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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灵异原创】小白(连载中)——作者:范洁 [打印本页]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2
标题: [转帖]【灵异原创】小白(连载中)——作者:范洁
  (前言)

  小白是我养的一只狗,巴哥串,雄性,一个月大的时候被男朋友用两百块钱从花鸟市场抱回来,它长着条螺丝尾,虎头虎脑,四肢强壮。因为是串串,所以没有纯种巴哥那么多褶子,浑身白色的短毛特精神。从小我就喜欢狗,可惜有洁癖的老妈和没爱心的老爸不让养,因此这个愿望直到我自力更生以后才得以实现。

  稍微插播介绍下,我,范洁,大学毕业后离开家乡,在网上找到份工作,任职于杭州某知名电子商务公司,混迹于IT界的最底层——前台设计。没过多久就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顺理成章的搬到一起住,正式节省了房租和水电煤气费用。

  言归正传,继续说小白。为什么起了这么个没创意的名字?实在是因为那段时间和魏长浩(俺BF)天天看蜡笔小新中毒太深,贪图方便就剽窃了小新宠物的名字,好几次我带小白下楼散步,总有人能一针见血的指着我的狗叫“小白”,开始我还吃惊的问他们怎么知道它的名字,结果那些人也吃惊的反问我“真的叫小白阿?”,长此以往……终于见怪不怪。只是魏长浩偶尔嚷嚷:小白总有一天会被拐骗。

  眼看着小白渐渐长大,成为一只真正的成犬,我更加笃信给它起的名字绝对没有错,小白小白,分明就是个白眼狼!你见过从来不摇尾巴讨好主人的狗吗?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再么就是我行我素的在家里来回遛弯,我们不带它出去散步,它也不急;我们下班回来,它只会趴在沙发上淡淡的回头一瞥,然后继续睡自己的大头觉。我们偶尔叫它,它也是远远的看着,确定没有食物后便摇着屁股一颠一颠的走开,心情爆好的时候才会施舍似的让我们摸两下。气得魏长浩牙痒痒,别人家的狗再笨都懂得要摇尾乞怜,我们家的倒好,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虽然他嘴上这么说,给小白的伙食待遇却丝毫不差,后来我问他,他说那叫个性,别人家的狗还没这调调呢。

  于是,我们仨在同个屋檐下相安无事的生活着,可怜我没有一点身为主人的威信,悲哀啊……想当初小白刚来就得了狗瘟,几乎挂掉,是我们花了半个月工资外加不离不弃的看护才治好它,结果这小畜牲康复之后就用这幅德行来报答我们,每每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眼泛泪光天怒人怨。出于这种挫败心理,小白长大以后我就再没抱过它——它也不让——尽管它的个头比普通的中型犬还要小得多。

  就这样,生活依旧没有油盐的过着,我和魏长浩的感情也在稳定持续的发展中,不知不觉,小白到我们家也已经一年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2
  (一)

  公司位于城西,我家住在城东。每天,我都必须赶上八点一刻的公交车横跨整座城市,力求在九点以前打卡上班。路上的四十多分钟不算难熬,因为接近起点站,所以总能坐到位置,戴上MP3听听音乐也就到了。不过今天有些不同寻常,因为我在车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虽说在外面碰到熟人压根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别忘了杭州可不是我的地头,除了男朋友和公司里的那帮同事外没有半个认得的朋友,而且对我这个记性奇差的人来说,能在所剩无几的青春回忆中保留她的一席之地,已经算是奇迹了。

  那年我刚上高中,爱好漫画,几乎每天放学都会骑着自行车到江边的书摊去淘宝,期期的《画书大王》更是从来都没断过。犹记得那是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从学校补完课出来(BS一下中国万恶的教育制度),赶到书摊时当月的《画王》只剩最后一本了,掏出钱包正准备伸手去拿,另一只白皙的手臂却抢在了前头,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很没遮拦的瞪着这只手的主人,等察觉到自己的无礼举动后已然晚了,对方也发现了我的存在和企图。

  我尴尬的笑笑,她却笑得很大方,开口说话的声音格外好听:“你要买这本吗?那让给你吧。”

  说着她就把杂志递到我手里,我自然是推托了一阵,最后还是进了我的书包。

  当下就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暗自打量起来,她个子不高,偏瘦,属于娇小巧玲珑型,柔顺的长发听话的挽在耳后,瓜子脸,五官清秀,算不上第一眼美女但看上去很舒服,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校规一般都很严格,女孩子是绝对不允许“披头散发”去上课的,大家都习惯了扎辫子,所以也就难得看到这样长发披肩的学生妹妹。

  推着自行车往回走,互报姓名后我们热络的聊了起来,原来她叫姚卉子,在附近一所中学读初三,真看不出来居然比我还小,举手投足间却流露着一丝和年纪不相称的成熟,不过这都是我多年后回忆起来的感触,当时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和其它的同龄人不一样,十分好奇而已。

  也许是投缘,当天她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居然没有拒绝,刚认识就冒冒失失的闯到别人家里,只能说十六岁的我毫无心眼啊。不过也的确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她家就在沿江大道上,离书摊很近,是那种平凡的老房子,冬暖夏凉,顺着胡同一遛走进去就到了,不过老房子的采光似乎都有些问题,一楼黑漆漆的没仔细看,上到二楼才有阳光透过窗台洒进来,普通的陈设普通的家具,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却相当干净,她的母亲端出零食和饮料热情的招待我,对我的身份却没有多问一句,当时我心里就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伯母似乎很习惯自己的女儿带陌生朋友回家。

  其实我答应去她家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我们对漫画都有着极端的热情,共同的爱好是充足的理由,更何况她还告诉我说她和几个朋友成立了漫画社,当然是地下性质的,中学才不会花钱去培养我们的业余爱好,按他们的话说好好念书才是王道——不好意思,又抱怨了——总之,我们刚坐下,卉子就迫不及待的拿出他们的作品给我欣赏,看得出来漫画社的成员水平参差不齐,有技法娴熟的,也有单纯临摹的,难得的是,有几幅手稿已经跳脱了日本漫画的框框有了自己的风格。两个半大孩子兴高采烈的讨论着,直到太阳西斜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就这样,我和卉子相识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2
  (二)

  从那以后,每逢周末有空我都会去她家,我们的话题也从漫画延伸到了其它地方,卉子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父亲早逝,瘦弱的母亲扛起了所有的责任,对她溺爱有加。甚至在卉子决定初中毕业就放弃念书,一心实现自己的漫画梦想后也没有反对。我被她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震撼到无言以对,甚至到现在依然如此,虽然我也讨厌中国的教育体制,但是明明有书可以读却轻易放弃始终过于离经叛道,再怎么说也该混到高中毕业吧。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对她这个决定表现出任何质疑,一半是因为我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胆小没激情,还有一半是我不相信她真能做到。

  后来有一次,她给我讲了一个到现在我也不能分辨真伪的故事,不过我这个人没有太大的好奇心,自然也不会去推敲故事的真实性,她说了,我就听着,听完觉得离奇,也就记得了。故事的主人翁是卉子,小梅,以及小梅的哥哥,没有复杂的情节,简单说来,小梅和卉子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个班,直到初中,小梅有个刚刚考上大学的亲哥哥,自然也和卉子熟识,结果哥哥在一次交通意外里不幸早逝,没过几天小梅就告诉卉子说她的哥哥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护在她们身边。故事说到这里的时候卉子往前挪了挪身子,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看得出来她相当认真,也很在意我的反应。

  于是,惊讶的表情只在我脸上停留了0.01秒,便被镇定和关切的询问所代替,“为什么不离开呢?”我问她。

  卉子深吸口气,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因为他爱我,我偶尔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这一回,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掩饰我的不知所措了。比起鬼神,我大概更加无法接受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口中听到“爱”这个字眼,毕竟中国的教育还是保守的,那个岁数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学校里的所谓“绯闻”传来传去也都是朦朦胧胧的“喜欢”,还没彪悍到用“爱”来形容。我只好笑着掩饰窘迫,卉子似乎察觉到了,神色微变,但很快就又积极起来,表示想要把这个故事画成漫画,作为他们社团的第一部长篇原创作品,我只好不停的点头赞同,同时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守护在身边吗?心理作祟,我仿佛立刻感觉到了一阵阴冷……我从来都不是铁齿的无神论者,对鬼神之说一向宁可信其有的敬而远之。

  也许是被吓到了,从那以后,我没再去找过她,她也没主动联系我,就这样,姚卉子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就如同突然出现时一样。也正是拜那个故事所赐,这个和我前后见面加起来不到五回的小姑娘深深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并且在多年以后的今天,还能从满车厢的人中一眼认出来。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还是那头温婉的齐肩长发,小巧的个子,芊细的身材,穿着件水蓝色连衣裙,并没有发现我,就算发现了,也未必认得吧。出于这层考虑,我决定还是不要叫她,毕竟那点事都是七、八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到站下车时,我惊讶的发现她也从前门下去了,居然还跟我走的是一条道,她在前面慢慢的走,我在后面有意的保持距离。看看表,已经快迟到了,一咬牙,加快步伐,决定从她身边疾行而过不管她还认不认得我。事实证明,她不但认得,而且还在第一时间就准确无误的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倒不是仍然对那个的故事耿耿于怀,实在是因为我是个不善交际应酬的闷葫芦,当初是有漫画这个媒介,如今时过境迁,不看漫画很多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交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范洁,好久不见,真想不到在这遇到你。”

  我还在胡思乱想,她站在初夏的阳光下,已经笑得纯粹。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2
  (三)

  朝九晚六外加半小时无偿加班结束后,将近八点,我才顶着疲惫的脑子走进家门,没错,是“疲惫的脑子”,像我们这种常年坐在电脑前面的“过劳死”高危职业,用得最费的就是脑细胞。魏长浩已经把热好的饭菜端出来,用眼神示意我赶快先吃,他快饿死了,这个男朋友真没说的,买菜做饭一手包办,最难得的是入得厨房还出得厅堂,一八零的个头,肌肉结实棱角分明男人味十足,带出去也完全能够满足我小鸟依人的心理,我曾经一时冲动把他形容为我的梦中情人,好死不死的还告诉了他,结果他不但不惊讶感动,还一抬下巴很无耻的说道:“那当然,你老公我是极品。”,眼下这个极品正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我笑笑,甩掉高跟鞋走过去,平心而论,对自己能找到这么个男人还是心存感激的,我范洁也无过人之处啊。

  哪知刚走出玄关,就看到了一幕让我目瞪口呆的情景,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小白竟然出来迎接我了!它一反常态的没有窝在沙发上睡觉,而是迈着小方步踱过来,绕着我转了两个圈,还抬头看我,虽然没有摇尾巴,没有<敏感詞>友好举动,也足够让我伫立当场泪眼摩挲了,直到小白重新跳回沙发上趴好,我还没能反应过来,反倒是魏长浩一个箭步冲过去,戳着小白的脑袋骂道:“小兔崽子,是谁每天给你做饭,给你洗澡,给你打扫狗窝,我下班回家怎么不见你殷勤过。”

  我不理他的抱怨,跑上前去握住他的双手,一副“苦尽甘来”的欣喜模样,哆嗦得说道:“老公,老公,小白开窍了!”魏长浩瞅着激动不已的我,受伤地哼了一声。肇事者小白却浑然不觉自己干的好事,用前爪摸了摸耳朵,拿屁股对着我们,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姚卉子?”晚饭过后我照例刷碗,魏长浩的声音伴着无聊的电视剧对白从客厅传来。

  “是啊。”我应道,“就是我以前跟你提到过的,喜欢漫画,带点灵异色彩的那个人。”

  “噢……我看多半是她漫画看多了产生臆想,你还真信啊。”

  “又没说信。”我放好碗筷,擦干净双手走出厨房,他和小白一人一狗占据了沙发两头,我在中间坐下,“这么多年了,居然在这里遇到她,怪巧的。”

  “你没问她是不是真初中毕业就去追求理想了?”

  “我像那么八卦的人吗?再说早上都快迟到了,也没聊几句,交换了电话号码就走了。”

  说到这里,茶几上的三星手机和玻璃台面一起共鸣发出“滋滋”的声音,这是我的习惯,手机永远静音,在外面时把它揣在能感觉到的口袋里,回家就放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反正现在的手机振起来哪一个不是地动山摇。我盯着来电显示,冲着老公摇了摇屏幕,“看来真不能背后说人啊,说曹操曹操就到。”

  电话的确是姚卉子打来的,她说多年没见还能相聚就是有缘,找个时间出来坐坐。我们约好周五下班后一起吃晚饭,噢,忘记说了,原来她就在我们公司附近的华旭动画工作室上班,所以约着吃饭是最有效率的碰面了。魏长浩听完摸着下巴说道:“也好,星期五我去看爸妈顺便吃晚饭,你弄完了给我打电话,我跟你一起回来。”他的父母也住在城西,离公司两站路距离,很完美的计划,我可不想大好的周末晚上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家。

  正说着,一股温热的感觉从手臂传来,我低头一看,小白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动不动地趴着,毛茸茸的身体贴着我的胳膊,虽然眼角都懒得瞅我一下,但从它以往的记录来说,这绝对算是亲昵的举动了,我又感动得嘴唇哆嗦,拉了拉老公的袖子,指了指小白,生怕惊扰了这幅温馨的画面。魏长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切”字,起身去厨房拿出个罐头盒子,轻轻一摇,里面的物体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小白立刻竖起耳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下沙发,撇下我头也不回的朝他奔去……

  我一怒之下跳上沙发,居高临下指着他的鼻子呵道:“卑鄙,无耻,小人!”

  “这叫兵不厌诈。”魏长浩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帅气地笑着,胜利地晃了晃手里的旺仔小馒头——小白最爱的零食。

  看着小白义无反顾的背影,我只能哀叹一声:有奶就是娘啊。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2
  (四)

  无惊无险又到六点,周末的晚餐如约而至。

  我站在十字路口朝华旭工作室的方向频频张望,老实讲我还是有点忐忑不安,没办法,二十多岁的人了改不了旧脾气,不知道是我不善与人交际才做了IT这行;还是和电脑打交道久了导致不善与人交际。唉,恶性循环阿,总之趁她还没到赶紧想几个话题,冷场是很没面子的,虽然我心里有许多疑问,但毕竟是别人的隐私,腆着脸打听八卦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范洁。”姚卉子在马路对面冲我招手,三两步跑过来,微笑道,“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没有没有。”我连忙也微笑回应,“刚到没多久。”

  “那么……我们去哪里吃饭呢?”矮我半个头的她仰起脸,征求我的意见。

  “随便呀。”我想都没想就回答。

  她似乎开始思考,黝黑的眸子在浓密的睫毛下忽闪着,长发一如既往地朴素飘逸。

  “气质美女阿。”我在心底由衷赞叹。

  “不如去西城广场吧,那里餐厅多,到了再说也不迟。”她拍板决定,我自然没有意见。

  西城广场离这里不远,姚卉子抬手拦下辆出租,白皙的胳膊跟竹签似的在阳光下摇摆,如果不是因为这么瘦,她应该更加动人才是。在后座并肩坐好,我的心脏稍微不规则的扑腾了两下——适才卉子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我赫然瞥到了她手腕处的粉色伤疤。那是割腕留下的痕迹吧,虽然我对外伤没什么研究,但影视作品也熏陶了不少,没有半点联想力是不可能的。

  卉子一路上都盯着车窗外掠过的城市风景,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似乎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我偷偷看着身边这个谜样出现、人为消失又异地重逢的故人,忽然感觉,也许在我过去二十多年好像黑白电影般无趣的人生中,她是最值回票价的那个客串吧。

  大约十分钟左右,我们就站在了西城广场里,周末果然比平时要热闹,攒动着不少下班出来HappyTime的办公室一族,前年在家乡时和几个朋友去看《春田花花同学会》,里面的麦兜说将来的理想是要做OL,我小时候可没这志向,结果长大了满街都是OL,我也未能幸免……打住打住……有时候连我都受不了自己的跳跃性思维。东看西看,商量完毕,我和姚卉子坐到了一家西餐厅里,点了两客牛排,左右都是时髦的年轻男女,小资气氛浓烈。

  卉子优雅的将头发挽到耳后,拿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抬起眼来直愣愣的望着我,仿佛欲言又止。

  我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女人从小就奇怪,这会不知道又在想什么,连忙抛出第一个话题打破沉默:“原来我们上班的地方那么近,怎么现在才碰到你。”

  她微微一笑,总算回复了正常神情:“我是上个礼拜才去那里的。”

  “噢……不错啊,终于做了自己喜欢的工作。”

  “算是吧,小时候总是最有勇气的,长大了反而胆子越来越小。”

  这点我倒是心有戚戚焉,连忙点头赞同,“是啊,活在世上难免为五斗米折腰,能把工作和兴趣结合起来你算幸运了。”

  她笑笑,又不说话了——冷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么多年没见,居然能在这里遇到,我们还真是有缘。”我不着痕迹的抛出第二个话题。

  谁知姚卉子一听到这句话,差点拿不稳手里的杯子,脸“唰”的一下比之前又白了三分。

  她尴尬的用笑容来掩饰失态,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是啊,有缘……有缘……”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反应,心想难道真给魏长浩说中了,她是个患了臆想症的精神不健全者?

  牛排做起来就是花时间,如果现在有样食物摆在我们面前至少还能让冷场有个合理的解释,反正嘴巴一次只能做一件事,要么吃饭要么说话。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烦躁起来,姚卉子又开始呆呆地望着别处出神,比我还不善交际,既然如此,何必约我出来呢?大家点个头,打个招呼也就好了,我们以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旧情非叙不可啊。想起八年前那个虽然奇怪但也还算明媚善言的少女,对面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就要阴沉多了。

  看了眼服务生忙进忙出的位置,我心中暗暗期盼:牛排阿牛排,你快些来吧。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3
  (五)

  “你有牵挂的人吗?”

  “嗯?什么?”我抬起头,迷惑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卉子抿了抿嘴,重复了一遍:“你有牵挂的人吗?”

  原来沉默的太久,连我也忍不住走神了,好不容易等她开口说话时我却没反应过来,不过这个问题……也太突兀了。

  “有啊。”我连忙回答,心想再突兀也比没话强,“好多呢,爸妈,死党,男朋友……还有小白。”

  卉子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语气中明显透着羡慕:“是吗?看来一定也有很多人关心你。”

  我心中陡然一沉,原来如此……卉子本来就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可能这些年也过得不太如意,难怪个性越发清冷阴沉了,我不禁同情起来,对之前的烦躁略感内疚,正搜肠挂肚想着安慰的句子,兜里的手机却猛然大振,我边抱歉边掏出来查看,是魏长浩的名字。

  “老婆,你在哪?”他的语速很快,似乎有些焦急。

  “西城广场。”

  “西城广场哪?”

  “怎么了?我们还没开始吃呢……”我皱了皱眉,心想不是说好吃完再联系的吗。

  “告诉我你在哪!”他提高音量几乎用吼的。

  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他吼得思维停顿,条件反射地报出了餐厅的名字。

  “老婆,我现在马上过去找你,你要是能走就赶紧找借口离开,到露天广场去等我,如果走不开,就待在餐厅里,不要去其它地方。”

  “啥?……喂,喂?”电话里一片茫音,显然已经挂断了。

  我木然地盯着手机,回味着刚才的对话,无数个问号在头顶盘旋。

  “怎么了?”姚卉子看我半晌不出声关切的问道。

  “啊……真不好意思,是我男朋友打来的,家里出了急事,我得赶紧回去一趟。”尽管没弄清楚状况,但潜意识告诉我应该照他的话做。

  “这样啊……真不巧,那我们改天再聚吧。”说着,她招呼一旁的服务生,“麻烦你,买单。”

  “我们的东西还没上呢,你可以在这里吃嘛,别浪费了。”

  “没关系。”她摇头,“一个人在这里吃牛排多傻呀,我可不要。”

  “真对不起……”我心虚的小声说道,“那今天这顿算我的,怎么说也是我不好。”

  她报以一个理解的微笑,并没有争着付账。好不容易买完单,避开服务生狐疑的目光(不能怪他,想必很少有客人给了钱不吃东西就闪人),我们一前一后走出了餐厅。夏日的白昼特别长,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边散发余热,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我看了眼人影丛丛的露天广场,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到,待会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这到底是唱的哪出。

  “坐直达吧。”姚卉子指了指拐角的厢式电梯,“这里是四楼,免得待会绕来绕去的。”

  我点点头,过去按亮了电梯按钮,余光中,瞥见姚卉子的侧脸似乎勾起抹冷笑,心下一惊,眨巴眨巴眼睛再望去,她也正好看向我,明明笑得优雅温柔……真是的,我在想些什么啊,肯定是被那家伙的电话弄得神经过敏。十秒,三十秒,一分钟,好像三分钟都过去了,墙壁上的楼层屏幕还执著的显示着“B2”,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我无奈的耸耸肩,回头说道:“可能不让用了,我们还是走自动扶梯吧。”

  “不可能!”姚卉子突然一把推开我,冲上前去死命拍打着按钮,颇为烦躁的尖叫道,“以前都是可以用的阿。”

  “……卉子……”我呆呆的看着她,一丝不安立刻涌上心头,不觉退后了两步。

  “那我们走安全楼梯吧。”她猛然回头,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想努力保持笑容,眼里却盛着不可遏制的怒意,整张脸变得既惨白又怪异。

  “不……我……我还是走自动扶梯吧。”不等她答话,我扭头就跑,嗅到了危险的信号,我通常比谁都溜得快。

  “……别走呀……和我走楼梯吧……我们有缘……”耳边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嘶哑而空洞。

  头皮一炸,寒气顺着我的脊梁骨蹭蹭地往上冒,脚下居然再也迈不开半步。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3
  (六)

  右边一堵结实的墙壁,左边一扇沉重的安全门,身后是关得死死的电梯,面前是我唯一的出口——过道两人宽,五米长,笔直朝着购物中心,尽头一片繁忙祥和欣欣向荣,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可怜兮兮的我。绑架?变态?精神失常?还有同党?头脑里瞬间闪过数个骇人听闻的报道,脆弱的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频率挣扎狂跳,仿佛就要穿胸而出。

  “范洁……”是她的声音,尖细刺耳,贴着我的后颈,顿时寒毛直竖,汗如雨下。

  “范洁……跟我走啊……”我吗?是我吗?为什么我口不能言,脚不能动,生生的杵在这里?

