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姆 《被遗忘的语言》 第七章 神话、童话、仪式和小说中的象征语言
7 a$ U; ^3 q; B& P1 Q! r v, L$ D 同梦一样,神话讲述的也是发生在时空里的故事,这种故事用象征的语言表达宗教和哲学思想以及灵魂的经历,这也是神话的真正意义所在。如果我们没有把握住神话的真正意义,我们就会发现自己面临着一种抉择的难题:神话或者被看成是关于世界和历史的不科学的幼稚图像,而且至多也只是如诗般美丽的想象的结果,或者——真是正统信徒的态度——认为神话所表现的故事是真实的,而且我们也必须相信它是真正发生的现实事件的正确记载。虽然这种抉择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期的西方文化中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种新的研究态度却逐渐产生了。这种态度的重点是放在对神话的宗教和哲学意义的研究上,而且表述的故事被看成是这种意义的象征式的表达。不过即使是考虑到表述故事,我们也必须认识到它不仅仅是原始人空幻想象的结果,同时还包括了对过去的美好回忆(一些神话的历史事实已经根据近些年来的发掘、探究的许多发现建立起来了)。在那些试图用新的方式来理解神话的人当中,最杰出的就是巴霍芬和弗洛伊德。巴霍芬以他超凡的洞察力和智慧把握了神话的宗教和哲学意义以及它的历史意义。弗洛伊德则以他的梦的分析理论为基础,通过对象征语言的探索性理解来帮助人们理解神话的含义。这种方法对于神话的帮助并不是直接的,因为像解析梦一样,弗洛伊德只是希望在神话中发现那种非理性的、反社会的本能,而并不重视那种特殊语言,即象征中所表达的古代智慧。 : u# x% e6 t( z4 {; ?0 Z1 l5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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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俄狄浦斯神话 4 b W% B& q+ @, R# S
俄狄浦斯神话不但为弗洛伊德诠释神话的方法提供了具有代表性的说明,同时也为用不同的方法来探究神话的含义提供了很好的机会,这种方法认为神话的中心主题不是性欲,而是人际关系的基本方面之一,即对待权威的态度。同时它也是对在形成神话的表面结构过程中所包含的对焦古老社会形式的扭曲变形的记忆的描绘。
# T" ?1 I+ }, [1 E 弗洛伊德写道: 如果《俄狄浦斯王》一剧能够像感动当时的希腊人一样感动现在的读者和观众的话,那么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希腊悲剧的效果并不只是依赖于命运与人类意志之间的冲突,同时也依赖于这种冲突所展现出特殊的自然属性。我们的内心肯定有一种声音,这种声音能使我们感知俄狄浦斯情结中那种逼人的力量,同时我们可以宣称那种发生于“女性始祖”或其他无可改变的命运的悲剧情景。在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中,的确有一种动机,这种冬季解释了对这种内部声音的判决。他的命运能使我们非常感动的原因,只是因为这种事情可能是我们自身所经历过的,或者我们出生以前哦我们就受到了他受到的那种神谕的诅咒。也许我们大家都注定要把自己的母亲作为第一次性冲动的目标,而我们的憎恨与暴力的冲动都指向我们的父亲;我们的梦说服了我们自己。俄狄浦斯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拉伊俄斯并娶了自己的母亲伊俄卡斯忒,这种行为或多或少是我们欲望满足的表现——这也正是我们童年欲望的满足。但是我们要比他幸运多了,因为我们尚未成为心理失常的人,从我们的童年开始,我们就成功地使我们对母亲的性冲动有所减少,并逐渐忘记了对父亲嫉妒和憎恨。我们尽量压抑这些自童年起就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欲望,使自己从那位可以满足自己原始欲望的人身上解脱出来。诗人通过自己的观察向我们展示俄狄浦斯的罪恶的同时,也使我们明白,在我们自己的内心深处,还存在着于俄狄浦斯同样的冲动,尽管它们被理性压抑了。表现这种情况的合唱有下面的句子作为开始: ……请注意,这位就是俄狄浦斯王 他解开了那个深奥的谜语, 而且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的幸运为万民 赞扬和嫉妒; 看看他陷入了多么可怕的不幸啊!
……这段话触及了我们和我们的骄傲,触及那种从童年时起就自认为聪明过人、具有无比能力的骄傲。和俄狄浦斯一样,我们对那些违背道德规范的,自然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欲望置之不理,而且在这些欲望被揭露出来之后,也宁愿对童年的景象视而不见,相反,我们更愿意注意以后发生的事情。
, B; s j% {7 ]$ d# b) {, Y8 ?" k; A M 弗洛伊德如此精彩描述的俄狄浦斯情结,是他心理分析体系的基石之一。他坚信这个概念是理解宗教和道德及历史的关键。他认为正是这个情结奠定了儿童成长的基本机构的基础,而且他还认为俄狄浦斯情结是心理疾病发展的原因以及心理病症的核心。 , K8 ~2 o W# u9 ?( a5 I6 S$ A! i9 Y
弗洛伊德是根据索福克勒斯所著的悲剧《俄狄浦斯王》来说明俄狄浦斯神话的。这个悲剧告诉我们,有一次神谕曾告诫底比斯国王拉伊俄斯和他的妻子伊俄卡斯忒,如果他们有儿子的话,他们的儿子将会杀死他的父亲,娶他的母亲。当他们生了俄狄浦斯之后,决定杀死婴儿以逃脱神谕所预言的命运。她把俄狄浦斯交给了一个牧羊人,让他把俄狄浦斯的脚捆起来,然后扔到森林里杀死。但这个牧羊人可怜这个孩子,就把他交给柯林斯国王的仆人,那个仆人又转而把孩子带给了他的主人。那个国王收养了这个孩子,这个年轻的王子在柯林斯国长大成人,并不知道柯林斯国王不是他的生父。德尔斐神谕告诉他说,他命中注定杀父娶母。为了逃脱这一命运,他决定再也不回到那个他自认为是故乡的地方。在从德尔斐回去的路上,他与一个坐在车里的老者吵了起来,他怒不可遏地杀死了那个老者和他的仆人,他一点也不知道他杀死的就是自己的生父,底比斯国王。
