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泛神论与虚无主义之间

悉茗

                              徘徊在泛神论与虚无主义之间
                                                                              
                                                                                       ———普罗提诺对诺斯替派的驳斥①
张新樟/文

提要: 新柏拉图主义与诺斯替派之间的争论提出了恶与神意之调和以及理性与启示各自在宗教中的功能等永久性问题，给基督教哲学和神学，乃至整个西方思想留下深刻印记。本文通过解读普罗提诺的《驳诺斯替派》来清理两派之间的共同点与主要分歧，从而界定新柏拉图主义的哲学立场。笔者认为，普罗提诺的哲学思想属于诺斯替主义的大范畴，在发展阶段上属于理性的神秘主义，在立场上介于泛神论与虚无主义之间。

关键词: 晚期希腊哲学; 新柏拉图主义; 诺斯替派

        新柏拉图主义与诺斯替主义之间的差异不仅仅是古代问题，它们之间的某些争论，比如高级知识是否在理智的基础上产生、自然与人是否高级实在的低级形式、自然与人在本质上是善的还是恶的、恶能否与神意相调和，等等，至今仍以不同形式存在于基督教、佛教、印度教、伊斯兰教等各大宗教传统中，都有待当代宗教哲
学加以解决。国际学术界非常重视对两者关系的研究，举办过若干次国际会议，并集结会议论文出版。本文试图解读普罗提诺驳斥诺斯替派的相关本文，清理两派之间的共同点与主要分歧，从而界定新柏拉图主义的哲学立场。


一、普罗提诺眼中的诺斯替派

        普罗提诺《九章集》第二卷第9 篇的标题是《驳诺斯替派》( Against theGnostics) 和《反驳那些认为宇宙的创造者是恶的，宇宙是恶的人》( Against those who say that the maker of the universe is evil and the universe is evil) 。这篇文章的标题是他的学生波斐利起的，普罗提诺自己没有提到批驳的对象是谁，我们也难以确认普罗提诺反驳的具体对象是诺斯替主义的哪个宗派或者学派。他在提到诺斯替派的术语时也常常说一些笼统的话，比如“有些人使用如此这般的名称，而另一些人则使用另一些大同小异的名称”。据此可以认为，普罗提诺心目中有一个笼统的诺斯替派，该派的基本学说由下列命题构成: 这个感觉世界是无形的、坏的; 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是邪恶的; 这个世界是受造的，是最终会朽坏的; 创世的始因是一个神圣本质，亦即索非亚或世界灵魂的堕落; 存在着三个以上的神圣本质; 蒙拣选者的灵魂是流落此世的神圣的火花; 他们的灵魂，也唯有他们的灵魂，才有可能直接领悟至高神，并且与至高神合一。②

        从以上对诺斯替派教义的概括来看，诺斯替主义与新柏拉图主义之间的界限确实难以界定，因为普罗提诺所反驳的几乎所有诺斯替派的观点都是普罗提诺以及柏拉图主义者本身以某种形式所坚持的观点。例如，柏拉图和新柏拉图主义者认为身体是灵魂的监牢和锁链; 灵魂是不朽和神圣的; 灵魂的拯救靠的是知识，而真知可以通过灵魂的净化以及灵魂从肉体中的解脱而得到; 相象者是被相象者认识的，在对神的认识中灵魂与神相结合，因为它在本质上与神相近; 神是一，是不变的，不可言说的; 可感觉的世界只是可领悟的世界和真正的存在的影子; 可感觉的世界不是灵魂的家乡; 至善的道路在于逃离肉体和感觉的世界走向科学和知识，并最终走向灵魂的故乡，也就是纯粹的精神世界，靠近神。所有这些命题都是古代晚期诺斯替派教义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在瓦仑廷、奥利金的著作和新发现的《那戈·玛第文集》中可以找到这些命题。普罗提诺说话向来非常理性，非常克制，但这篇文章中却有许多冲动的谩骂，这表明诺斯替派触动了他那根性命攸关的神经。


二、仅是形式之争吗?

