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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红旗乱(中二病依旧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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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4-1-10 22:56: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个,总之挺喜庆就对啦,请让我中二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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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旗乱
省城的历史可以一分为二,前半段属于传统的中国城市,白墙黑瓦,鸡犬相闻,街上可以随意大小便;后半段则属于浮夸的现代城市,有霓虹灯,摩天楼,低俗的电视剧和一个老而不死的我。

文革将历史斩为两段,而我只在这两段历史的夹缝间存在过。
我叫林捍彪,林彪的林,捍卫的捍,林彪的彪。工农子弟,杀人犯,红卫兵。

                                     1

一九六六年八月的某一天,天空阴沉,空气闷热而潮湿,泛着老居民区特有的霉味。昨夜一场暴雨刚过,坑坑洼洼的地面满是积水。 十六岁的我狂奔着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口,在身后溅起一溜水花,四周的梧桐树很茂盛,树叶上滴下隔夜的雨。

小巷尽头那扇熟悉的木门后是我的恋人,杨笙。

她瘫坐在一汪积水中间,试图拼合那些被撕碎的漂在水上的油画。她的裙子被扯裂了,露出白皙的皮肤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淤青。

“捍彪,你看,我终究还是被抄家了啊。”

杨笙是我们学校“最黑最黑的黑五类”。她母亲曾经嫁给一个国民党的司库做了三年太太,解放后依然保留着资产阶级的作风,家里留着油画挂钟之类的玩意,被邻居们鄙视。后来大院里一群小孩把杨笙的母亲当成宋美龄,用拳头大的石头砸成了痴呆。那一年杨笙十二岁。
在邻里鄙夷中长大的杨笙成了她母亲的影子,她会唱那些靡靡之音,会盘头发会化妆,邻里都议论她跟外面的流氓混在一起,直到我堂而皇之地出入她家——他们确认了这件事,然后没了议论的兴趣。
“那些人…打你了?”我问她,“痛吗?”

“家里很多东西都被砸烂了…你会帮我把它们都拼起来对吧?”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些招灾的东西!我是在问你怎么样了!”

“没事...这些都是皮外伤...早就不疼了。”她从水里站起身来,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身体。

前一天晚上,我也参加了那场针对黑五类的大扫荡,我提醒过杨笙叫她把那些资产阶级玩意都扔了,可她就是不听,她说,这些东西是她的宝贝。

扫荡的发起者是六二一兵团,头头是我表哥付战胜,他曾在北京借读,六六年六月初坐火车回到了省城,带回了一个写着“红卫兵”的红袖标和十几把闪亮的砍刀。

表哥告诉我,四野进了北京,罗瑞卿在毛主席的列车上安了窃听器,美帝苏修就要从长江以南和蒙古以北打过来,他爸爸——我们那儿的司令是美帝在东部军区的内应。

“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捍彪,砸碎旧世界的重担将落在我们身上!”

表哥有着煽动的天才,仅仅一个星期,包括我在内,我所在的八中就有上百人加入表哥的组织,每天早晨出操喊口号,学校的公告栏上火红的大字报糊了厚厚的一大层。

一九六六年的六月二十一日,表哥的人占领了广播站,校长负隅顽抗,被表哥从五楼推了下去。一次非凡的胜利,这就是六二一兵团名字的由来。

学校的老师们一个一个戴上了白铁皮的高帽,被他们曾经的学生拴着游街示众,太阳很毒,铁皮高帽被晒得火烫,每次游完街回来,他们头上都有一圈新的燎泡。这群走资派剃了阴阳头,十几个人关在十平米的“牛棚”里,像一窝蠕动的大白蛆。

不开批斗会的时候,表哥和几个“骨干”整天无所事事地抽烟甩扑克,要么就审审那些走资派。我呢,隔三差五地就带着杨笙去中山公园,天真烂漫的我和天真烂漫的姑娘常常四仰八叉地躺在公园的草地上,天上乱云翻卷,有时候那些没羞没臊的云彩化成人的形状,一朵压着另一朵做人干的事,我就在那吃吃的笑。

