解数把十一个人连同自己艰难地塞进两辆车(你可以想象他们是怎么坐的),驶向本部。  
陶可在车上被挤得半醒,正好带他们上楼,用电话卡打开自己和安小佳宿舍的门——这家伙好像从来不用钥匙,而安小佳的宿舍好像从来就是旅馆——迷迷瞪瞪指指:“随便睡。”  
说罢就往自己床上一滚,再推他,已经跟死人一般了。  
到了早上七点半,闹钟响,陶可爬起来按掉,却发现身上横着条大腿。他吓一跳扭头,只见安小佳的白痴睡脸就在枕头边上,嘴张得老大,还流口水。  
“安小佳!” 陶可揍他:“滚回你自己屋去!”  
“……” 安小佳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挠挠:“我不去,我宿舍门洞大开,尸横遍野……”  
陶可一脚把他蹬下床,正好砸在学生身上,那学生哎哟一声,竟然还不醒。  
紧接着两人很酷地对视数秒,各自往下一躺,翻身,继续睡。  
安小佳踹开身边学生,抢过被子卷在自己身上。  
下午一点,胖子的大嗓门响彻云霄:“小贼!小贼!连穷如吾等之博士,尚被偷却御寒维生之被褥,令吾恨不能削尔首级啖尔肉也!”  
安小佳爬起来,睡眼朦胧,从满地学生身上踩过去开门:“阿胖,别嚎了,是我拿的。”  
胖子把满满一包书砸过来:“你们两个!一张电话卡恨不得能开全校的门,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花力气读书做什么!”  
安小佳面无表情地躲过,挠挠头,又踩着肉垫回去,挤在陶可床上。  
胖子走近捡书,正好瞥见屋里。  
“……”胖子瞠目结舌:“壮观!!”  
他心生歹念,从人缝中小心翼翼踏进去,一把抓住尚未醒的陶可摇晃起来:“殿下!在下疏于管教,愧对尔父啊!”  
陶可前俯后仰,痛苦不堪:“干什么……干什么……”  
胖子继续晃他:“还问干什么!你后宫都搞起来了还好意思问干什么!”  
安小佳张开眼睛,傻笑:“阿胖果然欲壑难填,好生<敏感詞>不堪。”  
胖子把陶可扔下,咯咯捏拳头:“好生贱的嘴。”  
学生被他们陆续吵醒,一个个傻楞楞看着。胖子见自己的被褥正铺在油漆班驳的破地板上,早已成麻花状,不禁悲从中来:“零落成泥也~~~”  
低血压晨起恶魔陶可终于醒了。  
他只轻轻看了胖子一眼,胖子便呼啸一声随风而去。  
安小佳慌忙用被子把他罩住,对地下的学生喊:“快走!快走!小心被吃掉!”  
学生猛然跳起,夺门而出,只听到脚步声凌杂,十数人逃窜一空。  



陶可把被子缓缓扯下:“杀了你……”  
安小佳拍拍他:“你去冲个澡再杀,一股酸臭味。”  
陶可闻闻自己,再闻闻安小佳:“你也臭的很。”  
安小佳说:“好几天忙得团团转,怎么能不臭。”  
陶可叹气:“我也是个奔波劳碌命。”  
两人跳下床,只穿着内衣裤拎着脸盆进了三楼厕所,一边嚷嚷“好冰!好冰!”一边往身上浇冷水。  
胖子一脸变态感的跟进来:“用我纯洁的心灵窗口,记录这大好的春光。”  
安小佳接了盆水把他泼出去,陶可哆嗦着大笑不止。  
而后又是吃饭,又是整理,把肮脏的被套床单都拆下来泡着,还听安小佳唾沫横飞讲述其导师转危为安的惊险历程,直到四点来钟,陶可才想起了正事。  
“书!”他手忙脚乱去开电脑:“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安小佳问。  
“你让我编的少女读物!” 陶可一头冷汗:“被人删除了!”  
“哎?五十元每千字的那个?” 安小佳瞪圆了眼睛:“那是钱啊!钱啊!”  
“糟糕糟糕!” 陶可扑到电话机跟前:“那王八蛋心思叵测,的确有可能做这种事!”  
