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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你可以进去吗?这里可是佛门清静地啊。”我站在金灿灿的门匾下,斜邈着小白。
小白也斜斜地回了我一眼,然后抬起头,看了看“灵隐寺”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作任何表示。
与此同时,魏长浩已经拿着买好的门票在不远处晃了两下,示意我们跟上,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三人并排走过一段林荫道,巨大的树木撑开茂盛的枝叶,将我们头顶上方的天空蔓延遮盖,缓解了许多闷热,仿佛心灵都跟着宁静了下来,就连小白那万年冰川的表情也恍惚柔和了几分,也许寺庙就是拥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就算你不信佛祖不懂佛理,当你靠近它的时候,当你的耳中听见绵延低沉的诵经声,眼里看到气韵生动的佛陀像,还是会被它那充满着宗教色彩的神圣不可侵犯所折服,这是一种心灵上不由自主的感叹。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也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加上天气燥热,所以前来拜拜的香客不是很多,除了几拨零星的游客和看起来很虔诚的信徒外就是寺庙里的和尚僧侣了,大家都默默做着各自的事情,甚少言语,似乎怕惊扰了神灵一般。我们就在这种安详平和的气氛中穿过供奉着弥勒佛的天王殿,径直来到了大雄宝殿前,隔着老远,便能看见释迦牟尼的莲花坐像端坐正中,庄严不可方物。
小白和我们一起跨过门槛,甫一站定,殿内的明烛香火突然同时一阵闪烁,仿佛电压不稳的灯泡一样,转瞬间即恢复了正常,这变故极短,短得几乎让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不过小白显然并不苟同,他愣了一下,昂起头端详着居高临下的如来,眼底有异样的光溢射出来。我在一旁看得好生奇怪,刚想发问,小白却兀自转身,一迈脚又跨了出去,在外面对我们说道:“我去找,你们在这里等。”接着,就拐不见了。
“他找什么?去找那和尚?”我只好问魏长浩。
魏长浩冲我挤了挤眼睛,拉着我在蒲团上跪好,小声道:“找神仙呀。”
“神仙?”我没听错吧,这灵隐寺里真有神仙?
“他找神仙,我们找人。”魏长浩双手合十,作虔诚状颔首,“快,既然都来了,顺便许个愿。”
许个愿?你以为吹生日蜡烛啊,我暗自好笑,不过随即又觉得这样太不严肃,赶紧收拾了心情,也学着他的样子闭目念叨起来。
这回我默念的内容就和往日的大不相同了,在心里把自己最近的遭遇言简意骇了一番,然后请求大慈大悲的如来佛祖主持公道,搭救小女子于水火,如果能够平安渡过此劫,下半辈子必当青灯古佛……啊,不对不对,是每逢初一十五就吃斋念佛,多做功德,助人为乐……唉,典型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啊,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收到没,受不受理。
好不容易在佛祖脚下诉完苦,老老实实地扣了个头,从荷包里掏出五十块添了香油,一起身,发现魏长浩正站在门口和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和尚攀谈着,难道是他?看上去的确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长冉及胸,双目有神,身子骨虽然精瘦,却像一杆长枪,立在那里硬朗非凡。我刚想过去加入讨论,不料老和尚忽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对着魏长浩单手行了个佛礼,便走了。
“怎么了?是他吗?”我望着老和尚远去的背影忙问魏长浩。
“不是他,我只是跟他打听打听,刚才殿里的和尚都问了一遍了,全都不清楚。”
“不清楚?”我皱眉,“一问不就清楚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的法号?”
魏长浩耸耸肩,苦笑了一下,那潜台词分明是:就是不知道。
“天,那要从哪里找起?”我惊呼,“这庙里的和尚怕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大海捞针啊。”
“他以前就是在这里解签的,而且样子很好认,我那个时候一慌就忘了问他的法号了。”
本来还在担心找不到人,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思就转地方了。
“慌?你为什么要慌?那签的内容到底是多大个不吉利?”我知道魏长浩的个性,乐天的基因比我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什么能让他一听之下就慌了神?按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血光之灾的说辞不可能唬到他,莫不是比这更糟?
我心急火燎,他却不理我,摸着下巴一声不吭。
“喂。”我开始大力摇晃他的胳膊。
“对了!”他突然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里猛地一撞,把我吓了一跳。
“你渴不渴?”他转过头来对着我眯眯笑。
“什么?”
