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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在学校的顶层,吹着早已晾得凉凉的轻柔的晚风,目光沉没在悠扬的黑暗中。
顶层的人总是不多,或结伴,或落单。不大的风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窃窃私语。一边的黑板上可能都是青春期的怪兽们最内心深处的光怪陆离,但这里的灯没亮,色彩再鲜艳的情感也只能面笼黑纱,说不出一句话,躺在水晶的灵柩里。不知道是黑暗吸纳了所有空气中沸腾的声波,还是黑暗让所有人都不敢打破这宁静,连那脚底,本该与地面的冷石轻叩发出声响的,也温柔地与石面厮磨着。楼下传来的喧嚣,恍然梦中,又宛如隔世。
金属的扶栏在微光的环境下努力聚拢起朦胧的闪烁,倚着出神,体温会透过略薄的衣衫一点点流失,像合不拢的手掌小心翼翼掬起一捧细沙。而这时风来了,轻盈如一瓣蝶。它穿梭在细细的发梢间,它冰凉的纤指揉开眉头微鼓的结,它逸动的裙裾蹁跹掠过翕动的鼻翼。风中藏着的香甜的桂花芬芳不再拘束,游走在平素渐麻木的四肢百骸,耳畔涌来漫无边际的潮汐,我明白哪一簇浪花是新桂展颜,又哪一丛浮沫是老桂葬在风中尘里。
篮球场边上那条小路栽着法国梧桐,我最喜爱的树种。几盏灯被覆在舒展得只余些许罅隙的树叶底下,如玉温润的光晕向上渗透,像一抹最纯净的白色颜料点染在树叶上,浸在几乎静止的黑暗中层析,那无言的翡翠上绽开不可变动一丝的裂纹,沁入了华丽醇馥的羊脂,让人从眼底升起一串惊喜的气泡,浮到灵魂的液面,兀自敞开,一袭或名为默然欢悦的湿润洇濡了心尖。
远望去,白昼操场的图像泼上了满幅的清墨。有人在跑道上奔跑。我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们的步伐,看不见他们呼吸出的炙热的气流,他们血管中的加速的涌动。我只看到许多许多似曾相识的背影,出现在我目所能及的起点,又消失在那被墙角挡住视线之处。所有人绕着这无实质的圆盘旋,就像鹰隼,但总是回放一模一样的镜头。可我总是很傻地想,如果时光放慢脚步,或许眼中的每一个形状、颜色、线条都会不同,可能在尚未烙下脚印之时抬头,就能瞥见自己向远处淡去的影子。
外围有璀璨的万家灯火。他们睁开温暖的眸子时,我没有目睹,他们亦将在我目光缺席的时刻重新披上遮隐辉煌的风衣。橘黄的灯光会深深浅浅地如纷扬的尘埃般弥漫在这酣眠的小城里,勾勒简单的轮廓,定格下不同的景深,就这样不喧不哗地,填充了心脏里酝酿幸福的一角。
矗立在华灯背后,糅合在暗夜之中的低山丘陵,仿佛冬眠似的,绛紫色的脊线呈现温驯的弧度,似乎还听闻那喁喁的梦呓。目及之景看似虚无,却在一片阒然中安详等待种子萌发。此时心中那些未平的心绪,同猫犬身上略显杂乱的叛逆绒毛,而吻着瞳孔的苍然夜色,是一把象牙梳,纵然黑白之色对立得鲜明,但那细腻的触感别无二致,不动声息地理顺了那些芜杂心绪。
仰首伸展酸胀的脖颈,眼睛对准了天空。最近总找不到晴朗的夜空,总是有浅绯的薄云黏在玄宇之上,温吞地挪动着。城里的光给那里装上了玻璃罩,总有灰尘擦不干净。而那后面一定是我期许的遍天星屑,一定是的。总相信那里会有属于我的一颗命运星,指引我越过灰霾前进,即使有时它不能在我的视野中守望。生命中也亦然吧。
铃声预料之中响起,明亮得有些沉寂。转身,台阶一级一级向下曼延,铺成一眼望不穿的留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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