  “范洁……你和我们真的很有缘……”什么我们?你们是谁?这辈子第一次控制不住的浑身战栗,欲哭无泪。

  忽然,四周的墙壁仿佛有生命般铺天盖地的卷来,压得我透不过气,穿过狭长的通道,明明就在几步之遥的购物大厅怎么变得越来越远?我用力地闭上眼睛,再颤抖着睁开,幻觉吗?那长方形的美好世界跟倒车似的急速飘离,转眼间便只剩下拳头大小的光点。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背过去。

  “没想到啊……最后还是你……”

  男人冰冷的话语在耳后炸开,我吞了口唾沫,硬着脖子,壮着最后一丁点胆子回头望去——老天爷啊,你还是让我背过去吧!——姚卉子青白的脸颊近在咫尺,我几乎都能看到她眼里的血丝,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歪着头,斜斜地死死地盯着我看,一抹黑色从她的眼角蔓延开来,仿佛滴到沸水里的墨汁,翻滚咆哮着,瞬间吞噬了眼白和瞳孔,在撑满眼眶的那一刹那,她裂开嘴,笑了。

  范洁,我们真有缘——姚卉子的喉咙里,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头皮一麻,如愿以偿的,我终于背了过去。

  当我从疼痛中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至少我认为是这样。原本涣散的痛觉渐渐聚焦,我伸手去摸,却首先触到了柔软的铺盖,鼻腔里弥漫着熟悉的味道,这是……我“蹭”地坐起来,使劲揉着眼睛,终于适应了昏暗的空间,面前的景致慢慢浮现——写字台,电脑,双人床,乔治克鲁尼的海报,蓝色窗帘,窗外霓虹闪烁万家灯火——这是我的卧室啊。我努力回忆着之前的画面,西城广场,电梯间,姚卉子,还有……那双诡异莫名的黑色眼睛和陌生男人的声音。

  是梦吗?不然我为什么会躺在床上?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客厅里传来一把人音,我瞪大眼睛,又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旧的才走新的又来?!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几乎到了崩溃边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愤怒的情绪在这一秒盖过了恐惧。

  “啊!!!!!”我再也无法忍受,高声尖叫起来。

  伴着我发泄般的怒吼,一个男人几乎是破门而入,卧室里顷刻间大亮,那个夜夜相拥而眠的熟悉身影让我立刻防线崩塌。

  “怎么了?老婆?”魏长浩一个健步扑到床边,握着我的肩头,关切地追问着。

  “老……老公……”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化做了泪水,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起来。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他疲惫地笑着,拥我入怀,轻抚着我的后背,柔声安慰。

  我伏在他的胸膛,只觉得浑身乏力,仿佛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还在抽抽搭搭地继续发泄,一抬眼瞅见个<敏感詞>帅哥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望着我们。

  “啥?”我的脑袋再次短路。

  门外那人也发现了我的视线,似乎想躲,结果慢了半拍还是被我看了个正着,他干脆也不躲了,双手环抱胸前,干咳了一声。

  魏长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回过头去,指着他的鼻子喝道:“要么给我穿件衣服,要么回到你的身体里去!”

  那人似乎颇不为意,一撩头发,消失了。

  我愣在当场,头脑空白,直到魏长浩捧着我的脸对上他的眼睛,才听清楚他的声音:“老婆,你要振作,听我说。”

  我看着他无奈而急切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一夜之间,我的人生彪悍了起来。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4
  (七)

  吞下一口龙井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弥漫到五脏六腑,我长长的呼出口气,回家的感觉真好。魏长浩拿着毛巾去厨房做了个临时冰袋,敷在我受伤的膝盖上,透心凉快,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化解瘀青,但至少已经没那么疼了。

  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放下手中的玻璃茶杯,稳稳心神,做好准备,我终于下定决心直视门口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他斜倚在门框边,穿着魏长浩的休闲长裤,衬衫胡乱地套在身上,身形比衣服的原主人小了一圈,导致这两样东西都皱巴巴的挂着,尽管衣着不佳,却丝毫不影响他摆出副万年冰川似的表情,深绿色的眼珠清透遥远,黑色长发张狂地披散在肩头,虽然长着一张足以风靡无知少女的脸,却拽得让人牙根痒痒,更令人无法原谅的是,他竟然微昂着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我。

  “你谁啊?为什么在我家里?”惊悚了一晚上,我现在已经有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概。
  “不然我还能在哪?”他开口说话,不出所料的漠然语气。
  “你……是你在电梯那吓唬我吗?!”
  “狗咬吕洞宾。”他淡淡的回应,末了,还颇有些同情的看了我一眼,那潜台词分明就是:真可怜,被吓傻了。
  “你……你才是狗!”被耍着玩了个把小时,我的脾气显然到了临界点,谁惹我我跟谁急。
  谁知这话刚出口,他那张扑克脸上居然显出一丝怒意,但很快便又被掩盖的不着痕迹。
  “好了好了……”魏长浩无奈地按住我,说道,“别乱动,待会又喊疼了。”
  “他是谁啊?”我有些嗔怪的指着对面的男人。

  魏长浩摸着下巴,眉头微锁,每次他思考时就会不自觉的做这个动作,怎么这个问题这么难以回答吗?半晌,他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将冰袋放到一旁,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用无比坚定的眼神注视着我,我被他慎重其事的举动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老婆,你要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还有你自己的眼睛。”
  我只有点头的份,他满意的抿了抿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小白。”
  “啥?”
  “他是小白。”
  “哪个小白?”
  “我们家的小白。”
  “我们家的什么小白?”
  “我们家的巴哥串串小白。”
  沉默,空气中有一根微妙的弦,“啪”的一声在我耳边断开。
  “老婆?”魏长浩轻轻摇动我的肩膀,像对待一个脆弱的瓷器娃娃。
  “老婆?”他稍微加大了力度。
  “老婆?”他的语气焦急起来,声调节节攀高。

  我从愕然中苏醒,眼神聚焦到他有些惊惶的脸上,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的闪过,我拍掉他的双手,站起身来,不顾膝盖处的阵阵刺痛,一瘸一拐,目不斜视的从他俩身边走过,走出卧室,穿过客厅,直到厨房,打开餐柜,回头转身,冲着卧室门口那个人晃了晃手里的罐头盒子,嘴里叫到:“小白。”

  那个身影先是一愣,接着迅速踏出两步朝我走来,但很快便又僵硬在原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耳朵“唰”的一下就红了。我平静的将旺仔小馒头放到茶几上,坐到柔软的布艺沙发里,眼光越过面前这个窘迫的男人,朝着魏长浩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我的眼睛,他是小白。”

  眼中的盛怒无所遁形,万年冰川支离破碎,几欲暴走。
  “算了算了。”魏长浩适时地出来打圆场,说道,“今天够她受得了,先把事情弄明白吧。”

  奇怪,就跟平常一样,小白还是对他的话听从了三分,虽然仍不服气,但还是找了个离我最远的位置坐定,脸上又换上一副扑克表情,除了耳根还有些发红外,看不出任何情绪。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不管他是什么东西,也跟人一样虚伪,哼。正在心中暗暗鄙视,魏长浩走进书房,出来时,怀里抱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物体,咦?这不是小白吗?螺丝尾,小短腿,白白壮壮。我糊涂了,不是说那个男人是小白?动物修炼成人之后,怎么原形还在的吗?魏长浩猜到我心中所疑,不等我发问,主动说道:“他是小白,可也不全是。”

  好吧,今夜到底还要我接受多少惊悚?是不是老天爷觉得我过去的二十四年过得实在乏味,所以今天善心大让我一次赚回来?不是在惊悚中爆发,就是在惊悚中死亡,鉴于我之前已经发泄过一次,此时此刻只感觉到麻木和疲惫,我窝在沙发里,换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无奈道:“说吧,还有什么,统统坦白,我扛得住。”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8
  (八)

  小白被安置在沙发的一头,闭着眼睛,肚子有节奏地起伏着,鼻子上还挂着串晶莹剔透的鼻涕;另一个小白坐在客厅角落的酒吧椅上,事不关己,一张明显不想开口说话的脸。我只好把目光投向魏长浩,他在一旁坐下,示意我稍安勿躁,先将我受伤的膝盖放在他的腿上,重新仔细地用冰袋敷好,才开始简明扼要的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

  原来,早在半年前,他就发现了小白的秘密。据他说就是我请假回老家参加表哥婚礼的那两天,他约了几个朋友到家里来喝酒看球,不知是哪个恶作剧,提议给小白喂二锅头,估计魏长浩喝得也高了,跟着一起胡闹,居然把旺仔小馒头兑着酒引诱小白,要知道那玩意泡在水里片刻就软了,哪还分得清楚,然而让众人跌破眼镜的是,小白豪气干云,连酒带馒头一扫而尽。等到那群狐朋狗友散去,魏长浩凌晨三点起夜之时,就在浴室里发现了不省人事的<敏感詞>男子——不用说,现在我也知道他指得是谁了。听到这里,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竟然有点同情起小白来,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妖怪执着的事物也不是我们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魏长浩将他如何接受这个事实的过程轻描淡写地带过,不过从他的表情变化看来那段心路历程肯定不堪回首。算了,反正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小白并且半年来一直对我隐瞒着,这也不能怪他,十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虽算不上根深蒂固,但也潜移默化了我们的思维,如果不是今天我被刺激大发了,绝不可能如此麻木的接受他。

  “那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指着酒吧凳上的面瘫男,“什么叫‘是小白,也不全是’?”
  “按照他的说法,他好像是被迫待在小白身体里的另一个生命。”魏长浩想了半天回答道。
  “那么说他不是狗精了?”我继续问,心想既然有狐狸精,蜘蛛精,那么小狗变成的,当然也该是狗精了。
  “应该不是吧……”魏长浩又开始摸下巴。
  “那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
  “咳……”角落里那个已经被完全忽视的人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我们的讨论。

  墨绿色的眼珠子从我们脸上一一扫过,说道:“还是我来解释吧。”乐得如此,我和魏长浩倒在沙发背上静静的等着下文,他别过脸去,似乎在考虑该从哪里说起,几乎沉默了将近三分钟时间,在我们以为他已经不准备开口的时候,才慢悠悠的把往事娓娓道来。

  他名叫沙华,本来就不是人。这段他讲得含糊不清,似乎无意让我们了解透彻,大致的意思就是,他是位守护妖灵,千百年来一直和另一个负有相同使命的神祗履行着各自的责任,然而有一天,另外那个守护妖灵破坏了他们的规矩,闯了祸,导致上头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虽然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参与,但还是遭受了连带责罚,惩罚的内容就是——他们必须被封印在畜牲道里渡过一轮回,寿终正寝后才可以恢复之前的身份,任何疾病、灾祸、非正常死亡都会导致从头再来。然而,不知道是惩罚的一部分,还是单纯的运气太差,他始终无法平安渡过任何一生,每次都是死于非命,活不过半年,只好在畜牲道里兜兜转转个不停。

  说到这里,沙华——我还是更愿意叫他小白,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们一眼。

  魏长浩点点头,说道:“你跟我提到过,你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就病得很严重,本来以为这次也和会以前一样,哪知道最后居然挺过来了,而且还活过了半年时间,现在你都一岁多了啊。”

  小白的太阳穴跳动了一下,显然他还不习惯有人把他称作“一岁多”,但他也没有否认,反而挣扎了半天,说了一句到目前为止我听起来最顺耳的话:“也许你们是我的贵人,待在这里,或许我可以渡完这一劫。”

  故事太精彩了,我听得如痴如醉,连忙把心底的疑问提出来:“那你是不是就好比鬼上身一样附在小白身上?”
  太阳穴又跳动了一下,他深吸口气,终于维持住了那张万年冰川脸,漠然道:“如果你的理解能力只是如此的话,也可以这么说。”
  我不理会他话中的讽刺,继续追问:“如果你这么有本事,可以自由出入宿主的身体,怎么不能在快挂的时候自救?”
  魏长浩无奈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道:“好了,弄那么清楚干什么,他们当然有他们的游戏规则。”
  这话似乎颇得小白的认可,他甚至微微点了点头,补充道:“如果我待在外面,它就会像这样一直睡下去,而且我也不能离开它太远。”
  这里的“它”自然指的是巴哥小白,“为什么呢?”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一回,他决意不再就这个问题和我纠缠不清,干脆丢下句“我累了”,就生生的从我们面前再度消失,身上的衣服“哗啦啦”地摔落在地。与此同时,沙发上熟睡着的小白突然颤动了一下,抖抖身子,伸伸四肢,苏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次件事就是颠颠地跑到自己的饭碗前,大快朵颐,明显无视我们的存在。我有点怀疑他刚才说的不是“我累了”,而是“我饿了”。尽管已经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个毛茸茸的可爱生物和刚才那个万年冰川划上等号,简直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忽然,我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腾”地站了起来,把魏长浩吓了一跳,手里的冰袋差点飞出去。
  “怎么了?”他紧张的问道。
  “光顾着听故事,把正经事都忘了,我今天……我今天是不是撞鬼了?”最后三个字,几乎是蚊子哼的音量。
  魏长浩的神色立刻凝重,他想了想,拉我坐下,说道:“别怕。你先把之前的事情跟我们详细说说。”
  我犹豫了几秒,咬咬牙,不得不开始回忆那一段骇人的经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8
  (九)

  这辈子第一次见鬼,没什么经验,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断断续续,原原本本的倒出来,从不能动的电梯到姚卉子的失常行径,再到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最后结束于姚卉子嘴巴里发出的男人声音,一幕幕详细的叙述,简直像是又经历了一回。说完,我后怕地拍了拍胸脯,魏长浩也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表示安慰。

  心里好过了些,我抬头问他:“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魏长浩叹了口气,说道:“今天要不是晓涵,也许后果就严重了。”
  魏晓涵——魏家次女,大学三年级在读。这件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解。魏长浩苦笑一声,将他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按照计划,他本来应该下班后直接去父母家吃饭,哪知道刚走出公司就接到晓涵的电话,说她明天要和同学去露营,需要做大哥的赞助一个旅行帐篷,魏长浩架不住妹妹的软硬兼施,只好先回家来拿帐篷。说到这里他补充了一下,原来自从半年前小白对他“赤诚相见”以后,但凡我不在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小白就会以原形示人,在家肆无忌惮的裸奔,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外表只是皮囊,不必在意之类的话。我越听越愤怒,就算我家长浩是男人,小白也不能这样性骚扰他吧,如今这个年代,断背山都得了奥斯卡了!更何况我家长浩也是英武不凡,体贴温柔的型男一名。

  魏长浩见我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小白发现回到家的是他后,就和往常一样又晃了出来,并且无意中告诉他,姚卉子身上鬼气太重。魏长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立马拎着小白就直奔我的公司,电话就是在半路上打的。

  “小白怎么知道姚卉子身上鬼气太重?”
  “他说那天你一回来他就感觉到了。”
  “那他怎么等到今天才说?!”
  “他说姚卉子是货真价实的人,应该只是被鬼缠,所以根本没想到有这么严重。”
  “……”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我的命有多大了。如果不是晓函的一通电话,魏长浩就不会先回家;如果他不回家,就不会遇到裸奔的小白;如果小白不正好提到姚卉子的问题,他们就不会去西城广场找我……然而最最关键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半年前的那一杯二锅头,小白就只会是一只脾气怪异的狗而已。瞬时,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原来现在我还能坐在这里,完全是一个个巧合堆砌起来的结果,而且缺一不可,这几率能有多大?彗星撞地球也不遑多让吧!

  虚脱无力,我窝在沙发里讪讪地问:“是你们把我带回来的吗?”

  魏长浩看了眼蹲在阳台上对着月亮发呆的小白,回答道:“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再怎么打你的电话也没人接,我就知道不对劲了,你的电话一向振动带在身边,这个节骨眼根本不会因为听不见而不接,肯定是出事了。后来小白扯着我进了电梯,为了救你,他在电梯里现了形……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监视器……后来,小白说你在四楼,我们一路上去,打开门就看到了……”

  说到这里,魏长浩脸色一变,眉头深锁,我不禁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们看到了什么?”
  他却摇摇头,不肯透露半分,只是疲惫的笑笑,继续说道:“没什么……总之,这次多亏了小白,姚卉子看到他似乎非常忌惮,马上就离开了。”
  我有些不满他隐瞒细节,不过转念一想,想必也是不想吓到我,于是决定不再多问。
  “那现在该怎么办?她……她身上的那个鬼会不会再来找我?”这是我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不知道……”魏长浩想了想,对着阳台喊道,“小白,有话问你,出来一下。”

  说来也怪,目中无人的小白对魏长浩倒是言听计从,虽然非常不乐意我们打断他赏月的兴致,但还是抖了抖身上的小短毛,磨磨蹭蹭地踱着步子走进来,跳上沙发,安安稳稳的趴好,两眼一闭,立马睡了过去。几乎同时,一只手迅速地伸了过来,把我的眼睛捂了个严严实实,耳边传来阵“悉悉嗦嗦”的穿衣声,还有魏长浩的抱怨:“现在不比以前,以后要出来的话,先到房里把衣服穿好。”……果然,这个妖怪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人形的觉悟?难道他被封印以前都不穿衣服的吗?还是他根本就是个变态?

  好不容易等他穿戴完毕,却只是坐在酒吧凳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半天才挤出三个字:“问什么?”
  想到他现在好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是我和颜悦色的耐心问道:“那只鬼还会来找我吗?”
  “会。”他干脆地回答。
  晕,真不含糊,“那怎么办?你能对付它吗?”我急切地追问。
  “我又不是抓鬼的。”他别过脸去。
  “那为什么长浩说它看到你就跑掉了。”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那只鬼。”他答得理所当然。

  气结!范洁阿范洁,妖怪和人类是无法沟通的,这点你要记住啊!
  我气呼呼的站起来,拿起茶几上的旺仔小馒头,想也不想,扬手将它扔出窗外,一条华丽的抛物线后紧接一串悦耳的撞击声。
  捕捉到小白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惶,我掷地有声的宣布:“老公,从今以后,家里的采购单上再也不要有小馒头。”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8
  (十)

  夏夜,月亮孤单单挂着,笼着层毛毛的光晕。
  小白背对我们,执著地蹲在窗边——自从家中最后一罐小馒头被我从那里扔掉之后,它就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了。
  本来只是因为他那幅漠不关心的表情而一时愤慨,想用小馒头威胁威胁,哪知他二话不说就缩回自己的身体里去了。
  不论魏长浩如何召唤,小白连耳朵都懒得抖一下,只留给我们一个无比怨念的背影。
  无可奈何,只能由它去了。

  好好的周末被缠住姚卉子的那只鬼弄得心惊胆颤,而且前路未卜,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杀个回马枪。我开始后悔不迭,如果当年没有接过她递来的那本杂志,也许今天就不会被追在后面不停的说“有缘”、“有缘”了吧。等等,好像连那只鬼也说和我有缘……悲哀啊,这到底是为什么,真是不折不扣的无妄之灾!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时间不能回头,想到这里,顿觉愁云惨淡,不禁眉心打结,叹出口气来。

  正在自怨自艾,突然眼前一花,一只大手冷不丁地捏住我的鼻子,我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掰,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扣住。
  魏长浩眼角带弯,嘴唇扬笑,满意地看着我的模样,说道:“刚刚那个表情不适合你。”
  我没好气的鼓着腮帮子,“那现在这个表情就适合我了?”,呼吸不畅,声音从喉咙里蹦出去滑稽地打着弯。
  魏长浩被逗得哈哈大笑,我气急败坏,手脚并用奋力反抗,可惜和他完全不在一个级别,挣扎了半天也没办法动弹分毫。
  蓦地,他毫无预兆的松开双手,笑眯眯地看着重心不稳的我跌向他的怀抱,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我跌得一闷,两只手慌忙寻找着支撑点,就那么巧,就那么寸,偏偏按在了他腰部以下的敏感地带。

  “哎哟。”他一脸惊诧,嘬着牙齿讪笑,“真热情啊。”
  “……”我迅速弹开,一指头戳到他的鼻尖上,“不要脸。”
  “是你摸我,怎么倒说我不要脸了。”魏长浩露出一副被伤害的悲愤神情,“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呀。”
  “……”我一时语塞,直翻白眼。
  “我知道我很有魅力。”他眯着眼睛继续发挥,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是女孩子要矜持。矜持,明白吗?”
  “……”明白,很明白,你是自恋狂。
  “好了。”他煞有介事地站起来,走向厨房,“先填饱肚子,要干什么也得先有力气了。”
  说完,一回头,笑得极端有深度。
  “你……你……你以为你是谁啊!”话甫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三个字迫不及待地从厨房里飘出来:“极品啊。”

  胡闹一通,我忽然发现,之前的低落情绪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他丢到爪哇国去了。
  当他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再次出现时,我已经饥肠辘辘眼冒绿光——从中午到现在都粒米未进啊。
  我低下头,喝了口汤,小声说道:“……谢谢你。”
  白白的雾气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胡说什么。不过……你好象忘记谢谢另一个人了。”说着,朝窗户努了努嘴。

  那个毛茸茸的背影还是固执地不动如山,看来小馒头的离去对它的打击非同小可。
  这算什么?化成人形的时候就拽得天下无双,作回小狗就为了几个馒头和我执气。小心眼、变态、人格分裂。
  不过善良的我还是嘟了嘟嘴,说道:“大不了明天我赔给它。”
  话音刚落,小白的耳朵迅速抖动了一下,前爪扑地,拉直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从容不迫的从我们面前走过——回窝睡觉去了。
  ……输了!我输了!居然被它得逞了!原来这是拉锯战啊!

  不愧是千年的老妖怪,算你狠!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9
  (十一)

  接下来的两天,我搜遍了百度,Google,新浪,雅虎,确定没有“杭州某购物中心惊现暴露狂”之类的新闻后,稍微安心点了。崭新包装的旺仔小馒头被摆在了厨柜里,膝盖上的撞伤由青转紫慢慢康复,魏长浩跟往常一样看看书上上网,小白也还是成天无所事事地趴在太阳底下发呆或睡觉,似乎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了。

  不过,也只是“似乎”而已。

  小白说那只鬼还会再来找我,我问他为什么,他不搭理,丝毫没有挺身而出地意思,问魏长浩,他也只是安慰我说别担心。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莫过于你明知道危险就在前头,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和什么时候。姚卉子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总是不经意地往外蹦,刷牙时害怕一抬头镜子里出现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睡觉时担心一翻身摸到一个不应该躺在身边的人。整个周末只能用“草木皆兵”来形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计划好的逛街看电影溜小白统统泡汤,甚至连小白企图下楼自己溜自己的时候,也被我死死拽住不放,魏长浩曾说那只鬼好像很忌惮他,我怎么可以让他脱离我的视线范围?关键时刻,说不定是我的救命稻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明天,周一,上班的日子,我必须准时坐上那路曾经遭遇姚卉子的公交车,待在那幢与她一街之隔的写字楼里将近十个小时。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想着即将到来的第二天,我的表情越来越茫然,无意识地按动着按钮,把电视节目放成了幻灯片。
  魏长浩将《都市快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时不时地透过报纸顶端观察我,最后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拿过我手里的遥控器。
  我笑笑,想掩饰自己的六神无主,他却摇摇头,表示这样假装真的很没必要。

  那还能怎么办呢?难道一辈子躲在家里和小白为伍?等等……一辈子不可能,就算多两天也好啊,计上心头,我忙不迭地冲进卧室打开电脑,刷开公司内网,一通噼哩啪啦后大功告成,正准备按下回车键提交,右手却忽然一紧,被人握在了半空中。
  “干嘛?”我万分委屈地回头。
  “你准备干嘛?”魏长浩低头注视着我的眼睛,好看的眉心微拧着。
  “请假。”
  “请几天?”
  “感冒,两天。”
  “嗯……那两天后呢?”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魏长浩二话不说把我从电脑前拉起来,拖回客厅,让我在沙发上乖乖坐好。
  我一肚子牢骚,心想缓兵之计也不坏嘛,起码还有多两天时间可以让我再做做心理建设。

  窗外的天色就如同我的情绪一样越来越糟,颇有壮士扼腕的萧杀之气,前一秒还是星希月明,后一秒就忽然狂风四起,紧接着,硕大的雨点就跟倒豆子似的噼哩啪啦地砸下来,趴在阳台上打盹的小白反应不及,窜回客厅时已经被淋了一身,自顾自地抖抖身体,白色短毛一撮撮的揪着,小爪子努力伸直,唉……就跟我第一天见到它时一样可爱啊,可惜……身体里住着个和外表南辕北撤的妖怪,想到这里我就没来由的生气,个性那么恶劣的人怎么可以顶着这么无害的外表?这简直就是犯罪啊!

