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1971年5月22日星期六,我到墨西哥索诺拉(Sonora,Mexico)去看一个叫做唐望,马图斯(Don Juan Matus,)的印第安亚基(Yagui)族巫师。我从1961年开始和他交往,拜访过他几十次。原以为这一天的拜访和过去十年的门徒生涯一样。可是,这天以及往后几天发生的事,却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的门徒生涯就在那一次会面后结束;不是草率退出,而是一次真正的终结。
我以前写过《唐望的教诲》(暂译,The Teaching of DonJuan)、《另一种真实》(暂译,A Seperate Reality)这两本书,描述了我的门徒生涯。
在这两本书中,我的基本假设是,学习成为巫师的关键在于食用知觉转变性植物所造成的非寻常的状态。
唐望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使用三种知觉转变性植物。第一种的学名是Datura inoxia,一般称为曼陀罗(Jimson weed);第二种是Lophophora Williamsii,一般称为皮约特(Peyote);第三种是裸盖菇碱(Psilocybe),它们能造成幻觉。
我在食用这些知觉转变性的植物之后,对世界的知觉变得非常奇怪与强烈,我不得不假设要学习唐望教导的东西,经歷这些状态是唯一的道路。
这个假设大错特错。
为了避免对我师事唐望产生任何误解,此时我希望澄清下面几点。
到目前为止,我完全没有把唐望放在一个文化背景加以说明。虽然他把自己视为一个亚基族印第安人,但这幷不是表示 一般的亚基族印第安人都熟知或使用他的巫术知识。
在我跟随唐望学习的生涯里,我们都是用西班牙文交谈。正因为他的西班牙文非常好,所以我才能够得到许多关于他的信念体系的详尽解说。
我一直把那个系统称作巫术,把唐望称作巫师,因为这也是他自己使用的称呼。
我在学习的初期,就把他大部分的话记录下来。在后来的阶段,更是一字不漏地把他的话写下来。因此保存了大量的记录。为了让这些记录可读,同时又不失去唐望教诲的精神,我不得不修剪编辑,可是我相信所删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
在我跟随唐望学习的过程中,我毫无疑问地把他视为巫师,因此,我努力的方向,就是去取得他知识领域中的“成员资格”。
为了说明我的观点,必须先解释唐望告诉我的巫术基本前提。他说从巫师眼光看,日常生活的世界是不真实的,或者说,不像我们所相信的那样具体地存在著。对巫师而言,现实世界,或者说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世界,只是一种描述而已。
为了证实这个前提,唐望尽了最大努力,引导我去接受一个信念——我心中这个眼前的世界只是一个描述,从一生下来就重重打入我们头脑中的一个描述。
他说和孩子接触的人都是孩子的老师,不断地把世界描述给孩子听,直到有一刻孩子能照著描述去感觉世界。唐望说,没有人会记得那不幸的一刻,因为我们不可能找到任何参考点,可以让我们把这个时刻拿来和<敏感詞>任何时刻比较。但是从那一刻开始,孩子就变成了一个“成员”,他知道了世界的描述。当孩子能配合这个描述去进行各种恰当的知觉詮释,以詮释来印证描述时,他的“成员资格”便算是完全成熟了。
因此,从唐望的观点看,日常生活中的真实乃是一条无止境的知觉上的詮释;而具有“成员资格”的我们便学习使这些知觉詮释成为一致。
“世界是由知觉的詮释所构成”,这一观念意味著“知觉詮释”是不断进行的过程,很少受到质疑。事实上,我们所知的现实世界是如此视为理所当然了,几乎不会把巫术的基本假设——现实只不过是许多描述之一——看作是一个严肃的主张。
幸好,在学习生涯中,唐望完全不介意我是不是能够严肃看待他的主张;儘管我反对、不相信、不理解他说的,但他仍继续说明他的观点。就这样,从第一次谈话起,唐望就以巫术老师的身份努力向我描述世界。我不太能掌握他的观念与方法,这是因为组成他描述中的元素和组成我描述中的元素无法配合,两者格格不入。
他的论点是:他是在教导我如何去“看见”(see),这和肉眼的“观望”(look)是不同的,而“停顿世界”(stopping the world)是“看见”的第一步。
几年来,我一直把“停顿世界”的观念看作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神秘隐喻,直到学习快要结束时的一次正式谈话中,才完全瞭解到这个观念在唐望知识体系中所占有的重要地位。
那次唐望和我是在很轻鬆、无拘无束的情形下谈论许多不同的事情。我向他提到我的一位朋友以及他9岁孩子的问题这孩子过去4年一直和他母亲同住,现在将搬来和我的朋友住
问题是他要如何对待这个孩子?我的朋友说,孩子不能适应学校生活、不能专心、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爱发脾气、不守规矩,而且经常离家出走。
唐望笑著说:“你的朋友的确有了麻烦。”
我想继续告诉他孩子做的各种“坏事”,可是他打断了我。
“关于这个可怜孩子的事,不须再多说了,”他说,“你或我都没有必要用我们的观点去看他的行为。”
他的态度突然改变,语气严肃,但接著微微一笑。
“我的朋友该怎么办?”我问。
“强迫孩子同意他的想法是最糟的事。”唐望说。
“你是什么意思?”我问。
“我的意思是如果孩子不听话,也不应该由他父亲去打他或吓唬他。”
“如果他不严厉对待孩子,又怎么能管教孩子呢?”