“一定渴了,我去给你买瓶饮料。”
这转移话题的企图也太明显了吧,我指着地上装满了麦茶、饼干还有小鱼干的袋子,咬牙道:“这里不是有吗?都可以野餐了。”
“不行,天气这么热,要冰的才好,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说着,不容我反驳,便脚底抹油地开了溜,拦都拦不住。
“喂!”我冲着他逃逸的方向大吼一声,除了惹来周围两三僧众的侧目外没有任何回应。
无可奈何,我只得找了个阴凉的石凳坐下来,眼巴巴地枯等着,知了在头顶上方的树冠里聒噪个不停,这颗唱完那颗又响,单一的调子如同海浪般的催眠曲一样,搭配上空气中甜腻的闷热温度,直唱得我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后来,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因为我又看到了那扇镶金缠玉的古怪窗子,窗子里那名神情凄凉的白发少女再度望定了我,张合着嘴唇,这次我走得更近了些,近到看清了她的眉眼,她的眼睛并不清透,相反好像永恒地渗着一片灰蒙,里面有愁也有泪,却都落不下来,只是在那对漆黑的眸子里荡漾了千百回,纠结成了一股让旁人一望便伤神的情丝。
“你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了相同的问题。
“奴家……奴家叫四儿。”
“什么?”我大吃一惊,人也跟着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条件反射地环顾自周,很快便发现,那句话并不是梦中女子作出的回应。
倒真是四儿,她飘浮在我背后,两幢厢房中间的隔巷里,半侧着身子,好像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你可以叫我四儿姑娘,或者阿四妹妹。”她又补充了一句,咬着手帕一脸娇羞。
我不禁纳闷,她在和谁聊天?那人不仅看得到她,而且还不怕,意识到这点,我心里陡然一动,真是人吗?
想到这里,我往后仰了仰脖子,让自己的视角又开阔了几度,刚好能看到巷子的另一侧,四儿的对面……蹲着个不良少年?!
一头半长不短的金毛一簇簇地立在脑后,颇有几分超级赛亚人的风范(范范注:没听说过的筒子们请参看鸟山明的《七龙珠》),也不知道得用多少发胶才能达到这效果,上身套了件明显大一号的宽袖T恤,纯黑的底子上印着一团团鲜亮的庞克图案,胸前挂着一堆金属吊坠,下身穿了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头故意磨出两个窟窿,露出咯人的膝盖骨。这横看竖看也就是个人啊,最多……和我一样有阴阳眼吧,这年头,连混混都通神了,该不是想勾引我的守护灵吧。
算了算了,不关我的事,我不干涉守护灵的私人交友,正想把头扭回去,四儿却发现了我的视线,于是一边挥手一边喊道:“快来快来,他看得到奴家哦。”
金毛也蹲在原地伸长脖子,嘴一咧,手一抬,“唷”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得,没辙,我只好站起来走到他们旁边,也敷衍着“嗨”了一声。
近了才发现,这金毛也就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搞不好比我还小,两只眼睛又细又长,笑起来的嘴角很轻佻,左边耳朵戴着颗耳钉,和他的眼珠子一样亮。
“她就是你的主人吗?四妹妹。”金毛把本来就细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上下打量着我。
“是啊,她叫范洁,是奴家的主人,奴家是她的守护灵,奴家……”四儿仿佛被这对条状眼睛迷得七晕八素,不等对方多问,就把什么都报了出来。
“你是谁?也有阴阳眼?”我急忙打断四儿,再不阻止她,只怕连家庭住址都要告诉人家了。
“是啊,范妹妹,你也是同道中人吗?”金毛咧嘴一笑。
“你多大?”我挑着眉毛问。
“十九。”
“第一,不要叫得好像跟我很熟;第二,姐姐比你大五岁,不是什么妹妹。”
“什么?大五岁?”金毛露出非常诚恳的惊讶表情,“我还以为你不过十七、八呢。”
厄……一句话彻底将我击倒,我顿时心花怒放,嘴上还是不能服软:“少……少胡说,你什么眼神。”
“没胡说,句句发自肺腑。”金毛晃了晃脑袋,嘴巴杨起半边弧线,“那就不是小妹妹,是大美女。”
四儿在背后掩着嘴咯咯咯地直笑。
倒塌,我居然被小我五岁的小屁孩调戏,立刻醒过味来,横眉冷对道:“你到底什么来路,干嘛勾引我的守护灵?”
金毛一听这话,弹簧似的跳了起来,围着我绕了两个圈,边绕还边撮牙花子。
“干什么?”我戒备地退后两步,这小孩蹲着看不出,站起来居然比我高了半个头。
“姐姐最近运气不好?”金毛在我面前站定,望着我的眼睛问道。
何止不好,是倒霉透顶。我在心里回答,不过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玄机。
金毛见我不说话,一笑:“其实你不必隐瞒,我看得出来,你印堂发黑,乌云遮顶,三火萎靡,近日必是诸事不顺吧。”
“老词。”我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金毛也不追问,只是用手指把胸前的铁链子晃得哐当作响,节奏地踱开两步,突然间回头道,“来灵隐寺……找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知道?
想必我的表情已经出卖了自己,金毛嘴角的得意更甚,正准备开口再说点什么,一阵践踏瓦砾的声响忽然自我们头顶上方清晰传来。
一起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欣长利落的人影正站在厢房的屋顶上,双手抱胸,长发飘飘,垂下眼帘漠然注视着我们。
“小白。”我刚叫了一声就愣住了,这算什么?站得高看得远,所以找神仙比较容易吗?
身边的金毛愣得时间比我长,好半天只是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不理他,对小白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来,就在这个当口,忽听得金毛一声大吼,跳出去两步,骂道:“哇靠,砸场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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