叶臻的手机竟然关了,办公室也没人,家里的电话不知是线被拔了还是怎么的,一直打不通。  
“我去一趟!” 陶可急急忙忙冲出门:“安小佳你等我消息!”  
叶臻的家就在学校附近,老教工宿舍的顶楼。  
他的父母原先就是这所大学的教师,但九十年代初便投靠了资本主义,连同叶臻那同样天才的哥哥一起,为美利坚人民贡献智慧和力量去了。目前每年回国一次,俨然以爱国华侨自居。  
叶臻不肯出去,用他自己的话讲便是:“国内法制不健全,尚有空子可钻”,让人不禁怀疑此人正从事着<敏感詞>买卖。  
陶可把门敲得震天响,听的里面毫无动静,又怕邻居管闲事,只好自己开门。叶臻家的钥匙他其实早就有。那个人忘性很强,常常不记得带东西,几乎从他们认识的那天起,陶可就承担了跑腿的活。  
屋里乱的让人无法下脚:鞋子袜子横七竖八,满地都是书刊报纸,沙发上扔满了脏衣服,烟灰缸则像有一个月没倒了。  
陶可喃喃道:“在家,肯定在家。”  
他轻手轻脚推开房间门,叶臻果然合衣在床上窝着,手边是他的笔记本电脑。  
陶可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退了出去,带上门,回客厅坐着。  
太阳已经偏西,陶可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但要走又不甘心。他踱上阳台深呼吸几次,一回头,皱了皱眉,开始习惯性的收拾屋子。在打扫方面,他的确是强迫症患者。所以叶臻虽然单身独居但从不请钟点工,如果觉得家里太乱,只要骗陶可回来帮他拿本书就行。  
天色擦黑,叶臻一睁眼,看到的是陶可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他揉揉眼睛,闭上,再睁开,再揉揉,终于说:“儿子……”  
陶可拖把落地,拾起来,不动声色地回头:“爸爸。”  
叶臻声音更加嘶哑,他吃力地问:“儿子你怎么来了?”  
陶可说:“打扫卫生,顺便问问爸爸我那五千块钱生意的事。”  
叶臻说:“到床上来,爸爸告诉你。”  
陶可挥起拖把向叶臻头上砍去。  
叶臻笑骂:“水!水!小心我的床单!”  
陶可逼问:“我那书呢?”  
叶臻说:“垃圾读物,腐化青少年,所以被我销毁了。”  
陶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什么!什么!什~~~~么~~~~?!”  
叶臻笑:“格式化了。”  
陶可哀鸣一声颓然坐在床尾,沉默数秒后猛然抬头,面露杀机:“天生万物以养人,人害万物以逆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叶臻边笑边往后退:“你背七杀碑文做什么?”  
陶可咬牙,双目通红:“杀尽不平方太平!”  
叶臻退到床头:“喂喂喂!”  
陶可猛扑而上,叶臻眼疾手快掀起被子把他裹住,借着身高优势抱紧了压在身下。  
“臭小子!” 叶臻说:“为了几千块钱连爸爸都不要了!”  
陶可蒙在被子里声音嗡嗡的:“不要了!”  
“学位也不要了?”  
“杀了你,另投明主!”  
“好好好,你就重整河山待后爹吧!” 叶臻干脆把全身重量都放在陶可身上,调整被子,紧紧锁着他的四肢,只让露出一个脑袋。  



“干吗?” 叶臻观察他的表情:“对导师有什么意见?”  
陶可啐一声:“真是运交华盖,才遇见你!”  
叶臻沙沙地笑:“过奖。”  
陶可恼羞,扭动不止。  
叶臻慌忙压紧他:“别动!别动!动了我要起反应的。”  
陶可立刻僵直。  
叶臻扑哧一笑:“其实你不动我也是起反应的。”  
陶可面红耳赤,大怒。  
叶臻垂下头,靠在陶可的颈边,陶可说:“你好重,我闷!我闷!”  
叶臻却不肯撤身,“陶可……”过了好半天,他才轻声说:“不要叫我离开……七年来我头一次能这么接近你,你就稍微再忍受一会儿好么……只是一会儿……”  
陶可不说话了,他看着天花板,渐渐闭上了眼睛。  
“陶可……”  
“嗯?”  