, w- X( N5 X: i6 C 他后来流浪到了底比斯城。狮身人面怪兽斯芬克斯正在吞噬城里的年轻人,而且她宣称只要有人能猜出她的谜语,她就会停止吃人。她的谜语是:“最初用四只脚走路,然后是两只,最后是三只的东西是什么?”底比斯城人许诺说,能揭出谜底拯救全城的人将成为底比斯的国王,并把国王的遗孀许配给他做妻子。俄狄浦斯接受了这个挑战。他揭出了谜底,那就是“人”,人在婴儿时以四足爬行,成年后以双足走路,老年时以三足(手持拐杖)行走。斯芬克斯跳入了大海,整个城市也得以从灾难中获救,于是俄狄浦斯成为国王,并娶了伊俄卡斯忒为妻。 ' Q) g/ b" P4 q( F
俄狄浦斯快乐地通知了底比斯一段时间后,城里发生了瘟疫,许多居民丧生。预言家西里西亚宣称,瘟疫的流行是因为俄狄浦斯犯下的两桩罪过:杀父和乱伦。俄狄浦斯很长一段时间绝望地拒绝接受这一事实,但当他不得不面对现实时,他弄下了自己的双眼,伊俄卡斯忒也自杀了。悲剧的结局是,俄狄浦斯由于自己无辜犯下的罪过,尽管他曾尽力避免过,还是受到了惩罚。
5 {' y1 O' H6 e$ y+ w 弗洛伊德是否有理由从这个神话故事中为他的结论找到证据呢,即:他的潜意识的乱伦本能和它所产生的对他的情敌——他的父亲——的憎恨,存在于任何一个男孩子身上的观点。事实上,从表面上看来,这个神话故事的确已经证明了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理论。 : g v( C; P/ f t9 I7 ]
但是,如果我们更深入的研究一下这个神话故事,就会发现许多有关这个观点是否正确、值得怀疑的问题。这其中最一针见血的问题就是:如果弗洛伊德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会希望这个神话讲述这样一个故事,即在俄狄浦斯不知道伊俄卡斯忒是他母亲的情况下,与她相遇并坠人爱河,然 后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他的父亲。但是在神话故事中 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俄狄浦斯迷上伊俄卡斯戒并与她相爱的线索。故事里提供的俄狄浦斯娶伊俄卡斯忒为妻的唯一理由就是,她是和皇位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难道我们可以相信,在这个神话故事描述母子乱伦关系这一主题时,会忽略他们相互吸引这样的重要成分吗?如果我们以以下事实为根据的话,我们会发现这个问题变得更加重要了,那就是在更早期的神谕传说 中,对于乱伦娶母的预言只是在大马士革的尼古拉的故事中提到过一次,根据卡尔・罗伯特的意见,这个故事的来源可以追溯到更久远。
5 w7 U) v( }& a& I: O* ` 更进一步说,俄狄浦斯在这个神话故事中被描写成了具有勇气和智慧的英雄,是他拯救了底比斯城。我们又怎么能够理解,就是同一个俄狄浦斯会犯下在他同时代人的眼中最可怕的罪恶呢?这个问题有时可以通过对希腊悲剧的实质的考虑加以回答,即在希腊悲剧中,强壮和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都会以受到巨大不幸的打击而告终。这一答案的理由是否还充分,我们还需要另一些观点才能让我们得到更满意的答复,这是一个需要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 l3 N3 R; A1 d @0 @# {' i( `& d) a
上述的问题是我们通过对《俄狄浦斯王》一剧进行了充分考虑之后提出的。如果我们只是研究这一部悲剧而忽略了该三部曲中的另外两出悲剧:《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和《安蒂冈》,我们就无法得到任何肯定的结论。不过我们至少可以提出一个假设,即“这个神话故事可以理解为并非代表母子间的乱伦爱恋,而是代表着在父权制家庭中儿子对父亲权威的反叛的象征;俄狄浦斯和伊俄卡斯忒的婚姻只是次要的事情,它只是儿子胜利的象征之一,他取代了他父亲的地位,并享受他父亲所拥有的一切特权。” ( z! B5 W0 F; V- E/ p8 i
这个假设的正确性可以通过研究整部俄狄浦斯神话得出来,尤其是索福克勒斯的三部曲的另外两部:《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和《安蒂冈》。 0 L7 i. U' p/ o$ h9 _ ~
在《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一剧中我们发现,在俄狄浦斯死前不久,他就住在雅典的复仇女神墓附近。在弄瞎自己后,俄狄浦斯在底比斯城住了一段时间,当时底比斯已由他的叔父克列昂统治,没过多久,他就被克列昂驱逐出了底比斯城。俄狄浦斯的两个女儿,安蒂冈和依丝眉妮,陪他一起流落 他乡,而他的两个儿子,伊特克里斯和波里尼西斯,拒绝帮助他们的盲父。在俄狄浦斯走后不久,这两兄弟开始争夺王位。 伊特克里斯取得胜利,但是波里尼西斯并不屈服,他希望借外来的援助力量来征服这座城市并从伊特克里斯手中夺回王位。 在《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一剧中,波里尼西斯找到了他的父亲,祈求他的宽恕并请求他的援助。但是俄狄浦斯却对他的儿子恨之人骨。尽管波里尼西斯一再为自己辩解,安蒂冈也为他求情,但俄狄浦斯却拒绝宽恕他的儿子。他对他的儿子说的最后几句话是: 你——快走开,你抛弃了我,你这个不要父亲的不肖的东西!——走开,你这个最邪恶的东西,你听听我对你的诅咒吧!——你永远都无法征服你同胞所在的国家,你永远也无法回到那群山环绕的阿格斯,你会被那个与你有手足之情的人杀死,被那个驱逐你出来的人杀死。这是我所析求的,而且我要请求那可怕的黑暗之神塔塔罗斯把你带到地狱里去——我要呼唤地狱里的鬼魂―呼唤那些毁灭之神,他们会给你们带去可怕的僧恨。带着这些诅咒, 去吧——去,把这些诅咒公布于众吧,对,把这些话告诉你的坚实同盟去吧,告诉他们这就是俄狄浦斯对他儿子的诅咒。 $ \9 _' F& U. `8 z% y
