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分离神话的文化历史背景

水印 · 发表于 2009-3-10 21:03:45

沼泽喜市

序言
天地分离这一常见母题见于许多不同类型的神话，它们在形式和内容上相差极大。这些神话大致可分为四类：(1)天地混沌神话，原始洪水神话，巨蛋神话；(2)天堂神话；(3)天被放逐的神话；(4)世界父母神话。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这些神话所属的地理和文化相去甚远，但它们的基本思维方式和文化历史背景是相同的。在此，我想通过一些典型的例子对这一相同背景加以说明。详细论述可参见我写的《日本的开天辟地神话》( Die Weltanfangein der japanischen Mythologie，巴黎一卢塞恩，1946）一书。

本文提纲
一、天与地分离之前
A．天地之间的相互关系（四类）
1．天地合为一体
2．天地叠压在一起
(a)天和地作为自然现象
(b)天和地分别作为男人和女人
B．地球上的原始状况（天地分离的原因）
1．黑暗
2．对农作物的危害
3．<敏感詞>不利之处
二、天与地的分离
A．分离的方式（天被放逐）
B．分离天地者
1．女人，春稻米的女人
2．太阳、火焰、木头
三、结论
A．概述
B．母权制<敏感詞>文化的产物
C．这些神话的发源地

一、天与地分离之前

A．天地之间的相互关系（四类）

对天地分离以前世界原始状况的看法，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包括那些认为天地只是一团混沌的观点；第二类观点认为，从一开始就有天地之分，只不过天和地离得很近，几乎叠压在一起。

1．天地合为一体
属于上述第一类的神话中，有些认为最初只有水，另一些则认为世界的原始状况为一团混沌或一个蛋体。这种神话在所有民族中几乎都可以找到。根据这种神话，起初存在着一种无形的混沌物质，为一片黑暗所笼罩。这种物质以及笼罩在它上面的黑暗，被认为自永恒开始便存在；后来，分为天与地，这就是世界的开端，同时，光明也就产生了。在这种神话里，天地的分离意味着世界本身的开端，我把这些神话归属于第一类。

2．天地叠压在一起
根据第二类的观点，天地从一开始就作为独立的实体存在，不过，它们紧紧地叠压在一起。这一类的某些神话认为，天和地纯粹是物质的自然现象，而同一类有些神话则认为，它们是具有人性的实体。在上述第二类中所谓的天堂神话中，认为天地是纯粹自然现象的占多数。而在第三类的天被放逐的神话中，只有一部分认为天地是自然现象，大多数则把天和地拟人化了。在第四类的世界父母神话中，天和地当然全被拟人化了。

(a)天和地作为自然现象。把叠压在一起的天和地视为纯自然现象的神话，可以在卡西人（Khasi )中找到典型的例子。根据卡西人的一个神话，原始时代没有罪恶和犯罪，天与地相距很近，人们可以同神祗交往。后来，人们犯下罪过，由于人们的不道德行为天便离开了地，天堂般的境界也就不复存在。
婆索托吊托拉加人（Poso-Todjo-Toradja）把天地分离之前的原始状态称为黄金时代。那个时代的人们根本不必为生计而奔波。
根据弗洛勒斯（在印尼）里恩格斯人（Riungers）的神话，原始时代，天地由长藤萝（Balangliana）连接在一起，人们利用藤本植物在天地之间旅行，世上一派天堂景象。类似这样的天堂神话，在许多民族中流传甚广。
从这些天堂神话来看，天与地靠在一起的原始状态自然对人类有利。与此相反，在不同民族中也广泛流传着这样的神话：他们虽然也像天堂神话那样把天地视为自然现象，却以为那样的环境—天地叠压在一起—对人类是不利的。
这类神话的典型例子在泰族人（Tai)中可以找到。泰族人的神话说，在原始时代，天低得几乎贴近地面，妇女春稻米时无法随意挥起捣杵，纺线时不能自如地使用纺锤。猪、牛不能随意在大地上走动，因为它们的脊背能碰到低悬的天。在许多民族中，尤其在印度支那和印度尼西亚，这样的神话广为流传。
由于天低悬于地面上方，给人类带来诸多不便，因此，人们便设法使天远离地。我把这样的神话称为天被放逐神话，并把它们列为第三类。许多天堂神话同时也具有天被放逐的主题。在多数有关天被放逐的神话中，天地已不被看作自然现象，而是被拟人化了。