“你恐慌么?”  
陶可点点头:“恐慌。”  
“为什么?”  
“一个危险而充满诱惑的世界向我敞开了大门,我却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所以很害怕,很惶恐。偏偏门口还有个在招手的恶魔,用鼓动的语气说‘来啊~!来吧~!’。”  
叶臻在他耳边笑,陶可扭过头去。  
两人一动不动,在夜幕初降的昏暗中静静躺了很久。  
“陶可……”  
“嗯?”  
“我们可不可以这样?”  
“嗯?”  
叶臻说:“可不可以先一起住一段时间?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证明相处并不是靠性爱来维系,或是仅仅靠性爱来维系,幸福也并非依赖于情欲。”  
陶可刚想说话,叶臻掩住他的嘴:“你听我说完。”  
“你平时看那么多书,掰那么多理论,可是没有一个字能够融入你的灵魂。你看起来开化,可以homo长homo短的挂在嘴边,敢于和安小佳理直气壮地讨论……其实却是一个多么不坚定,多么软弱的人。”  
“你优柔寡断,没有主见,不肯面对自己精神上沉重的负担。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人——包括父母、马胖子或者安小佳——逼着去结婚,甚至会仅仅因为害怕时光寂寞而与异性结婚。”  
叶臻看着陶可,眼睛那么亮:“但那是错误的。一个理性的、纯粹的、有责任感的人都不会那么做,都不会欺骗自己与家人,更不会欺骗和漠视另一个享有同等生命权利的个体——你的妻子。”  
“但你会,” 叶臻贴着陶可的额头轻轻说:“因为你比别人都要善良与柔软,所以动摇,而这份动摇也许最终会造成你和某位无辜女性一生的悲剧。”  
“我非常害怕看到那一天。” 叶臻说:“某一天你带着一位女性走到我面前,说‘老师,这是我太太’你满脸灿烂笑容,眼睛深处却忧伤而黯淡……”  
“陶可,” 叶臻终于把他放开:“不要让我看到那一天好么?”  
陶可楞楞不说话。  
“与我站在同一边好么?” 叶臻继续问,他声音沙哑,头发蓬乱,衣裳早已皱巴巴,脸色略微苍白。只有眼神,却是那么温柔的。  
  
陶可喃喃:“我……”  
“现在不要表态,”叶臻揉揉他的头发:“人很难在几分钟内思考成熟,所以你现在做出的判断不一定正确。”  
他笑笑:“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你可以找安小佳商量,我是很民主的。”  
陶可说:“我在对学生施以暴权之前,也常常先强调自己很民主。”  
叶臻呵呵笑:“下床,我饿了,吃东西去。以后你要学着做饭。”  
陶可等他穿衣服时,他不停地咳嗽。  
“你的嗓子怎么了?”  
“接了个案子,” 叶臻用冷水抹脸:“开庭前后比较辛苦,又着了点凉。”  
“哦,” 陶可说:“走穴去了。”  
“高校法学院教师以律师身份推进法治化进程,我只是其中渺小一员。”  
“但你敲了一大笔钱吧。”  
“不要监控配偶的经济状况,” 叶臻笑着拉他出门:“你反正是遗产继承人。”  
“是,是,” 陶可问:“你要吃什么?”  
“食堂。” 叶臻毫不犹豫。  
陶可没好气说:“真好,会抠门,为了数百万家财赠我一人所有。”  
“很感动吧?” 叶臻问。  
食堂门口遇见安小佳和胖子,胖子一见叶臻就犯了疯癫病。  
胖子是工作两年后又回来念书的,今年三十,比叶臻还大上一岁,再加上平时熟悉,所以见了叶臻,丝毫不像学生见师长。  
他扑到叶臻身上,声泪俱下:“今上!有陶可党流匪为祟,抢单打劫,勒索民财,根株未绝,求我主明察!”  
叶臻说:“随时访拿,准其自首免罪。”  
胖子大哭:“今上!务须杀一而儆百啊!”  
陶可欺身而上,拳打脚踢。  
安小佳说:“我太饿了,得吃两碗面。你们吃什么?”  
陶可与胖子异口同声:“盖浇饭。”  
安小佳摇摇头:“恶趣味。叶老师呢?”  