《安蒂冈》一剧的主题是另外一种父子之间的冲突。在这部剧中,克列昂,这个国家和家庭的权威的象征,遭到了他的儿子海尔曼的反对。海尔曼指责他残酷的专制以及他对待安蒂冈的冷酷无情。海尔曼试图要杀死他的父亲,在他的计划失败以后他自杀了。 我们发现这三部悲剧的共同主题就是父子之间的冲突。在 《俄狄浦斯王》一剧中,俄狄浦斯杀死了他的父亲拉伊俄斯, 而拉伊俄斯也曾在俄狄浦斯还是个婴儿时试图杀死他。在 《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表达了他对他的两个儿子的强烈僧恨,而在《安蒂冈》中我们也发现了存在于克列昂和海尔曼之间的仇恨。而乱伦的问题在俄狄浦斯的儿子们和他们的母亲之间并不存在,而且在海尔曼和他的母亲尤丽迪丝之间也不存在。如果我们以三个悲剧作为整体来分析《俄狄浦斯王》一剧,那么我们关于《俄狄浦斯王》一剧中的真正的间题是父子冲突而不是乱伦的问题的假设就是不容置疑的了。 ) e; |3 i, h1 b2 h6 u
弗洛伊德把俄狄浦斯和他父亲之间的敌对关系解释成是一 种由俄狄浦斯的乱伦欲望所引起的潜意识的竞争。如果我们接受这种解释,那就会出现另一个问题,即如何解释三部剧中都出现的父子冲突的问题。在《安蒂冈》中有一个线索可寻, 那就是海尔曼对克列昂的反叛是根植于他们父子之间的特殊关系结构上的。克列昂是国家和家庭绝对权威的代表.而海尔曼反叛的就是这种绝对权威。从对俄狄浦斯悲剧三部曲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对父亲绝对权威的抗争是它的主题,而这种抗争的根源可以一直追溯到原始社会中父系和母系这两种社会制度的斗争。俄狄浦斯同海尔曼和安蒂冈一样都是母系原则的代表,他们都反对那种基于父亲的权威和特权的、以拉伊俄斯和克列昂为代表的社会和宗教秩序。
, [3 j6 u% ?5 P5 b 由于这种解释是以巴霍芬对希腊神话的分析为基础的,那 么帮助读者对巴霍芬的理论有一些简单的了解是非常必要的。 在1861年出版的《母权》一书中,巴霍芬假设说在人类 社会的早期,两性关系是混乱的;因此在双亲中只有母亲是不容置疑的,只有从她身上才能追溯到血缘关系,而且她就是权威和立法者——她就是家庭和社会的统治者。根据他对古代希腊和罗马宗教文献的分析,巴霍芬得出结论说,妇女的优越地位,不仅在社会和家庭组织中得以体现,而且也在宗教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他在奥林匹亚诸神的宗教中找到了根据,这些宗教都产生于一种女神崇拜,是以类似于母亲的神为最高主宰的。
+ u" l" f y. e0 ]; M1 S 巴霍芬认为,在已被人们遗忘的漫长历史进程中,男人战胜了女人并取代她们成为社会政治制度和宗教制度的统治者。 于是,父系社会由此建立,单婚制产生(至少女方如此)。父亲成为家庭内部的权威,在政教合一制度的社会组织内,男人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父系社会文化中,宗教与其社会组织相吻合。男性神祗而非类似母亲的女神成为统治人们的最高精神主宰,正如父亲成为家庭中的最高主宰一样。
( f; x! G& y( r# o q- L* m5 ~7 b 巴霍芬对希腊神话分析的最精彩、最精辟的例子之一是他对爱斯奇里斯的《欧雷斯帝埃》一剧的分析,他认为,该剧所表现的是母系女神和取得胜利的父系天神之间最后斗争的象征故事。克里坦克提亚为了她的情人爱基思萨斯杀死了他的丈夫阿伽门农。她和阿伽门农的儿子欧雷斯特为了替父报仇杀死了他的母亲和他母亲的情人。于是作为古代母系女神和母系原则的代表的爱林耶丝(复仇女神)就迫害欧雷斯特,并宜布要对他进行惩罚,而阿波罗和雅典娜(后者并非女人所生,而是从宙斯的头部诞生出来的)则作为新生父系宗教的代表完全站在欧雷斯特一边。他们的争论是围绕着各自所代表的父系和母系宗教原则而进行的。由于在母系社会中,只有一种神圣的关系,那就是母亲和儿子的关系,因此杀母行为很自然地被认为是最大逆不道和最不可宽恕的罪行。然而从父系世界的观点来看,儿子对父亲的爱与尊敬才是最重要的职责,因而弑父行为才是罪大恶极的。而从父系世界的角度看,克里坦克提亚的弑夫行为是不可饶恕的,因为她的丈夫具有极高的地位, 但是母系世界的观点却与之完全相反,因为“她和她所杀的人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对于这种杀夫行为复仇女神并不在意,因为对他们来说,只有血缘关系和母亲的神圣不可侵犯才是最重要的。另一方面,对于奥林匹亚山上的众神而言,如果弑母是为了替父报仇的话,那这就根本不算什么罪过。在爱斯奇里斯的《欧雷斯帝埃》中,欧雷斯特虽然被宣告无罪,但父系原则的胜利却由于和失败的众女神之间达成了某种妥协而 在程度上有所减轻了。她们同意接受新的秩序,而且满足于作为充当大地的保护者以及司掌农业这样的小职位。 # ~ w; ~5 t( b2 b9 G
巴霍芬指出,父系社会与母系社会的不同之处,关键在于社会及道德理念的相异,而不在于男人与女人社会地位及权力的不同。母系文化的特点是强调血缘关系,人类和大地的联系,并被动地接受一切自然现象。相反,父系文化的特点是尊重人为的法律,追求理性思维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只要考虑到这些原则,就会了解到父系文化所形成的进步,远远超出了母系文化。然而另一方面,母系文化远比已取得胜利的父系文化更为优越。在母系社会的观念里,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因为他们都是母亲的孩子的同时,也同是大地母亲的子女。母亲对于所有孩子的爱都是同等的,而且是无条件的,因为她的爱是基于他们都是她的孩子这一事实的,而不是基于她的孩子们的成就与功劳的;人生的目的是追求快乐,而且没有比人的存在和生命更重要或是更崇高的事情了。但是父系社会的社会体制却是以对权威的服从作为最重要的美德的。在父系社会中,我们看不到平等原则的影子,相反我们所能找到的只是宠爱的概念和森严的等级制度。