        鉴于新柏拉图义与诺斯替派在教义上的这些共同点，我们可以说他们之间的争论仅是形式之争吗? 确实有形式上的批评: 普罗提诺指责诺斯替派以非哲学的方式进行推理和论辩③，没有必要的哲学素养和训练。他不是说他们把普累罗麻的领域描绘成有许多配偶和神话人物，而是说他们不能前后一贯地思考，没有能力理解哲学争论，清晰地表达他们的观点，宣称能够跟至高神交通，事实上却没有悟性，以及以悲剧情感取代严密的推理等。

        普罗提诺不反对用神话意象来表达思想，常常以寓意的方式理解神话。他自己也常用宙斯、普罗米修斯、库柏勒( Cybele) 来分别代表心灵、逻各斯和物质。因此普罗提诺对诺斯替派的批驳重要的不是神话的形式，而是神话的内容。前苏格拉底哲学家们批判神话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已经超过了寓言或者未分化的神话式思考，而是因为荷马或者奥林匹克宗教的神是邪恶的、嫉妒的、放荡的、互相敌视的。在普罗提诺这里可能也是如此: 令他感到不安的不是诺斯替派用神话解释诸神，而是他们的有些神是邪恶的、嫉妒的、浮夸的、无知的、充满了跟人一样的情欲，甚至比人更坏。普罗提诺对诺斯替派神话的第二个批评是说他们在灵性世界中引入了剧情、变化和历史。诺斯替派的神圣的第一本原不是永恒的、宁静的，而是卷入到灾难和悲剧之中的。普罗提诺认可形而上学客观化为神话，他甚至也认为有些思想除了诉诸于神话是无法表达的，但是他是把灵性本质比拟成不动的神圣流溢的，诺斯替派把它们描写成历史性的人格在他看来乃是一种亵渎。因此普罗提诺对诺斯替神话的批判可能不只是对神话形式的批判，很有可能反映的是两种宗教本位之间的根本的、实质性的分歧。


三、这个世界是坏的，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是恶的吗?

        波斐利给普罗提诺的这篇文章起的标题已经清楚地表明，两派的核心教义之争在于: ( 1) 这个世界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 2) 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是恶的吗?

        诺斯替派认定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普罗提诺反驳说: “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宇宙包含了许多令人讨厌的事物就认为它的起源是恶的: 这只是那些过高地评价它的人做出的判断，他们声称它应该与可以理知世界一模一样，而不只是后者的一个形象。”④他认为诺斯替派对宇宙提出了过高的要求，结果是他们一定对现实不满。这种不满源于他们自认为他们自己在本质上是跟神同一的，他们的灵魂是跟神一样完
美的，并因此拒绝存在的等级制安排。

        在普罗提诺看来，本体层面的秩序是一个降序，这个秩序的每一个相继的层面都是善、存在、和理性的减少: 心灵低于太一、灵魂低于心灵、身体低于灵魂。但是这种减少是必要的和自然的，是好的，因为它服从于神的荣耀，因为要是神下面没有别的存在的话，就显不出神是最高的了。向下的流溢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好
的: 每一个高级的存在都是由于善的充盈才流溢出下一级存在的。这是一种慷慨无私的仁慈，上级存在无私地给予，下级存在按照其本性适当地吸纳。诺斯替派却在存在的这个等级体系安排中看到了罪恶: 这个世界之所以是坏的仅仅是因为它不是神。但是在普罗提诺看来，存在的每一个层面都是完美的，每一个存在物的完美在于它完全地成就是其本性，而不在于它获得了一个不同的、然而更高级的本性。每一个层面的存在的总体都是完美的，个体的、躯体性的存在物是不完美的，但是宇宙作为一个整体是无可挑剔的。部分的、在身体之中的灵魂是不完美的，但是整个世界灵魂则是全然完美的。

       “指责万有的主宰是不对的，首先是因为万有彰显出了可理知自然的宏伟。如果说万有是以这样的方式获得了生命，以至于它的生命绝非是分散的生命———如同那些在它里面的、在它的丰盛的生命中日夜不停地产生出来的那些更小的事物那样———而是连贯、清晰、宏大、无所不在的生命，彰显着无限的智慧，那么人们怎么能不称它为可理知之神的一个清晰而高贵的意象呢?

        如果有另一个宇宙比这个更好，那么这个宇宙是什么呢? 如果说必须有一个宇宙维持着可理知世界的意象，而另外的宇宙又并不存在，那么这个宇宙就是那个维持着可理知世界之意象的宇宙。既然整个大地都布满了有生命的创造物和不朽的存在物，直到天上为止的一切事物中都充满了它们: 那么我们为何不能说，那些星辰，无论是低层的还是最高层的，就是井然有序地运行、优美地环行着的诸神呢?”⑤