叶臻说:“我亲自去调查一下。”  
过会儿那三人买完饭菜,只见叶臻早就在桌旁坐定,一脸高深莫测。  
“贤侄,”他喊安小佳:“速速给我这块煎饼拍照留念。”  
安小佳翻裤兜掏手机。  
叶臻深情道:“注意拍出它纤细的躯体,薄如蝉翼的鸡蛋层,幼小的豆芽,瘦弱的海带,以及仅有的、孤独的、无助的、相依为命的躺在稀薄面酱中的令人怜惜的三根土豆丝。”  
安小佳膜拜:“不愧是学校食堂的颠峰之作。”  
叶臻凝视煎饼,突然沉吟:“后金贵族。”  
陶可筷子啪嗒一声掉落。  
叶臻说:“以一种野蛮落后的孔武粗陋接管了一个文明熟透同时也是腐烂的国度,科技文化被窒息,人文精神被扼杀,民主法制被摧残,华夏文明开始了一种不折不扣的<敏感詞>和漫长无谓的轮回。19世纪40年代,东西方首次较量,世界成了一边倒的舞台。而后内忧外患如蔓延之火,如咆哮之潮。然仁人志士敲响振聋发聩的醒世钟,不畏艰险,远渡重洋,师夷长技,救国救亡。这些用思想和血肉趋赶着腐朽黑暗的人放弃了洋房、花园、汽车、高薪毅然奔赴祖国……”  
“而如今,” 叶臻把煎饼摊在桌上,用筷子把三根土豆丝拨来拨去:“我不禁要问:祖国母亲啊!您难道就用这种怀抱来迎接您赤诚的儿子么?难道就用这种方式来告慰志士的英灵么?难道就用这种胸怀来容纳一心报效的游子么?”  
胖子张大了嘴,一口汤淅淅沥沥全浇在桌子上。  
安小佳说:“强!”  
胖子说:“强!”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鼓掌。  
“叶老师这种将问题无限拔高的能力的确当世无匹。”  
“洋博士!不愧为洋博士!”  
“陶可小儿尚待学习,尚待学习。”  
陶可冷冷说:“白痴。”  
叶臻把煎饼塞进嘴里,云淡风轻地看着打饭窗口:“不入此门,焉知其中虚伪。”  
胖子赞道:“叶老师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陶可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匆匆拔了两口饭,突然想起上课的资料还在系办堆着,连忙丢了筷子就往系里跑。谁知那边早就是铁将军把门,只好折回来。路过校门时,犹豫片刻,还是去对面药店买了些清咽利喉的药水。  
叶臻还没有回家,陶可把药放桌上后便锁了门回宿舍。  
胖子房间的灯亮着,但安小佳不见人影。陶可独自躺在床上看书,不一会儿疲倦袭来,渐渐睡去。  

  
安小佳则蹲在叶臻办公室,一脸黑线。  
叶臻说:“我要查一个案例,只记得自己有,但不记得在哪本书上了,麻烦你帮忙找一下。”  
安小佳无精打采爬到书柜前:“这种事情你不会找你的陶博士生啊!”  
“那不行,” 叶臻说:“工作量太大,我舍不得。”  
安小佳恨不得吐血:“你倒舍得我?”  
叶臻点点头:“你又不是我的学生。”  
安小佳叹气:“果然别人的东西用起来不心疼。”  
叶臻说:“你把我的东西也留在身边很多年了,我还不是没意见。”  
“叶老师” 安小佳摊着手说:“我是个异性恋,对你没威胁。”  
“所以我才对你没意见。” 叶臻说:“否则你早死了。”  
“但是呢,” 安小佳坏笑:“我虽然是异性恋,但不代表我对陶可没感情啊。”  
“那你就不叫Straight了,你叫Bisexual。”治学严谨的美国博士说。  
“洋径浜,” 安小佳喃喃道:“好想抽他一顿。”  
叶臻也一同翻资料:“我刚刚问了陶可,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住。”  
“哎!?” 安小佳吃一惊:“你就直接问他了,你不知道他很抗拒……”  
“我知道,” 叶臻扶正眼镜:“但是贤侄,如果一个男人长到我这么大还不懂控制自己的情欲的话,就算有一堆头衔,光环加身,也不过是只兽类。”  
叶臻微笑:“我哪里会为难他。”  
安小佳也笑了笑,但不免担忧:“你们两个本来就很显眼,又是导师学生,这么做会不会……”  
“唔~~~” 叶臻托着下巴:“我也考虑到这一点,我还不想come out,至少在国内不想,因为很不喜欢别人猎奇的眼光。可是,我怕再不开始就来不及了。”  
“你也很了解他,他的世界纯净、精致、美好,但易碎。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这不是一个良好的状态,常常是……”  
叶臻咬咬下唇:“说崩溃就崩溃。”  
“但如果他崩溃了,最痛苦的肯定是我。” 叶臻笑眯眯指着自己:“所以我想陪着他,一起住并不是结束,只是相互磨练的开始。”  
“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您高尚啦?” 安小佳说:“不会是错觉吧?”  