  人命关天的事情,他却一问三不知,努力回忆过去的一年多,我似乎没有虐待过它吧。
  心有不甘,一个愤恨的眼神丢过去,他明明看到了却视若无睹。

  那一头,魏长浩已经在我身边摸着下巴沉默了5分钟,不让我请假,难道他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吗?
  果然,他清了清喉咙,握住我的双手,一脸情深款款,无比亲热地叫了声:“老婆……”
  好吧,这个开场白虽然有点太过,但也算有诚意。
  “你知道,我很爱你……”他往前凑了凑,表情参照八点档偶像剧男主角。
  “……厄……我知道。”
  “所以……”他提高音量,将我们十指紧扣的两双手摆在胸前,脸上的深情顿时化为了一股大义凛然的无谓,“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会追随你而去的!”
  啥?……这就是你的办法?我顿时倒塌,哭笑不得。
  “当然,我也知道这样做很傻。”他完全无视我的震惊,继续说道,“但是为了你,我愿意。”
  神啊,救救我吧,不管你是基督耶稣还是大日如来,只要能救我一命,我立誓有生之年皈依你门下。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忽然话锋一转,眼角瞥着小白,无奈地说道,“这个房子就过户到爸妈名下吧,只是……他们很怕麻烦,恐怕我们家的小猫小狗花花草草就只能流落街头了……可是……也没办法啊,我们俩都去了!”
  我的嘴巴立刻缩成O字型,心中豁然开朗,听到这里,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了。
  “是啊是啊。”我连忙一脸凄然,进入角色配合道,“吃不好住不好,每天风餐露宿,万一生了病,肯定就是九死一生了。”
  “没错没错。”魏长浩点头附和,“听说现在还在严打,外面的流浪狗要是被看到了都要被抓到收容中心去,那里才是十死无生呢!”
  “对哇对哇。”我声情并茂,“而且关键是——没有小馒头啊!”最后几个字,故意说得铿锵有力。
  演到这里,实在是词穷了,用余光偷偷打量小白,却发现它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失败了吗?我向魏长浩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笑而不答。

  估摸半分钟后,书房的门应声而开,一个欣长挺直的身影走了出来,长发、绿眼、无可挑剔的五官却缺失表情。
  他坐到属于他的那个老位子——客厅角落的酒吧凳上,侧着头,盯着窗外飘泼的大雨,整张脸隐藏在玄黑长发下,只露出一个刀削似的鼻梁。
  此时,魏长浩已经收起方才戏虐的表情,认真地说道:“既然那天你在电梯里决定去救范范,我相信,你不会真的袖手旁观。”
  听到这话,他转过头,原本沉静的眸子闪过霎那的光影流动,墨绿色的眼睛终于直视着我们。
  半晌,他开口:“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9
  (十二)

  雨一直下,天跟漏了似的,关上窗户,还听得见雨滴前仆后继跌落到地面的声音。

  小白想了想,又说:“还是你们问吧,我不知道要从哪说起。”
  “你为什么一口咬定那只鬼还会再来找我?”
  “他想还阳。”
  我和魏长浩面面相觑。好吧,很充分的理由,不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继续追问。
  小白稍微顿了顿,眼神又飘忽到窗外,看不清他的目光,“你们知道哪吒吗?”他忽然说。
  “知道啊,神话故事……这和我们讨论的问题有关吗?”
  他不理我的质疑,嘴角勾起抹嘲弄:“神话故事?你们人类真有趣,前人煞费苦心留下历史到了后人嘴里都变成了故事。”
  我不服气:“我们只是凡人,一辈子脚踏实地短短几十年,别要求那么高。”
  “是啊,凡人。”他接过我的话,双手环胸,瞳孔忽的一缩,看得人心中发毛。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满他语气中显而易见的轻视。
  “那就从哪咤‘刮肉还母,折骨还父’说起吧……”
  怎么好端端的扯到神化故事上面去了?尽管有诸多疑问,我们还是决定耐心的听下去。

  “哪咤死后,他老子还是不肯放过他,反而是做师父的太乙真人可怜他,帮他还了阳,就是你们所说的莲花之躯。”
  点点头,表示这些我们都知道。
  “莲花、荷叶……不知道是传到哪一朝事实变成了这样。还阳,有很多不同的方法,但唯一相同的是,绝对没有一种方法这么诗情画意。如果要让肉体已经消失的灵魂回到阳世为人,人世间实实在在的一丝血肉是必不可少的。”
  这方法很耳熟,好像捕捉到了什么,我正准备开口,却被小白一眼望了回去。
  他似乎料定我心中所想,说道:“你们听得较多的‘借尸还魂’,属于下成,因为这样复活的身体并不是自己,还阳后也有诸多限制。而且别忘了,那可是个男鬼,有多少几率是他想借你的身体还阳做个女人?”
  我被驳得没话讲,只好嘟嚷着让他赶快进入正题。

  “太乙真人给哪吒用的,是最上成的还阳法术之一——蚕咒。”
  在得到我和魏长浩一致渴望下文的迫切表情后,小白满意地继续:“简单来讲,就是用血肉喂养死灵,配合咒语法器,让死灵慢慢‘长大’,就跟蚕食桑叶一样,食下的血肉化为骨络经脉四肢,最终恢复成为死前的模样。”
  一阵阴风扫过背脊,我只觉得阵阵发凉,“你……你是说……太乙真人用别人去养鬼?”
  “胡说八道。”小白罕有地提高音量,“太乙真君超度亡魂,誓度人鬼,被尊为救苦天尊,你最好不要信口开河。”
  “……是你说的啊。”我小声争辩,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没骨气地吞了回去。
  小白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大概最终觉得与我这个凡夫俗子计较太没档次,遂接着说道:“太乙真人是用他自己来施的咒。”
  乍一听貌似很伟大,但我还是没办法接受,光是稍微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让我不寒而栗,凡人和仙人的境界差得果然不止几光年。
  “那得要多少肉啊……”我很没心没肺的自言自语,刚说完,立刻察觉一道杀气直刺面颊。
  我干咳两声,乖乖坐好,摆出一幅虚心好学的模样。

  片刻,小白冰冷的声音总算再次响起:“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蚕咒的‘桑叶’,得道之人自不必说,而且道行越高,所耗的血肉就越少,太乙真人当初只是损了自己的一只手指而已。至于凡人,能够有资格被用作蚕咒的血肉之躯凤毛麟角,千百年来更是越来越少,几乎找不见了。就算找到了,他们的血肉精魄也早就被俗世所污染,施一次咒,别说一只手指了,恐怕全身的骨肉都不剩才能换回一个还阳的人。”

  说到这里,小白忽然望定了我,下一秒,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对面这座万年冰川居然嘴角上扬——笑了。俊秀的五官顿时锋芒更甚,深绿色的眸子盛着流光,整张脸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气飞扬,然而……从这丝笑容里却察觉不到半分友好温和的意味,反而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嚣张,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在可怜我。

  可怜我?……等等……一个耸人听闻的想法瞬间浮现,我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去望向魏长浩,他早已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再看看小白,他带着那抹似笑非笑,轻缓却残酷的说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呢?你就是那片可遇不可求的桑叶啊,范洁。”

  这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我的名字,然而,我已经没有工夫去体会固中滋味了,一种恶心和恐惧交织的感觉刹那间包裹住了我的全身,我只听到自己哆哆嗦嗦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你是说……那只鬼,想用我来……来喂它?”

  “从我们那天在电梯间里看到的情形来看,八九不离十。再加上你自身难能可贵的作用,那只鬼没有十成也有九成是想吃了你的血肉还阳。这么难寻的‘桑叶’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他一定会想法设想找到你。”

  我想哭,天啊,我范洁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9
  (十三)

  小白换了个姿势,用修长的手指支着下巴,姿态优雅,从容淡定地说:“下一个问题。”
  那神情,简直和公立医院中面无表情地叫着“下一位”的医导没啥区别,他究竟有没有意识到那些话对我造成了多大惊吓?
  没有,显然没有。
  于是惊吓之余又添了几丝愤恨。
  恨只恨有求于人,矮人三分,我只好低声下气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它?”魏长浩也在一旁出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妖怪不是要做功德才能修成正果吗?”我用道听途说来的知识晓之以理。
  他抿着嘴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还是单纯的不为所动。
  “而且还有姚卉子,两条人命啊。”这次是动之以情。

  小白忽然“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反问我:“你怎么知道姚卉子想要被救?”
  “她被鬼上身难道不怕吗?”
  “你口口声声叫我妖怪不也一样完全不怕。”
  你行,你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细节问题上斤斤计较,都活了几百上千岁了,怎么心胸还这么不宽阔?
  “……大不了以后我不叫你妖怪就是了。”生死存亡关头,任何立场都可以妥协。

  “那只鬼不是新鬼,它如果想要那女人的命易如反掌,随便附在她身上时间长点都能让她阳气衰竭而死,你看姚卉子像要死的样子吗?”
  这话倒不假,卉子虽然瘦弱,皮肤苍白,但她从前就这样,不像要死不活的样子。
  “也许被上身的时间还不长……”
  小白摇了摇头:“第一,她被鬼跟上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身上的阴气不会那么重;第二,她压根就不是被鬼附身。”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前半句还能明白,后半句是什么意思?她不是被鬼上身,那她那些失态举动,还有那双绝对不是正常人能拥有的无瞳黑目又怎么解释?

  正准备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小白却主动说了下去:“鬼是至阴的灵体,无法在白天出外活动,就算是上了活人的身,天黑前也只能躲在无阳的空间里,而且对所附身体的操纵能力相对减弱。姚卉子袭击你的时候,正是下午,太阳那么大,那只鬼不可能用附身的方式一直控制着她的身体和你见面。所以……之前的那些行为都是姚卉子自己的意愿,包括引你去坐电梯。”

  我越发糊涂了,“你的意思是……她主动帮着那只鬼?”
  小白点了点头,“电梯是个完全不透阳的狭小空间,把你引进去,然后让那只鬼在里面动手。”
  “不对。”我摇头,“如果真像你所说的,姚卉子并没有被附身,那么那只鬼怎么可能凭空从电梯里冒出来?总不会是一直跟着我们吧,你才说鬼不可能白天在外面……”

  小白打断我说:“姚卉子并没有被它上身,只是让它依附在自己的双眼里,一般情况下并不能操纵她的身体,只有在姚卉子召唤它的时候才行。这是一种人鬼之间的契约,你看到的那双无瞳黑目就是最好的证明。对人来说,这种依附方式最大程度上减少了阴气对身体的损害;对鬼来说,则是得到了相当于白天行走的特权,她的眼既是它的眼,它可以看到所有她看到的东西。尽管仍然不能在太阳底下现身,但在幽闭的空间里问题却不大,电梯是首选,那个电梯间刚好也很隐蔽所以也算勉强符合要求。他们是处心积虑想要得到你的身体。姚卉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那天你被她骗进了电梯,恐怕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说完这席话,小白深吸口气,神态中透着隐约的不乐,大概因为已经许多年没说过这么多话,有些不习惯。

  “那只鬼想还阳,而姚卉子帮着它?”我再次确认自己的理解没有错。
  小白只是微微点头,显然已经不想再开口。
  虽然和姚卉子并无深交,但被人精心算计的滋味怎么都不会好受,一时间,和小白一样,我也沉默了起来。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9
  (十四)

  墙上的机械钟滴滴答答地兀自响着,除此之外耳边出奇的安静,这才发现窗外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空黑沉沉的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妖异。
  魏长浩将头靠在沙发背上,眉心打着拧,下巴微昂着,目光飘忽到天花板的一角,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让我略感意外的是,刚才把前因后果引经据典娓娓道来的小白居然也是一副出神的模样,面色微凝,一脸有事情想不通的表情。

  不过我已经没心情去理会这些了,想我范洁前小半辈子,安分守己地活着,没做过半件造福全人类的大事,但也没干过任何天理不容的勾当啊,洪灾时捐过衣物,中学时帮助过失学儿童,大街上看到募捐的偶尔响应,上个月还去做了干细胞登记,我这算是良民了吧,怎么偏偏给我摊上了个“凤毛麟角”的“桑叶”成分?还被一人一鬼在后面追着赶着说跟我“有缘”,原来这就是它们所指的“缘分”啊!那可不吗?小时侯打过照面,长大了还千里迢迢的异乡偶遇,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我就在那灯火阑珊处”啊!如果这一回,我范洁搭上了这条命,说什么也要跟阎王爷理论理论,他老人家是什么眼神?尽挑好人来收……晕,怎么想到这一层了,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不能绝望,再不济,家里也养着一只千年的老妖怪不是?俗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当即打定主意,我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小白:“一句话,你到底愿不愿意?”
  小白回过神来望着我,眼神明显很茫然,“什么?”
  胸闷,憋屈着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对付那只鬼?请你正面回答我。”
  这下他听明白了,却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好一会儿才从嘴里蹦出三个字:“怎么帮?”
 我回忆着恐怖片里的桥段:“……当然……像是把鬼驱走,让它去该去的地方,或者超度它,之类的……”
  他的答案不亚于晴天霹雳:“我不会。”
  “那只鬼不是怕你、看到你就走了吗?”
  “跟你说过,这个问题你要去问它。”
  “你是千年的老妖……妖灵,不会连一只鬼都斗不过吧?”
  “你说的那些驱鬼超度我统统不会,我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

  他蓦地抬头,一抹彻骨寒意自他的眼底稍纵即逝,看得我一个激灵。
  “杀了她。”
  我呆住:“杀了谁?”
  他的声音如水般沉静,“姚卉子。”
  “……我只是想要让那只鬼……”
  “你如果想让我帮你,这是我的方法。”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再说,就算她死了也无济于事吧。”
  小白不置可否,一扭头,淡淡地说道:“你懂什么。”

  看着他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回忆着之前的总总遭遇,心中顿时莫名火起,我跳了起来,大声道:“不想帮我就算了,不要拿这些有的没的来搪塞,杀她有什么用?鬼又死不了!再说那是个活人好不好,杀她?你以为妖怪了不起啊?妖怪就可以草菅人命啊?就算她姚卉子想要我的命,我也不能和她一样干这么缺德的事。你爱帮不帮,之前在西城广场你也算救过我一次,你放心,就算我死了,我也会要魏长浩养着你,让你寿终正寝,咱们两清,谁也不欠谁的。你就安安分分做你的小白,吃你的小馒头吧,别瞧不起人,我死了也不求你!”

  说完,瞥见小白脸上隐约的错愕,我拉着魏长浩头也不回地冲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心突突得直跳。
  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豪气干云、至生死于度外。
  魏长浩看着一脸大义凛然的我,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有余悸地问道:“老婆,你……还好吧?”

  发泄过后,冲上脑门的热血现在也下来了,厉害关系重新浮上台面,死亡阴影再次笼罩,理智最终战胜了情感。
  我看着魏长浩,哭丧着脸道:“老公,怎么办,这下把他真的得罪了。”
  唉,看来,我就是一个贪生怕死没骨气的凡人啊……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9
  (十五)

  这夜,睡得极其忐忑。

  想起老妈以前常说我,平时文文静静毫不起眼,可保不准触到哪根神经就一蹦三尺高偶尔露峥嵘,倔起来天王老子都不买帐,完全不计后果。大学时,有名外教借学生迟到大作文章,没收了桌上的私人物品,扔到垃圾桶里让我们自己去捡,当场我就血气上涌,认定他在侮辱人格,对那英国佬怒目相视,白了他一眼后摔门而出,直接导致那学期英语挂红。事后想想,怪只怪自己有错在先,受了委屈也怨不得别人,但在当下那一秒的言行举止却完全不经大脑,全凭一口气,这就叫——“冲动”。

  如今,我又冲动了一回,恐怕是彻底把救命稻草给折了,呜呼,谁让小白解决问题的方法那么不靠谱,居然要去杀人!不是明摆着给我为难吗?

  不过老妈还说过,我这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典型,说好听点叫“乐观”,说难听点就是“没心没肺”。所以在目前这种前路渺茫,杀机重重的局面之下,我还能边叹气边倒头睡去……只不过睡得不塌实罢了……当魏长浩摸着黑翻身下床时,任他再小心翼翼也还是将我惊醒,原以为只是起夜,结果半天还不见回来,反而自客厅里传来了说话声,我连忙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站在门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没有别的办法了?”
  “对我来说没有。”
  “姚卉子死了,她眼里的那只鬼就会消失吗?”
  “当契约生效时,它们的生死就在一起了,人死,鬼就灰飞烟灭。”
  “有没有办法让那只鬼现身,单独对付?”
  “禁忌的契约是有代价的,它无法离开那双眼睛,就算被召唤现身也还是依附在姚卉子的体内,要除掉它,只能杀掉那个人。”

  听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了,原来小白并不是故意刁难,而是那些神神叨叨的契约导致不得不如此。意识到自己大概错怪了他,不觉有些内疚,忽而转念想到临睡前我也问过相同的问题,结果小白只是说了句“你懂什么”,怎么轮到魏长浩问他的时候就和盘托出?诡异,相当诡异!难道小白真看上我家长浩了?妖怪也流行BL么?尽管我对不分性别的爱情并不歧视,但跟我抢男人可不行,就算你是千年的老妖怪也不行!寻思到这里,刚刚浮现的一丝歉意也跟着荡然无存了。

  正在胡思乱想中,魏长浩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刚才提到,对‘你’来说没有别的办法,那么谁能有<敏感詞>的办法?”
  对啊,我怎么没注意到这点,急忙往前挪了挪身子,侧耳贴在门上,生怕听漏了什么。
  “姚卉子。”
  “怎么说?”
  “自剜双目。”
  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
  只听得小白继续说道:“受附之人反悔,挖去双眼,鬼魂失去依托,被契约反噬,同样也会使它神形俱灭。”
  有没有搞错,说来说去都是不可能的任务,杀人坚决不考虑,姚卉子既然和那只鬼是一伙的自然也不会主动反悔,难道真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吗?
  拜托,我的人生可不可以低调一点?

  “明白了……看来很棘手啊……”
  “那只鬼的行动受限于和它订下契约的人,反倒没那么难避讳,只要防着这女人,范洁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一辈子躲着她吗?”
  “如果你们不愿意杀她,我没有<敏感詞>建议。”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看来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了。我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回味着他们的对话,胸中豁然一亮,对啊,那是个离不开人身的鬼魅,而且只有在夜晚或者幽闭的空间里才能作怪,只要我不和姚卉子见面,不跟她独处一室,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绑架了不成?想到这里,个性中乐天的一面立刻占了上风,顿觉阴霾尽散,太阳又露出了可爱的脸蛋,生活处处充满着希望,揣着这一隅侥幸,我满意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虽然比平时晚起了些,但向来不化妆的我也节省了大量时间,收拾干净,拿着皮包准备出门,却瞧见魏长浩居然也准备妥当地站在门口,他上班的地方没那么远,平时我出门的时候都没见他起床,今天倒是意外。
  “我送你。”他笑笑,打开门,侧身让出条道。
  不必多问,我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在他脸上着实亲了一口,颠颠地跟着下了楼。

  一路上,刚开始还难免有些紧张,但渐渐的也就恢复了正常,头顶上初阳高照,车厢里人声嘈杂,满街都是赶着上班上学的人民群众,天那么蓝,路那么宽,我就不信有什么牛鬼蛇神能在青天白日出来祸害人间。

  魏长浩一直将我送到写字楼,送上电梯,陪着我站到了公司前台,环顾四周,人来人往,脖子上都挂着员工ID,进入前台的玻璃移门紧紧地闭着,一名高大威猛的保安哥哥站在门口,这门只有用ID卡才能刷开,如果非公司人员进入都会受到礼貌的询问,通常只能走到会客厅或者会议室,绝对不可能流窜到我们的工作区域。看到这井井有条的熟悉画面,我心中的大石才算完全落了地。

  魏长浩似乎也很满意,只是嘱咐我道:“快下班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不要一个人回家。”
  我感动地连连点头,他在我的面颊上轻啄了一口转身离开,惹得前台小姐拼命地冲我挤眉弄眼,只嚷着:“好甜蜜呀。”
  应付掉她们的揶揄,我走上内部楼梯来到设计部,公司的布局非常开阔,高层人员的办公室都在顶层,我们下面部门和部门之间没有多余的隔断,都是比邻而放的办公桌,人手一台电脑,乍看之下和网吧颇有几分相似,前后左右都是攒动着的人头,以前还抱怨公司发展过快导致个人空间越来越小,现在真是巴不得再小点,俗话说得好,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试想在这样一个阳气过剩的开放式空间,一个小小的鬼魅如何能够兴风作浪?

  果然,风平浪静地度过九小时,我按照事先说好的给魏长浩挂了电话,只等着他来便可以回家了。
  下班时间刚过,同事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准备加班的人也悉数到了二楼食堂就餐,偌大的楼里不可避免的显得有些空旷。
  估摸五分钟后,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得吱吱响,我赶忙接起,魏长浩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老婆,我来接你下班了。”
  “知道啦。你现在在哪?已经到了吗?”
  “到了,我在楼下,马上就上来,你在前台等我吧,一会见。”

  收好电话,背起小包,迅速来到前台,正好透过玻璃看到电梯打开,魏长浩也瞅见了我,笑盈盈地在电梯里冲我招手。
  我三两步向他跑去,刚走出移门,忽听得背后一个纤细飘渺的女人声音:“站住。”
  “什么?”我回头,却只见已经关好的玻璃门和稍远处的前台灯光,接待小姐正埋头接着电话,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对我说话了。
  除此之外,周围空无一人。
  当即心下一寒,微微有些发颤,幻听吗?
  魏长浩按着电梯的开门扭疑惑地望着我,问道:“老婆,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甩甩头,又向前跨出了一步。
  “站住。”还是那个声音!好象有人在我颈后耳语般真实。
  不敢细想,我如同惊弓之鸟般窜进电梯,躲在魏长浩身后安抚着脆弱的心脏,电梯门“哐”的一声关闭。
  “老……老公……不是说那一人一鬼白天不能作祟吗?怎么我刚才好像……好像……老公?”
  魏长浩宽大的肩膀始终背对着我,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老公,你怎么了?”我奇怪的伸出手去,想要拍他的后背。

  几乎同时,眼角瞥到了电梯镜子里的景象,顿时如遭雷击,仿佛触电般收回右手,蹭地一下<敏感詞>数步,若不是刚好顶到电梯一角被牢牢架住,几乎跪了下去。
  镜子的那一头,除了膝盖发软面如死灰的我,还有一个长发披肩身材瘦弱的女人,那模样,不是姚卉子又会是谁?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明明是那个熟悉的背影,却在镜子里印出不属于他的轮廓。
  一盆带着冰渣的凉水从头淋到脚,小白说过的那句话在脑海里瞬间张狂地叫嚣起来:

  “如果那天你被她骗进了电梯,恐怕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绝望。原来这种感觉就是绝望。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49
 (十六)

  忽然觉得很冷。
  那种慢慢侵蚀着身体,划破皮肤穿透血肉刺进骨头的寒冷。
  空气似乎怎么都不够用,耳边只剩下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息声,震得鼓膜一阵阵的涨痛。
  我感觉到手脚都在抖,却无法控制,只能任由它们跟着超负荷的心脏一起,颤动……颤动……

  “魏长浩”依然背对着我,头顶的灯光照射下来,在地面上拖拽出一个极不对称的影子。
  狭小的空间,金属的墙壁,我抵着离他最远的那个对角,徒劳地后退,仿佛这样就能增加我们之间的距离,结果只是磨疼了背脊而已。
  我没胆量再去确认镜子的另一边,故意不去直视,尽管如此,某个瘦小僵直的躯体还是避无可避地撞进了我的瞳孔……
  真的就这样挂掉吗?我暗暗叫苦。

  电梯一直纹丝不动,不知道是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我混乱了感觉还是它的确如此。
  忽然,毫无预兆的,那个背影晃荡了一下,像被干扰的电视画面,闪闪烁烁,泛着杂点,越来越模糊。
  我被惊得一抽,瞪着眼睛不敢有半分懈怠,生生看着“魏长浩”的身体膨胀、变形、透明,然后像气泡一样破裂在空气中。
  取而代之的,果然是姚卉子。

  她回头,并没有立刻狰狞着向我扑来,除了那一双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她倒是显得异常安静。
  然而此时此刻,越是安静心中越是没底,我咽了咽口水,试图防备她的下一步行动,然而又能做什么呢?明明是瓮中之鳖啊!
  她向我踏出一步,我往后挤一寸;她踏出第二步,我别过了脸;她踏出第三步,我干脆闭上了眼。
  要整就整痛快的吧!我在心底声嘶力竭地祷告。

  她的呼吸已经吹到了脸上。
  脚软,头晕,心慌,所有这些感觉成立方上涨。
  蓦地,像刮着砂锅的锅底般,一个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沙华大人……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沙华大人?谁?耳熟,好象最近听到过,沙华……啊!沙华不就是小白以前的名字吗?
  思维顿时清晰,仿佛在重重黑夜里看到一盏指路明灯,我差点脱口而出“他是我的狗”,权衡下似乎又不恰当,于是艰涩地开口道:“他……他是我朋友!”
  言毕,眯起一只眼睛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朋友?”姚卉子的脑袋向前一耸,用她那甚人的黑色眼窝剐住我,喉咙里传出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嘶哑男声,“沙华大人……是你的朋友?”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努力使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坚定不移。

  她仰起脖子,似乎在思考,眼中犹如千万只蚂蚁同时挣扎翻滚,看得人一阵阵的发怵。
  “你……对他重要吗?”她忽然又问。
  “重要!没我他活不下去!”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天地良心,这绝对是实话,一年前要不是我当机立断,他早就变成了因病被遗弃在路边的小狗,哪还能活到今天。
  至于这只鬼要怎么理解,就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了。

  果然,它很是惊讶,又用那双吓死人不偿命的眼睛瞪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瞪出一个洞来。
  我揣测着它的心思,究竟是忌惮小白忌惮到背着他也不敢乱来,还是仅仅在下手前问一个它好奇的问题?
  就像等待着最终裁决的囚犯,我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别无他法,原来这种感觉就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突然,姚卉子双目一翻,整个头向后昂起,身体绷得笔直,像筛糠般前后摇摆起来,颈项间发出“咯咯咯”的声响,皮肤上青筋迸现。
  我的鸡皮疙瘩立时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只不过一个瞬间,不等我有更多反应,她已经恢复了常态,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这……是不是代表我被大赦?