        从这里来看，普罗提诺的宇宙起源论跟柏拉图的不同。在普罗提诺看来，这个世界根本不是被创造出来的。正如心灵以不可避免的必然性流溢在太一周围那样，灵魂也流溢在心灵周围，物质世界流溢在灵魂周围。这个世界不是灵魂创造的，灵魂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或者设计创造世界，灵魂根本不关心这件事。我们的世界的存在是灵魂的本质的必然的结果。可感觉的宇宙由此在普罗提诺这里获得了不同于柏拉图体系的本体论的地位。既然这个世界的创造不是出于神的意志，而是出于一种自然的必然性，既然这个世界是不得不存在的话，那它就必须被视为真正的存在，不是偶然的和暂时的，而是永恒的、不变的，自我同一的。于是超验的精神世界跟这个世界之间的区别的标准就变了。柏拉图把“永恒的、不变的、自我同一的、可理知的存在”跟“生成的、永远都不是真的、始终变化的、可以看见、可以触摸的、但是不可认识的”的事物对立起来，而在普罗提诺那里，这种区别虽然对于个体的感觉事物依然起作用，但是对于整个宇宙不起作用。就本体之间的区分而言，“整体—部分”、“可分—不可分”之间的对立变得更为重要了。太一甚至在逻辑上也是不可分的，心灵则是在现实上未分的和不可分的，但是在逻辑上可以从中看到众多不同的观念的。在这个方面，灵魂乃是一个悖论: 从定义上来看，它是不可分的，正如一切无形的事物那样，然而它在实际上被划分在身体之中。从波斐利开始，这个悖论“被分在身体中的不可分者”已经成了它的定义乃至于它的名字。身体和广延始终是由部分组成的，是无限可分的，它们的本体论地位较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此，在普罗提诺的价值体系中，自然和整体扮演了日益重要的作用: 自然的总是比有意创造出来的更高级更好，恶只存在于个别、部分的事物中; 而整体，无论是自然、世界还是可理知的宇宙，都是没有恶和缺陷的。

        因此诺斯替派把我们的世界看成是不完美的乃是不正确的: 这个世界在给定的存在层面上是全然完美的。在普罗提诺看来，要是宇宙跳出它自己的等级层面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那么灵魂就不能成其为灵魂，心灵也不能成其为心灵，神也不能成其为神了。这样看来，要求身体性的自然变成精神性的自然不仅是非理性的，冒昧的，而且显然是渎圣的，是对于神的贬低。

        普罗提诺认为，不爱地上的美好事物不仅是危险的，也是不虔敬的。那些没有头脑、高傲地渺视宇宙的人，有谁能够如此井然有序、能够像万有这样拥有一颗理智的心灵? 只有通过学会发现和热爱此世的美和善，我们才能认识和回忆起更高级世界的事物，而诺斯替派被剥夺了这个唯一的机会。⑥

        “一个能够看到可理知世界的旋律的音乐家怎么可能在听到可感觉的声音之中的旋律的时候无动于衷呢? 或者一个精于几何和数字的人怎么可能在亲眼看到恰到好处的关系、比例和秩序的时候不感到愉悦呢? 事实上，甚至画像也是如此，那些用眼睛观赏同一件艺术品的人并不以同样的方式看到同样的事物，但是当他们识别出某个在他们的思想上有地位的人在感觉层面上给他们的暗示的时候，他们就会感到一种不安，然后回忆起真相，这就是热烈的爱得以从中产生的体验。如果说一个看到了完美地表现在一张脸上的美丽的人会被带入到那个更高级的世界的话，⑦ 那么那看到了感觉世界的一切美丽、遥远地彰显在众星宿之中的和谐的比例、极其美妙的秩序、以及壮丽的形式的人怎么可能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呢? 他怎么会不肃然起敬地想: “多么美妙啊! 它来自于怎样的一个源泉呢?”如果他没有这样的感觉的话，那就说明他既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也将看不到那个更高级的世界。”⑧


四、如何生活在这个世界中? 怎样修行?

        普罗提诺认为，诺斯替派对于此世身体的美丑是无动于衷的，因此也会对此世的生活方式的是否美好无所谓，让自己超越于此世的善恶之分之上。普罗提诺推论说，这意味着他们也不关心神自己是善的还是恶的，因为此世的美丽是源于它跟另一个世界的美的相似性。⑨但是普罗提诺自己不也像所有在他之前和之后的柏拉图
主义者那样说灵魂必须摆脱跟身体的任何瓜葛吗? 他不也说身体是灵魂的监牢和锁链吗? 他不也说，我是灵魂，其他的一切事物都是污染灵魂的杂物吗? 他究竟是怎么跟轻视此世的诺斯替派区分开来的? 普罗提诺自己尝试过区分自己的正确的弃世态度与诺斯替派的不正确的弃世态度。

