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水逸 於 2013-11-12 01:33 編輯
这个故事,是很多故事的尾声,也是他,记忆里最深的角落。 请允我,慢慢道来。 “等你回来。”
“嗯。” 每一个星辰都充满了他自己的故事,当那个故事写完的时候,他才能从自己的眼中读到过去。 磅礴的大雨将不远处的战火熄灭了几分,残留在空气中还有些许惆怅。这已经是绕过两个山头所见到的景象了。 “走吧。” 他轻轻的拍着身边的白马说道。 雨水从他的发梢滑落,稍稍带走了一点泥土的污渍,却也让整个山路变的难以走动,所以只好下马行走。 身体早已有些疲惫了,释然与焦虑在他的眉间缠绕,复杂在心中蔓延,只有这时,才知道,看着不是自己绝境的绝境,终于可以卸下一身戎马了。 他只是奉命行事,却也无从为国忠良,他知道,这天下,并非可忠之天下。 败,早已无关荣辱。 剑,不指苍生百姓。 一颗繁茂的树下,他将马栓在一旁,缓缓靠着树干歇息小会儿。 不经意间,抬起头,无垠星海,月色弥漫。从当下起或许真的变得简单了许多,只是不知……是否安好。 马蹄该向何处? 家。 一屋一顶可谓家耶? 否。 何意? 归属。 静谧的月色在不远闪烁着,将整个大地铺满银光,困意渐渐浮现了出来。他使劲的摇了摇头,努力的与黑夜抗争着,再次踏上路途,这已经是不眠夜的第二天了,除了雨水,还未曾用过什么东西果腹。 只是,一人一马,步履未歇。
那天,他跪在庙堂里祈愿着什么,厚重头盔被他放在了蒲团边的一角,在微风当中细语着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 在他后边,在更远的门外,列队的兵士等待着出发前的最后一刻,人群在夹道两边探头相望。 风,是冷的。 “……愍我愚诚,满我所愿。” 不过一点时间,只有风将那些密语之言琐碎消散。他缓缓起身将头盔用胳膊夹住,转身离去。望着门外兵士百姓,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在这微冷的时节里,弥漫的很远……很远。 骑在白马的背上,耳边总能传来人群中细小的声音,没人相信旗开得胜。或许连他自己也这样觉得,或许,在身后的每一张年轻的脸孔都这样的觉得,然而,天职所需。 在快要到达城门的时候,他在人群中瞥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并没有像这空气一般沉寂,而是随着队列一直移动到了城门口。他依稀看见那个人影冲着自己点了点头,他知道,只是,尽力而为。 城外的天似乎变了,变得更加沉默不堪。有时他会不经意的回头,然后叹气摇头,谁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大概兵士们也已经没有那个闲心胡思乱想了。 他并不是个很好的军人,他也没有誓死效忠,乃至临战前,他也只是告知兵士们,尽力则矣。 也许,他早已知道答案了。
晨曦的空气在一夜大雨中显得格外清新,也稍稍刺激了他早已麻木的神经。那些厚重的盔甲早已被他扔在了路途当中,丢盔弃甲?他并不这样觉得。只是这一世到底在寻求什么,本来,似乎还有很多更美的景色,还能创造更好的……他将飘渺的意识拉了回来,映入眼帘的不远处有着那么一户人家,便想要讨些水来饮用而已。 将马拴在了房子不远处的池塘边,马儿也迫不及待的低头饮水开来,而他则对着边上的水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那些战争的痕迹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了,至少现在像个赶路的普通人。 他把手放在了门板之前,有些犹豫的敲打了起来。 敲门声一共响起了三次,而他等了比三次更久的时间,门微微的开了一个小缝,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那是一个汉子警惕的声音。 “赶路人,只想讨要点水喝而已,我没有带武器。” 他疲惫的笑了下,并将身子展开示意自己毫无害意。因为他瞧见了,在汉子身后随时能够抓起的斧子。 过了那么一会儿,汉子终于放下了戒心,打开了门,并望着眼前的陌生男子,但并不打算请他进门。 他很理解,便静静站在那里,等着汉子把装满水的碗递给他。 一共喝了四碗,随后,汉子又给了他一块饼让他路上吃。 感激之后,便要离去。 “你这是去哪里?现在山外已经混乱不堪了。” “回(那个地名不知道了)。” “别去了,那里已经被攻破了,到处都是那帮人。” “是嘛…但有些事要回去呢。”他淡淡的回道。 “天大的事情,还不就是活命吗?”汉子依然劝解着他。 “命……吗?” 他笑了下,转身向汉子作别,然后跨马离去,在马蹄之下,残风卷起几片碎叶,散落在空气当中。 “希望你能活着吧。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事。” 汉子看着远去的影子,喃喃而言,他注意到了,在说道城破的时候,那男子的手攥成了拳头,很紧,很紧……
那是多久以后,已经无从知晓了,他看到有浓烟从很远的地方冒了出来,天空回荡着乌鸦的叫声,他知道那是哪里。这已经过了很久了,他皱着眉望着山下的破城,在他心里,是一半的焦虑与一半的信任。 活着。 在距城外不远的林子里,他将马留在那里,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剑刃上倒映着当空的明月,清晰而温暖。那一刻,看着那倒影,他笑了一下,然后隐没在前方的黑暗中。 或许,人在真正专注的时候,真的只会在意那个目标而已。有的时候,这一刻,人,会超越自我的全部。 在一个废墟的角落,他找到了进城的入口,周围布满了敌人的声音,他缓缓的摸索着前进。 经历好几次差点被发现的危险,终于,有一个门外歪斜着木杆的房子映入了他的眼帘,院门早已大开,这让他本来已经有些担忧的心揪的更紧。 他小心的走了进去,在悄然声息的屋内,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像一面鼓一般不停的捶打着。 