(b)天和地分别作为男人和女人。据卡西人的一个神话说，古时候天和地靠得很近，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而且，天是通过它的脐带来贴紧地的。这个神话把天看作了大地的后代。而在<敏感詞>许多神话中，天地都被拟人化了，它们被分别看作是男人和女人。
土·巴达人（To Bada)的一个神话说，开始，天对地说：“你先伸展开躺平了，我要伏在你的上面。”地回答说：“要是我伸展开躺着，你就无法把我完全盖住了。”可是，天不听地的话，地便照天要求的那样，把四肢百骸伸展开来。然后，天就想把地拥盖住，但身体没有地那么大。于是，地就收缩身体，形成了山川。天与地相结合，生下了太阳和月亮。
波利尼西亚的兰吉帕帕人（Rangi-Papa）有这样一种神话：开始时天是伏在地上面的，万物都生活在一团漆黑之中。天和地相互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的后代被夹在他们胸膛的狭窄缝隙中。这对父母就这样拥抱着，并继续不停地繁衍着后代。
类似的神话在少数印第安人（尤马，祖尼）和非洲的约鲁巴人，以及埃及人、希腊人、吉卜赛人中都有发现。我把这样的神话都划为“Weltelternmythen"（世界父母神话），并将它们归于第四类。它们是天被放逐神话的异文。

B．地球上的原始状况（天地分离的原因）
除去纯粹的天堂神话外，几乎所有神话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即在天地分离之前的原始时代，世界被一团黑暗所笼罩。由于没有阳光照耀，土地很贫痔，还有许多<敏感詞>诸多不便。加罗人（Garo）的一个神话说，整个世界被一个又大又深的罐子罩在下面，大地一片荒凉，没有光明，没有生命，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许多神话都记述了诸如此类的不便、不利方面，其中最为有趣的是，天太低，妇女们无法自由地春米，动物的活动受到限制。在这方面出现的动物，主要是牛和猪，偶尔也有鸡和狗，但从斗、在哪个神话中提到过马。
天低悬在地面之上，被普遍认为是不利的，最感到不利的是那些从事农业的民族，尤其是那些民族中的妇女。这一点，我在后面论及使天地分离者的性质时还要提到。

二、天与地的分离

A．分离的方式（天被放逐）

属于第一类的神话认为，一团混沌物质分离成天和地，宇宙便由此而出现。这种分离观念，仅与宇宙起源学说有关，并无<敏感詞>重要意义二与此相反，除了纯粹的天堂神话外，在大多数<敏感詞>类型的神话中，天地间的分离是天从地上面被赶走而产生的。根据泰族人的一个神话，一位妇女用刀子割断了将天地连接在一起的绳子，这样，天便向高处上升，把地留在了下面：据菲律宾人的一个神话说，是一位妇女命令天高高升起。另一个菲律宾人神话则说，是一位妇女用春稻米的捣柞敲打天，把它赶到高空去了。在兰吉帕帕人的一个神话中，夹在这对天地父母胸间的孩子们相互商量：怎样可以把他们的父母分开森林之神坦恩（Tane）说：“我们必须把我们的父母分开。把一个向上赶走，不再去认他，而把另一个留下，让她做我们的母亲。”于是坦恩充当了分离父母的角色，他用背脊顶着母亲，用脚把天向上踢开。
非洲阿克沃皮姆人（Akwapim）的一个神话说，在原始时代，谁想吃鱼，只需用棍子捅一捅天，鱼就会像下雨一样落在地上。但是，有一天，一位妇女在臼里捣稻米（Fufu）的时候，觉得天妨碍了她干活，就对天说：“升高一点儿，我都没法随意挥动捣柞了。”于是，天便向上升去。
在希腊神话中，乌拉诺斯（Uranos）把他的孩子们全都藏在该亚（Gaia）的肚子里，甚至不让他们见到阳光。该亚十分气愤，决定设法把天赶走。她造了一把很大的镰刀，然后把她的计划告诉了孩子们。克洛诺斯（Kronos）回答他母亲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天，他不配做我们的父亲，因为是他先亏待了我们。”该亚把镰刀递给克洛诺斯，并让他埋伏起来，等着袭击他的父亲。晚上，乌拉诺斯降下来，伏在该亚身上，克洛诺斯从隐藏处走出来，用镰刀向他的父亲砍去。
在那些叙述天地从混沌中分离出来而形成世界的神话中，天地双方都参与了分离的过程。然而在多数<敏感詞>的神话中，分离是由天一方向上移动造成的，没有提到过地向下移动。这当然是和原始的观点相一致的，即地是固定不能移动的，只有天才可以移动。从许多天起初低悬于地面的神话里，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一种宇宙起源学说理论，而且还可以看到一种隐含的思想。这种思想，我们只有在天移动而使天地分离的母题中才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天向上升起、地留在下面的这类神话中，天地之间的分离，要么是天向上移动，把地抛弃，要么是地把天赶走。据天堂神话说，天是由于对人类所犯罪过的愤怒而抛弃地，向上退去的。但有一些天堂神话认为，人类是为了放逐天才故意犯下罪过的。我们从泰族人和老挝人的神话中，可以找到反映这种思想的例证。在<敏感詞>许多民族中，关于天被放逐的神话也是流传很广的，卡西人的一个神话说，人们之所以割断把天地系在一起的脐带，是因为他们想避免天太低造成的危害并获得自由。按照这种神话的说法，天不是自愿离地而去，而是被赶走的。这种有关分离的观点，不仅具有某种宇宙起源学说的含义，而且还包含着某种对天的仇恨或敌意。