“你的朋友应当让另外一个人去打孩子屁股。”
“他不许任何人去碰他的小孩!”我说,他的建议让我感到十分惊讶。
唐望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嘻嘻地笑了。
“你的朋友不是战士”他说,“如果他是战士,就会知道最糟糕的事就是莽撞地去面对<敏感詞>人。”
“战士怎么做呢?”
“战士使用策略。”
“我不瞭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朋友是战士,他会帮助孩子去‘停顿世界’。”
“我的朋友怎么才能这么做呢?”
“他需要个人力量,也需要成为一名巫师。”
“可是他不是。”
“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用平常方法去帮助他的儿子改变对世界的看法。虽然不是‘停顿世界’,可是也会产生同样效果。”
我请他解释他的话。
“如果我是你的朋友,”唐望说,“首先我会雇一个人来打小傢伙屁股。我会到贫民窟去雇一个最丑的人。”
“去吓一个小孩?”
“不只是吓吓小孩,你这个傻瓜。那个小傢伙必须被停顿,由他父亲来打没有用。”
“如果你想停顿和你一起的人,你必须站在施压圈外,那样才可以控制压力。”
这个想法很荒谬,可是很吸引我,虽然我说不出理由来。
唐望托著下顎,左手撑在一个当作矮桌的木盒子上。眼睛闭著,可是眼球在动,我觉得他正透过眼皮看我,这个想法令我感到害怕。
“多告诉我一点,我的朋友应该怎样对待他的孩子,”我问。
“告诉他到贫民窟去,仔细地选一个样子丑恶的流浪汉,”他继续说,“告诉他找一个年轻的,还有一些力气的。”
接著唐望叙述了一套奇怪的策略。要我告诉我的朋友让这个人跟随他或是在一个他和孩子要去的地方等著,在孩子举止不规矩时,我朋友就打暗号给那个人,那个人就从躲藏的地方跳出来,把小孩拎起,狠狠地打他一顿屁股。
“在这个人把小孩吓过之后,你的朋友必须用尽一切的方法帮助孩子恢復信心。如果照著这个程序做三四次,我向你保证孩子对每一件事情都会有不同的感觉,也会改变对世界的看法。”
“要是吓唬伤害到他呢?”
“吓唬从不伤人。真正伤害心灵的,是有人总是骑在你背上打你,告诉你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在孩子比较自製之后,你必须告诉你的朋友为孩子做最后一件事。他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一个死去的孩子,也许在医院,也许在诊所。把他的儿子带到那儿,把死去的孩子指给他看,让他用左手碰一下尸体,除了肚子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从此以后,孩子就会得到重生,世界也不一样了。”
我那时才领悟,在我们交往的这些年里,唐望对我使用了他建议我朋友用在儿子身上的手法,虽然程度不同。我质问他这一点。他说他一直在想法子教我如何“停顿世界”。
“你还没有做到,他微笑著说,“没有一个办法对你有效,因为你太顽固了。要是你不那么顽固,也许,用任何一项我教你的技巧,你或许早已经可以‘停顿世界’了。”
“什么技巧,唐望?”
“我所叫你去做的一切,都是‘停顿世界’的技巧。”
在那次谈话之后几个月,唐望实现了他的目标——教我“停顿世界”。
这个意义重大的事件——停顿世界——迫使我仔细去重新检讨10年来的学习过程。我清楚看出关于知觉转变性植物角色的假设是错误的,它们不是巫师世界描述中的主要特色,只用来帮助我把以前未能知觉的世界描述部分凝聚起来,因为我对于正常现实的描述非常执著,几乎让我看不到、听不到唐望的本意。因此,只能怪我个人的不敏感,才使药用植物成为必要。
我把所有记录重新看了一遍,瞭解到唐望在我们一开始交往时,就对我概略地讲述了他所谓的“停顿世界的技巧”。在我以前的著作里,我把那一部分纪录都抛弃了,因为它和知觉转变性植物的使用没有关係。现在我又把它放回到唐望教诲的系统里,构成本书的前17章,而最后3章是记录我在达到“停顿世界”的经过。
总而言之,我可以说,从我开始跟随唐望学习时,就有一个另外的现实存在,也就是说,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巫术对世界的描述。
唐望,身兼巫师与老师的身份,教我这个描述。 10年的门徒生涯,我逐渐揭开了巫术世界的描述,随著时间而增加其复杂性,最后建立起另一个未知的真实世界。
门徒生涯的结束,意味著我已经心悦诚服、确实地学到另一个对世界的新描述,因此我有能力发展出对世界的新知觉来配合新描述。换言之,我已经取得了“成员资格”。
唐望表示要达到“看见”,首先必须“停顿世界”。“停顿世界”的确是某些知觉状态的适当处理。使日常生活的现实发生改变,在这些状态中,日常生活的真实已经改变了,因为平时持续不断的詮释被另一套陌生的情况所停顿了。就我的例子来说,与我平常詮释不同的陌生情况,便是巫术对世界的描述。唐望“停顿世界”的先决条件是人必须先心服;换句话说,必须学会新的描述,好用来和旧描述对抗,那样才能打破我们所共同持有的,对于知觉或者说世界的现实不加怀疑的武断信念。
“停顿世界”之后的下一步是“看见”。唐望对于这个观念的解释,我喜欢用下面的话来形容:“对我们所谓现实描述之外的另一世界给予知觉上的回应。”
我的看法是,所有这些步骤都只有在使用它们原来的描述语言时,才能被瞭解。而这个描述是他在一开始时就努力要传授给我的,因此我必须让他的教诲成为唯一的入门途径。因此,现在我就让唐望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