使劲稳住自己不安的内心,他走进后院。才发现这里已经被翻的很乱了,大概敌人搜索过这里了。但那还没有确定……他走到一个角落,仿佛鼓出很大勇气一般,用剑柄敲击着地面。 轻轻的呼喊,一个名字。 过了很久,依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可他还是那样不断的重复着,这并不关乎其他,仅仅因为相信。 终于,在他将耳朵再次贴在地面的时候,有微弱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一个被砂石覆盖的板子被掀开了。 在那儿,是一个女子的身影,此时的她,脸上布满了泥土与疲惫,而泪痕则将那些泥土抹的更花。 他深深的探出一口气,将手中的剑扔在一边,把似乎已经没有力气的她拉了出来,然后紧紧抱住。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废墟的味道,火光与天空中的月光交替普照着大地,迎着有些寒意的风。谁,都没有说话,这一刻,他只是紧紧抱住了她,紧紧的…… 似乎才想起了什么一样,他将怀里揣着的那块饼拿了出来,塞进她的手里。她拿起饼狼吞虎咽的吃着,好几次都因为太干而呛到,他拍了拍她的背。但她并没吃完那个饼,只是吃了一半,然后抬头看着他。 “我不饿的,吃吧。” 然而她还是掰开剩下的一半,塞给他,让他吃下去。 没人晓得,这两人,仅仅靠着水分度过了多少天。 或许,不单单是水分吧…… 他拉着她的手一路小心的躲藏着,顺着进来的轨迹,终于逃了出去。 那时,他的手拉的很紧,仿佛就怕一切只是梦境一般。 在林子里,他们回首望着曾经的城市,心中百感交集,只是一切都不再从前了…… “走吧。” 她点了点头,他将她扶上马去,然后策马离开。 在路途中,他能感到身前的她已经睡着了,真的太累了,无论这身还是这心。 现在,终于能放下了。 这一刻,他只想走的更远一些,远离所有那些已死去的束缚。
远去的路上,她病了。 头很烫,大概是饥寒劳碌所致吧。 所以不能再走了,他找了一间还算完好的民宅,将她背了进去。 升起暖和的火苗,他将能够寻来的食物用锅子全部煮成了温暖的汤。一口一口喂她服下。 在那里,经过了几天,他也在外边的植物里找到了能够作为药材的东西,只是不知能不能有效。 有一个晚上,天非常的冷,但因为害怕被发现,往常总是夜晚便会熄灭篝火。今晚不行,虽然可能有敌人,但他更担心她的身体。 于是,火光一直亮着,他在一侧靠着她,设法能够带来更多的温暖,同时注意着外边的动静,就这样,度过了一夜。 所幸的是,她的身体渐渐的好转了,也终于能够再次上路了。 其实那晚,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把自己盖着的东西努力的又盖在他的身上。 “我们去哪?”恢复过来的她有时会问道。 “再也不用顾虑过去,再也不被束缚,能够拥有未来的地方。” 他充满信心的说着。
马蹄不断在路面上留下痕迹。大概留下了很多吧,春去春又来。 终于,在一个能够依山傍水而临近人烟的地方,他们打算落脚了。 在那么一块空地上,他用身上仅有的财物请来了附近村子里的工匠,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 房子,随后又用木桩围了个小院子。 他亲手在院前种下了一株小树,等待着它的成长。
多少年了,到现在,终于能够拥有两人所期盼的日子了,再也不用刀兵戎马,再也不用担忧恐惧,只是,就在这里,家。 夜风飘舞,将树叶微声奏响,月色之间,箫声回响在寂寥的大地当中,她坐在屋前静静聆听着,那须臾而飘渺的声音,如流光般在空气中舞动。 不经意间,或许是泪滴从她的眼眸涌出,她将头侧向另外一处,却始终还是哭了出来,淡淡的却并不忧伤。 他望着她,依旧吹奏着那曲月下之声。 “我好高兴……如果能就这样一直下去。” 回答她的仍旧是那悠远的箫声,他就站在那里。她没有听出,那一瞬间,曲声有些摇曳,只是有些摇曳而已。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在那里种了很多东西,乃至花花草草也添加进了园子里,显得格外充满了生机和温暖。她在闲暇之余,也在附近的村子里教孩子书写文识,有时也能拿到村民送予的礼物,虽然只是些不怎么好的食物。 两人的经营下,一切都变得很好,乃至他有些担忧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这已经过了一年了。 有时他们会商量成亲的事情,也许曾经这件事太过无法实现了,然而现在却又来的那么突然。 “再过些时日吧,我心里有个直觉,相信我。” 他常常这么说道,但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想与面前女子结发呢? 只是不知为何,他决心再等些时候。 秋风萧瑟,枯叶陨落,那时的山里连同院子都布满了火红的叶子,每当踩上去的时候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那段时候,他总显得心事重重,却不知从何起因。她有些担心。 “我没事。” 每逢问道,他只是摸摸她的头,笑着说道。 但她觉得,他心里有什么事情。 有一天,她从外边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后院打磨自己的剑,那柄剑一直被他藏在屋内,为了怕被人看到。 “你在做什么?” 她小步的走了过去,右手稍稍举起贴在胸口,看的出她有些不安。 “老伙伴好久没晒太阳了,只是拿出来看看,修补修补。” 回应她的依然还是不变的笑脸,就像展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她站了一会儿,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牙轻轻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那一刻,只有风敲打着树叶的声响,在他们之间回荡。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剑,走到她的跟前,将她拥入怀里。 “你相信我吗?” “相信……” “会听我的话吗?” “什么话。” “会听吗?” “听。” 她察觉到他将自己抱的很紧,特别的紧。