2 C* Z, t# ~! U- i( v 巴霍芬认为,人类文明得以发展完全是依赖母系原则,依赖这一原则,在人类社会早期,每一种美德以及人类存在的高贵品质都得以发展,因为这一原则所遵循的准则是爱、统一和和平。女人比男人更早地学会了如何照顾孩子,即如何把自己的爱给予其他人;而她们的天斌和想像力完全是以维护并美化其他人的生存条件为目标的。发展、文明、奉献、关怀以及对死者的哀悼都是根植于她们身上的美德。 " x8 J% s- y: ]% V$ W
母爱并不仅仅是更温柔,它也更广泛、更普遍……母爱的原则是普遍共存的,而父权制的原则却是有局限性的……人类的四海一家的观念是根植于母性原则的,而这种观念随着父权制的发展而逐渐消亡了。父权制家庭是一种封闭的、有许多限制的组织。相反母系家庭却具有普遍性质,也正是由于这种性质,各种进化才得以发展。同时母系生活的这种普遍性质与那种精神上的大地之母的形象不相同。每个女人的子宫都可以替每个人养育兄弟姐妹,直到由于父系原则的发展,这个统一才土崩瓦解,而逐渐被等级制度的原则所压抑以至于最终被取代。在母系社会中,这是一种往往可以被发现甚至形成法律性的表现。母性原则是整个世界普遍共有的自由和平等原则的基 础,这种平等自由在母性文化内是一种最基本的特质……内在平衡的缺乏,对自由的渴望……这种我们在埃及雕像的表情中可以发现的温柔的人性,已经深人到母系世界里了…… 0 \' m: X7 y: B
巴霍芬的发现可以从美国学者L. H. 摩根的学说中得到证实。摩根得出自己的结论说,美国的印第安人―同在亚洲、非洲和澳洲发现的一样——都是以母系原则为基础的,而且他们文化中的最重要的制度,即氏族制度,也是以母系原则为基础建立起来的。摩根对于母系社会的价值观念所得出的结论基本上与巴霍芬相同。他认为较高级的文明形式是“自由、 平等、博爱等古代氏族社会的原则的重复,只不过这种重复是基于更高的层次上而已。”巴霍芬和摩根的关于母系社会的学说,不是受到大多数人类学家的忽视,就是受到排斥。这种情形也同样出现在对待罗伯特 布里弗特的著作上。他在其《母亲》一书中继续了巴霍芬的研究,并通过分析新的人类学资料而证实了他们的观点。对母系文化的粗暴反对,使人们不禁怀疑这些批评和反对言论不可避免地带有感情上的偏见,即那种对不同于父系文化的思想及感觉的偏见。当然,一些对母系社会学说的反对意见是正确的。然而巴霍芬的主要论断,即我们发现希腊晚期的父系宗教中也包含着母系宗教的古老观念,我认为毫无疑问是可信的。 w* S n2 h, K6 e) g
在简单地研究了巴霍芬的理论之后,我们就能更清楚地理解我们的假说所包含的理论了,即:贯穿于索福克勒斯三部曲 的主题:父子之间的敌对,这种敌对可以被理解为失败的母系社会体制对胜利了的父系体制的攻击。 5 S/ q U# T& L: l u
《俄狄浦斯王》只在少数几个地方为我们提供了直接的例证,这些我们马上就要谈到。但是希腊的各种版本的俄狄浦斯神话以及索福克勒斯创作他的悲剧时所参照的神话故事都为我们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在这个神话的各种不同版本中,俄狄浦斯始终和大地女神,即母系宗教的代表有关系。几乎所有的俄狄浦斯神话故事里,从记叙他婴儿时期的遭遇到后来为死亡所包围时为止,我们都可以找到这种关系的痕迹。比如说,在这个神话所发生的地方,伊提诺城中,波伊提安人供奉俄狄浦斯的神庙中同时也供奉着大地女神德密特。在俄狄浦斯找到的最后安息之处柯洛那城(雅典附近),也有大地女神和复仇女神的神庙,它们可能比俄狄浦斯神话出现的更早。一会儿我们就能看到,索福克勒斯在他的《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中曾强调过的俄狄浦斯和复仇女神之间的关系。
: }2 G4 ?( b3 |. s 俄狄浦斯神话的另一个部分——俄狄浦斯与斯芬克斯之间的关系——似乎指的也是巴霍芬所描述的俄狄浦斯与母系原则之间的关系。斯芬克斯曾称称能猜出她谜语的人可以把整个城市从她的暴虐下拯救出来。以前的人都失败了,而俄狄浦斯却成功了,因此他成了整个底比斯的救星。但如果我们对谜语进行深入一点的研究的话,我们会惊奇地发现谜语本身与解答它所得到的奖赏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任何一个聪明的12岁的男孩都会猜得出那种先用四足,后用两足,最后用三足行走的东西就是人。那么为什么这么容易得出的正确答案会使解答它的人获得如此不同寻常的权力,以至于成为整个城市的救星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存在于对这一谜语真正含义的分析上, 而这一分析又必须要以巴霍芬和弗洛伊德所建构的对梦和神话的分析原则为基础。他们指出在梦和神话的真正含义中最重要部分的表现形式往往是最无关紧要的甚至是最不明显的, 因此,表面形式中最重要的部分往往是真正含义中最无足轻重的。
) G) u- w' J; K' Y8 |' L1 | 如果我们把这个原则应用到对斯芬克斯谜语的分析上,我们就会了解到这段谜语的最重要的部分并不在神话表面故事所强调的地方,换句话说,重要的部分不在谜语本身而是在谜语的答案上,即人。如果我们把斯芬克斯的象征语言翻译成普通的语言,我们就会听见她在说:他是一个了解自身所面临的 难的人,这也是我们的谜语所需要的最重要的答案,即能够拯救人类的不是别人,而是人类自己。而谜语本身也只是掩在潜在意义——人的重要性——外面的面纱而已,要回答这个谜语需要的也只是智慧。这种对人的重要性的强调也就是巴霍芬所描述的母系世界的原则的一个部分。在《安蒂冈》中,索福克勒斯把这个原则作为安蒂冈反对克列昂地位的主要原则。对克列昂及父系秩序来说,最重要的是国家、人制定的法律以及人民对这种法律的服从。而安蒂冈则认为重要的是人自身,自然法则及爱。俄狄浦斯之所以成为底比斯的救星,是因为他用他的回答向斯芬克斯证明了他属于由安蒂冈代表的表达母系秩序的世界。