        “这就好像两个人住在同一个精致的屋子里，一个人指责这个屋子的结构和它的建造者，但是还是住在那里面，而另一个人呢，并不指责这个屋子，而是说，这个屋子的建造者已经极尽其技艺造了这个屋子，他等待着他可以不再需要屋子、可以离开这个屋子的那个时候的到来。第一个人可能自以为更智慧，更愿意离开这个屋子，因为他懂得如何说这个墙壁是由没有灵魂的石块和木头建成的，远远地比真正的居所低劣，但是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他与第二个人的区别只是在于他不愿意忍受他必须忍受的东西———除非他承认他尽管对这个屋子不满意，但还是对这些石头的美怀有一种秘密的感情。”⑩

        诺斯替派和柏拉图学派都把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视为人生的目标。但普罗提诺看来，真正的哲学家会为了灵魂的益处利用他在身体中的暂时停留，而诺斯替派则以此来伤害灵魂。普罗提诺认为，为了让此世的生活过得有益，首先就有必要洞见并且热爱身体中的形式的、灵性的结构，其次要通过锻炼净化和强化灵魂，为它
认识更高级的事物做准备。诺斯替派把拯救视为即时的行动，由于灵魂从本性上是“灵性的火花”，因此他们无需为拯救下艰苦卓绝的苦功，在他们看来折磨身体并非苦修，简直就是罪恶。哲学家则不然，他们要学习忍耐、消除情感、并因此获得精神的宁静。灵魂在清除了非理性的运动之后，就获得了自由与安宁。然后原先被情感的波澜所扭曲、不可认识的精神的实在，就可以反映在如如不动的灵魂之中了。

       诺斯替派基于自己的灵魂与神的同一而追求一种跟静默的深渊的不可理解的、非理性的、神秘的合一。他们拒绝日常的琐碎的苦功，期望神秘知识的即时的巫术的神效。普罗提诺说，诺斯替派

        “在他们写作巫术咒语，旨在对着那些能量唱颂的时候———不仅对那个魂，而且也对那些在魂之上的能量的时候———他们正在做的不就是想让这些能量服从这些话语，并且让它们听从这些念咒语、施符咒、颂咒文的人，听从我们当中随便哪一个能够相当熟练地正确地说出他们认为具有上界魔力的恰当的咒语、颂词、喝声、以及呼与嘘的声音的人吗? 但是即便他们不想这样说，那么难道非躯体性的存在物会受到声音的影响? 就这样，用这些赋予他们的讲话以威严的表象的语句，他们在无意识中剥夺了那些高级能量的威严。
        通过给大量的理智实在命名，他们以为他们就可以显得已经找到了真理本身，尽管正是由于这样的繁复，他们把可理知的本原( the intelligible nature)带入了类似感觉世界的低级世界之中了。”

        他们通过掌握一份神圣实在的秘密名单，学会以唯一正确的方式念颂就可得救。知识是掌握高于宇宙力量的权力钥匙。正因为诺斯替派把知识理解为权力而让普罗提诺十分愤怒。他们相信可以迫使更高级的存在服从他们，做他们要求的事，掌握了足够的巫术的人可以命令诸神。这样的知识不会改变拥有知识的人自身，因为诺斯替派是从起初就蒙拣选要得到拯救的。这样的知识是一个工具，人们可以用它建立一座桥梁，即刻就可以跳过所有的世界秩序到达福祉和至高能量那里去。

        诺斯替派相信，他们是上界的神圣之火的火花，被罪恶的物质俘获，暂时被囚禁在物质存在的黑暗之中。在一系列的重生以及我们这个宇宙的毁灭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是幸福的新居所。在这里，神圣天意也会照顾他们，并且只照顾他们，因为其余的世界被非理性的、罪恶的德穆革控制着，只是一系列无意义的偶然事件的总
和。蒙拣选者的灵魂在本质上是与神一致的，并且也因此是异在于整个世界的。因此，最后的拯救并不依赖于个体的行为。他努力追求知识，严格地说，只是因为他是被吸引回家乡，回到他自己那里去。对灵性世界的回忆，那是真正的知识，给予他快乐。最后，无论他怎么做，都将得到拯救。

        这个教义引起了普罗提诺的最大的愤怒，但是同时他反对它的论证跟他用以证明宇宙的非受造性和完美性以及神的善的论证相比更简单，更没有说服力。他的反驳归根究底就是对于不可动摇的等级体系的肯定: 人处于这个等级体系相当低的层面，不可能是接近于神的本质，因为在他之上离神更近的还有英雄、精灵、光明体、世界灵魂、以及心灵。把自己置于他们之上乃是不明智的和亵渎的。