“是错觉,” 叶臻嘿嘿笑:“我有很强的私心。”  
“啊!” 安小佳叫:“找着了!是不是这个!”  
“哦,” 叶臻把书接过来:“谢谢,你可以先回去了。”  
“喂~~~~” 安小佳不满:“至少也请我喝杯茶再走嘛。”  
叶臻笑着说:“我没茶,而且现在要开始工作。”他推安小佳出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劝劝陶可。他是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找你商量的,但你可以旁敲侧击。”  
“不劝!!” 安小佳恨道。  
“那就麻烦你了。”叶臻把门砰一关。  
安小佳跳脚:“都说不劝了嘛!你这个……呃……you are a bad gay!”  
叶臻打开门,一脸痛心疾首:“gay是个形容词,你不能说‘I am a gay’, 而应该说‘I am gay’。 你英语太差了!你是怎么念到博士的?”  
“你这个洋!径!浜!” 安小佳愤怒了。  
叶臻眼疾手快阖上门,安小佳在外面歇斯底里地挠了十五分钟。  
而后,被无故榨取劳动力的他回屋找陶可出气,却发现人家已经睡死;找胖子出气,却被胖学长殴打。  
到十二点好不容易忍气吞声终于睡着,十二点半却被陶可的哀嚎吵醒。  
陶可喊:“书!我的书!我又忘记问他了!!”  
  
整整三天,陶可一直关着手机。原因无他,怕书商找。第四天战战兢兢开机,第一个电话果然是书商的。  
说是书商,不过是隔壁大学的博士生,也是攒书出身,起步比陶可还早。  
陶可一接电话就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高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最近事太多我写是写了但原稿在人家哪儿他最近替人打官司去了简直是人间蒸发了对不起对不起下回我一定按时一定按时你先宽限两天只要两天……”  
“陶可!陶可!!”那边连话都插不上,高着嗓子喊:“你嘀咕什么呢?”  
陶可低声下气地说:“小高,我错了。”  
小高问:“错啥?”  
“书……”  
“书?就是!我还想问你呢,稿费我是打你卡上还是你来拿啊?”  
“哎?” 陶可楞了:“什么稿费?”  
“那本傻妞文学的稿费啊!”  
“啊?”  
“你‘啊’什么?稿子我都收到了,还刻了盘,挺细心。”  
“谁……谁给你的?”  
“你爸啊!”  
“啊?!”  
“哎哟!” 小高唾沫横飞,简直能够通过无线电波喷到陶可脸上:“你爸那叫一个玉树临风啊!五百米外一看就是精英!举手投足那气度!说话那逻辑……”  
陶可面无表情地把电话掐掉。  
过了一会儿小高打过来了:“陶可……”  
陶可冷冷问:“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小高交代:“前几天我碰见安大少,当时你们家导师在,后来你们家导师让我昨天上他那儿拿的……”  
陶可沉默半晌,说了句“哦”,又把电话挂了。  
下面一节课他也不知道自己天南海北扯了些什么,回宿舍后忍不住对安小佳说了。  
安小佳捶胸顿足对天吼:“额滴神!这也太溺爱了!!”  
陶可说:“你要么?送给你。”  
安小佳说:“废话!我当然要!哥哥我不但自己要跟他,还要带着全家老小跟他!”  
陶可憋着笑:“那你什么时候去投诚?”  