  她退后两步,咬着嘴唇,神色凄惶,满眼痛苦,不明就里的人看到了,搞不好还以为是我在恐吓她。
  她盯着地面,缓缓抬起左手,用自己的声音说道:“走吧。”
  话音刚落,伴着“叮”的一声脆响,明晃晃的大堂出现在敞开的电梯门后,美好世界又向我张开了怀抱。
  生怕迟则有变,我一步窜出去两三米,立时有不少人发现了狼狈不堪的我,纷纷侧目,顾不得这么许多,我憋着一口气朝太阳底下狂奔。
  温暖的阳光再次照射到我身上,阴冷的感觉立刻消失,三三两两的行人擦身而过,马路上嘈杂的噪音在我听起来简直如同天籁。
  稳定心神,我回头张望,已经不见了姚卉子的踪影。
  这算什么?是不是表示她以后都不会再来找我了?

  “老婆!”一个焦急的声音由远而近,又一个魏长浩一路小跑着向我*拢。
  当他站到我面前时,我戒备地往后一缩,一指头戳到他的脸上,喝道:“站住。”
  他错愕当场,但很快又急迫地说着:“老婆,你去哪了?我打你的电话总说不在服务区。”
  我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棱角分明的下巴,高挺的鼻梁,真情流露的双目,阳光自他身后抚过,从头发到衣角,像镀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帅呀……啊……不对不对,别走神!咦,等等……有太阳,这么说他是货真价实的魏长浩了!
  喜出望外,我一个健步飞奔上去,像八爪鱼一样环住他的脖子:“老公,真的是你!刚刚吓死我了!”
  魏长浩被我前后大相径庭的态度弄得没了反应,直到听见我说“吓死了”才回过神来,赶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心有余悸地将之前的经历描述了一遍,他仔细听着,咬牙说道:“我根本没给你打过电话,赶到这里的时候你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真该死……”
  他一脸懊恼,分明在自责,看了看周围,牵起我的手说道:“走吧,先回家。”
  我点了点头,掌心传来他的力度,像是怕我丢了一样。

  打的直奔家中,刚进门就看到小白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睡觉,白色短毛在微风中摆动,无比惬意。
  顿时怒从心中起——虽然也不知道在怒它什么,正准备上前发难,魏长浩却已经抢先一步把它拎了起来。
  小白睡眼惺忪地瞅了他一眼,很快又将头转向我这边,瞌睡醒了大半,鼻尖耸动,摆明又闻到了什么让它感兴趣的东西。
  “小子,你不是说只要避着姚卉子就没事吗?怎么我老婆还是遇上了?”魏长浩用双手抓住它的前爪,死命的摇晃。
  我估计小白已经被晃得眼冒金星,瞌睡也完全醒了,魏长浩这才踢开书房的门,一把将它扔了进去,补充道:“出来给我说清楚。”

  事情发生的太快,当我会过来的时候,小白已经双手抱胸,坐在我们面前了。
  他捏了捏鼻梁,似乎在强忍心中的不乐,声音微微颤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于是,我又将冒充魏长浩的电话和电梯里的遭遇简要复述了一遍,他静静地听完,并没有太大反应。
  “鬼遮眼啊。”他最后说,“电梯里的本来就是姚卉子。”
  “你不是说我避着她就没事了吗?如果她能这样随便找个阴暗地方就发难,加上什么鬼遮眼,我还避得了吗?”
  “避着她。不是说在大街上看到她就绕道走开,是要你用脑子,如果不进电梯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电梯里的那个人在我看来是长浩啊!”
  “谁知道你这么笨。她在电话里是怎么对你说的?”
  “她说……‘老婆,我来接你下班了’。”
  “你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我疑惑地望着小白无可奈何的目光,摇了摇头。
  “魏长浩早就说好了要接你下班,而且刚刚还通过电话确定正在赶来,等到了之后,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说?”
  “……我会说……‘老婆我到了’。”
  小白抬了抬眉毛,一脸“你是笨蛋”的表情。
  恍然大悟,但我还是嘴硬道:“差别这么小,谁会老注意这些措辞用语啊。”
  “别人是不用,但现在你被鬼盯上,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鬼其实很脆弱,所以它们都非常狡猾,稍有不慎,你就可能万劫不复。”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魏长浩却摇头道:“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巧合,如果我们没有商量好下班一起回家,它这个电话就无懈可击了。”
  小白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没错,你的脑子的确比她的要好使。”说完,同情的看了我一眼。
  无语,只好瞪了回去。

  “不过,我倒是好奇,它就这么放过你了?”小白难得的对小馒头之外的事情表示了兴趣。
  “哦!对了。”我一拍手,说道,“它叫你沙华大人呢,然后就让我走了。”同时自动忽略了关于“狗”还是“朋友”这段心理过程。
  小白微微一怔,那幅茫然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作假。
  我还是不死心,往前凑了凑,问道:“你以前到底是什么守护妖灵啊?很厉害吗?它为什么叫你大人?还怕你怕成这个样子?”
  小白还是一脸没有表情的茫然,低声道:“大人?从来都没有……”
  蓦地,深绿色的瞳孔泛过一丝涟漪,他俊秀的脸庞登时僵硬,只听得他喃喃自语道:“难道……”
  “怎么?”
  小白没有理会我的问话,眉头深锁,似乎陷入了沉思。
  见他默不作声,我连忙提出关键性问题:“那么这样,是不是就表示它们以后不会再打我的主意了?”
  这次,小白总算给了点回应,他舒展眉心,颇为玩味地看了我一眼,道:“范洁,你的命真的很大啊,这样都给你撞到了。”
  “那究竟是怎样?”我急切的追问。
  他顿了顿,说出一句我这辈子听到最动人的话:“如果我估计没错,它已经放弃你这片桑叶了。”

  ……

  世界果然很美好啊!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0
  事实证明,小白估计正确,两个礼拜过去了,姚卉子再没出现过。魏长浩任劳任怨地做了将近半个月的护花使者,在我们一致认定警报已经解除后,才停止每日接送。前台小姐为此旁敲侧击了好几天,想了解我们是否情海生变,同时表示不介意将我的前任男友回收利用。真受不了这些八卦女人,惟恐天下不乱,芝麻大点事情都能整出西瓜的动静。

  除此之外,姚卉子事件遗留下来的唯一后果是——家里出现了一只千年老妖怪。明明是被罚封印,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出进进,之前碍于我还蒙在鼓里,所以有所收敛,自打我也成了知情人后,就完全肆无忌惮了起来。巴哥小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让它吃饭洗澡散步,妖怪小白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我真怀疑,那段关于他来历的故事是不是随口哄我们玩玩的。不过,我范洁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同时很清楚在上次危机中小白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如果不是他老人家的大名,我铁定已经尸骨无存了吧。万般皆是命,既然冥冥中有股力量将我从平凡的人生中摘出来放在了另一条跑道上,我也只好学着慢慢习惯了。

  客观上来讲,小白并不难相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自娱自乐,书房俨然已经成了他的地盘,房门一关,我们基本上可以当他不存在。就算共处一室,他也鲜少与我们交谈,精致的五官总是摆出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漠视苍生,拒人千里之外。只不过偶尔会感觉到有一双深绿色的眸子盯着我瞧,当我试图去捕捉那道目光时,他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至于魏长浩,倒是早已习以为常,时不时地教育我说,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我不得不佩服他随遇而安的能力,明知道巴哥小白的身体里住着个老妖怪,还能视若无睹地把它当作一只普通宠物,洗澡、喂食、溜狗,毫不含糊,还经常对称赞小白聪明的邻居炫耀说,咱们家的小白是万里挑一的好狗。可不万里挑一吗?放眼天下,你再找一只这样的狗出来给我瞅瞅?

  如果非要说这段时间有什么麻烦的话,就是居委会陈大妈了。小白很喜欢看月亮,在阳台上一站就是个把小时,弄得陈大妈特地上门调查,我家是不是养了什么大型危险犬类,有一人多高,一到晚上黑漆漆的阳台上就有两道慎人的绿光,苦口婆心的规劝我说,现在城里有规定,超过40厘米的狗一定要去<敏感詞>,最好就是不要养。在巡视一周,只找到巴哥小白后才失望地离开,边走还边嘟嚷:“怪了,明明是黑色的眼珠子,怎么冒绿光呢?”。

  于是,我们对小白制定了第一条硬性规定,晚上看月亮一定要开灯!本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结果没过几天,小区里又传出了新的流言,说在四栋六楼二单元的阳台上,时常能看到一个玉树临风的长发帅哥望月兴叹,好象还是混血的。惹得一干风花雪月的女子长期扎堆驻守,甚至还拍了张照片贴在宣传栏上,起名为“深夜里的暗眸”,照片上只有一个欣长身影,勉勉强强地勾勒出了侧面的轮廓。我几乎把鼻子贴到了宣传栏上,还没发现这样是怎么看出来“帅”的,只能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特别是花痴女们,视力和洞察力更是惊人。好在居委会当天就把照片拿了下来,防止影响扩大化,还特地贴了一张关于“社区宣传栏”用途的说明,以警示众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在我的标准里,小白虽然可以算帅,但可惜帅得有股子阴柔美,倒是很搭配他那幅万年冰川的表情。哪比得上我家长浩,阳刚健康,笑起来有种让人忘却烦恼的魅力,当初就是这一笑让我情不自禁,几乎没让他费任何工夫就追到了手。箩卜白菜各有所爱,虽然自己看不上这调调,但我也知道小白那张脸足以迷倒一船小妹妹,为了防止再声枝节,我建议他能不能一三五看月亮的时候屈尊用下巴哥小白,结果被他用沉默代替了拒绝……

  如今,我们是两人一妖同处屋檐下,还算相安无事,反正一只狗的生命最多也就十几年,当初抱回小白时,就准备养它一辈子了,虽然现在有些“小小”的变化,但也不妨碍我们的决心,等小白寿终正寝后,我也算还了他的救命之恩。只希望这十几年里,千万不要再出现第二个姚卉子了,不然我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折腾,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走在了小白前面……

  有句话真是至理名言——人生,往往事与愿违。

  当“桑叶”事件过去一个月后,我好不容易从姚卉子的阴影里走出来,她居然又阴魂不散的找上门了!这次,她出现在一张薄薄的纸片上,清秀的字迹连成她的名字——“姚卉子”。这张纸,和<敏感詞>两页纸一齐折在个白色信封里,没有贴邮票,而信封,则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办公桌上。早上我一踏进公司,前台小姐就将它交给了我,我没有多想,坐到位置上就将它拆了开来,习惯性的首先瞄了一眼署名,这一瞄,就让我胸口一撞,扑腾个不停,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这封信,到底读还是不读?

  看看周围,同事们都各就各位,全开放的工作间里,一派有条不紊的繁忙,阳光透过百叶窗帘照射进来,在光线所及的范围内留下一道道的金色线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对自己说。于是,深吸口气,重新将信纸摊开,从第一行,慢慢读了下去:

  范洁:

  我想当你收到这封信时,肯定会困惑惊讶甚至害怕。毕竟,我之前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所以我首先要说的是,这一次我绝对没有恶意,希望你能静下心来看完这封信。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尽管我不能奢求你的原谅。也许你心里现在还有很多疑问,也许沙华大人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你,但我仍然觉得,自己欠你一个解释。

  我的眼睛里有一只鬼,他叫叶凯。还记得以前我对你提到过的小梅的哥哥吗?那个在车祸里去世,然后一直守护着我们的哥哥,他就是叶凯。我从小体质就比较弱,对那些东西的感应能力比<敏感詞>人要强,所以小梅这么说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些年,我生活得并不快乐,爸爸很早就离开了我们,妈妈在我认识你不久后也因为急病去世,我只好由姨妈抚养着,寄人篱下的感觉很难过,特别是他们并不欢迎我,每当我痛苦失落流泪的时候,都是叶凯默默的鼓励我——用他的方式——我能感觉得到。其实在他去世以前,我对他的感情还非常模糊,反而是在他变成鬼之后,才渐渐爱上了他,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开始就爱我,为什么他宁愿放弃投胎做人陪着我。

  直到后来,也许是我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也许是得了抑郁症,也许是不堪长期的侮辱打骂,一时想不开……乘家里没人的时候割腕自杀了,也就是那一次,濒死的我再一次看到了叶凯,叶凯为了救我,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姨妈弄了回来,让我捡回了一条命。在那之后,我发现我不仅能感觉到他,也能看到他了,可是他对我说,他因为做了鬼魂不该做的事,很快就会魂飞魄散,不能再守护我了。我哭着求他不要离开,如果他消失了,我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最后,他告诉我一个人鬼契约,说这样可以保存他的魂魄不至于消散,而且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但是我并不后悔,这样的结合,使我们能够无障碍的沟通,就好象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话一样,他终于可以告诉我真相,关于为什么他第一眼就爱上了我。

  他说,我们的爱情,始于许多个轮回之前。

  那一世,他是皇帝的将军,我是妃子的侍婢,天下大乱之时,原本计划双双出逃,从此不问世事只求白头到老,结果被人发现。皇帝命令和他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叶凯穿上龙袍,引开追兵,只要成功,就准我们离去。尽管非常危险,但不答应是死,答应了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叶凯应允了。可惜,上天并没有眷顾我们,他失败后被敌人斩首马上,于是,我徇情而死。

  那之后,我们不愿忘记彼此去投胎,在奈何桥上站了五百年,流下的眼泪让忘川河泛滥,惹怒了阎王,他诅咒我们生生世世相遇,却见面不识,永远无法再续前缘,不仅如此,每一世回到奈何桥的时候,又会记得从前,记得这辈子如何错过,记得最开始如何相爱。我们痛不欲生,发誓下辈子一定要认出彼此……可是……一碗孟婆汤,一条黄泉路,我们一再重复着这一切,走不出阎王的诅咒。

  直到这一世,叶凯得到了曼珠、沙华两位大人的帮助,保留了前世的记忆投胎,终于在这辈子认出了我,他本来准备等我十八岁以后再把真相告诉我,哪知道,天不从人愿,他早早的离开了人世,所以,不甘心的他徘徊于世间,只求守护着我,不去轮回,因为一去,又是无止境的错过了。他把这些往事告诉我,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以什么方式。但渐渐的,我们不再满足与这种形式,你可以说我们贪婪,这种感觉一旦滋生就无法控制,让人疯狂。因为有契约的禁锢,他不能再去投胎,他也不愿意去,所以,我们只想到了一个方法,就是——还阳。只有还阳才能够让契约安全的失效,我们才能够真正在一起。人偏执和自私的时候,果然很可怕,尽管我们都知道还阳蚕咒的恐怖之处,但因为那些不甘,那些怨恨,那些眼泪,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我想沙华大人应该已经告诉了你,我们为什么会找上你……真的很抱歉……我没有想到,找了这么多年,那个人居然会是你,叶凯也没有想到,沙华大人居然是你的朋友。他说,沙华大人有恩与他,他不能恩将仇报,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对你下手了,也是因为这次,让我真切感觉到,亲手扼杀一条生命的残酷和自责,我果然还是办不到,也许,我和叶凯该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

  我知道说对不起也没用,但我还是想把这份歉意传达给你,你不接受我也完全理解。最后,考虑了将近一个月,我想向沙华大人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他能见我们一次,再帮我们一个忙,我保证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而且也非常简单,只是举手之劳。当然了,他拒绝的话我们也完全明白,以我们现在的立场,再提任何要求都是不知羞耻的行为,只是……这个问题真的已经困扰我很久很久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着一问,希望你能让沙华大人至少考虑一下好吗?求你了。

   姚卉子

  一口气读完这封信,我*在电脑椅上,各种难以言状的感触在胸中流淌,用“天人交战”来形容也不为过。我该怎么做呢?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0
  手中密密麻麻的三页纸的确为我解答了许多疑问,同时也莫名凭添了几分怅然。

  要说让我马上原谅姚卉子,还真的不大可能,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她产生些许怜悯之情,俗语有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反过来是不是也有道理呢?尽管他们曾试图用我的命去换叶凯的还阳,但最终还是放下屠刀,从善如流了,懂得知恩图报的鬼也不算太坏吧。特别是信中提到的那些过去,生生世世的“纵使相逢应不识”,千辛万苦重聚,却还是落得个阴阳永隔的下场,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他们在奈何桥上的誓言和思念,光想想就使人唏嘘。最终所有的不甘变成了自私和怨恨,导致误入歧途,也不能全怪他们。起码那个小心眼的阎王就有责任,不就是发了场大水,非要用这么恶毒的诅咒来惩罚吗?

  当思维落脚到阎王那头,细胞中的热血分子瞬间开始膨胀,我立刻在心里做了决定。

  好不容易熬到六点,我揣着姚卉子的信走出公司,心中反复琢磨着该怎么对小白说起这事,既然他曾经帮过叶凯,再帮一次也不会断然拒绝吧,不过最好还是先弄清楚要帮什么忙,也好应对。另一方面,这封信也给我带来了一条额外信息——小白的真实身份原来是花妖啊!虽然我对山精鬼怪那些传说了解不多,但大名鼎鼎的彼岸花还是听说过的。据说每年阴历七月,在黄泉路上,忘川之畔,就会开满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梵语叫曼珠沙华,意思好像是“开放在天国的红花”,指引着死去的人们通向幽冥之狱,是那里唯一的风景与色彩。搞了半天,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沙华,一个曼珠,这点我倒是不清楚,难怪他们提起“沙华大人”这个名字时,我一直没反应过来。小白也曾说过,他之所以被罚封印在畜牲道,完全是被另一个守护妖灵连累,不会就是指的曼珠吧……

  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得,脚下不知不觉步出了写字楼,一股强烈的热浪几乎把我闷翻了过去。唉,杭州的盛夏,一点也不比我家乡的温柔啊。快步向前,迅速朝车站靠拢,稍微抬头看看路,白花花的太阳就晃得我眼晕,连忙扭过脖子,一条似曾相识的水蓝色连衣裙不偏不倚地闯进了我的视线,停下脚步,小路的另一头,姚卉子正不知所措的望着我,在发现了我的目光后,显得很是慌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踌躇着不敢上前。看她这阵仗,怎么倒象是我欺负她呀,顿时哭笑不得。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她咬咬嘴唇,转身准备离去。
  “喂,等等。”反正已经决定了,见面也是早晚的事,我三两步跑过马路,叫住了她。
  姚卉子惊讶地回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瞅着我,好半天才颤抖着吐出几个字:“你……你好吗?”
  我耸耸肩,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低下头,清澈的眸子被隐藏在浓密的睫毛之后,她小声说道:“谢谢你……我是说,肯跟我说话。”
  “没那么严重啦。”我摆摆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她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感激地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等我吗?”
  “是的,那封信……你看了吗?”
  “看过了,你在等我的答复吗?”
  她忽地抬头,急切地说道:“不……不是的,我们不敢要求什么。我只是……觉得还是应该当面对你说声‘对不起’。不然怎么都不会安心。”
  “这样啊。”我笑笑,“你的歉意我收到了。你放心,我会转告小白的,不过我想知道,你们希望他帮你什么呀?”
  “小白?”姚卉子颇为困惑地看着我。
  “就是你们说的‘沙华大人’啦,他现在住我们家,我们习惯叫他‘小白’。”
  “是吗?……呵呵,真有意思。”露出个会心的微笑,她的脸上顿时有了些光彩。
  “那么,究竟是什么忙呢?”
  “是这样的……沙华大人他,有唤醒人们前世记忆的能力,我希望可以请他帮助我,让我看一看和叶凯最初的相遇。”
  “为什么?叶凯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她的目光朦胧了起来,仿佛喃喃自语般说道:“是的……但那和自己回忆还是不同的,虽然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感情,可不能真正记得那段过去一直是我最大的遗憾。叶凯和我,为了那个开始,努力了这么多个轮回,我说什么也要看一看,只想找回真正的自己,那个曾经为他殉情而死的女人的心情。你能理解吗?”