五、行走在虚无主义和泛神论之间

        综上所述，柏拉图和普罗提诺的思想在一些核心观点上跟诺斯替派教义是一致的，如灵魂在本质上是不同于低级世界的，灵魂是与神相近的，通过知识与回忆脱离身体等。柏拉图甚至也描绘了灵魂通过哲学得救后幸福地居住的所在。普罗提诺也讲到了他自己是如何在出神状态中超升到心灵之上的太一那里去。就此而言，普
罗提诺与诺斯替派既便有区别的话，也是区别很小的。据此我们可以认同约纳斯的观点( Hans Jonas) ，普罗提诺的哲学思想属于诺斯替主义的大范畴，瑏瑣两者之间的不同只在于发展阶段、表达形式以及所走的道路。约纳斯根据诺斯替主义的精神渐次得到表达的神话、神秘体验与修行三阶段把实践的诺斯分为三个层次共四种:
( 1) 一种技术工具性的知识，能够让获得诺斯者找到通过诸天的道路，并在合适的时间说出恰当的口令;
( 2) 一种圣事实践，或任何另外形式的知识，能够转动客观原因，从而让诺斯替主义者逃出这个世界;
( 3) 一种神秘的出神体验，自我在这种体验中可以预期从这个世界中解脱出来;
( 4) 一种持久的、循序渐进的禁欲主义的修行，这种修行使主体净化，日益地从这个世界的羁绊中解脱出来。
普罗提诺对他心目中的诺斯替派批判的矛头主要是针对前两种诺斯的。普罗提诺说诺斯替派在描绘永恒的移涌的出生以及索非亚的堕落的时候是如此真切，以至于如同身临其境一样，但是在普罗提诺看来，对于无形的实体，我们所能说的，只能出于人的理性的推理。唯有其不可想象性是确定的，实在繁复化在实际上是把可理知的世界降低到可感觉的低级世界中来了。所以普罗提诺认为他所批判的诺斯替派的知识在性质上不是哲学，而是巫术。从约纳斯的三阶段论来看，普罗提诺已经超越神话的诺斯替主义，发展到了神秘主义的诺斯替主义阶段。

        在普罗提诺的驳诺斯替派一文中，有三分之一的论证是借用斯多葛派的观念的，几乎跟爱庇克泰德(Epictetus) 的许多段落能逐字对应起来。反过来，在普罗提诺反对斯多葛派的著作中，则有许多术语是来自于诺斯替派的。他讲到灵魂的鲁莽、虚荣、焦虑、骄傲是导致它堕落的原因。说物质是原罪的黑暗的深渊，是至善的太一的真正的对立面; 这个不存在的物质的无能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只要灵魂朝它一瞥就会在那一瞥之间抓住灵魂，把它拉下去，埋在黑暗和无底的污泥之中，如此等等。瑏瑤可以说，普罗提诺的这种神秘主义既是对泛神论的批判，又是对绝对二元论的虚无主义的批判，它行走在这两个危险的极端之间。



注释：
① 本文为教育部社会科学项目“宗教信仰中的不安定因素研究”中期成果。
② 普罗提诺对诺斯替派的辩驳应该说有四篇，即第三卷的第8 篇《论冥想》，第五卷的第8 篇
《论可领悟之美》，第五卷第5 篇《论可领悟者不在心灵之外与论善》，然后就是第二卷第9 篇。最后
这篇是对诺斯替派的直接反驳，罗列了普罗提诺所不可接受的诺斯替派学说，并予以简单的驳斥。而
前三篇则是对于他自己的不同于诺斯替派的观点的细致的、正面的阐述，但是没有提到他的对手: 没
有三个灵性本原，太一与世界灵魂之间只有一个心灵，尽管这个心灵之中包含了多样的观念; 宇宙是
美和善的; 物质世界并非有意识的创造的结果，而是对于灵性世界的自然的反映; 冥想是万物存在的
方式和原因。
③④ 《九章集》第二卷第6 篇第47 节，第9 篇第4 节。
⑤ 《九章集》第二卷第9 篇第8 节。
⑥《九章集》第二卷第9 篇第16 节。
⑦参见: Plato，Phaedrus 251A2 － 3。
⑧⑨⑩ 《九章集》第二卷第9 篇第16 节，第17 节，第18 节。
11、12：《九章集》第二卷第9 篇第14 、第6节。
13：Hans Jonas，Gnosis und Sptantike Geist，vol. 1，Vandenkoeck ＆ Ruprecht in Gttingen，1964 －
1988，p. 43，p. 46．
14：《九章集》卷一第8篇。

( 作者工作单位: 浙江大学国际政治研究所，浙江大学基督教与跨文化研究中心，责任编辑: 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