安小佳脸一苦,摊手,叹口气:“大宝它拉稀了,所以我今天要带一只闹肚子的猫去看医生。”  
“你还真是孝子。”  
“嗯,终于想通要要和我结婚了?”  
陶可立刻拉着他的衣摆,可怜巴巴说:“打铃,你走了我会寂寞的~~”  
安小佳猛的反握住他的手,眨巴着眼睛深情道:“爱人,我一秒钟都不愿与你分开!”  
陶可冷冷说:“滚。”  
安小佳被冻得结结实实戳在门口。  
“有趣。”陶可捏捏他的脸,绕过他下楼去了。  
天气晴好,陶可一边盘算,一边沿着校园小道闲逛。操场上有足球赛,陶可路过,便站在观众群中傻望了一会儿。谁知竟有人来赶,原来是本科时的学弟。  
“快走快走!”那家伙义正词严:“我们好不容易表演一场骗几个女同胞来看,你往这儿一站,女同胞全都看你了!”  
陶可鄙视:“我不和万年替补讲话。”  
那学弟笑着把他往外推:“师兄,快走啦。给弟兄们一条生路吧!”  
陶可忍着笑:“水平臭就不要怕人看。”  
学弟说:“去去去!我一见你就长针眼,你别在我面前晃,去找你那帅哥导师晦气去!”  
陶可倒吸口气:“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啊?”学弟迷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回去对左右说:“所以人就不能长得太好,你看大师兄,营养都花到脸上去了,头脑就会出问题。”  
一排大龄男青年替补同时点头,深以为然:“真理啊~~~”  
陶可在叶臻楼下打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跳上花台,再跳下来……  
“算了,”他晃晃头:“说一声谢就走。”  
照例还是敲门没人开,但开门后喷薄而出的呛鼻烟味说明叶臻在家。陶可蹑手蹑脚进去,发现满桌满地都摊着书,那人穿着皱巴巴的T恤运动裤叼着烟伏在电脑前飞快地打字,很是恶形恶状。  
一回头,满脸疲惫,胡子拉渣。  
“哎呀,” 陶可低叹:“好吓人。”  
叶臻掐灭烟,对沙发努努嘴:“衣服,包,有钱,食物。”  
陶可立刻照办。叶臻已经陷入语言障碍、只能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蹦的工作癫狂状态,再罗嗦只会被他揍而已。  
陶可匆匆跑到楼下便利店买了速冻水饺,下熟了端到他面前,又把剩下的十来包统统塞进冰箱。叶臻连头都没抬,陶可悄无声息地退到玄关,刚迈出门槛,里面喊:“咖啡。”  

陶可犹豫片刻,又回头冲了一杯咖啡。  
咖啡香气入鼻,叶臻仰头往椅背上一靠,活过来了。  
陶可说:“我走了啊。”  
叶臻揉揉他的头发:“嗯。”  
“药吃了没?”  
“吃了,但效果不大。”  
陶可嗫嗫说:“我要是学校,一分钱工资都不发给你。上课吊儿郎当,赚外快倒拼命。”  
“你不懂,” 叶臻微笑:“法庭就是大人吵架的地方,大人的嘴最毒了,如果不拼命就会吵输,老是吵输以后就没有人花钱请你去吵架了。”  
“你吵输过?”  
“输过,而且十分惨烈。但对输赢的包容乃是自信之表现,你不用太在意。”  
陶可说:“我没在意!我走了。”  
叶臻目送他出门:“陶可,过两天再来玩的时候,把考虑结果告诉我。”  
陶可低着头,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谁知这一不见,就是半月。期间陶可偷偷打听,说是本科的课他去上了,两个硕士生也接过他催作业电话,唯有和自己倒像是失去了联系。  
寒雨数场,便已深秋。  
深秋有期中考试。  
辛亥革命时,破旧立新,有江苏巡抚挑去自家房上的几片屋瓦以示革命,摇身一变为新派。陶可在享受足了学生遍地哀号后将原本五千字的论文改成四千九百字,以示民主。  
他说:“不让你们闭卷考试就仁至义尽了,不许得寸进尺。”  
学生闹:“老师!××班根本就不写论文,只写作业!而××班连作业都不写!!”  