' H' z2 _0 O( d1 ]8 h 在俄狄浦斯的神话故事里,索福克勒斯所著的悲剧《俄狄浦斯王》中有一个部分似乎和我们的假设相反——即伊俄卡斯忒这个角色。如果我们假设她代表母性原则而我们的解释是正确的话,那问题就是母亲为什么没有取得胜利而相反却被打败了呢?如果我们探究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就能够指出伊俄卡斯忒这个角色不但和我们的假设并不矛盾,相反还 明了我们的假设的正确性。伊俄卡斯忒的罪过在于她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为了拯救丈夫她想杀死自己的孩子。从父系社会的立场来看,这是合理而且正确的决定,但是从母系社会及母系道德观来看,她犯下了不可饶怒的罪过。正是由于她犯的这个罪行才导致了最终毁灭了她自己、她丈夫以及她儿子的一系列事件的发生。为了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搞清楚的是索福克勒斯所知道的神话,乃是根据父系社会形式改编好了的故事,它的表面意义的参考架构也是根据父系原则而制定的,而它潜在的及古老的意义,也只能以掩盖的甚至是扭曲的形式出现。父权制社会已经取得了胜利,而神话解释了母系社会衰落 的原因。它宜称是因为母亲违反了她永恒的责任才招致了自己的毁灭。然而,关于我们对于伊俄卡斯戒这一角色以及《俄狄浦斯王》这一悲剧的理解是否正确的最后判断,要等我们分析了《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和《安蒂冈》之后才能得出。
. Z7 ^3 G5 s- u' r. C/ _ 在《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一剧中,失明的俄狄浦斯在他的两个女儿的陪伴下来到了位于雅典附近的大地女神的坟墓处住下。神谕曾预言说,如果俄狄浦斯被葬在大地女神的墓中,他会保护雅典永不被敌人侵犯。在这个悲剧故事中,俄狄浦斯把神谕的内容告诉了德修斯。德修斯很高兴地接受了俄狄浦斯要保护雅典的建议。于是俄狄浦斯退人了大地女神的坟墓,并以一种除了德修斯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神秘方式死去了。
$ s2 O v1 @2 p, s/ f+ v& H 那么这些女神是谁呢?她们为什么要为俄狄浦斯提供圣殿呢?神谕告诉我们说,俄狄浦斯在这座坟墓内找到了他最后的安息之地,并且他又重新扮演了他的救星和恩人的角色,那么 这个神谕又是什么意思呢?
/ \! W& p* Q, e5 o 在《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恳求女神们说: “恐怖王国的女王啊,既然我在这片国土上最先向你的宝座屈膝,请对弗比斯和我显示一下你们的仁慈吧! 那位曾经宣布许多敌人的悲惨命运的预言家曾说,多年以后这里将是我的安息之地,而且他还说,当我到达目的地时,我会看见恐怖女神的宝座以及一个安息的庇护所——在这个地方,我会停止下来,并且,为了给使我能在此安息的主人们带来恩惠,我将要结束我疲惫的一生。让那些把我赶出底比斯城的人毁灭吧。”
I& z: t7 W. f 俄狄浦斯把那些女神称为“恐怖王国的女王”和“恐怖女神”。既然她们是给他最后安息之处的女神,那她们为什么 还是“可怕”和“恐怖”的呢?为什么合唱团会如此唱道: 那老人一定是一个漂泊的人——他是个漂泊者,他无法在任何地方栖息,不然他决不会跑到这荒无人烟的 “女神墓”来。那些女神令人害怕,我们一提起她们的名字就不寒而栗,我们走过她们身旁时,我们会移开双眼, 不敢正视她们,我们会颤动双唇,既发不出声也说不出话,我们只有默默地析祷着。 # m) L% w) W* C& w* r# Q3 G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只能到我们的分析原则中去找,即到巴霍芬和弗洛伊德提出的对梦和神话都有效的分析原则中去找。如果神话或梦里出现的部分属于其发展过程中的早期而不是神话发生的最后阶段,那么这一部分往往就含有可怕和恐怖的性质。由于接触到某些隐藏的、禁忌性的东西,意识、心灵就会受到某种特别的恐惧的影响,这种恐俱指的是对未知事物和神秘世界的恐惧。
! \3 V+ T ?/ g* c! d! E 歌德在《浮士德》诗剧一段令人费解的章句中.曾经提到对神秘的母性恐惧问题,在此意义上与索福克勒斯的悲剧 《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相似。魔鬼梅菲斯特说: 我吃力地撕开了一个最高的神秘—— 女神们在孤独中登峰造极 没有空间没有距离 时间尚未存在 人类在困厄时才谈起她们 她们就是母亲 浮士德(惊恐地):母亲! 梅菲斯特:你害怕了吗? 浮士德:母亲!母亲!这是一个多么奇异的字眼啊! 梅菲斯特:是的,这是些女神们,你哪里认得 我们也极勉强地提起母亲 要找到她们你要直入幽深的沉渊 由于你自身的错处 才使我们必须请求她们的帮助
* W' X+ k3 ]5 j5 C7 P 在诗剧的这些对话中,正如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一样,只要提到女神时,就产生了惊恐的感觉。女神们属于远古的世界,白日里极难想像。
+ v' @+ `1 Z" A% F" ^3 n% o y9 F 我们可从这些简短的对话里得知,歌德早就预见了巴霍芬的学说。根据艾克曼的日记(1830年1月10日),歌德提起他在阅读普警塔克(Piutauch)的书时,发现“在古代希腊,母亲是被称为女神的”。《浮士德》里的这一段对话,使许多注释者感到莫名其妙。他们试图以柏拉图的象征观念,精神世 界的无形领域来解释诗文中的母亲。诚然,除非我们通过巴霍芬的发现来理解,否则,它对我们来说仍然是晦涩难解的。