那时我天真的以为,搞搞姑娘,甩甩扑克,斗斗走资派就能闯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

                                2

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叫陈晓光,每天给我表哥递申请表决心,想加入红卫兵,但我表哥不搭理他,因为他爸爸是个监狱里改造着的罪犯。
“你去问问那个黑五类子女,知不知道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革命的队伍不要他这样儿的!” 表哥这样说。
可是陈晓光最终还是加入了表哥的六二一兵团。有一天批斗会上,表哥在斗一个死硬的白专分子,那人梗着脖子不低头也不认罪,激怒了表哥。

表哥向人群大吼:“谁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我来!”

陈晓光走上批斗台,扛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九八式军刀,刀刃在太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你投降吗?”陈晓光厉声质问跪在地上的人。

“你忏悔吧…”跪在地上的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随后,陈晓光一刀剁下了那个白专的脑袋。

鲜血喷得很高很高,我的眼前有一道彩虹闪过。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人群中,激起一阵惊呼。

陈晓光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接过表哥递来的红袖标,嘴角硬挤出一丝微笑,我记得,从前他给我讲他父亲入狱的原因时,也是这种表情。

——“那个狗屁厂长,屌什么屌?我爸爸一榔头下去,就让他做了太监!”、

——“不抓反动资本家,倒把工农群众给抓了?…你看,这就是刘少奇一伙复辟的罪证!”

——“你问我妈怎么样了….?好得很,哭了两嗓子,死不了…”

   从批斗台上下来的时候,陈晓光还是那副表情。我冲上去揪住他,照他面门打了一拳。

   “陈晓光,你他妈知不知道你杀人啦!”我大吼。

我跟他随即扭打在一起,他被鲜血糊住的双眼流泪了。

   晚上我们坐在王府池子旁边,一人买了一瓶老白干灌了下去。陈晓光打了几个酒嗝,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他告诉我,他早晚要带着百万大军打到北京去,扛起华表捣烂刘少奇的狗头。

    后来,带领红卫兵将杨笙抄家的人就是他。

一九六六年红八月,我们心里的疯狂已如野草一般茂盛。表哥发给我们这些骨干一人一把军刺,叫我们时刻提防反革命分子的疯狂进攻,因为已经有人叛变了革命,试图进行武装夺权。

叛徒是陈晓光。

他在加入六二一两个月之后,就因为率领一群人冲击文革工作小组而被六二一开除,这群自由主义者在五中成立了新的红卫兵组织,红纠司,第五中学红色纠察司。那时街上红卫兵斗争的武器已经从皮带变成砍刀,一个大时代来临了。

一场又一场令人窒息的武斗之间,杨笙成了我唯一的安慰。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要去她家,攥着她柔软的手向她倾诉那些支离破碎的残酷片段——砍刀,武装带,染血的柏油马路,膨胀发臭的尸体,盘旋而下的乌鸦。

“不要害怕,你不会死的…况且死是很简单的事,一瞬间,你就消散了,找不着自己的影儿啦….”

她抚摸着我的脸颊对我微笑,笑容宛如倒映着繁星的溪水,在藏青色的暮色里我抱紧她,把头埋在她的发间尽情哭泣,然后黑夜降临了。

那天,城市里雾蒙蒙的,太阳却很亮。杨笙家的大门半掩着。

我看见我的表哥浑身赤裸,压在杨笙洁白的身体上,他喘着粗气,身体一起一伏,周围有几个六二一的红卫兵笑着指指点点,他们的裤裆里都撑起了伞,而杨笙的母亲倚着门框神情呆滞地看着。

有个人看见了我,他坏笑着对我说,捍彪同志,别急,你表哥上完就轮到你了,打了这么久的仗,憋坏了吧,这儿有个军嫂。

我掏出军刺照他脑袋刺过去,他向右边一闪,我刺偏了,只捅开了他的腮帮子,血流了一地。

“放开她!放开她!她是我的女人!“我大吼,用军刺指着表哥。

四周的红卫兵先是一惊,随即脸上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们从衣服里掏出武器朝我围拢过来。一阵惊慌攫住了我,我像狗一样地逃了。