陶可托着下巴:“好啊,那咱们就写作业。作业还是这个题目,六千字。”  
他说完就往教室外走,学生哎哎喊住他:“老师我们还是写论文吧!”  
陶可转身,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论文下周交。”  
学生蔫在教室里,等陶可兴高采烈出门,有人低声说:“蛇蝎美人!”  
陶可突然又回来了,他站在讲台上,勾着嘴角,笑得奸猾无比:“我刚才漏掉了一个要求——我不收电子稿,所以论文请同学们手写,一个字,一个字,手写。”  
说完又出去了。  
“啊~~~~~~~~~~~~~~” 学生惨声不断:“这美人也太毒了吧!!”  
门响,陶可的头探出来,笑:“同学们,我刚才想了想,还是改成五千字吧。”  
学生摒声静气,直到确信他拐了弯,下了楼,才齐齐埋首桌底,议论。  
“他听见了吧?”  
“嗯,听见了。”  
“他怎么听见的?”  
“不知道……”  
陶可笑眯眯拐进院办,踩着小狐步给自己泡茶,心满意足地半仰在沙发上。  
小曹与同事耳语:“瞧见没有,那神清气爽的样,必定刚欺负了学生回来。”  
陶可对着杯子吹了吹,突然眼睛一横,小曹很明显挨了一下电击,卷着书夺门而出。那同事立刻半蹲,沿着墙根无声无息往外蠕动。  
陶可恶狠狠盯着门口:“没出息。”  
小曹软弱的声音远远传来:“是,学长高见……”  
陶可压着眉头回了本部,晚上夜宵聚餐时胖子问:“您老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安小佳叼着鸡腿掰过陶可的头,左看又看,含糊道:“哪里?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陶可拍开他的手:“没有。”  
胖子比画着:“您老脸上就写着‘窝火’两个字呢。”  
安小佳张大嘴:“哎?”  
他凑到陶可面前,上下打量:“喂,小陶可,在外面受了欺负要和老爸说啊!老爸帮你报仇!”  
陶可把面纸揪成团砸在他脑门上:“我哪来这么多爹!”  
安小佳问:“真的没受欺负?”  
“谁敢啊!”  
“学生也没欺负你?”  
“放屁!”  
安小佳摇头:“老爸不信。”  
他退到胖子身边,窃窃道:“这小子看起来很好欺负吧?”  
胖子点头:“嗯~~~~”  
“那你说谁欺负他了?”  
胖子面色一凛,猛拉起安小佳冲到墙角,蹲着头碰头好一阵嘀咕,最后同时用一种非常非常同情的眼光看陶可,异口同声:“叶老师他……把你那个了?”  
陶可瞬间爆发了。  
该楼众博士只觉得一阵电闪雷鸣、风狂雨骤、地动山摇横波纵波次声波交织,而后三楼的某位战战兢兢拉开快被敲碎的门,陶可脸色铁青地站在外面,甩出一张十块:“去买两口上好的棺材。”  
第二天叶臻的牌位就被供在胖子的床头,安小佳偷偷溜进,两人点烟为香,虔诚合掌,闭目喃喃念叨“叶老师你快回来”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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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0 04:31:42 | 只看该作者
极品文啊..............话说猫大的文我都读过了...........最喜欢的就是这篇和大城小事.........晏怀惜也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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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发表于 2009-11-10 21:17:42 | 只看该作者
有种“找到组织了”的感觉~~~收藏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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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0 20:49:26 | 只看该作者
愧对你少爷辛辛苦苦贴上来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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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发表于 2009-11-10 18:48:31 | 只看该作者
太经典了。。。。。。不收藏起来愧对<敏感詞>,愧对家庭,愧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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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09-10-31 02:47:26 | 只看该作者
再仔细看一遍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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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09-10-31 01:05:31 | 只看该作者
这就是传说中的校园情结吗?你们都很阳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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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09-10-30 20:33:28 | 只看该作者
经典中的经典啊,光是那对话就很经典了!!!
特别是叶臻的那精神值得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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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09-10-29 19:52:03 |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
觉得叶臻很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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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09-8-30 19:46:22 | 只看该作者
极品文呀~

可惜给某看就是浪费。。。

麻木得没有任何情绪~

哎~

看完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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