  一番话说得我乱感动的,我连忙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理解,完全理解。等我问了小白就马上给你答复,你等我电话吧。”

  姚卉子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眶含泪,千恩万谢。

  告别了姚卉子,我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回想着他们的故事,心中感概万千。试想以小白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个性,都曾经被他们的执着所感动而帮助了叶凯,我一介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一进家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拿出那封信,轮流给小白和魏长浩看了一遍,然后声情并茂地将姚卉子的请求转述给了小白,满以为他知道那只鬼的身份后会一口答应下来,结果小白的脸色却出乎意料的冷漠,甚至还有些难看。

  “我拒绝。”他头也不抬地说。
  “为什么?帮人帮到底嘛,你既然帮过叶凯,这次是他女朋友,不都是一样吗?”
  “谁跟你说我帮过他?”他抬眼盯着我,墨绿色的瞳仁里渗着波澜。
  “没有吗?信里写得清清楚楚啊。”我纳闷道,“莫非……你不好意思承认?”
  一个瞬间,小白的眼神割得我面颊刺痛,他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火,一字一顿道:“我从来都没有帮过他,以后也不会,你最好劝他们消失,否则后果自负。”
  我愣愣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莫名其妙!”回过神来的我第一时间跑到厨房里向魏长浩诉苦,“白纸黑字写着的,姚卉子也亲口说过。他就算不答应也不用这么凶吧。”
  “算了。”魏长浩腾出一只手来拍拍我的脑袋,说道,“小白也有过去啊,也许这中间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既然他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了。”
  “我又没想过要勉强他……”我嘟嚷着,“反正说来说去也不关我的事。”
  “倒是你啊,这么快就忘记姚卉子对你做过的事了?”魏长浩递过来一捆白菜,示意我洗洗干净。
  “反正现在也没事了,再说我也好好的,算了……”我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说道:“只要你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压压惊,我马上就会忘光光啦。”
  “馋鬼。”他敲了敲我的额头,温暖地笑着。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0
  入夜后,我并没有马上将这个坏消息通知姚卉子,也许在我心底还有部分期盼,希望小白能改变主意。说不上来为什么想帮他们,大概怜悯中也带着几分同仇敌忾的味道吧,从牛郎织女到许仙白蛇,真不明白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怎么总喜欢和天下有情人过不去。

  至于小白,也许魏长浩说得对,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妖怪怎么能没点过去?但我不理解的是,助人为乐又不是坏事干嘛矢口否认?莫非姚卉子在撒谎?没道理啊,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能达到什么目的?岂不是自找麻烦。而且早在一个月前小白就曾亲口告诉我,姚卉子已经放弃我这片“桑叶”了,这证明他肯定知道个中原因,说不定在那个时候就猜到始作俑者是叶凯了,既然他笃定叶凯不会再来找我,表示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为什么叶凯看到他会有那种反应,甚至会为了他而改变主意,种种迹象显示,他绝对了解那只鬼的心理。怪就怪在事情被点破后他的态度——抵死不认。

  分析再三,我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姚卉子说谎的可能性不大,关键问题还是在小白身上……貌似还真像一句废话。
  “想什么呢?眼睛鼻子都挤到一块儿去了。”
  伴着把人声,脑后突遭袭击,我一扭头,魏长浩正拿着卷成筒的报纸冲着我皱眉。
  “哎!”被吓了一跳,我嗔怪道:“别闹别闹,我在思考问题。”
  “哟,思考什么问题这么入神?要不要用我的智慧帮你分析下?”魏长浩折好报纸,露齿一笑,摆出副博学多才的姿态。
  “……少来。”我习惯性忽略他的过度自信,问道,“你觉不觉得小白有很多事瞒着我们?”
  “觉得。”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对他的泰然处之深感惊讶。
  “他没有必要把什么事都告诉我们。一千多年啊,要说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这件事情……怎么说也跟我有关吧。”
  “你想知道什么?”
  “比方说,他为什么不承认帮过叶凯。”
  “这个问题真的和你有关吗?”魏长浩斜着眼角瞄向我,“唉……女人难免都有点八卦天赋,想八就承认吧,我可以理解。”
  “你……”我义愤填膺地一指头戳向他,却发现找不到词来反驳。
  “你你你……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魏长浩笑道,“说什么不关你的事,其实你一心想帮姚卉子才是真的。”
  “……他们真的很可怜啊。”我顿时没了气势。
  “那也没办法,小白他不愿意。”魏长浩无奈地说道。

  讨论到此结束,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望向阳台……窗外,一轮皓月静静悬挂在天边,遥远的月光和的街上的霓虹交相辉映,一个是孤寂清冷,一个是热闹张扬。小白背对着我们,雷打不动地倚在栏杆上看月亮,这次连魏长浩都没辙,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去碰钉子。撇撇嘴,只好作罢。

  无聊了整晚,磨蹭到睡觉时间,我走进卧室,刚准备关上房门,一抬眼,瞥见小白仍然站在老地方凭栏远眺着,白色的衣角在微风中飞扬,浓黑的夜色模糊了他的背影,粹不及防地转身,他立刻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客厅里倾泻而出的灯光清晰了他的脸庞,一双闪耀着墨绿色光泽的眼睛冷冷回应着我,只不过转瞬即逝的一个霎那,这双眼睛的主人居然依稀有些仓惶……然而不等我看清,他便已经恢复了常态,回到属于他的那个房间,轻声合上了房门。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握着把柄忘记了动作……绝对没有看错,小白转身的那个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是深深的寂寞。

  把这个发现告诉已经躺在床上的魏长浩,他沉默了许久,搂着我说道:“活了一千年,谁都会寂寞。”
  “那是不是神仙也会寂寞?”我抬头碰到他的下巴,有些朦朦胧胧的感触。
  “是吧。”他轻笑。
  “难怪有些神仙见不得世上的人成双成对,逮住机会就要拆散他们。”我鄙夷地说道。
  “哈哈……小傻瓜。”魏长浩大笑起来,下巴上冒出头的胡渣刺得我面颊痒痒。
  “本来就是……”我含糊不清地嘟嚷着,温暖的怀抱逐渐涣散了意识……
  终于,我磨蹭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臂弯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大早,我跟往常一样埋头在洗脸台刷牙,漱口地空当,一抬眼瞥见镜子里忽然出现两点悄然闪烁的绿光,吓得我差点把漱口水连着泡沫一起吞下去,连忙吐出嘴里的残留物,回头怒视着那个罪魁祸首,叫道:“拜托你不要像鬼一样出现好不好,现在我很不经吓。”

  小白还是一脸熟悉的漠然,仿佛昨夜的寂寞只是我的错觉而已,他没头没脑地说出三个字:“我同意。”
  “啥?”刚刚睡醒,脑子还不太好使。
  “姚卉子的请求,我同意。”说完,他又悄无声息地从浴室门口消失,只留下还在努力弄清楚状况的我。
  眨了眨眼,回头继续刷我的牙,心中暗忖:“这个面部神经不谐调的老妖怪果然人格分裂。”

  想归想,但毕竟得到了我期望的答案,还是非常高兴的。

  到了公司,我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姚卉子,从电话里都能感觉到她的雀跃和意外,又千恩万谢了一回,最后问我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我没有将见面地点约在家中,只是随口说待定,和小白沟通了再联系。无论如何,她也是一个眼睛里住着鬼魅的女人,不希望她掌握我家的地址,全然是出于条件反射的自我保护。挂上电话,一个亟需解决的难题浮上台面——怎么把小白弄到咱家以外的地方去?他曾经说过,自己不能离开巴哥小白的身体太远,这个“太远”是多远?是不是家中那不到一百平米的范围?这样岂不是意味着,走出家门就要随身携带一只睡得死死的小狗?头痛,想不通,还是回到家跟他们商量看看吧。

  戴上耳机,轻柔的音乐缓缓流淌,心情好的时候,连毫无技术含量的宣传邮设计也没那么枯燥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0
  既然姚卉子是我招惹来的,也是我牵线促成了即将到来的会面,那么责无旁贷的,本人作为小白的监护人自然需要陪伴出席,不过在那之前,需要解决一个极富挑战性的难题……

  “你说什么?”我瞪着对面那个人,不满地质问。
  “那就带着好了。”小白坐在酒吧凳上,答得理所当然。
  “带着?怎么带?你以为你是吉娃娃啊。”我没好气地指着书房,补充道,“那里面是一只成年巴哥好不好,很重诶。如果活蹦乱跳带出去就没问题,但你一出现它就只能睡得跟头猪一样,你告诉我要怎么带?”
  小白气定神闲地看了我一眼,不慌不忙地说道,“是你想帮姚卉子,不是我的主意;是你不愿意在家里见面,也不是我的主意。”
  差点被这两句话给活活噎死,无奈小白说的都是事实……自知理亏,我只好把求助的企图递到魏长浩面前,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这位极品男友摸着下巴,眼神一会飘忽到左边,一会飘忽到右边,最后双手一摊,斩钉截铁道:“只能带着。”
  “……谢谢你提出这么有建议性的方案。”我躺倒在沙发上,认命地吸着气,“我拿不动它,你们搞定。”
  闻听此言,两个大男人迅速交换了一个信息复杂的眼神,立马弹出一根手指戳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拿。”
  都是不肯吃亏的主,我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下。

  就这样,见面地点暂定公司附近的小公园,时间为周五下班后。打工一族,也只有周末可以摆脱无良老板的压榨了。

  吃过晚饭,洗完澡,我不理会魏长浩发出“会感冒”的警告,执着地站在空调前享受最顶级的清凉,舒服啊。一入盛夏,杭州全然没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书卷气质,夜间温度也居高不下,连我这种从小生长在中国四大火炉城市之一久经考验的人也觉得够呛。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羡慕小白,不愧是地狱里的妖怪,整夜整夜地杵在阳台上都不见热死他,连一滴汗都不曾冒。难怪他的个性会如此别扭,简直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阴暗,黄泉路上一千年,想必来来去去遇见的都是些没有人气的游魂,耳濡目染之下,想不阴暗都难吧。

  最可怜是我们,本来抱只小狗回家,是想享受下宠物的贴心可爱,谁知……居然领回了一位千年老妖。真是没天理,说出去都没人信!更别提还要至少与他相处十年……等等……如果以后我结了婚,有了孩子,难道连下一代也要和他生活在同个屋檐下?小孩的世界观会被颠覆成什么样子?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顿觉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只听得魏长浩抖着报纸哼哼:“不听劝,吹晕了不是。”

  我讪讪地爬回沙发,将心中的忧虑小声告诉了他,谁知魏长浩听完后作恍然大悟状,道:“你是在向我求婚吗?”,我咬牙切齿地否认,他居然还一脸失望,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埋怨些什么。完全鸡同鸭讲,我气呼呼地背过脸去看电视,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要和小白作一次深入友好地谈话,我们之间的问题也该好好说说了……正在琢磨着这事,忽然感觉一股热浪源源不断地扑面而来,刚刚凉快下来的室温瞬间“嗖嗖”地往上窜。

  “这位同学。”我拦住某人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敞开的玻璃大门,说道:“请你以后回房时顺手关上阳台的门。”

  小白愣了一秒,“哦”了一声,头未转身未动,伸手在空气中优雅地打了个响指,只见玻璃梭门就这么在他背后无端端地回到了原位,连门闩都扣了下来。我和魏长浩面面相觑,还是头一遭看到小白露这么一手,瞬间灭了语言。眼瞅着小白就要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我顿时觉得和他的谈话已经刻不容缓,再这么让他为所欲为下去,不知道将来还会使什么妖额子。

  “站住!我们有话跟你说!”

  客厅的灯光摇晃了一下,也许是我的错觉,因为现在有两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瞧,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小白的眼睛传达着疑问和冷淡,魏长浩的眼睛不停地闪动着同一句话“为什么是‘我们’?我没话跟他说。”,好吧,我捏了捏鼻梁,挺直腰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威信。

  “小白,以后不可以在家里使用妖术。”
  “好。”
  “不可以站在阳台上吓到过路的小朋友。”
  “好。”
  “你真的要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

  这次小白没有干脆利落地回答,以他向来我行我素的个性倒是很让人意外,本以为他会满不在乎地继续一口一个“好”,谁知到了重点问题居然沉默了起来。我愣愣地等着他继续,却等到了一个充满怨念的眼神,像极了下雨天被抛弃在纸箱里的小狗,那种渴望被人收养的委屈目光让我心头一堵,顿时觉得自己是在犯罪,急忙向魏长浩求救,却刚好看到一张《都市快报》被“哗啦”一声竖在我们当中,明摆着一副让我自己收拾残局的姿态,这还不算,报纸后面还飘来一句似有若无的声音:“太直接了吧……”

  ……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咳……小白,那个……”躲避着他的绿眼睛,我搜肠刮肚地想着转移注意力的话题,信口道,“怎么才能带着记忆去投胎呀?”
  话音刚落,魏长浩手中的报纸倒塌了一半,满脸钦佩地望着我,那潜台词分明是:老婆,你真行,这样都能硬转过去。
  我怒目而视,也用眼神传达着我的威胁:再不帮忙你今天就睡地板。
  “是啊,小白,说说吧,我也很好奇。”魏长浩审时度势,终于帮我说了句话。
  小白显然被我跳跃式的思维弄得莫名恍惚,老实开口道:“喝孟婆汤时含住彼岸花的一截叶子和花蕊。”
  有反应,答案还挺有趣,我连忙厚着脸皮追问:“这样就可以?彼岸花不就长在黄泉路上吗?那不是所有知道这个方法的人都能保留记忆了?”
  小白眨眨眼睛,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不过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没什么,遂继续说道:“你们知道彼岸花的特点吗?”
  摇头。
  “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小白喃喃说完这句话,又将目光偏向了窗外。

  今夜,月色被稀薄的浮云遮盖,显得格外的茫然和不确定。

  “难怪叶凯说你们帮了他……是你们让彼岸花同时长出叶子和花吗?”捕捉到这个可能性,我忍不住向小白确认自己的想法。
  小白侧过头来盯着我,他的眼神也像笼了一层薄云似的朦朦胧胧,犀利全无,飘渺的不像他。
  又说错话了?我狐疑地望向魏长浩,他耸耸肩,表示了同样的不解。
  “我从没想过要帮他。”小白自嘲地笑着,当笑容凝结在嘴角时,立即被熟悉的冰冷所代替,“既然花都已经开了,我还能做什么?”
  “什么意思?”
  “有人喜欢多管闲事,不顾后果。”他漠然地回答,走进书房,转身间,门缝里传来他今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范洁,太善良不是好事。”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1
  虽然小白的故事每次只能听半截,但前后综合一下,真相已然呼之欲出了。叶凯的感恩,小白的封印,多半就是一因果关系。据我分析,当年主动帮助叶凯的肯定是另一个守护妖灵,私自让曼珠沙华同时绽放了花叶,而小白则如他自己所说——“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可“花都已经开了”,事实无法挽回,也只好随了他们的愿,“被动”帮了叶凯一把。结局便是遭上头降罪,被罚在畜牲道里封印轮回,若果真如此,小白对叶凯的态度就完全可以解释了。不过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他们共同守护着彼岸花,为什么小白会对这么大阵仗的动作毫无察觉?那个曼珠未免也太神不知鬼不觉了吧。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失笑,自己一介凡夫俗子,何必替这些活了一千多年的妖人操心?甩甩头,收拾好办公桌,匆匆离去。今天已是周末,按照计划,姚卉子和我将在公园的凉亭碰面,小白则由魏长浩领来,算是最节省时间的统筹安排了。踏出写字楼,徐徐清风拂面,身心顿感舒畅,不久前刚刚结束一场雷雨,太阳还躲在乌丫丫的云层后面,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青草香味,难得的凉爽宜人。

  一路躲避着脚下的小水洼,远远瞥见红柱黑瓦的凉亭,看来我是第一个到达约定地点的人,只好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左顾右盼的打发时间。这公园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凉亭是背湖而建,湖心砌着座九曲十八弯的石桥,桥上人影绰绰,桥下荷花朵朵,大雨初歇,雾气蒙蒙,瓦檐上还挂着排颤巍巍的小水珠,稍事风起,便前仆后继地跌落下来,撞上石板地,发出“啪啪”的声响,此情此景,竟颇有几分烟雨江南的味道,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小地方也能找出入画的景致,不愧是“下有苏杭”啊,难怪从古至今孕育出那么多令人叹息的传说故事。

  深呼吸,独自享受着片刻美景,耳畔忽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嘈杂,我寻声望去,一群身着校服的女生正窝在不远处指指点点,小声讲大声笑,时不时还面露羞涩。女人的第六感立刻警钟大鸣,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了我预料之中的场景……

  魏长浩和小白并肩而行,一个是高大伟岸亲和款,另一个是欣长挺拔冷酷型,平时单看魏长浩不觉得,原来帅哥也是要扎堆才能显现出威慑力。只见小白穿着我家长浩的白衬衫,胡乱扎在牛仔裤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露出半截衣角,一个NIKE运动袋被懒散地挎在肩后,配上张狂的长发和绿色的眼珠,外加目不斜视的面无表情,整个人嚣张的没了谱。更加衬得身旁的魏长浩仿若春天般亲切温暖,我明明瞅见,那个高个子女生已经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半分钟!

  整整裙摆,将卷曲的栗色波浪捋到耳后,笑出抹不动声色的甜美动人,我眉眼含情的目光越过那群小鬼,清晰地叫了声:“老公。”

  魏长浩第一时间发现了我,挥挥手,回应着我的呼唤:“老婆,我们到了。”

  我优雅的点着头,余光扫过那群女生,各种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忖:小妹妹。名草有主了!旁边那个你们要是不怕尽管随便拿去用。

  在女人明争暗斗的间隙,两个状况之外的男人已经一前一后步入了凉亭,小白轻轻地将运动袋放在脚下,敞开的拉链里,另一只小白蜷着身子,肚腩起伏,睡得正酣,我忍不住蹲下身去摸了几把,暗叹道:我可怜的小白啊,委屈你了,虽然你的身体被别人占有了,但我还是疼你的。抬起头,正好瞥见那个万年冰川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胸口憋气,连忙在心中补充了一句:我疼的是毛茸茸的你。

  “怎么姚卉子还没来吗?”魏长浩环顾四周后问道。
  “还没。”我回答。
  “来了。”小白蓦地出声,微微侧头,从他让开的角度望去,姚卉子模糊的身影正由远而近地自他身后走来。
  “你背后长眼了吗?”我问。小白不搭理。

  说话间,姚卉子已经到了跟前,“范洁。”她叫着我的名字,微微一笑,我也微笑着回应,正准备向她介绍另外两个人,小白却突然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然后再用另一只手牢牢握住。瞬间傻眼,这是什么情况?我刚要出声喝止,却听得小白用他那不带丝毫起伏的声音说道:“不要浪费时间了,挑重点看吧。”

  姚卉子本来也被吓得够呛,闻听此言,立刻镇定了下来,咬咬嘴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魏长浩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一旁坐下,我看看姚卉子,又看看小白,只好挨着他坐好。

  小白定定地站着,墨绿的眸子回荡着迷离的色彩,仿佛有光亮从里面透出来;姚卉子犹如灵魂出了窍,双眼渐渐丧失焦距,只是无神地瞪着,瞳孔里反射出绿色的影子——那是小白的目光。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全然绿了,是那种浅浅的碧绿,璀璨得如同钻石般晶莹。下一秒,我隐约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不似从鼻腔传来,倒像是直接飘进我的脑海,淡淡的,轻轻的,像极了小时候妈妈安抚我进入梦乡的大手,好暖,好柔,却含着说不出的感伤,仿佛在祭奠那些远去的岁月年华,我回头去拾,却只握得一手的沙,越是想紧紧抓住它们,它们就从我的指缝中溜得越快……于是,我徒劳地努力着,眼睁睁看着过去一点一滴地消失流逝……鼻子有些发酸,心急,难过,无计可施……

  “老婆!”魏长浩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耳畔响起。
  我蓦地一怔,顿时清醒,惶恐的四下张望,自己还在凉亭之中,小白和姚卉子未曾动过,仍然保持着对视的姿态。
  “怎……怎么了?”我惊魂未定地问道。
  “没什么,你走神了。”魏长浩揽我入怀,示意我*在他的肩上,“大概是被小白影响了,我猜他正在用什么方法让姚卉子回忆起前世。”
  “那你怎么没受影响?”
  “我是男人啊,哪那么容易被迷惑。”他骄傲地笑着。
  我不服气地撇撇嘴,不过还别说,靠着他的肩头,那阵香味便消失无踪,心头的惆怅也瞬间释然了。

  接下来,看了三次表,过去一个多小时,小白和姚卉子还是一动不动,我们就这么枯坐在这里,无所事事。
  “老公,他们要含情脉脉到什么时候啊,好无聊哦,我本来以为我们也可以看的。”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不知道……可能要看的节目太多吧,再等等。”魏长浩的语气也透着无奈。

  只好继续干等,只等到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姚卉子才突然双腿一软,向前俯下,小白立时弹开,任由一位芊芊女流在他面前跌倒在地也无动于衷。
  我赶忙上前搀起她,她恍惚着抬头,嘴唇微微颤动,两颗豆大的泪珠涌出通红的眼眶,说不出的凄惋决绝。
  “怎么了?……看到了是吗?”我手忙脚乱地扶她坐下,她点点头,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想必是那些往事勾起了她的哀伤,我原想再安慰几句,小白却自顾自地命令道:“叫叶凯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姚卉子仰起头,显然还处于茫然之中,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声说道:“当然……当然。真巧,叶凯昨天也跟我说过,想亲自谢谢您。”
  “哦?”小白颇为玩味地扬了扬眉毛,“那好,让他出来。”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1
  魏长浩不动声色地向前跨出一步,将我挡在他的身后。
  姚卉子垂下首去,长发掩面,鬼气森森,待到再次抬起头来之时,一双黑洞般的眼睛立刻刺痛了我的神经,条件反射的,我又朝后挪了挪。
  这双无瞳黑目,就算再看一百次,我也还是没有办法习惯。

  “沙华大人……”难听的鸭公嗓子,如同钝器划过铁锈般刺耳。
  “别叫大人。”小白不耐烦的打断他,“也就只有你会这么叫。”
  “可……可是……沙华大人是我的恩人,我……我……”这只鬼结结巴巴,居然露出一丝怯色。
  “算了。”小白挥了挥手,语气一如既往的缺乏感情,“我先问你,你从何得知‘还阳蚕咒’?”
  话音刚落,叶凯面色突变,眼窝深处一阵翻滚,愈发妖异无常。
  小白静静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眉眼,倒也不急。
  “大人……不是我故意隐瞒……实在是……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向人透露半句,要……言而有信。”叶凯挣扎着说完这句话,左右为难的样子不像作假。
  “噢?”小白侧着头想了想,居然认同似的不再逼问。
  叶凯等了半天,如获大赦,故意岔开话题道:“那么……沙华大人……要对我说什么?”
  小白眯着眼,狭长的双目间绿光荡漾,泛着狡黠,他微微一顿,说道:“姚卉子不是说你要谢谢我?那你先谢吧。”
  “对……对……”叶凯呢喃着,“看我……把正经事都忘了。”言毕,忽然“扑通”一声双膝着地,直挺挺地向着小白跪了下来。

  这回,连小白都有些发怵了,在我们集体惊骇的空档,叶凯已经“嘭嘭嘭”三个响头扣了出去,骨头撞击石板地的声音,在宁静的夜空下格外清晰。我迅速左右观察了一阵,还好,仗着朦胧夜色,远处虽有几条人影晃动,却似乎都没注意到凉亭里的我们。这厢边,叶凯嘶哑着喉咙,边扣边喊:“沙华大人的大恩大德,我们生生世世不忘,若有机缘,死后愿长留忘川河畔,结草衔环,给沙华大人做牛做马……”

  魏长浩回头瞅了我一眼,满脸的莫名其妙,我除了表示相同的困惑之外不能提供任何帮助,只好默默看着叶凯继续声嘶力竭地磕着头,眼瞧着额头上肿了一片,再磕下去,只怕要见红了。我连忙瞪了瞪小白,朝着不停起伏的姚卉子努了努嘴,这阵仗,看来如果小白不出面制止,表示自己接受了这份感激,叶凯是怎么也不会消停的。

  小白迟疑半晌,终于向前踏出一步,弯下腰,说道:“好了,你也不必……”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对面那双原本低眉顺眼的无瞳黑目蓦地精光四溢,姚卉子的头颅猛然向前一耸,笔直撞向小白的胸口。变生肘腋,众人始料未及,小白也被顶得一个踉跄,再做反应,叶凯已经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一条闪烁着血红色光芒的细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掌中,小白面色忽沉,刚要抽身,那条细线却仿佛有生命般蠕动起来,红影挟着腥风向他的面门直掠而去,小白竭尽全力地侧身躲避,那道红光却突然调转矛头,在空中划出一弯不可思议的曲线,只不过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小白的右手中指已被它牢牢缠住,另一头,则紧紧攥在叶凯的拳中。

  “你干什么?!”我急得大叫,虽然不知道那红线是什么玩意,但显然来者不善。

  魏长浩没有废话,早已向前踏出两步,眼看便能将叶凯一把擒住。奇怪的是,他的身形却在最后一秒僵硬当场,伫立着一动不动,双手握拳,绞得指节发白,仿佛正在和一股无形的力量抗争,背后立时湿了大片。我心慌意乱,欲上前帮忙,却突觉手脚麻痹,全然不听大脑指挥,张了张嘴,也发不出半个音节,这情景,竟和我第一日在电梯间遭遇叶凯时一模一样。

  于是,我和魏长浩就只能这么一远一近地呆立着,不能动,不能说,汗流浃背。
  小白冷冷地看着叶凯,抬手晃了晃指间的红线,漠然道:“困妖锁?”
  叶凯身似筛糠,重重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惨然道:“沙华大人,我……我不是东西,您……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吧!”
  小白依旧面无表情,只有两点幽绿在眼中忽明忽暗着,问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不不……”叶凯慌乱地摆着手,“不是我们。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卉子她……她不知道……不然,她今天说什么都不会来的。”
  小白“噢”了一声,目光扫过我的方向,又问道:“你还是要她?”
  “不不……”叶凯的手摇晃得更加急迫,尖声道,“沙华大人的朋友,我不会伤害!如果我对她下手,她只怕就尸骨无存了!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小白甩了甩那根红线,皱着眉。
  叶凯忽然笑了起来,却是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顶着姚卉子的身体,发出鬼魅般慎人的干笑。
  “那……那人曾经说过,如果……如果是沙华大人的身体,只需要一口血肉即可。”

  闻言,小白微微一颤,瞳孔兀地收缩,脸上的表情仿若寒冬抚过,结了一层冰霜。
  半晌,他冷笑,道:“这就是你做牛做马的报答?”
  叶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着:“大人已经帮过我们一次,为的也就是让我和卉子相聚,如今只差一点点,一点点了!沙华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成全了我们吧……我记得对您的誓言,我选择这么做也是……也是……报答您的恩情啊!不去伤害您的朋友!您的血肉,只需要一口,一口就可以了啊……您……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

  湖面上一阵怪风拂过,身后已经凝结的汗水被悉数散了起来,吹得我一个哆嗦,不过身体再冷,也比不上眼前这幕给我带来的精神震撼。我真的没有想到,人可以无耻到如斯地步,口口声声说什么结草衔环,想来想去的却还是自己,甚至要食恩人的血肉来“报答”,犹说得理直气壮,岂不是荒天下之大唐?!