我像狗一样地逃了!我喘着粗气,肺像要炸开一样,不管不顾地逃开身后追杀我的红卫兵。天边夕阳很红,石板路上仿佛涂满了鲜血,仇恨如同雨后的雾气般在我胸中升腾,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见过杨笙,听人说她被我表哥关进了牛棚。

                                3

那天晚上,我对着家里的毛主席像枯坐了一夜,第二天我加入了陈晓光的红纠司,并且给他带了一份礼物——六二一兵团核心成员的家庭住址。

“你为什么给我这些,捍彪同志?”陈晓光问我。

“个人恩怨。”我说,“以及,我也要跟你一起,干烂这个狗屁旧世界。”

几天之后,陈晓光果然针对六二一的骨干们实施了斩首行动,可他低估了表哥的能力,表哥不仅牢牢地掌控了六二一兵团,还跟若干工会结成了联盟。

斩首行动的第二天,红纠司就有十几人下落不明。陈晓光想要拿着刀枪跟我表哥干到底,我告诉他,想当李德博古,你就去。

“那我们怎么办,跟那群孙子谈判吗?”

“是,但在谈判的时候记得藏好砍刀。”

谈判地点选在机床二厂的食堂,方桌两边总共是十个人,他们六个,我们四个,食堂里电扇不怎么管用,所有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汗。桌上摆着一盆清汤,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芹菜,不要说十个人,三个人吃都嫌少。

“同志,我们这次的会面,旨在消除六二一兵团与红纠司的分歧。” 陈晓光伸出一只手,表哥没有握。

“我谨代表红纠司,向六二一兵团致以革命的问候…”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分歧,所以你也别给我整那些有的没的,你们杀人放火,就是一群黑五类和投机分子组成的暴徒,改正错误才有谈判的余地!”

“谁才是投机分子?谁犯了错误?还记得12·16大会上的讲话吗?血统高贵?精神贵族?什么东西!你们保皇派跟‘西纠’是一路货!”我身边的刘洪刚急眼了,涨红了脸吼了过去
对面有几个比较横的凳子一摔站了起来,表哥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
“你过来。”表哥说。
陈晓光正要过去,我拦下了他,大踏步走到表哥面前。表哥瞪着我,我也瞪着他。
“你个狗操的野种。” 我说。
他大叫一声猛地端起桌上的汤盆,朝我的脑袋重重地砸了下去,我没有躲。
在那一瞬间之后,我抄起地上两个酒瓶子,一手一个,下死手砸在表哥的脑袋上。
极响亮的碎裂声,酒精和血的味道从鼻腔钻进每一个人的大脑。
表哥满脸是血倒在地上,我站在两班人马中间,一样的绿军装,一样的武装带,事先藏好了各自的棍子和刀。
——“操他妈的拼了!”
那次派仗,我们四个都挂了彩,我的表哥瘫在血泊里抽搐不止,对面剩下的五个人躺了三个,跑了两个,食堂里的桌子椅子被砸得稀烂。
“你是故意的。”
“是,他是个畜生。”
“痛快!真他妈的痛快!捍彪,我早就知道,你这个朋友我没有交错!”
“你放屁吗?六二一的援军一来,我们都要玩完了!”旁边有人叫道。
“你们都知道,这畜生他爸爸是个军长,”我说,“我们把这畜生绑了,找他爸要两条枪怎么样?”
天已经全黑了,门外路灯的光打在我们棱角分明的脸上,我头上的血结成了一整块,很难受。
4   
那天晚上,我们红纠司一百六十多人扛着若干“打倒修正主义当权派”横幅和我奄奄一息的表哥去了我叔叔那。说明来意之后,我被两个警卫连扶带架提溜进他的二层小楼。
我的军长叔叔的背已经驼了,他没穿军装,肥肉全堆在高高的扶手椅上,地上散落着被揉成团的废稿纸,桌子上还放着一张,我想拿过去看,却被他一把夺过然后撕碎了。
“放肆!”他的声音在屋子里炸开。
“首长好,我是您侄儿,红纠司的小将林捍彪!”我笑着给他敬了个军礼,他不说话,撑着椅子一喘一喘的。
“首长,您的儿子参加反革命活动被我们抓住了,您说,我们是把他教育一下交给您呢,还是直接交给人民群众呢?”
“你们随便,那小畜生昨天刚从家里跑出来,他说啊,爹,你他妈就是个搞修正主义的老军阀,等我当了将军,你们这群杂碎统统都要杀头!你听听,手底下有几个兵啊,就要杀司令的头!…..”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因为他看见我在读他扔在地上的一张废稿:
“敬爱的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尊敬的中央军委和各部门领导,我在此沉痛的反思过去一年来所犯的政治错误……哦,哦,原来是这样啊,修正主义的老军阀?”
“你想要什么?”
“五十条步枪,放你儿子。”
“这不可能,没什么可谈的,你和你的人再不走,我们就要清场了。”
“你儿子在我们那里,他背着反革命的名头被斗死了,你也成了反革命他爹。”
“你们这群畜生啊,国家就要被你们给糟践毁了——告诉外面的人,再不离开,军队将会武装清场!”
“毛主席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国家都快被你们这群修正主义老王八蛋搞变色了,怎么就不能给我们几十条枪来保卫这新生的红色政权?——你要清场就去清场,老子倒要看看,人民的军队到底是支左还是支右!”