# X9 d# y1 X' k( o 俄狄浦斯,这位流浪者,在这些可怕的女神的坟墓中,最终找到归宿并得以安息。虽然他自己是个男人,但却属于这些母系社会的女神世界,和她们联系在一起,其力量也正表现于此。 俄狄浦斯回到女神们的坟墓里这一事实虽然是我们理解他的母系秩序地位的重要线索,但它却不是唯一的。索福克勒斯另外利用了一个很清楚的暗示,来描写俄狄浦斯对他的两位女儿说话 时提及的埃及母系社会。以下是俄狄浦斯称赞该社会的言辞: 哦,她们从精神和生活方面都充分表现了埃及的生活方式。因为在那里,男人在家里织布,女人出去劳作以养家糊口。而你们,我的女儿们,你们本来应该像其他女孩 子一样在家里操持家务,可你们却不得不担负起不幸的父亲给你们带来的沉重负担。
0 i g/ Q# _, [. F5 r; x+ Z 俄狄浦斯在比较他的儿子和女儿时也表现了同样的思想倾向。他对安蒂冈和伊丝眉妮说: 现在你们这些女孩儿在保护我,照顾我,这些本来是男人的责任:可你们是与众不同的,你们不是我的儿子。 ; o) V& n3 _; S: y, {+ B# r4 D
, X0 }7 q. a4 Y9 f3 m 如果我们说俄狄浦斯最主要的罪过是乱伦的话,那我们就会有这样一个疑问:剧本应该表明俄狄浦斯是无意中爱上伊俄卡斯忒的。在《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一剧中,索福克勒斯让俄狄浦斯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与伊俄卡斯忒结婚并不是他自己的愿望和决定,相反她只是给这个城市的救星的报答之一。 底比斯人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和会给我带来厄运的新娘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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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早已讨论过这三部曲的主题,即父子之间的冲突,在《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但是在这 部悲剧中,父子之间的僧恨并不像在《俄狄浦斯工)中那样是无意识的,在这里,俄狄浦斯清楚地意识到了他对他儿子的憎恨,并指贵他们违背了大自然的永恒法则。他声称他的诅咒要比他的儿子对海神波赛东的祈祷更有力:“假如正义之神(Dike,正义女神,她保护自然的永恒法则而不保护长子的权利)的确存在,他们就是古老的启示者,他们和宙斯一样都坐在掌握永恒法则的权力宝座之上。”同时他也表示了对他父 母的僧恨,指责他们曾要把他置于死地。《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并没有显示出俄狄浦斯的儿子们对他的仇恨与乱伦的动机有什么关系。在这部悲剧中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他们对权力的欲望以及对他们父亲的敌对态度。 《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的结局更进一步澄清了俄狄浦斯与大地女神之间的关系的意义所在。 在合唱队向“看不见的女神”和“冥府女神”祈祷之后, 信使向人们报告了俄狄浦斯是如何去世的。他离开了他的女儿,并且只在德修斯一个人的陪伴下,走向了女神们的圣地。 因为这里是他的最后安息之地,所以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 信使们看见德修斯: 用双手挡着眼睛,好像看见什么可怕的景象,而这些景象是没人能够忍心去看的。 我们在这里又发现了这部悲剧对可怕及恐怖事物的强调。 我们刚刚引用的那些话很清楚地表现了母系体制的残余是如何与获得统治地位的父系体制融合在了一处。信使报告说他看见了德修斯: ' I- U9 h5 k: _/ A1 Q. i
对俄狄浦斯去世的最后描写也显示了父系社会和母系社会的融合。信使继续说道: 但是俄狄浦斯到底是如何死去的,除了德修斯以外没有人知道。那时没有狂怒的雷电之神的咆哮,大海也没有掀起巨浪;无论是天神的使者,还是冥府的黑暗之神,都没有让他痛苦地死去。因为他的死,既不是因为悲痛,也 不是因为疾病或者伤害,他的死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死。如果有人把我当作是傻瓜,说我在胡说八道,那我也不要求他一定要相信我的话。 0 ~8 ~4 u2 b& ]3 r5 s
7 ?7 Y$ t1 r" c4 o 信使也迷惑了,因为他不知道俄狄浦斯到底是被天上的神还是被地下的神带走了,即他不知道俄狄浦斯到底是被代表父系社会的神还是被代表母系社会的神所带走。但是有一点我们是可以肯定的,在母性女神被奥林匹亚的众神征服以后的几个世纪的神话故事当中,这种疑惑只能是一种秘密信仰的表示: 即俄狄浦斯回到了他所属的地方,回到了他母亲住的地方。 1 S0 Z8 g3 U9 H6 Z% Z+ B. h" N
《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的结局和《俄狄浦斯王》的结局是非常不同的。在后一部悲剧中,他似乎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个悲剧性的罪犯,他的罪恶使他永远离开了他的家庭和他的人 民,他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虽然每个人或许会怜悯他,但是每一个人又都憎恨他。而前一部悲剧,在他死去的时候,他身边有他可爱的女儿和他的新朋友所围绕,因为他是他这些新朋友的恩人;他不再有罪恶的感觉,相反他怀着对自己正确行为的满足感而死去;他不再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他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因为他回到了统治这一地区的大地女神的家。那充满于《俄狄浦斯王》中的悲剧性罪恶在《柯洛那的俄狄浦斯王》中已不复存在,而唯一尚未解决的冲突也只是父子之间的矛盾。