  小白安静地站着,衣衫在夜风中猎猎飞扬,赔了自己的前程,帮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到头来,却落得这般田地,他心中,会作何感想?
  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原来真如他所说:太善良,不是好事。
  叶凯又哭又笑,还在唯唯诺诺地自言自语,仿佛在为自己的卑鄙行径寻找着合理的解释。

  小白头一仰,望向天边已经浩白的弯月,整张脸隐匿在亭角的阴影之中,看不真切眉眼。
  “好吧。”他忽然开口。
  “什么?”叶凯僵直了身体,脸上的难以置信瞬间变成了欣喜若狂。
  “我没有选择吧。”小白又一次扬起指间的红线,补充道,“就像你说的,送佛送上西。”

  说完,他笑了,如月色般苍白寂寞。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1
  “真的……可以吗?”妖异的眼,窜动着贪婪和狂热,哪有半分征求意见的姿态,说话间,只是一味向着对面那个人步步逼近。
  小白未曾回避,未曾退却,甚至未曾有过表情,“你都找来了‘困妖锁’,不是想让我选吧。”
  “我……不会忘记沙华大人的再造之恩……”叶凯咧开嘴,腆着脸,伸出双惨白兮兮的女人胳膊,贴上了小白的胸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浓得喘不上气,我只好玩命地呼吸,胸腔剧烈地起伏,无法抑制地颤抖。想挣扎,那股无形的力量却依旧牢牢束缚着我的双腿,两只手也似捆了千斤重负般动弹不得;好恨,难道就这样活生生看着小白被那只忘恩负义的鬼魅吞去块血肉?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任人宰割?他不是千年的妖怪吗?那根看起来一扯就断的细线真有那么大威力?

  叶凯佝偻着身子,形如老妪,手指从小白的胸膛滑落到腹部,一路摸索向后,双眼中再也没了开始时的畏惧和胆怯,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狰狞。小白一言不发地昂着头,垂下眼帘,冷冷看着这个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半人半鬼,那幅淡漠的表情仿佛身陷囹圄的不是自己。叶凯讪笑,分明是姚卉子的脸,此刻却扭曲得变了形,美丽荡然无存,嘴角时不时神经质般地抽搐一下,挂下些黏糊糊的唾液,似乎在寻找哪一块肉比较适合下嘴。

  心里堵得慌,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却忽然听得一阵衣物撕裂的声响,耳膜刺激之下,双目不由自主地睁开,只见叶凯已经绕到小白的身后,正以一种匍匐怪异的姿势攀上他的背脊,十根瘦骨嶙峋的指甲爬上肩胛,扯开衣领,衬衫顿时被撕裂出一条大口子,叶凯顺势将姚卉子的头颅搁了上去。

  接下来的情景,诡异的让我忘了呼吸。

  叶凯眼中,那些翻滚着的黑色妖物,陡然间膨胀了数倍,争先恐后地向外溢出,像极了一只鼓眼泡的蟾蜍。然而又似终究挣不脱眼眶的禁锢,膨胀到极至时即跌落回原地,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突出,缩回,起伏,破裂,直到两只眼睛都炸开了锅……翻滚之间,一根如同小拇指般粗细的物体从他的眼窝蜿蜒而出,随风摇摆,触到小白的肌肤后立刻盘做了一团,像只细幼的黑蛇,泛着死气,不停蠕动,另一头还粘在叶凯黑乎乎的眼睛里,恶心之极。

  头皮发麻,膝盖打飘,如果不是被那股力量牢牢绑住,我几乎已经坐了下去。

  小白肩头那块承受着异物的皮肤越来越黑,仿佛正渐渐与侵略物融为一体,黑物扭曲摩擦,立时向肉里陷了半寸,一股碧绿的液体顺着肩胛滑落,我想那大概是他的血。果然,小白面色微变,吃痛地紧了紧眉头,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的别过脸去。然而叶凯并不满足,继续操纵着那条食肉的细蛇向下凹陷,像硫酸腐蚀肌肉一般,慢慢地,钝钝地……转瞬之间,那股碧绿已由肩头流淌至胸膛,跌落在了白色的衣摆之上。

  小白无语站立,面沉似水,却脸色发白,任谁都想象得到,这种缓慢地折磨,会伴随着怎样的疼痛!

  够了!够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样的下场应当是我来承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叶凯终于停止了动作,他闭起双目,所有的黑色妖物都在最后一刻窜回眼中,紧接着,他步履蹒跚地从小白身上爬开,像吸了白面的瘾君子般抖个不停,好半天,才恢复了部分知觉。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红线,艰涩地开口道:“沙华大人……我……我知道‘困妖锁’困不住您太久,再过一时半刻您便能自己解开了,不……不过,我需要马上找……找他……替我完成接下来的咒语。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先委屈您一下,这根‘困妖锁’我留在您身上,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说完,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转身离去,末了,又对我和魏长浩说道:“我离开后,你们就能动了,千万不要追来,我不想伤害你们。”

  言毕,他才放心地朝亭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几乎要咬碎了牙齿,胸中的愤怒无所遁形,这就是结局吗?被他利用,连累小白,就这样遂了他的愿?让他得逞?天理何在啊!正当我后悔不迭,无语问苍天之时,叶凯那刚刚步出凉亭的身子却忽然摇晃了几下,毫无预兆的,“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他耸动着肩膀,想再爬起来,却怎么也无法移动分毫,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不论如何挣扎,都只能趴在原地喘息而已,他不解的回头,满脸茫然地寻找着小白的身影。

  “你知道吗……”小白平淡的声音在安静的夜空下陡然响起,显得格外空灵,“没有人敢吃我的肉。”
  叶凯黑目圆睁,极力扬起头来望着说话之人,一股流动着的绿气在他的眉眼间挥散不去。
  “他们不敢,你知道为什么吗?”小白弯下腰,玄黑的长发在空气中飘散,不可一世的张扬,“因为我是沙华,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
  疑惑的面容下闪过一丝惊恐,叶凯张大了嘴,一扫之前大功告成的得色。
  小白眯起眼睛,眸子中荡出抹摄人心魄的幽绿,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继续说道:“你忘了吗?我是彼岸花的叶妖,而彼岸花的叶子……有巨毒。”
  叶凯顿时脸色惨白,衬得一双黑目越发可怖,可这一回,却是他自己的恐惧。
  他抖动着乌青的嘴唇,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么……怎么可能……他……不会……不会骗我的……”

  “你咎由自取。”小白重新直起身子,冷冷地盯着叶凯不断筋挛抽搐的躯体,又道:“他骗你的何止这一桩。”
  “什……什么?”叶凯嘶哑着喉咙,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句问话,最后几成呓语。
  “你知道,我本来想对你说什么吗?”小白瞟了眼自己肩头的伤口,道:“我本来想对你说,不管那个告诉你‘还阳蚕咒’的人出于何种目的,他都是在骗你。你以为还阳真能让你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吗?这也是他告诉你的?还阳能安全的使契约失效?我告诉你,你们这种人鬼契约,没有任何无偿解除的办法,就算他真的帮你还了阳,那也只是你自己,还阳的过程中,这个女人,会因为你的骨肉滋长身裂而死,你们始终要阴阳两隔……我今天来这里,本来想劝你们,打消这个念头的好。结果……你不但害死了自己,也连累了这个女人。”

  叶凯不甘心地怒视着前方,嘴角溢出一股黑绿色的泡沫,原本翻滚沸腾着的眼窝越来越黯淡无光,他或许还有话要说,但是已经开不了口,只剩下一颗颗眼泪,透明的,纯粹的,涌出,滴落,不知道是悔,还是怨。

  终于,那抹黑色的妖异似潮水般退去,姚卉子清澈分明的眸子再次显现,却也是涣散了瞳孔,生命迹象急速消失……忽然,睫毛轻微抖动了两下,仿佛回光返照般,姚卉子竟然将脸仰了起来,凄然望着小白,张了张嘴,努力说道:“对……对不起……别怪他……他……他只是……只是……”

  话未完,这个女人已然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苍白的面颊颓然落地,不知魂归何处。

  我木然注视着她合不上的眼睛,忘了恐惧,忘了惊骇,忘了她曾经想要我的命。
  只记得好久好久以前,有个女孩,告诉我一个秘密,她说:有个男孩守护着她,因为他爱她。
  我不明白,她不是被他牵累死的吗?为什么临死仍要帮他开脱?为什么到死都爱他?
  忽然很想看看他们的过去,什么样的故事,可以生生世世,放不开,忘不了,不顾一切,至死不渝?

  直到就这样,结束了。

  那厢边,小白对她的逝去毫不为意,随手擦掉胸前的血迹,观察着指间的红线,又抽空看了眼我和魏长浩,问道:“你们还不能动?”
  我想摇头,却发现连脖子都不能扭动,魏长浩明显也是一样。
  小白疑惑地皱着眉:“怎么会?那你们等我把这个东西弄掉……”
  说着,那红线忽然舞动了起来,本来紧紧缠绕,无间无隙,这会儿却被一阵淡绿色的雾气围绕,两股力量撕扯抗衡,不相上下。
  小白的眼中又是一整片碧绿,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指。陡然,他脸色突变,朝我吼道:“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我根本开不了口啊。我用眼神传达着我的问题。小白却压根不看我,匆匆环顾四周,神色越来越凝重。

  不好的预感,我连忙滴溜着眼珠子,竭尽所能的左右盼顾,不对,真的很不对,现在最多八、九点钟光景,为什么公园已经空无一人?
  小白咬了咬牙,继续集中精神对付着“困妖锁”,但效果似乎大不如前,红光过处,绿雾退散。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抬头对我说道:“你先挡一阵。”
  我愕然。
  他却一皱眉,斥道:“别推三阻四,她有什么事,你……”
  话音嘎然而止,小白蓦地沉默,两片碧绿的眸子直视着我的背后,目光如炬。

  什么……什么情况?
  我不能动,不能回头,但从小白的脸色中,已经察觉大事不妙。
  果然,不消片刻,一阵诡异的夜风又从湖面上刮起,这次还带着腥臭的气息,向着我的后脑勺急扑而来,我瞪着眼睛,不知所措。
  小白明显烦躁了起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控的情绪。
  那阵腥臭已经近在咫尺,小白忽然不管不顾,奋力向前踏出一步,“困妖锁”却生生地腾空而起,扯着他的身子一个踉跄,回到了原地。

  我还未完全弄清楚状况,只感觉腰骨猛然一缩,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攫住了我的身体,慌乱中低头,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还是不能动,不能说,我连最起码表示惊骇的尖叫都发不出来,像扯线木偶般被卷入了空中。
  耳边风生乎乎,割得脸颊刺痛,鼻腔里全是闻所未闻的腐败味道,几欲作呕,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下一秒会被忽悠到哪里。
  湖边的凉亭越来越远,我起码已经被卷起了七、八米,头晕目眩。
  剧烈摇晃的视线中,小白还在和“困妖锁”缠斗,他冲着前方叫嚷了一句,却听不真切。

  突然,这股挟持着我的怪风骤地改变方向,向着湖面俯冲而下,眼看着就要将我拖进这黑沉沉的水底。
  不要!我不会游泳啊!
  徒劳地在心中呐喊,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撞向水面,在我和凉亭擦身而过的瞬间,终于听清了小白的叫嚷。
  他在喊:“魏长浩!你他*的……”

  咦?他为什么要骂我老公?
  头脑一阵空白,眼前忽得一黑,我以为我会失去知觉,但是很不幸的,大概是经历了太多惊悚,这一回,我居然是出奇地清醒。
  眼前发黑,其原因是我已经被拉进了湖里。
  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下水,只要水一渗入耳朵便会惊慌失措,我害怕那种没有氧气,不能呼吸,头顶被淹没的暗无天日。
  如今,我整个人都被大片大片的湖水包裹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却反而找不到这些感觉了。

  我是不是死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1
  四面八方,伸手不见五指,我仰面平躺着,背后似乎是潮软的地面,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自己闭着眼睛,因为这片黑暗实在太绝对了,简直就像粘在眼球上一样。耳边万籁俱寂,听不到一丁点声响,甚至感觉不到湖水,只有湿漉漉的衣服证明着我的确曾和湖面有过亲密接触。

  这是哪里?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吗?

  尝试移动下胳膊,两只手准确执行着指令。咦?能动了!我连忙撑着地面爬起来,手指上立刻粘了些腻糊糊的物体,拿到鼻下一闻,一股腐败糜烂的味道直冲脑门,赶紧甩开,顺手在牛仔裤上使劲擦了擦,再摸摸头发,果然都粘着同样的东西,无可奈何,只能由它去了。哆哆嗦嗦地站好,很害怕,黑暗如影随形,不敢动,因为哪边都是同样的未知,只好六神无主地盯着前方的空空洞洞,生怕有个怪兽张牙舞爪的扑出来。

  我到底有没有死?如果死了,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你们赶紧该干嘛干嘛,不要让我杵在这里不知所措好不好?如果没死,那我面临的又是什么状况?刚刚才经历了叶凯和姚卉子,现在又是谁?过年的时候我明明去过归元寺,烧过香,拜过佛,添过香油,那里的和尚还慈祥地说我“前世已余功德禄”,难道这就是我的功德?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一个古人,那个在神话小说里被妖怪们争着要煮要吃的唐三藏,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思维跳跃了一通,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了,除了之前被卷住的腰间还有些隐约酸痛,<敏感詞>零件都算完好。不管有没有死,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于是,给自己壮壮胆子,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慢动作,一步一步挪动着身子,脚底的触感传来,的确像是柔软的泥地,不知摸索了多久,情况却丝毫没有改变,还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丧失方向感的茫然,自己却因为肌肉过度紧张而差点腿肚抽筋。

  勇气霎时耗尽,我颓然地蹲下来,双手抱膝,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臂弯里,四周湿气极重,熏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谁?是谁?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要杀要剐,你把我弄到这黑漆漆的地方来,好歹吱一声成吗?突然,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似的,耳畔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响,我惊恐万状地抬头,努力分辨这响声的来源,立刻发现它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我*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头脑瞬间空白,逃生的本能让我立刻弹了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声音相反的方位一头扎进了黑暗里,拔足狂奔,边跑边在心中呐喊: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出来啊!!!

  光!有光!我看到了光!

  在我跌跌撞撞,不分东南西北地奔跑中,前方忽然出现了光亮,金黄色,千丝万缕,舞成一片形状。黑暗中,无疑它就是希望。脑后的声音还在穷追不舍,又是一阵作呕的腥臭,没得选,我只能卯足了力气朝那片金色跑去。然而,就像所有恐怖片里演绎的那样,人们永远都跑不到他想去的地方,我只觉得双腿蓦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脚脖子,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来不及哀号,便硬生生地摔到了地上,慌乱中仰起头,那片光亮似乎在隐约的飘走,心里发急,不管它听不听得明白,我拼尽全力,大喊一声:“救命啊!”

  “你在哪里?”那片金色居然回应着我。

  张开嘴,刚想告诉它“我在这里”,却陡然发现自己再次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不仅如此,身体也随之僵硬失控,攫住我脚腕的那股力量却步步收紧,一圈圈地蜿蜒而上,转瞬间便已经爬到了膝盖。我保持着抬头的姿态,盼望着奇迹的降临,这一回,老天爷终究没打盹,大概是之前的那一嗓子,眼前这片光亮竟笔直地向我*拢,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暖,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当身上那股恶臭蔓延到腰际时,他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五彩云来接我……”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句让小女子们唏嘘憧憬的经典台词而已,但如今,当我看清了亮光中的来人后,唯一跳入我脑海里的,便只剩下这句话了。

  魏长浩,身披金光万缕,映衬着他的模样威风凛凛,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魔神降临,那些金色光亮原来扬自他的躯体,像是飞舞着的流彩,在他周围不停变换着形状,美轮美奂。我的惊讶无以言表,几乎忘了身处何地,也忘了眼下的危机,正当我感叹不已之时,这位形象卓绝的男子陡然身子一歪,被我横卧着双腿绊了个踉跄,风景大煞,我眨巴眨巴眼睛,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拉,居然碰到了他的脚踝,我又能动了?

  “老婆,是你吗?”魏长浩感觉到我的存在,蹲下身来一阵乱摸,找到了我的肩膀。
  “是我,老公,是我。”我激动地抱住他的胳膊,不管他是魔是神,只要是我的魏长浩,就什么都不怕。

  他身上的金色火焰似乎只是有形无实,我轻易便能穿越它们,触摸到魏长浩的肌肤,没有任何异感,乘着他身上的光亮,我低下头来想看看抓住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一看不打紧,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的黑暗,我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冷汗狂飚。

  “怎么了?!”魏长浩手忙脚乱地将我扶住。
  “蛇……有蛇……”惊吓过度,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在哪里?”魏长浩边问边往我身边摸索,眼里却是一片没有焦距的茫然。
  “你看不见吗?”我惶恐了。
  “这里这么黑,当然看不见,蛇在哪里?”
  “在……在我腰上……”我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会看不见,这里明明已经被他自己照耀得一片光明。

  却是真的有蛇,虽然只看了一眼,但那吐着红芯,腥气扑鼻的样子却让我骇到极点,小腿般粗细的身子缠绕在我的腰间,浑身覆盖着指甲般大小的黑色鳞片,油亮光滑,在魏长浩的火光照映之下,反射出狰狞的景象,仿佛全身都布满了跳跃着的眼睛,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本来蠢蠢欲动的头颅停在了半空,头顶上两点细小的血红正死死地盯着我瞧,说不出的诡异。

  魏长浩只听我说有蛇,眼不见心不寒,猝不及防地伸手去摸,我刚想出声警告,这条黑色大蛇却忽然扭动着躯体向后一缩,仿佛很是忌惮他身上的金色火焰。原来如此,有希望!我连忙指挥着魏长浩伸出双手,左右开弓,终于将这只丑陋的怪物赶走,它哧溜着滑腻腻的身体,迅速隐匿到了黑暗中。如释重负,我这才和魏长浩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

  “老公,你看不见?”危险暂时解除,我再次提出这个疑问。
  “伸手不见五指,当然看不见。”魏长浩揽住我的肩膀,皱了皱眉。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正像一枚大灯泡一样闪闪发光?我刚想告诉他这个事实,却突然听到自远处传来阵阵悉嗦声,犹如洪水压境般排山倒海,已然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了。魏长浩立刻将我紧紧地揽入怀中,神色焦急,我则惊惶地左顾右盼,在他的光亮所及之处,朝我们咆哮而来的,居然是一群群纠缠绞结着的大黑蛇,和方才那条一模一样,前面的刚刚探出头来,后面的立刻倾盖而上,像海浪般前仆后涌,顷刻间便将我们围在了黑色潮水的中央。

  这样的数量,这样的架势,我看了看魏长浩身上相形见拙的火焰,立刻绝望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2
  “老婆,你是不是看的见?”魏长浩紧着眉头问道。
  “嗯……”我小声回应着,不敢看又不得不看。
  “是什么?”他咬咬牙,侧耳倾听。
  “蛇,很多蛇,到处都是。”我几乎带着哭腔回答,“围着我们,很近。”

  的确是很近,不过两三步的距离,虽然进入光线范围后它们有所收敛,纷纷放慢了爬行速度,但那幅跃跃欲试的姿态让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它们便会不顾一切地蜂拥而上,只是时间问题。随着这些怪物的暂时停顿,耳边的“沙沙”声也骤然减弱,魏长浩越发焦急,目不能视,使他无法判断眼下的形势。

  “有多少?可以赶走它们吗?像刚才那样?”魏长浩再度发问。
  “恐怕不行……”我绝望地环顾一圈,根本无法估计其数量,这些披着鳞甲的大蛇和黑暗连着了一片,仿佛这虚空的无边无际就是它们丑陋的躯体。
  “你……还有什么办法吗?”我仰起头,注视着魏长浩,他之前的出场实在太过难忘,让我不得不泛起一丝小小的幻想。
  “我……”魏长浩苦笑一声,脸上的表情立刻浇灭了我仅存的希望。

  包围圈已经开始逐渐缩小,它们的动作犹豫而迟缓,却咄咄逼人,我无法忍受这种钝刀割肉般的折磨,只好闭上眼睛,将脸埋在魏长浩的胸前,仿佛这样就能与世隔绝,什么都不面对,合着的眼帘无法阻挡成倍滋长的泪水,它们终于不可抑制的汹涌而出,我哽咽着喉咙,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就算死,我也不要死得这么窝囊。魏长浩察觉到我瑟瑟发抖的身体,紧了紧臂弯的弧度,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我搂在他的怀中。

  “别哭。”他忽然开口,“还有希望。”
  “什么?”我抬起下巴,睁开被泪水糊成一片的双眼,希望在哪里?