我叔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日你娘,老子跟着彭老总抗战八年——!……”

“接着说啊,跟着谁抗战八年?是跟着毛主席抗战八年,还是跟着反动分子彭德怀抗战八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木然地站着,而我包着纱布的头也感到了刺痛,于是我递给他一根烟,他颤抖地把烟接过去,点上了。隔着烟雾我看见他脸上豆大的汗珠在往下滴。
我凑在他耳边说:“首长,赶快让军队给红纠司让开一条道,不然您那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儿子就要死了。”
——他说,好。
——我从没有笑得如此大声过。
陈晓光开着一辆抢来的卡车一下又一下猛撞军械库的大门。尘土飞扬,火花四溅,钢铁与钢铁相撞的声音震耳欲聋,库门警灯骇人的红光扫在我们的脸上,为我们镀上神圣的红色。
一声巨响,烟尘中卡车翻倒在地,军械库的门闩也被撞断了。我把陈晓光从翻倒的车里拼命拉了出来,他推开我朝着军械库的方向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沾满血和土灰的笑脸被泪水冲花了。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将亮,我搀扶着陈晓光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前头,身后我的战友们一人扛着一杆上了刺刀的五六式,雄赳赳气昂昂。不知是谁把打靶归来改了歌词,唱了起来:
“日出东方红霞飞,战士出征把号吹把号吹!吹得彩霞漫天舞,吹得歌声满天飞!胜利的歌声满天飞……”

后来我曾见过我的司令叔叔一面,那时他已经被免职,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蓝中山装,拉着一辆破旧的地排车,佝偻着走过慈林院街的街口。车上是我的表哥,他被被子严严实实地裹着,身体虚胖,口歪眼斜,嘴里重复嘟哝着一句话:
“打倒我爹,打倒我爹,打倒我爹…”