B．分离天地者

1．女人，舂稻米的女人

在那些说天地形成于混沌或水的神话里，没有提到是什么人使天地分离的。不过，在<敏感詞>许多神话中，却有着具体的分离天地者。在这方面，有一点值得注意：多数情况都是同一个分离天地者反复出现。在大多数神话中，通常是一位妇女来充当这个角色。另外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分离天地者不仅是一位妇女，而且是一位舂稻米或<敏感詞>谷物的妇女。在卡西人、圣达尔人、苗族人、加罗人、泰族人、沃雅克人（Wotjak)、迪雅克人（Dajak )、尼雅斯人、纳普人、图拉雅人、土·蒙利人（To Mori )、希拉姆人（Ceram )、罗蒂人、里恩格人、菲律宾人、马诺博人、巴格博人、<敏感詞>人、毛图人、新海布里地岛人、萨摩亚人、汤加人、阿克沃皮姆人、阿善提人、卡塞拉人、马齐人和摩洛哥人的神话里，使天地分开的人，或者说是一位妇女，或者说是一位舂米或<敏感詞>谷物的妇女：在<敏感詞>一些神话里，妇女不是直接的分离天地者，而是像在希腊和约鲁巴人的神话中那样，间接地导致天与地的分离。
把天地分开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如若由人类来做这件事，人们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分离天地者是位健壮的男子汉。确实，在少数神话中分离天地的行为是由一位巨人或一位半人半神来完成的但是在大多数神话里，完成这项伟大任务的却是一位妇女如果我们就事论事的话，分离天地者是位妇女的想法，是不可理解的不过，要是我们考虑到这样一个事实（如我已在前面说明的那样），天过于低悬所造成的诸多不便，烦怨者主要是妇女，我们就会明白她们充当分离天地者是很自然的。既然天地结合在一起带来的不利与大地和妇女有关，所以把天地分开也应与大地和妇女有关。
从这一观点来看，大多数神话把杵和用杵舂米的妇女与天地的分离联系在一起，这绝不是偶然的。如果天地之间的距离和杵的长度相同，男人是不可能用箭射的。虽然这些民族肯定已经广泛使用弓箭，在他们的神话中却很少提到弓箭。因此，我们在分析这些神话时，就必须考虑这样一个事实：它们首先是与妇女相联系的。舂米一般被认为是妇女的一项重要工作，因此，这种劳动在神话中具有特殊的重要性。