  突然,一声凄厉的嚎叫刺入耳膜,我被吓得一个激灵,蛇群瞬间骚动了起来,紧接着,嗥叫声越来越密集,在不远处此起彼伏,仿佛一堆垂死挣扎的野兽正在遭受千刀万剐的痛楚,我立时僵住,到时候了吗?它们要扑上来了吗?这是临死前的召唤吗?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那群黑蛇出人意料地调转了矛头,向着惨叫最盛处疾速游走,一圈缥缈似鬼火般的物体正在大蛇齐聚的方向上下挪移,情势可谓峰回路转,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快过来!”鬼火在说话。

  魏长浩率先有所反应,一把将我抱起,跟着蛇群的移动,朝着相同的目标跑去。我不及发问,只好箍着他的脖子,一路颠簸,提心吊胆地看着从他脚下飞速窜过的黑潮大军,这些果然是怪物,有不少居然蜷着身子而后猛然向空中跃起,一条条紧挨着我们划过,腥臭的劲风拍打在脸上,还夹杂着冰冷生痛的触感。魏长浩恐怕更加难受,他踩着那些滑腻恶心的躯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努力向前,时不时还要耸开撞在他身上然后立即焦灼的黑色软肉,看来他的火焰已经无法威慑这些怪物,它们早已不计后果,疯了似的挤在一团,张大嘴巴,露出獠牙,仿佛被激怒般地朝前扑去。

  “快一点!”鬼火又说话。

  小白,是你吗?当魏长浩终于跋涉到他面前时,我却忽然不能肯定了,眼前这个人陌生的让我害怕。

  这人站在虚空里,赤身<敏感詞>,脚下踏着的是无数扭曲的尸体,他有着和小白一模一样的精致眉眼,漠视苍生的神情,却凝固不似活物,碧绿的瞳孔弥漫着慑人的杀意,一抹若隐若现的印记从眉心直达发际,而他的发,比小白的更长更飞扬,一根根一束束,在身侧舞动盘旋,竭尽所能的张牙舞爪。适才那仿若鬼火般的光亮源自他周身袅绕着的绿气,和魏长浩的金色火焰不同,它们安静而浓厚,他动它们才动,他不动它们则飘浮着犹如雾霭,泛着点点红光。

  魏长浩明显也看见了,动作片刻迟疑,就在我们犹豫的当口,又有十几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人猛扑过去,只见他双手一扬,两团幽绿的火从掌心升腾而起,火光过处,尖锐的嗥叫炸得我头皮发麻,转眼之间,脚下又添了几具焦黑的尸体,乘着方才的光亮,我这才发现,那些绿色雾霭里的粼粼红光不是别的,竟然是一只只黑色大蛇的眼睛,它们并没有像后来者那样莽撞攻击,而是匍匐进退,叠在一堆,头颅高耸,吐着红芯,在观望,还是在等待?

  “你们要看到什么时候?”那人发话了,果真是小白的声音。
  “小白,是你吗?”我抖动着嘴唇问道。

  他没有回答,看了眼四面八方汹涌聚集的黑潮,脸色微变,左手向我们伸出,右手兀自扬起,喷薄出一束比刚才更高更烈地火焰,在他全神贯注的眼神下,这股绿色火焰还在不断地扩大漫延。我看着伸到面前的手臂,又望了望魏长浩,迎着他肯定的目光,我颤巍巍地搭上小白的手指,不等我完全握紧,“啪”的一声,这只手的主人却猛地将我甩开,百忙之之中回头说道:“不是你。”

  好吧,不是我就不是我,要不是魏长浩两手不空地抱住我,我才不会碰你。

  无奈,魏长浩只得将我放下,一只手牢牢围在我的腰间,另一只手果断地握住小白。我浦一落地,便不停变换着左右脚,极力掂起脚尖,总算知道刚才魏长浩一路蹒跚而来是什么滋味了,更何况我不比他,我没有金光万缕,只能暗暗叫苦。

  “抓紧。”小白又发话了,不知道在对我们谁说。

  我立即收拢双手,使出吃奶的劲死死钳住魏长浩的腰,恐怕已经箍得他够呛,他却浑然不顾,低下头来,让我再抓紧一点。不等我回应,忽觉身子一凛,整个人随着魏长浩拔地而起,慌忙中低头,惊恐地发现千万条大蛇正张着血盆大口蜷起身躯,下一秒,便一只只似离弦之箭般带着不甘的怒意朝我们疾射而来。

  “它们还在……”我赶紧抬头警告,眼前的事物却让我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话。

  不知何时,小白全身爬满了那些狰狞的怪物,它们正用獠牙撕扯着他的皮肉,他一只手抓住魏长浩,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控制着指尖足有一人宽的喷薄烈焰,虽然这些咬住他的黑蛇不肖片刻便抽搐着松口,跌入脚下的无尽深渊,但仍有不少顽固地挂在他的身上,一泼泼似雨点般的碧绿迎头洒下,淋得我泪眼摩挲。而我,却因为魏长浩的金色光芒围绕,反而毫发未伤。

  那团绿色火焰似乎是我们不断上升的力量来源,小白不管不顾,只能任由它们为所欲为。忽然,他低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魏长浩,你……”,不等他说完,一股金色气焰顺着魏长浩的手臂蓬勃而上,动若游龙,瞬间便冲散了小白身上剩余的负累,它们狂摆着被灼烧扭曲的身体,与我们擦肩而过。我惊魂未定,发现魏长浩脸上也有着不相上下的诧异,他看不见金色焰火,在他眼里的只是一堆莫明其妙落入黑暗中的焦黑蛇尸。

  我的脑子乱作一团,太多疑问,太多不解,太多让我瞠目结舌的事情,我究竟生活在怎样一群人中间?

  然而来不及考虑,头顶又传来小白的命令:“闭眼,不要呼吸。”

  我连忙扎进魏长浩的怀里,屏住气息,闭上眼睛,几乎同时,陡然倍增的光芒瞬间透过皮肤刺入我的双眼,一个刹那,随着绿光的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让我手足无措的仓惶,仿佛有缸被人倒扣着的凉水将我从头淹到了脚,要不是魏长浩始终牢牢抱住我的腰肢,我恐怕已经不知挣扎到哪里去了。

  冷静下来,又是漆黑一片,真实的触感告诉我周围肯定是湖水,犹豫着睁眼,魏长浩的衣角在我面前缓慢地翻飞,他腾出一只手,迅速向上游着,前方已然没了小白的踪影。低下头,一条血黄色的带状物体闯入我的视线,它的边际随着湖水的荡漾而伸展弥漫,相互融合,仿佛自己也是一弯聚集着的水流,只是密度大不相同,尚能维持自己的形状,乌亚亚的空间影响了我的距离感,无法判断它的长度,只感觉这抹血黄在黑沉沉的湖底格外刺眼,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不会游泳,也没有潜水的经验,好在这景观湖挖得没那么深,不一会儿魏长浩就托着我冒出了水面,赶忙贪婪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灌入肺里,重见天日的感觉让我激动了老半天。魏长浩带着我游到湖边,总算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公园里似乎也恢复了正常的气氛,好在不是闹市区,只有小猫三两只的路人用惊骇的目光打量着我们,魏长浩苦笑一声,冲着他们说了句什么,这些人立刻同情地看看他,然后望着我摇摇头,叹气走开。

  魏长浩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我被妖风卷走,不知道又顺口编了什么瞎话,牺牲我来维护他高大闪亮的形象。

  算了,生死都经历了多少回,已经没力气去计较这些了。我拧了拧湿漉漉的头发,上面还粘着些黄不黄黑不黑的泥巴,魏长浩也脱下上衣一通猛绞,套回身上时,随手擦了擦利落的短发。可怜我没有一件衣服可以脱,魏长浩也不能赤着膀子在街上走,只好尽量拧干衣角的水份。

  “小白呢?”我边绞边问。
  “不知道。”魏长浩左右一看,“到了水里就不见了。”

  我们对视一眼,立刻跑到凉亭里打开运动袋,果然,小白毛绒绒的身体正安静地趴在里面,身上皆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渗着刺目的血迹,它哆哆嗦嗦地似乎想要站起来,却不得力气,皮毛上所剩无几的白色霎时又印上了几点殷红。我们脸色刷白,也顾不上形象不形象了,冲出公园,拦了辆出租,在魏长浩壮硕的身躯和威胁的眼神下,司机只得百般不乐意地让我们上了车,朝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小白会死吗?”
  “丫头,别说傻话。”

  魏长浩已经很久没叫过我“丫头”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忽然这么叫我,只是听到这称呼,便感觉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从他的声音里传来。

  “小白不会有事的。”我对自己说。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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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2
  (二十六)

  “从来没见过被咬成这样的。”高医生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抬起头来看着我们,“你们确定它是和<敏感詞>狗打架?”

  我机械地点点头,眼神越过他的肩膀,愣愣盯着恒温台上一动不动的小白,几名医务人员正在它周围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白色大褂晃来晃去,晃得我意识不清。观察着我的回答,高医生还是颇为狐疑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再多问,将病历卡放回原处后,转身加入了治疗。

  这是杭州最好的宠物诊所之一,位于某住宅小区的门庭处,当初小白的狗瘟就是在这里治愈的,坐着那辆喋喋不休的出租跑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只有这儿还亮着灯,恐怕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从出事地点直接过来都需要横跨整座城市,更何况中途我们还七拐八拐的企图寻找更近的医院。

  诊所里弥漫着独特的消毒水味,托盘中的器械发出冰冷的撞击声,一只输液的萨摩在旁边时不时低嚎两句,身边陪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和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从一开始就毫不避讳地使劲打量我们,手掩口鼻,做出一副鄙夷的姿态,我和魏长浩识趣地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尽量不让身上的脏东西影响到他们的心肝宝贝。

  呆呆望着小白血肉模糊的身躯,我的脑子“嗡嗡”响个不停,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膛里恣意流窜,没有办法做任何思考。乱,我只感觉一切都乱了。从姚卉子最初的嫣然一笑,到她最终死不瞑目的僵硬脸庞,还有那些像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黝黑大蛇、湖底诡异飘荡着的血黄丝带,再加上我从未见过的小白和魏长浩。仿佛数小时之内什么都被颠覆了,没有答案,没有解释,没有原由。如果说以前抱怨老天爷只是凡人无病呻吟的口头禅,那么这一回,我是真想揪着他的衣领子让他给我好好说说清楚,你究竟把我的世界怎么了?

  手心传来魏长浩的温度,他一直这么牢牢握着,宽厚的手掌,熟悉的线条,早已没了金色的气焰,他跟我一样,只能安静地等待。

  “老婆。”他忽然附耳过来,轻声说道,“你上岸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姚卉子。”

  一语点醒梦中人,我刚刚归位不久的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回忆,使劲地回忆,她的确应该是死了,我们仨亲眼所见,随后我就被妖风卷到了那古怪透顶的地方,遭遇群蛇围攻,幸亏魏长浩及时赶到,最后靠着小白才全身而退,然而一看到它奄奄一息的模样,我们就着急上火地直奔医院,谁都没想过再去确认一下姚卉子的尸体,直到现在大家情绪稍微稳定,才发现这个要命的疏忽,如果任由她被放在那里……后果复杂到不堪设想。

  我无助地摇头,魏长浩蹙眉道:“我也没注意,不过当时周围有人经过,如果她还在那里,应该……”
  “你的意思是?”我抽搐般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压低声音道,“她……她没死?那叶凯呢?”
  “我不知道……”魏长浩也摇了摇头,“也许等小白醒来后,能告诉我们答案。”
  “小白?”我喃喃自语着,望向被白大褂们挡得严严实实的恒温台,再度沉默了。

  那些怪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袭击的是湖底的小白,为什么连岸上的巴哥小白也会出现伤痕?我们现在所做的努力究竟有没有用?

  不知又过了多久,好像是那只萨摩的点滴瓶只剩下三分之一液体的时候,它的女主人张开两片猩红的嘴唇,打了个呵欠,然后百无聊赖地转过身去,懒洋洋地问道:“高所长啊,什么东西弄那么久?噢哟,都是血咧。”

  “外伤,一只巴哥。”高医生头也不抬,淡淡地回应着。

  那女人爱怜地摸了摸旁边的萨摩,又瞅了眼小白,撇撇嘴对她的男伴说道:“还以为是什么好狗,不就是只串串。”

  我咬咬牙,假装没听见,这种时候,犯不着和垃圾执气。

  然而她却还嫌不够过瘾,一心挑战我的容忍极限,末了又加上了一句:“弄成这样,治得好吗?扔扔掉算了。”

  十环命中,她终于碰到了我那根不能碰的神经,我“砰”的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怒斥道:“你怎么不把你的萨摩扔掉?你不知道现在杭州不能养四十厘米以上的狗吗?当心出门被城管抓,把你的萨摩抓到收容所去,进得去,出不来!”

  仿佛一语成真似的,女人赶忙伸手护住自己的爱犬,瞪着两只被黑眼线包围的乌青眼珠,抖动着像毛毛虫一样爬在脸上的假睫毛,气得面皮煞白,说不出话来。他的男伴立时英雄救“美”地跨出一步,原本还算好看的五官拧成一团,指着我的鼻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走来,我仰着头不鸟他,果然,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愣了愣,故作凶狠地剜了我一眼,悻悻地转回头,“宝贝,宝贝”地安慰起那个中年女人,不再看我。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没敢走过来,迎上魏长浩刚刚从那人身上收回的冰冷眼神,我也坐回了原位。

  那只萨摩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大概见到自己的主人和我“说话”,也努力冲我摇了摇尾巴,看着这只被称人作微笑天使的大白狗,我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说过的话,毕竟人再坏,也不该拿无辜的狗出气……

  “对不起。”我在心里小声说道。

  萨摩离开的时候,小白终于被送还到了我们手上,高医生又将眼镜拿了下来,嘱咐道:“伤口比较多,加上还要剔毛,所以花了些时间。尽人事听天命吧,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这类外伤住院也没什么太大帮助,你们还是回去好好照顾它,按时来换药……如果可以的话。”

  我故意不去理解“如果可以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点头,小心翼翼地抱起它。

  魏长浩掏出被水泡湿的钱夹,抱歉地抽出几张纸币,收款的护士小姐看了看我们狼狈的样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找钱时抬头微笑道:“小白是只好狗,很顽强。之前给它治狗瘟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所以这次它一定也能挺过去,你们不要太担心。”

  人在难过的时候千万不要企图安慰,一番话说得我泪水在眼眶里连连打转,赶忙含糊应了一声,扭头走出了诊所大门。

  站在朦胧的月光下,听着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来车往,感受着怀里那份温热的重量……深呼吸,再深呼吸……不管小白的身体里是不是住着只妖怪,它已经与我们朝夕相处了三百多个日夜,从巴掌大的白面团子长成威风八面的成犬,虽然它不乖,不听话,不搭理人,总是那么臭屁,但它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多大感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每次和人说起小白时我总是忍不住骄傲地笑,每次一想到它,心里就会出现一片软软的地方,它四仰八叉地睡觉,它肆无忌惮地遛弯,它在沙发上霸占地盘,它曾经出现在我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我怎么可以忍受它就这样离我而去?

  更况且……

  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眉眼漠然的妖怪,他总是那么无所谓,无所谓地说话,无所谓地挖苦,无所谓的争锋相对,然后在最危险的关头牺牲自己将我们救出生天,迎头洒下的碧绿,是他的血。而这一切,好像都是我的错,教我何颜以对?

  低下头,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一只几乎被包扎成木乃伊的小狗安静地躺在面前,终于,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眼里夺眶而出,一颗颗,滴落在渗着殷红的洁白绷带上。

  蓦地,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擦去我面颊上的泪水,揽住我微微发抖的肩膀,轻声说道:“带它回家吧。”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2
(二十七)

  今晚挂在天上的,是一轮毛月亮,不知道小白为什么爱看,因为它明明越看越孤单,望不到边的苍穹里只得它一个,寂寞不寂寞?

  洗了个囫囵澡,我趴在窗台上,歪起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做着小白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参透不出任何玄机,只觉得这样我的脑子会比较平静。妈妈常说,不发癫的时候,我基本算是温吞水的个性,拨一拨,动一动,凡事不着急,认为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人顶着。所以遇到问题想不通了我就爱发呆,呆等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等到问题过了保质期,然后,我便会忘了,照样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那么,这次呢?

  我们把小白的窝移到了卧室里,放在床头,它从回家到现在一直昏睡着,不吃不喝,不动不醒,只剩呼吸。我特意放了一整碗小馒头在它面前,却没能勾起它耸耸鼻尖,于是我又开始习惯性发呆,像是找了个树洞,把姚卉子、叶凯、莫名其妙的妖风、突然出现的大蛇、湖底的血黄色统统扔了进去,不看不想,将空空的脑袋架在胳臂上,睁着眼睛,平视前方。

  听到魏长浩开门进来的声音,我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肩膀,动动嘴唇,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老公,你为什么会发光?”

  没有回答。我用平静的语调,仿佛跟人置气似地接着问:“如果小白不在了,不在的究竟是哪一个小白呢?还是他们都走了?”

  还是没有回答。于是我不再发问。

  半晌,两只温柔有力的手臂抱住我的腰肢,一个宽厚的胸膛从背后将我裹了进去,淡淡的沐浴清香自身侧传来,他暖和的气息吹过我的发鬓。

  “老婆,你在说什么?别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我昂起头,刚好看到他利落硬朗的下巴,忽然有些不舍,伸手摸了摸,叹道,“如果我死了……”

  抵着下颚,他俯身,熟悉的一吻,吻去了嘴里剩下的半截话。

  “丫头。”他的脸,因为近在咫尺反而看不清晰,只有两片隐约的晶莹拨动着我的视线,“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我猝然噤声,记忆里从未见过他的泪,哪怕只是在眼中徘徊。

  这夜,没心没肺的我,终于体会到了辗转难眠的滋味,为自己,为长浩,也为小白。

  第二天,太阳全然升起的时候,金色的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斑斑点点,若明若暗。我坐起身,数不清第几次看了眼床头的那个小生命,它还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面前的小馒头始终堆得高高的,一粒没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腹告诉我它还在。感受到我的动静,显然也是彻夜未眠的魏长浩也凑了过来,眼神里难掩与我相同的失望,但他很快又换上了一脸坚定,轻轻摇了摇我的肩头,无声鼓励。

  “小白。”我摸了摸它额间的软毛,忍不住轻声叫着,“你要快点好起来。告诉我们现在做的到底能不能帮到你?”

  “要死的活不了,能活的总归不会死。”

  “你说什么?!”愤怒于语气中的冷酷无情,我立刻寻找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正愁一肚子的火没处卸。

  有个人,长发,绿眼,神色淡淡,倚在不知何时打开的房门后面,双手环胸,熟悉的居高临下,漠视苍生。

  我瞬间愣住,蓄势待发的动作僵硬在刹那之间。

  “小白?”

  魏长浩的声音陡然打破我的呆滞,我一个机灵跳下床来,指了指地上的巴哥,又指了指面前那个人,抖抖嘴唇,憋不出半个字。

  “怎么?”那人皱着眉,眯起绿色的眼珠子,“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也在那里面要死了吧。”

  “昨天,明明……我明明看到……”我语无伦次,思维紊乱。

  小白撩着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说了句:“脆弱的是它,不是我。”,末了,优雅飘飘地转身离开。

  什么?什么?我的小白之所以一直不醒只是因为他不在?!

  我回头,想寻找安慰,魏长浩摸摸我哭丧着的脸,苦笑道,“……我们好像早该想到。”

  茶几,沙发,龙井茶。

  我心情复杂的坐在小白对面,他是我们的恩人,也是性格恶劣完全不考虑别人心情的千年老妖,盯着他那幅无所谓的眉眼,仿佛昨夜的满腔惆怅,唏嘘担忧都成了给他看的笑话,憋屈,很憋屈。

  “那么,怎么回事?”魏长浩清了清喉咙,开门见山地问道。

  “关于什么?”小白微微侧头,从酒吧椅上看着我们。

  “你不是曾经说过,你不能离开巴哥的身体太远吗?但是昨天晚上,你并不在家里啊。”魏长浩耐心地从第一个问题开始。

  我不想说话,我已经被折腾得没了力气。

  “是不能,但是不代表做不到。”说完,大概自己都觉得这回答前后矛盾,小白想了想,似乎要解释,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扯扯魏长浩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入正题。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透的眸子笼上层挥散不去的迷惑,小白用手指支着下巴,考虑良久,摇头道:“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是,那是些投不得胎的死灵。”

  “你说那些蛇?”我终于忍不住插嘴。

  小白点头,眼神越发茫然,自语道:“它们……已经可以化成实体了,而且……”,后半句,喃喃地听不清。

  “湖底那地方究竟是哪?我刚跳下水,没过多久就被卷了进去。”魏长浩追问。

  小白脸色微变,眉心打结,半天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思索着。

  无奈,我决定转入下一个更迫切的话题,遂小心翼翼道:“姚卉子呢?上岸后她好像不在了。”

  “噢……”小白总算有所反应,但明显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只是随口说道:“我下去前处理掉了。”

  “处理掉了?”魏长浩和我异口同声的惊诧。

  “是啊。”他这才看了我们一眼,补充道,“这在你们人类<敏感詞>里不是很严重的事吗?总之她是我杀的,你们就不必操心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肯定的答复,我心中忽而泛起一丝不应当的感触,叶凯曾经说过,是他私自决定暗算小白,姚卉子全不知情,最后弄成这样的结局,该说她可怜,还是可恨?

  “如果有来生,希望她可以活得快乐一点。”我低声叹道。

  听到这话,小白猛地抬头,面色隐约不悦,冷冷道:“你们女人能不能少点多愁善感?”

  一句话不偏不倚戳到我的痛处,顿时耳根发烫,魏长浩貌似想说什么,被我一把拖住。

  做了个深呼吸,等着脸上的尴尬退去几分,我用尽量镇定的声音回覆道:“我知道是我不对,相信他们,连累了你……对不起。”

  小白有些错愕地望着我,随即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一言不发。

  气氛突然变得怪异,僵硬得没有人再出声,我明明还有许多问题,却努力了几次也没办法继续。

  最后,瞅到小白身上的衣服正是昨晚魏长浩回家后随意脱下的那套,虽然已经被吹干了,但总还有些污渍。我和老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从卧室里拿出一条休闲长裤,递给小白,决定还是把所有的问题都暂时放一放,怎么说跟逼供似的车轮战总不大妥当。

  “换掉。”我用平常的口吻命令道。

  “哦。”他也跟平常一样钻进书房,出来时,扔还给我两件。

  转身间,当即倒吸一口凉气,魏长浩似乎也有些发怵,缓缓说道:“还是再给你件T恤吧。”,小白原本习惯性地不置可否,不过很快又主动接受。

  我把所有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按下按钮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面前晃来晃去都是刚才惊心动魄的一瞥——黑绿色的血痂,苍白的躯体,伤口,一个挨一个,不同形状,不同深浅,不同大小,刺眼,炫目,无所遁形,有些还叠摞在一起,组成一片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模样。我的脑子跟着运转中的机器“哐哐”作响,很难受。

  内疚,感激,还是害怕?说不清的情绪……猛然间,我有一种跌入万丈冰窟般的预感——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序幕而已?

  脚步打飘地迈出厨房,一抬眼,看到小白站在卧室门口,他正盯着另一只小白,绿色的瞳孔不含丝毫波澜,静得像水一样,蓦地,嘴角牵动,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我忽然发现,他每次笑的时候,都不是因为快乐。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3
  (二十八)

  昨晚彻夜未归的小白坐在酒吧凳上持续发呆,眼神明显失焦,我晃进晃出好几趟也没好意思继续早上的话题。魏长浩则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弄得锅碗瓢勺哐当作响,仿佛大合唱一样。见这阵仗,我干脆缩回卧室,一心一意地照顾伤员,透过窗帘,忽明忽暗的光影使它看起来越发孱弱,原本湿润的鼻尖干燥蜕皮,每次急促地呼吸都翻搅着我的心窝,担忧丝毫未减,它的昏睡真的只是因为小白的暂时离体吗?