我们四目相对,然后表哥对我露出孩童一样天真丑陋的微笑。
                               5

一九六七年十月,在炸毁死对头六二一兵团控制的城西火车站之后,我们红纠司举行了一场胜利大游行。
歌如潮,枪如林,红旗漫卷西风。红纠司的卡车开过满目疮痍的大街,道路两边的革命群众夹道欢呼。陈晓光手持喇叭站在卡车顶上演讲,他穿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声音有种让人疯狂的力量。
“历史的车轮是阻挡不住的!从美国的华尔街到到巴黎的凯旋门,整个世界的工人阶级都觉醒了!眼下的白色恐怖算得了什么!我们手里有威力无比的红色宝书!我们面前有永不落的红太阳为我们照亮方向!”
     我从他手里接过喇叭,抬头看见天上的飞鸟向我们投下不祥的阴影。
“打倒保皇派!砸烂公检法!保卫毛主席!”
——“打倒保皇派!砸烂公检法!保卫毛主席!”
     卡车下的群氓其实不会发声,我也好,晓光也好,听到的都是自己被放大千百倍的回音。
突然,有一个小女孩从路人中间窜出来拦在卡车前面。她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绿军装,戴着六二一兵团的袖标。她涨红了脸高举红宝书冲我们大喊着什么,我没听清。
随后,那个女孩一把脱下了绿军装,她皮肤白嫩,胸脯还没有发育,赤裸的上身缠着一圈雷管。
轰。   

一阵剧烈的闪光过后,那个女孩破碎的血肉在地上画了一个规整的大圆。人群愣了一愣,随即开始尖叫着四散奔逃。卡车的前玻璃被炸得粉碎,开车的刘洪刚死了,许多亮晶晶的玻璃碴子插在他血肉模糊的脸上。我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在看一面镜子。
纷乱的人群中,有一个扎麻花辫的姑娘站在路中央盯着那滩血迹一动不动。一种预感让我想要快步走上前去看清她的脸。
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感到有一条大鱼从水里跃起含住了我的心脏。
她是杨笙。
回到指挥部,我强忍着狂乱的心情主持了紧急动员会议,然后朝着杨笙住的大杂院一路狂奔,太阳就要落山了,小巷两边的梧桐树被夕阳染成金红色。我气喘吁吁地推开那扇破烂的木门时,杨笙坐在花坛上,披散着头发望着天空出神,院子里铺满了落叶。
此时的我比从前强壮了很多,腰间别着一把崭新的勃朗宁手枪。
“我表哥,被我打残废了。”
“好啊。”         

“还有谁欺负过你,告诉我。”
“你们所有人。”她盯着我冷冷地回答。
——“除了你和你表哥之外,还有很多人来过我这里的…听过这样一句顺口溜么,天桥的电影杨笙的逼,一次只要一毛七?”
——“我就想从你们手里保住我和我妈,可我妈还是死了,就在我被你表哥关起来的那段时间,有个红卫兵给了我妈一根麻绳,她就去上吊了——大院里没有一个人为她收尸,她在房梁上吊了整整三天…”
“谁干的,你告诉我,我去活剥了他!”我大吼。
“子弹是杀不死你们的,杀不死。”
沉默。
“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呢,一点都没变。”
“是么。”
“不对…你长高了啊,我现在这样踮起脚尖都够不到了…”她勉强挤出一个令人心痛的微笑,我鼻子一酸,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信不信,我会活得比你们都长久?”她附在我的耳边问我,而我没有回答。
“我该走了,今天晚上附近会有枪声,不要怕。”
“去哪里,杀谁?”
“八中,剿灭整个六二一兵团。”
                             6