. |# w* T7 Q) z9 ?4 @& V) v m 父系原则和母系原则之间的冲突是贯穿于第三部悲剧《安蒂冈》的主题。在前两部悲剧中并不显眼的克列昂已经在这部悲剧中渐露头角继而清晰可见了。在俄狄浦斯的两个儿子被杀以后——一个是死于为了争夺皇位而攻打底比斯的战争, 而另一个则是为了捍卫他的皇位而死——他成了底比斯的暴君。克列昂下令埋葬那位合法的国王,却不准埋葬那位挑战者的尸体——这种做法对于希腊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克列昂代表的原则是国家法律高于血缘关系,人民必须服从权威,这是一种与人本主义原则相悖的法则。安蒂冈拒绝为了权威的、神人同治的原则而侵犯血缘关系以及人类统一团结的法则。 % d: _3 F4 Y, @# f" N7 N+ g) ]
克列昂和安蒂冈所代表的法则,就相当于巴霍芬所叙述的父系与母系的法则。母系原则把血缘关系看成是基本的、坚不可摧的纽带,它提倡人人平等以及人的生命和爱的至高无上。 父系原则则超越了血缘关系,它强调的是男人和妻子之间的关系,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关系。这是一种强调秩序、集权、服从和等级的原则。 ; t* }# H; u/ {8 p0 f
安蒂冈代表的是母系原则,她与父系原则的代表人物克列昂做着不屈不挠的斗争。相反,伊丝眉妮却接受了自己的失败而屈服于取得胜利的父系秩序,她是受父权统治的广大妇女的象征。索福克勒斯通过她对决定与克列昂抗争到底的安蒂冈所说的话,使她的这一角色充分地体现出来了: 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已经完全孤立无援了——我们该考虑一下我们的退路了,我们的结果也许会比其他人更惨。如果我们违反了法律,我们就是违反了国王的命令或他的权力。不,我们必须要记住,首先,我们生来就是女人,是不该和男人抗争的女人。其次,我们是受强者的统治,因此我们必须承认这些现实,服从比承认更痛苦。因此,我请求天国里的女神们宽怒,我已遭受了难以忍受的压迫,我将顺从我们的统治者。身为女人去做不该做的事,是不理智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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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丝眉妮接受男性权威地位,承认女人不应该和男人抗争。她对女神的忠诚,只表现在祈求女神宽恕她对统治者淫威的屈服上。
8 d( b1 F% ?6 m7 Z1 H6 K4 j# d 母系世界的人本原则是,强调人的伟大和落严,这一点在合唱队赞美人的力量时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世界止有许多奇迹,但却没有比人更奇妙的了。人类渡过了白色的海洋,人类经受住了狂风暴雨的考验,他们战胜了一切艰难险阻,这是多么值得赞扬的伟大力量。而土地,这最古老的神,也被人类孜孜不倦的一年年的耕种而彻底地改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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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系和母系原则的冲突在这两部悲剧中也得到了充分的展开。安蒂冈坚持说她所服从的法则并不是奥林匹亚诸神的法则。她的法则“并不是适用于今天或明天的法则,她的法则是永久性的,而且没有人知道这种法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法则是一种叶落归根的法则,它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母系宗教的原理之中。安蒂冈代表人类的团结合作以及包容一切的母爱原则。“我的天性不是僧恨而是爱”。 9 P" M' k: J2 P9 W$ o
对克列昂而言,服从权威是高于一切的价值观念。如果人类的团结和爱与服从的原则相悖,那么做出让步的一定是团结和爱。为了维护父系的权威和自己的男人气概,他必须要战胜安蒂冈。 “如果胜利是属于她的话,那老实说,我就不是男人,她才是男人。”
/ d) {' C+ [, c# ^ 克列昂以无比坚定的语气,陈述了代表权威的父系原则: 是的,我的儿子,这是你内心一定要遵循的原则,即 “一切都要服从你父亲的意愿”。人们就是为了这种服从, 才希望看到“有责任心的孩子”在自己的身边长大成人——这样才可以报答他们的父亲嫉恶如仇的态度,同时 也能帮助他们的父亲在朋友中得到赞誉。但是对于那些养了“不肖子孙”的人,我们能说什么呢?他们不过是给自已带来麻烦和痛苦,给敌人带来胜利的喜悦而已。我的儿子,你千万不要为了快乐,为了女人而丧失了你的理智。你要明白,与一个邪恶的女人共同生活所得到的快乐只是一种转瞬即逝的东西。因为世上有什么比爱一位虚伪的朋友更痛苦的事呢?不,把她当作你的敌人,厌恶她, 让她到地狱里去寻找丈夫吧。因为我告诉你,她是城中唯一公开反对我的人,我不能对不起我的人民,我不想成为骗子,我要杀了她。 因此让她去祈求她的亲属吧。不过,要是我有这么一位任性的亲属,我是不会听信她的话的。要是你在自己家里是个有责任心的人,那你在国家里也能获得你应有的权力。“不过要是有人侵犯了法律,或是反抗他的统治者, 那么他是决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赞许的话语。不,这个城里的任何人都要绝对服从,不管事情是大还是小,不管事情是否公平,我们需要的就是绝对服从。而且我可以肯定,那些能够服从的人,不但是优秀的统治者,而且还一定是位优秀的公民。”在枪林弹雨中,他必须坚守他的岗位,永远忠实地站在他的朋友一边。 不服从是最可怕的罪恶:它可以使城市毁灭,使家庭离散,使同盟溃不成军。那些由于正确的信仰而生存下来的人,他们的安全多来自于服从。“因此我们必须支持这种秩序的来源,不要让女人毁了我们。即使我们不得不失效,我们也要败在男人的手里。那我们就不会被骂作是比女人还软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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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的权威和国家的权威是克列昂代表的相互作用的两种最高价值观念。儿子是父亲的财产,他们必须为他们的父亲服务。家庭中“父亲的绝对权威”是国家的统治者绝对权威的基础。公民是国家和统治者的财产,因而“不服从就是最可怕的罪恶”。 8 \/ X" Q4 q: o$ ]: l