2．太阳、火焰、木头

几乎所有的神话都提到了在天地分离之前，笼罩于整个世界之上的黑暗。第一类神话讲到了这种原始黑暗；<敏感詞>几类神话则讲述了天地分离前笼罩大地的黑暗，如何影响庄稼的生长并造成<敏感詞>危害。因此，大地上万物都渴望得到阳光。
在许多神话中，都是由于天地分离，阳光才出现在大地上的。不过，也有些<敏感詞>神话说，是太阳或者火把天地分开。生活在新墨西哥州和亚利桑那州的希拉姆人、迪雅克人和纳瓦霍人的神话认为，是太阳把天地分开的。在古巴比伦人的创世记中，分离天地者是马杜克（Marduk )，他是正在升起的太阳的象征。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太阳神毗湿奴，也扮演了天地分离者的角色。同样，阿迪亚（Aditya）既是太阳神，又是太阳本身，也是天地的分离者。
在非洲的约鲁巴人和波利尼西亚的茂伊岛人的神话中，奥兰甘（Orun-gan）也是分离天地的太阳神。在希腊神话中，克洛诺斯光芒四射；在非洲阿黛尔（Adele )、尤（Ewe）和茂西（Mossi）人神话中，是烟把天从地的身边赶走的，而在瑶（Yao )、文顿（Wintun）和罗蒂（Rotti )人看来，则是火把天地分开的。
不过，那些讲火或太阳把天地分开的神话，只是零散地存在于边远民族之中，这些民族往往远离我们所讨论的神话的分布中心另一方面，太阳或光明出现在天地分离之后的母题，在多数神话中都可以找到二也就是说，太阳和光明不是天地分离的原因，而是分离的结果。
一个兰吉帕帕的神话讲，森林之神坦恩把天地分开了。坦恩象征着一棵把天地结合在一起、又把它们分开的参天大树。在印度支那人的许多神话中，例如卡西人的神话中，大树或是藤萝把天地连接在一起，又把天地分离开来。在某些神话中，由于这样的参天大树覆盖着大地，阳光无法普照万物，妨碍了庄稼的生长。根据这种类型的神话，天是笼罩在大树顶上的雨云，把大树砍倒，天地也就分离了。而雨云离开大地，阳光也就能够照耀大地了。
这些情况使我们明白，为什么天地分离会和一棵大树联系起来。树木也是引燃火的材料，从这个意义上讲，森林之神坦恩本身也与火有联系。兰吉帕帕神话的另一种异文是，当兰吉被赶走、离开帕帕时，帕帕拿起工具摩擦引火，嘴里同时念着咒语。这种做法，一般是离婚仪式的一部分。用来取火的工具当然是木头。关于这种原始的引火方法，我们还要注意下面一点。印度人把用两块木头取火的方式同男女交合联系在一起，就是说，在下面的木头代表女人，在它上面摩擦的一块木头代表男人。用两块木头在一起摩擦取火，生成的火便象征着后代。关于这种引火方式的类似观点，在不同民族中均有发现。

三、结论

A．概述
我所提到的这些神话，几乎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在天地分离之前，黑暗笼罩着世界。在世界上，光第一次出现是在天地分离之后。随着光明的来临，大地上被黑暗掩盖着的万物第一次显现出来，这正是我们在每天破晓时分所看到的。在夜晚黑暗中交合的天地，到破晓时便中断了。这个交合是天父地母的交合。而且，随着太阳升起而显现的万物，都是天父地母所生。叙述天父早晨离开地母的神话，清楚地表露出“走婚”(Besuchsehe）习俗的痕迹。早晨一到，男人，如乌拉诺斯，就得离开女人。如此看来，这些神话只是把每天早晨所发生的事情，移植到世界开始的第一个早晨，也就是说，移到了创世的那个早晨。

B．母权制<敏感詞>文化的产物
如此之多的神话，尤其是那些母题为天被放逐神话的一个主要特点是农业，具体地说，是以稻米为主要产物的农业。这些神话的中心人物是一位妇女，主要的动物是牛和猪。在<敏感詞>体制方面，流行的是“走婚”婚姻。这是母权制文化中最早的婚姻形式。母权制文化是<敏感詞>发展过程中妇女所获得的经济地位演变而来的。人们从这些事实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所讨论的这些神话，是母权制<敏感詞>文化的产物。

C．这些神话的发源地
虽然我不能具体说明这些神话的发源地，但已经表明，几乎所有这些神话都以母权制（matriarchal）<敏感詞>文化因素作为基本组成部分。这一文化的发源地，是在喜马拉雅山的东麓，在恒河、雅鲁藏布江、伊洛瓦底江和<敏感詞>河流的流域。这类最典型的神话的最密集分布地区，同母权制文化的发源地是大体一致的。这些神话很可能与南印支语系有联系，而该语系是受中太平洋及南太平洋群岛语言影响的。最后，我想提一下，日本的“伊赞纳吉（Izanagi）和伊赞纳米（Izanami )”神话，从基本成分上说，也属于同一母权制文化范围。

朱刚译

[ 本帖最后由 lilith 于 2009-3-10 22:3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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