九点二十分,在八中附近的小巷里,我点燃了信号弹,但却没有得到另外三处指挥员的回应,随即,一支梭镖擦着我的脸颊飞了过去,我带领的十几人还没来得及拔枪就乱成一团,埋伏在阴影中手持砍刀的六二一战士一拥而上,喊杀声持续了片刻就被惨叫与呻吟取代。我被摁在地上缴了枪,身后传来熟悉的血腥味。
一支支火把照亮了整个小巷,鼻青脸肿满身是血的陈晓光被押到一个高大黝黑的绿军装面前。几个红卫兵用枪托猛击陈晓光的腿,他扑通一声跪下。那个男人并不跟他说话,只是狠命地踹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陈晓光的鼻梁被踹断了,但他没有低头,猛地一挣,居然将摁他的两个红卫兵掀倒在地。
有人跑过去想抓他,被那个黝黑的男人制止了。
陈晓光一瘸一拐地走向面前厚厚的人墙,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红卫兵之歌》,人墙在他面前让出一条道,旋即合上。一时间,四周的人不分敌我都安静下来,只有无数把刀子捅进陈晓光身体的闷响。
我的兄弟直到被捅成筛子,都没有呻吟一声。
   那个黝黑的男人在放走我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话:
——“林捍彪,你们的阴谋败露了,那个检举你们的姑娘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她会比你们活得都长久。”
我没有震惊,也没有悲痛,这一切是多么合情合理啊。
我试着去扛陈晓光的尸体,但是扛不动,我只好解下自己的武装带拴住他的一只手,拖着他,一步一挪地前行。我把他拖到有路灯的马路上时,他的脚跟已经在沙土上磨烂了,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印子,我看见白色的裂开的脸,两个深紫色凹陷下去的眼窝。
我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摸了摸自己军装里缝着的备用手枪,笑了。漆黑的苍穹里没有星星,风很冷。
“我们是什么?”我问陈晓光的尸体。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大风浪里炼红心。毛泽东思想来武装,横扫一切害人虫。”那具尸体身上所有的伤口唱起了歌。
算了,我想,第二天会有人来收尸的。革命者四海为乡,晓光,在这儿安息吧。
我剥下陈晓光染血的军装回到红纠司指挥部,站到升旗台上用步枪挑着那件染血的军装像旗帜一样挥舞,月光下,我的战友们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烈火。于是我拔出枪向天空放了一枪,操场上的人也跟着我为陈晓光以及牺牲的弟兄们鸣枪致哀,上百把枪同时响起的声音震耳欲聋,代替了一切愤怒的呐喊。
此刻,我不仅是林捍彪,也不仅是陈晓光,我是,红卫兵。
拂晓时分,红纠司战士们咆哮着冲向六二一的最后一道防线,机枪喷吐着火舌,让一朵朵红黑色的大丽花开放在绿军装上,子弹掀起烟尘遮蔽了一切,烟尘里又突出数把雪亮的刺刀,双方的怒火化为手榴弹的闪光与巨响,如此辉煌,如此耀眼。八中主楼上的毛主席像被手榴弹炸去了下半张脸,只留下一双狡黠的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这些时代的弄潮儿,被风浪卷上天空的泡沫。
最终整个八中只剩下我一个活人,我被一发步枪弹打穿了小腿,倒在尸堆里无人发觉。


太阳在东方渐渐升起,操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随曙光变换着颜色。此时的我释然而平静,因为一切绳结都解开了。时代的巨轮碾过,我们的生命在此破碎。
有一个人披着曙光穿过这死亡的海洋向我走来,我知道她是谁,她是我的姑娘杨笙。
瘫坐在尸海中的我望向杨笙,她笑了,我也笑了。
随后,她蹲了下来,深深地吻在我的额头上。

沙发
发表于 2014-1-11 09:56:12 | 只看该作者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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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4-1-23 11:38:42 | 只看该作者
鼓掌~写的不错,文风明显的成熟了些。噗噗,文革背景的伤痕文学…还真敢写呀~o(≧v≦)o【只要不玩脱应该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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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4-2-1 14:08:54 | 只看该作者
Delilah 發表於 2014-1-23 11:38
鼓掌~写的不错,文风明显的成熟了些。噗噗,文革背景的伤痕文学…还真敢写呀~o(≧v≦)o【只要不玩脱应该 ...

其实这可以归类到穿越YY小说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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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14-2-2 19:53:32 | 只看该作者
MR.敏感词 發表於 2014-2-1 14:08
其实这可以归类到穿越YY小说的(笑

噗……穿越到文革咩?太凶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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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基
 楼主| 发表于 2014-2-2 21:18:04 | 只看该作者
Delilah 發表於 2014-2-2 19:53
噗……穿越到文革咩?太凶残了。。。

恩,主要是被王山的《天伤》深深地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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