风停的时候,往往都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但对于尘埃,是没有选择的,而人却有。 在不久之后了,一天夜晚,那些敌人,将他们的房子团团围住,为了能够抓住他,回去邀功要赏。 那晚,是很冷的秋夜,漫天的枫叶在风中陨落,在月色之下更加凄冷,二十步之间,他与那些敌人如同静止一般的对峙着。 而她躲在他的身后,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左手一直拉着她,温暖而坚定,可是她却非常的害怕,他能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 明明一切……有了房子,有了一个和平的地方,有了家。 她的泪水突然有些翻涌了……就快成亲了啊。 “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的话吗?” 她的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 “记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已经不能僵持太久了,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前边,你……” 他突然哽咽了一下,只是小小的那么一下,可还是被她察觉到了。 “你趁现在就赶紧转身跑去屋后,骑马从小路跑。” “那你呢?” “我拖住他们,如果我们一起走,就都跑不掉了,听话。” 一瞬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同犹豫都没有,她颤抖的手突然很用力。 “我不走。” “你不是说会听话的吗?”他无奈的微微笑了下。 “我……绝不走。” 她的声音明明还是充满了恐惧,但却又如此的坚决。 喧嚣的风将树叶吹的很响,淹没了两人的耳语,他感觉到了,不远的敌人已经有些焦躁了。 “如果你相信我。就别在这碍手碍脚,他们还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有你在这儿,我没法放开。所以……听话,走。” 她却依然还是没有松开那只拉着的手,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为了我……走吧。两天后我们在老城外的地方见。” 他安慰她说道。 可是她却突然哭了。 “如果……如果你没来呢?” 在沉寂的空气当中,他仰头望了望月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瞬间,他转过身去,捧住她的脸,轻轻撩开额前的发丝,亲吻了她的额头,身后,那些敌人迈动了脚步。 “相信我。” 望着她的眼睛,他点了点头。 做出了艰难的抉择,终于,她跑向了后院,在白马之上,飞驰而去,路上的两个敌人并没能拦住她。飞奔向前之时,她回头望着已经拔剑的他,大声喊着什么,他却没能听到。 而在她转身跑向后院的时候,他将剑抽出,迎向敌人,那时,他默默说道。 “如果的话……别等我。” 在敌人的连连围攻下,他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看来真的很难支撑住了。他心中有些无奈的摇着头。 体力终于还是不支了,在抵挡当中,右肋被敌人一剑刺穿,他单膝跪下,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用着最后的力气击倒了一个敌人。随后,他的剑被棍子打飞,无力抵抗而倒下,那一刻,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敌人将受了重伤的他拖去了一个地方,他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一个人影走到自己面前打量着自己,然后用手比刀在脖子上划过。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但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在城里,那一处,人声吵杂。他听到人群中传来不断的叫骂声。 狗官。污吏。 “我吗……” 他无奈的笑着,已经不再想要去理会这些东西了,侧目而视,才发现自己身旁什么时候站了一个拿着大刀的人。 大概是回光返照了吧,他突然发现身体有了些气力,于是赶紧将头抬去环顾着四周,映入眼眸 的是各式各样的人,男男女女,却唯独没有见到那一张面孔。 “见不到了……见不到也好。” 他突然觉得有些安慰,还好,她不知道,别被她看到。 然而却又担心不已,她如何一个人生活下去,她又该再走向哪里…… 他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了。 这一世,最终还是没能…… 人声的吵杂,逐渐变得柔和了,那些一一浮现的回忆,也更加飘渺了许多。风声在他的耳边回荡,最终将一切都带走。 “如有来生,我定去找……” 他那喃喃自语,随着命运,终了。
这个故事写完了,可能与我平常的风格不一样,因为其实这算一个不是故事的故事。我不想让它太虚幻,太小说,也不想在真实里添加过多的渲染。这可能不是一个好的小说,它只是一个淡写的回忆。有那么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无数个黑夜,在寂寞中指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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