克列昂的儿子海尔曼代表的就是安蒂冈为之奋斗的原则。虽然开始他试图劝阻、说服他的父亲,但是当他看到他的父亲决不让步时,他就公开宣布了对他父亲的反抗。他依据理性和人民的意志进行反抗。当克列昂指控安蒂冈犯有“犯上的罪行”时,海尔曼的反叛性回答是: “我们所有底比斯人异口同声地否认这一点。” 克列昂辩称: “我难道要依据别人的判断而不是自己的判断来统治这个国家吗?” 海尔曼的回答是: “这不是属于一个人的城市,你的专制会使一座城市变成荒漠。” 克列昂把辩论拉到了他自认为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个孩子已经被女人征服了。” 海尔曼指着母系的女神回答说: “她们对你,对我,对地下所有的神灵都是重要的。”
6 r6 c8 W6 A: t" d 到目前为止两种原则已经被陈述得非常清楚了,而悲剧的结局也不过是表现了最后决定的要点而已。克列昂把安蒂冈活埋在洞穴中——这一结局又是她与大地女神紧密相连的象征表现。那个预言家,德雷西亚又出现了,在《俄狄浦斯王》中, 他使俄狄浦斯认识到了自己的罪恶,这一次,他又让克列昂明白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由于恐惧,克列昂让步了,他自己跑进洞中试图解救安蒂冈,可是安蒂冈早已死去了。海尔曼杀父失败后自杀了。克列昂的妻子伊利狄丝,听到她儿子的死讯后也自杀了,她还诅咒她的丈夫,说他是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 克列昂认识到了他的世界的彻底崩溃以及他的原则的彻底失败。他承认自己道德败坏,而这部悲剧就以他的忏悔而结束: 啊,我,这种罪恶不会发生在别人旁上!我,虽然我拥有真理,可我还是个凶手,我这个可怜的人。带我走吧,哦,我的仆人,快些带我走吧,我命该如此,我生不死…… 带我走吧,我求你了。我是个轻率而愚念的人。我杀害了你,我的孩子,可我不是有意的,还有你,我的妻子——我是多么悲伤啊!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析求宽怨,到 哪里去寻求帮助,因为我已铸成大错——而就在前面,毁灭一切的命运正等待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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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X" a L K* @ 我们现在可以回答我们一开始提出的问题了。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三部曲中所陈述的俄狄浦斯神话真的是以乱伦罪为主题的吗?杀父是由于嫉恨的结果的象征表现吗?虽然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俄狄浦斯王》的结局中是有待斟酌的,但在 《安蒂冈》的结局中则是毫无疑问的了。在《安蒂冈》的结局中,失败的不是俄狄浦斯,而是克列昂,以及他的权威原则、个人对众人的统治原则、父亲对儿子的统治原则、独裁者对人民的统治原则。如果我们接受母系形式的社会和宗教,那么毫无疑问,俄狄浦斯、安蒂冈和海尔曼都是母系社会古老原则的代表,即他们是平等与民主的代表,他们与主张统治和服从的父系原则的代表克列昂是截然相反的。 9 e) K* M. I6 t f0 i5 x
然而,我们的分析结论还需要考虑另外一点来补充。虽然俄狄浦斯、安蒂冈和海尔曼与克列昂之间的冲突代表的是父系原则和母系原则之间的冲突,但我们必须透过索福克勒斯的时代的特别政治及文化背景,以及他对这些背景的反应来理解这些冲突,尤其是这些冲突的神秘部分。 # f+ y" j0 o6 l# y
伯罗奔尼撒战争对雅典政治独立的威胁和战争开始前流行于域内的瘟疫,都对古老的哲学和宗教形成了致命的打击。的确,对宗教的攻击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索福克勒斯时代辩士们的言论和学说里,这种排斥和攻击曾达到高潮。索福克勒斯尤其反对那些辩士们,因为他们不仅宜称要建立由一位智者统治的专制政府,而且还要把“人皆为己”奉为道德原则。这些辩士们所宣扬的以自我为中心的超人伦理和反道德的机会主 义是完全与索福克勒斯哲学相违背的。克列昂就是索福克勒斯创造的代表这一派辩士的角色。克列昂的演说甚至在风格和表达上都和辩士们的言论形式相同。 8 Y4 V; i$ `& e" Q' W
索福克勒斯在反击辩士们的论争里,以新颖的表达言论,强调了古老的人民宗教传统和他们对仁爱、平等及正义的坚持。“索福克勒斯的宗教态度基本上不是集中于国家法定之宗教,而是集中于一些有益的附属性力量上。这些力量比奥林匹亚诸神更接近平民大众的信仰,是人民在伯罗奔尼撤战争的战火考验中的再度信仰力量。”这些力量与“类似贵族的奥林匹亚”诸神不同,我们了解到,她们是母系世界的女神。
3 _' n* H# H4 T 于是我们可以看出,由俄狄浦斯三部曲所表达的索福克勒斯的思想都是对当时辩士们的反击,以及索福克勒斯对古老的非奥林匹亚宗教观念所表现出的怜悯同情之心。以这两者的名义,宜扬了人类尊严及人类的血缘关系的原理绝不能屈服于国家的反人性的权威原则以及机会主义思想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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