  寻思片刻,我移动着犹豫的步子将自己挪到客厅,小白果然未曾变换过姿势,玄黑长发遮住了整张侧脸,惟有挺直的鼻梁露出半个轮廓。他究竟在想什么?房间里那个努力活着的弱小生命不也和他有着切身关系吗?为什么可以这般放任不理,好像完全不在乎呢?

  我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却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觉察到有人靠近,小白立即回头,一双剔透的清绿眸子直视着我,满脸淡漠。

  “小白……”我指了指卧室的方向,“里面那个小白,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不知道。”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听不出半点波澜,却砸得我眼冒金星。

  “那你还坐在这儿?”我差点昏倒,气急败坏地质问。

  “它的命是长是短,不由我控制。”小白无视我的愤怒,不疾不徐地说着,“反正我在不在都一样。”

  “那怎么一样呢?!”我急得直跺脚,气呼呼地反驳,“现在它只有一个空壳,没有求生意志!当然不行!”

  “求生意志?”小白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我说了个天大的笑话。

  “是啊!你放着它不管,它当然不知道自己想活下去,你不努力,让它怎么和死神搏斗?”

  “和死神搏斗?”小白完全愣住了,表情僵在脸上足足五秒钟,半天无言以对。

  “反正你进去就是了,想着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等不及他回应,我拉起他的袖子一通猛扯,推推搡搡地把处于呆滞状态下的小白拽进了卧室。

  回过神来,小白看了看地上的巴哥,又瞧了瞧急得面红耳赤的我,失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白一定不会死!你不努力怎么知道结果!”剧烈起伏的胸膛,不甘示弱的眼神,逼视着他无所谓的俊秀面庞。

  小白沉默了,绿色的瞳孔闪闪烁烁,一抹微妙的情绪在里面似燎燎星火般明灭,极淡,极短,极跳跃,不等看清,这抹若有若无的情绪便随着他的身形一齐在我眼前消失,衣衫堕地,哗啦啦地响。

  我连忙跑到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窝里的小白,它的眼睛似乎在合着的目帘后动了动,并没有睁开,我呆呆地蹲着,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情况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它额间的细密软毛,用笃定地口吻说道:“小白,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就像上次那样。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千万别放弃。”

  正午的阳光从身后斜斜地照进来,屋里的景物被悉数蒙上了层金灿灿的颜色,我望着小白投射到木头地板上的影子,再度开口道:“谢谢你……救了我们。”

  它的眼帘微微颤动了一阵,却还是没有睁开。

  这天,魏长浩做了一大堆我喜欢的食物,提醒我从昨晚到现在几乎粒米未进,半怒半哄地吃完两顿饭,又抱着小白去宠物诊所吊了瓶营养点滴,等到月正当空的时候,我们才把身心俱疲的自己扔到了双人床上。恍恍惚惚中想起遗失在湖底的皮包和泡了水的手机,我赶紧给老家的父母挂了通电话,当然不想让他们操心,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只说买了新手机后便告诉他们号码,爸妈例行公事的叮嘱这一次在我听来却格外亲切,好不容易忍住哽咽的冲动,坚持到互道晚安。

  放下电话,大概的确是累了,又或者是前一晚的失眠起到了作用,总之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后,我总算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常做梦的我,这一夜却噩梦连连,重复着那些毛骨悚然的遭遇,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当我终于被它们惊醒后,刚好听到了从客厅里传来的低沉声音,像是两个男人语速极快的对话。反手一摸,魏长浩还躺在身旁,我立刻坐了起来,不是他?那会是谁?警惕地竖起耳朵,我敢肯定其中一个绝对是小白。

  不得不承认,在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件后,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方说此时此刻,我完全不认为另一把声音会来自某个倒霉的小偷,反而任凭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小白那类“人”。顿时心里发堵,沙华大人,作宠物也要作得有职业道德,拜托你拿出点专业精神好不好?不要动不动就撇下我小白四处闲逛成不?难道还嫌不够热闹惊悚吗?现在居然开会开到家来了?经过我们同意没?按了门铃没?就算我们只是渺小的人类,也有尊严!

  想到这里,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抱着一隅失衡与悲愤交织的复杂心理站到门后,整整衣裙,深吸口气,猛地拉开房门,客厅里的对话嘎然而止,我的面颊也随着眼前的光景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一分钟,两分钟……小白就这么双手环抱胸前,坐在沙发上和我坦然对视,丝毫没有向我介绍他身边那位同学的意思。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意不去直视那个陌生人,只是用余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荡了一遍,月色流泻的客厅里,他坐在黑暗中,似乎和四周融为一体,看不真切长相,依稀能分辨出一身素色的中山装,干净利索的板寸头,脸上架着幅银边框的斯文眼镜,细长的镜片刚好挡住那对仿佛看戏般笑盈盈的眼睛。

  三分钟,四分钟……小白还是巍然不动,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居然是:“干嘛?”

  忍无可忍,务须再忍,我“啪”地一声拍亮电灯,对着不速之客含蓄而揶揄地一笑,随即问道:“您是……小白的妖怪朋友吗?”

  始料未及,这句话竟像有魔力般,不止是他,竟连小白也霎时变了脸色,骇然万状地望着我,仿佛我身上突然长出了三头六臂。

  我莫名其妙地伫立当场,看着面前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陌生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口道:“沙华,怎么她有阴阳眼吗?”

  “本来没有!”小白急急回了那人一句,用一种古怪至极的神情打量着我。

  不等我细细体会这段对话的含义,小白猛然跳了起来,指着他身边的眼镜男疾声问道:“你能看到他?”

  “能……能啊……”我有些手足无措,能看到,有什么不对吗?

  “怎么了?”背后传来魏长浩翻身下床的声音,他边走边问,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陌生男人就座的地方,眯起了眼睛。

  “你……你也能看到?”头一回听到小白的语调里带着丝丝发抖的意味。

  “如果你是指一团人形的模糊影子,我想我能看到……”魏长浩缓缓地回答。

  话音刚落,小白跌坐回了沙发上,眉心都快拧成了“川”字,搁在膝头的一双手十指紧握,直握到骨节发白,我和魏长浩面面相觑,完全状况之外。

  首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那个斯文干练的陌生人,他扶了扶银框眼镜,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微笑着对我们说道:“既然你们都能看到我,就容在下自我介绍吧。杨恒,丰都神官,你们也可以通俗地叫我——鬼差。”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3
  (二十八)

  昨晚彻夜未归的小白坐在酒吧凳上持续发呆,眼神明显失焦,我晃进晃出好几趟也没好意思继续早上的话题。魏长浩则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弄得锅碗瓢勺哐当作响,仿佛大合唱一样。见这阵仗,我干脆缩回卧室,一心一意地照顾伤员,透过窗帘,忽明忽暗的光影使它看起来越发孱弱,原本湿润的鼻尖干燥蜕皮,每次急促地呼吸都翻搅着我的心窝,担忧丝毫未减,它的昏睡真的只是因为小白的暂时离体吗?

  寻思片刻,我移动着犹豫的步子将自己挪到客厅,小白果然未曾变换过姿势,玄黑长发遮住了整张侧脸,惟有挺直的鼻梁露出半个轮廓。他究竟在想什么?房间里那个努力活着的弱小生命不也和他有着切身关系吗?为什么可以这般放任不理,好像完全不在乎呢?

  我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却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觉察到有人靠近,小白立即回头,一双剔透的清绿眸子直视着我,满脸淡漠。

  “小白……”我指了指卧室的方向,“里面那个小白,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不知道。”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听不出半点波澜,却砸得我眼冒金星。

  “那你还坐在这儿?”我差点昏倒,气急败坏地质问。

  “它的命是长是短,不由我控制。”小白无视我的愤怒,不疾不徐地说着,“反正我在不在都一样。”

  “那怎么一样呢?!”我急得直跺脚,气呼呼地反驳,“现在它只有一个空壳,没有求生意志!当然不行!”

  “求生意志?”小白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我说了个天大的笑话。

  “是啊!你放着它不管,它当然不知道自己想活下去,你不努力,让它怎么和死神搏斗?”

  “和死神搏斗?”小白完全愣住了,表情僵在脸上足足五秒钟,半天无言以对。

  “反正你进去就是了,想着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等不及他回应,我拉起他的袖子一通猛扯,推推搡搡地把处于呆滞状态下的小白拽进了卧室。

  回过神来,小白看了看地上的巴哥,又瞧了瞧急得面红耳赤的我,失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白一定不会死!你不努力怎么知道结果!”剧烈起伏的胸膛,不甘示弱的眼神,逼视着他无所谓的俊秀面庞。

  小白沉默了,绿色的瞳孔闪闪烁烁,一抹微妙的情绪在里面似燎燎星火般明灭,极淡,极短,极跳跃,不等看清,这抹若有若无的情绪便随着他的身形一齐在我眼前消失,衣衫堕地,哗啦啦地响。

  我连忙跑到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窝里的小白,它的眼睛似乎在合着的目帘后动了动,并没有睁开,我呆呆地蹲着,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情况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它额间的细密软毛,用笃定地口吻说道:“小白,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就像上次那样。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千万别放弃。”

  正午的阳光从身后斜斜地照进来,屋里的景物被悉数蒙上了层金灿灿的颜色,我望着小白投射到木头地板上的影子,再度开口道:“谢谢你……救了我们。”

  它的眼帘微微颤动了一阵,却还是没有睁开。

  这天,魏长浩做了一大堆我喜欢的食物,提醒我从昨晚到现在几乎粒米未进,半怒半哄地吃完两顿饭,又抱着小白去宠物诊所吊了瓶营养点滴,等到月正当空的时候,我们才把身心俱疲的自己扔到了双人床上。恍恍惚惚中想起遗失在湖底的皮包和泡了水的手机,我赶紧给老家的父母挂了通电话,当然不想让他们操心,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只说买了新手机后便告诉他们号码,爸妈例行公事的叮嘱这一次在我听来却格外亲切,好不容易忍住哽咽的冲动,坚持到互道晚安。

  放下电话,大概的确是累了,又或者是前一晚的失眠起到了作用,总之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后,我总算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常做梦的我,这一夜却噩梦连连,重复着那些毛骨悚然的遭遇,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当我终于被它们惊醒后,刚好听到了从客厅里传来的低沉声音,像是两个男人语速极快的对话。反手一摸,魏长浩还躺在身旁,我立刻坐了起来,不是他?那会是谁?警惕地竖起耳朵,我敢肯定其中一个绝对是小白。

  不得不承认,在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件后,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方说此时此刻,我完全不认为另一把声音会来自某个倒霉的小偷,反而任凭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小白那类“人”。顿时心里发堵,沙华大人,作宠物也要作得有职业道德,拜托你拿出点专业精神好不好?不要动不动就撇下我小白四处闲逛成不?难道还嫌不够热闹惊悚吗?现在居然开会开到家来了?经过我们同意没?按了门铃没?就算我们只是渺小的人类,也有尊严!

  想到这里,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抱着一隅失衡与悲愤交织的复杂心理站到门后,整整衣裙,深吸口气,猛地拉开房门,客厅里的对话嘎然而止,我的面颊也随着眼前的光景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一分钟,两分钟……小白就这么双手环抱胸前,坐在沙发上和我坦然对视,丝毫没有向我介绍他身边那位同学的意思。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意不去直视那个陌生人,只是用余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荡了一遍,月色流泻的客厅里,他坐在黑暗中,似乎和四周融为一体,看不真切长相,依稀能分辨出一身素色的中山装,干净利索的板寸头,脸上架着幅银边框的斯文眼镜,细长的镜片刚好挡住那对仿佛看戏般笑盈盈的眼睛。

  三分钟,四分钟……小白还是巍然不动,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居然是:“干嘛?”

  忍无可忍,务须再忍,我“啪”地一声拍亮电灯,对着不速之客含蓄而揶揄地一笑,随即问道:“您是……小白的妖怪朋友吗?”

  始料未及,这句话竟像有魔力般,不止是他,竟连小白也霎时变了脸色,骇然万状地望着我,仿佛我身上突然长出了三头六臂。

  我莫名其妙地伫立当场,看着面前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陌生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口道:“沙华,怎么她有阴阳眼吗?”

  “本来没有!”小白急急回了那人一句,用一种古怪至极的神情打量着我。

  不等我细细体会这段对话的含义,小白猛然跳了起来,指着他身边的眼镜男疾声问道:“你能看到他?”

  “能……能啊……”我有些手足无措,能看到,有什么不对吗?

  “怎么了?”背后传来魏长浩翻身下床的声音,他边走边问,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陌生男人就座的地方,眯起了眼睛。

  “你……你也能看到?”头一回听到小白的语调里带着丝丝发抖的意味。

  “如果你是指一团人形的模糊影子,我想我能看到……”魏长浩缓缓地回答。

  话音刚落,小白跌坐回了沙发上,眉心都快拧成了“川”字,搁在膝头的一双手十指紧握,直握到骨节发白,我和魏长浩面面相觑,完全状况之外。

  首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那个斯文干练的陌生人,他扶了扶银框眼镜,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微笑着对我们说道:“既然你们都能看到我,就容在下自我介绍吧。杨恒,丰都神官,你们也可以通俗地叫我——鬼差。”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4
(二十九)

  职业化的笑容,笔挺的中山装,恰到好处的眼镜框,如果不是他自称“鬼差”,这形象简直可以媲美温文儒雅的大学教授,当然,年轻的教授。

  范洁啊范洁,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刚刚走了想还阳的叶凯,逃出死灵黑蛇的纠缠,眼下,又冷不丁冒出一个鬼差……情况越来越复杂,我的脑细胞已经全数阵亡,只好求助地望向魏长浩。他苦笑一声,往前跨出两步站到我的身旁,明晃晃的灯光下,表情颇为无奈,“好吧。小白,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一开始的确是小洁惹来的麻烦,可事到如今……如果你知道什么,希望你能告诉我们,我们好歹也该有知情权吧……或者这位鬼差,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小白的脸色渐渐趋于缓和,不过魏长浩的问话并没有将他从自我世界中召唤回来,倒是引起了杨恒的注意,他略微侧目,眼神上下一扫,忽而低了低头,冲着魏长浩浅笑道:“您的问题前半部分恕我无法回答,因为我并不知情,至于我的来意……”他瞥瞥小白,语气中的礼貌谦和霎时消失,“是为了沙华。”最后两个字,落脚得分外生硬。

  魏长浩皱起了眉,想必在他眼里,鬼差杨恒只是一团略成人形的黑影吧,影子在说话,怎么都不是令人舒服的情景。

  等等!鬼差应当也是鬼,不属于这个世界,既然如此,我们怎么能看到他?之前这人就念叨着什么阴阳眼,莫非……不是吧,不会吧,玩笑开大了吧!

  “我们……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什么阴……阴阳眼啊?”我结结巴巴地问着,但又害怕得到的答案过于惊骇。

  听到“阴阳眼”这个词,小白终于如梦初醒,他抬起头,目光在我和魏长浩的脸上来回游移,那神色竟透着欲言又止的悲悯。

  刚想刨根问底,杨恒却兀自咳了一声,打断我的话头后抱歉道:“这位小姐,对不起,我比较赶时间,能否先让我处理完和沙华之间的事宜?”

  无懈可击的措辞,不容抗拒的笑容,我只好挥挥手,示意他先请。

  杨恒潇洒地转身,一道犀利的白光瞬间横扫过狭长的镜片,近乎同时,他的面前赫然无端端生出了本黑皮红字的线装古书,和一只铜光啧啧的白毫毛笔,在这两样东西坠落之前,他便已经左手捧书,右手执笔,铜杆白毫更是在他手中旋出一圈亚金色的含蓄光影,眼未眨,身未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不等我惊叹完毕,忽听得房间内扬起一把低沉苍渺的声音,竟是来自这个方才始终微笑着的男人,此时此刻的他不带丝毫感情,沉如磐石,静如止水,浑身散发着摄人魄力,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小白,冰凉而阴冷。

  “沙华,你前日破坏封印离体,而且擅自恢复真身,我以丰都大帝座下冥司神官的身份质问你,可有解释?”

  小白扬了扬眉毛:“没有。”

  前日?不就是我们被怪蛇围攻的那天吗?原来救我们出去的是沙华的真身,难怪模样有些不同……这就是解释啊!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越想越替他不值,正欲帮腔,却被小白料到了前头,他淡淡望着我说:“那不是正当理由。”

  “这都不算正当理由?那什么才是?”我难以置信。

  “十殿阎罗中任何一位阎君允许我这么做的手谕。”小白重新注视着杨恒,却还是回答了我提出的问题。

  “官僚。”我鄙夷着,音量不大不小刚刚好只够自己听见,没办法,阎王可得罪不起。

  那厢边,杨恒再次发话:“沙华,你可明白一旦落笔,阎君将即刻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小白微昂着头,完全恢复了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惯性表情,漠然道:“我明白,你写啊。”

  书页哗啦啦地翻飞,神官的脸色瞬间厉了三分,声音中的威慑更甚:“你已经被罚封印轮回畜牲道,你可明白继续犯错的下场?”

  小白不慌不忙地回答:“明白,你写吧。”

  面前二人四目相逼,一个无所畏惧,一个不怒而威,周围的空气简直比<敏感詞>来临前夕还要压抑。

  我暗自捏了把冷汗,小白啊小白,你怎么对谁都这么拽?神官啊,会打小报告啊,你就不能好好和人家说说吗?我和魏长浩立在一旁插不上手,不停交换着信息复杂的眼神,如果这次又累了他,我们简直是千古罪人了。而且万一这个小白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房里那个小白谁来管?不行,于情于理都要帮他,怎么说事情弄成这样我们首当其责。

  “神官大人是吧,其实整件事是这样的……”我小心翼翼地企图解释。

  “凡人。”杨恒蓦地回头,一双闪耀着湛蓝光辉的瞳孔刺得我立时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自重。”

  “阎王也要讲道理吧。”见我被人藐视,魏长浩不依了,站出来不卑不亢地反斥道,“救人性命,难道抵不上什么阎君手谕?”

  杨恒沉着脸默然无语,两点蓝黑色在他面上似冥火般忽明忽暗,良久,他再度开口,语气稍稍缓和,“您想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小白忽然大手一挥,截下魏长浩正准备开始阐述的长篇大论,满不在乎道:“想写就写。”

  迎着对方故意挑衅的目光,杨恒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嘴角隐约抽搐,表情陡然凝固。

  完了,神官要发彪了,没弯转了,小白你太过分了!

  呜呼,大势已去,覆水难收!

  最后半晌对视,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达到了极致,古书和毛笔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齐消失,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威风凛凛的神官大人居然眉一皱,手一摊,无奈道:“老兄,给点面子好不好。”

  小白的回应依旧平淡:“你先威胁我的。”

  “威胁你?我为什么要威胁你?”听到这不痛不痒地句子,杨恒顿时暴跳如雷,专业形象荡然无存,扑上前去一把揪住小白的衣领,贴着他的面门咬牙切齿道:“狗咬吕洞宾!你每天……每天破坏封印,随随便便进出身体,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个字都没写。老爷子那里不知帮你扛了多好回。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离体后一定要在身体范围三尺之内,万一阎君抽查也好应对。这次倒好,你不仅现了真身,还整个晚上不知晃到哪去了,你是不是想逼得我告诉老人家,让你永远都回不去丰都才善罢甘休?”

  小白眯起眼睛,一对墨绿色的清透眸子如水波流转,似乎含着说不出的哀怨。乖乖!这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上次和小白讨论是否要一直留在我家时,就是这异曲同工的眼神让我败下阵来,如今旁观者清,我总算明白这只千年老妖已经赖皮到了堪称化境。原来他所谓的“是不能,但是不代表做不到”指的就是这意思,封印虽是惩罚,却根本封不住他,“不能离开身体太远”是因为和神官的私下授受。这都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冥府神仙也来这套啊!

  看着这双貌似悲切无辜的眼睛,杨恒果然不够道行,松开双手,整个人仿佛脱力般靠在了沙发上,揉着鼻梁,仰天悲鸣:“交友不慎啊……”

  “咳……神官大人,我们可不可以说话了?”看完这幕充满戏剧化的桥段,我耐着性子询问。

  “啊。当然,请说。”抛开神官的面具,杨恒又笑得仿佛三月春风般和煦,整了整和小白动手时弄皱的衣衫,亲切地望着我。

  我和老公互看一眼,找了个位置坐定,魏长浩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代表发言。清清喉咙,刚想说话,忽然被小白领口处逐渐扩大的绿色痕迹夺去了注意力,众人随着我的目光望去,皆是一愣,杨恒离得最近,率先反应,回手便掀起小白的长袖T恤,胸腹间层叠起伏的伤疤历历在目,就算隔着茶几,我都听到了他嘴里倒吸的那口凉气。

  “这……什么弄的?”杨恒拧紧了眉头,对他所看到的东西大感讶异。

  小白一脚踹开他,扯好衣服,伸入领口摸了摸,指尖带出抹碧绿,眉一挑,说道:“你出手能不能轻点,每次看到我都跟见了仇人一样。”

  “我又不知道你有伤。”杨恒又凑了上去,埋怨道,“到底怎么回事?因为这个所以你才不得不恢复真身吗?”说着,便要去碰小白的伤处。

  “啪”地一声,小白用力弹开他伸过来的手,就像那天在湖底甩开我的手一样,冷然道:“想死啊。”

  杨恒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触电般缩了回去,喃喃道:“习惯你这个样子……给忘了。”

  小白将手指撩至唇边,仿佛漫不经心般吸掉附着在上头的血丝,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是恢复了真身后,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不可能。”杨恒斩钉截铁地抛出了三个字。

  “是真的。”我在一旁插话,回忆着小白曾对我们提过的信息,用肢体语言补充着凌乱的描述,“当时他一只手抓着我们,另一只手还要带我们离开那个地方,所以没有多余的手对抗那些死灵化成的大蛇了。”

  “死灵化成的大蛇?”杨恒回头,求证着这个短语,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却仍不相信,“不可能。别说死灵,就算是我们都没办法随便靠近沙华的真身。”

  “为什么?”我不解。

  杨恒并未理会我的追问,关切的神情自他脸上骤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格格不入的僵硬。

  “无效啊。”小白嘴角牵动,“只有咬到了才有点用。”

  “你的意思是?”杨恒铁青着脸望向小白,“你周身弥漫的毒霭对他们统统无效?”

  “这对我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小白似笑非笑,“唔?神官大人。”

  杨恒登时语塞。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4
(三十)

  头顶的时尚吊灯克尽职守地工作着,六个节能大灯泡将凌晨的客厅映得如同白昼一般,我抽空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嘀嗒的指针排列出三点四十的方向。

  面前的一鬼一妖又开始四目相对,不过都没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焰,杨恒除了半信半疑之外还有点悚然,小白则用那双绿得透心的眼睛盯住对方,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窥探些什么,再扭头看看魏长浩,居然也怔怔地若有所思。我忽然郁闷,一丝烦躁的情绪在心底慢慢升腾,为什么每个人看起来都在思考,偏偏我什么也想不到?现在我的脑子里没有想法只有问题,满满一箩筐问题,这感觉像极了高中会考那年,瞪着物理卷子巴不得有个人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帮我写满答案。

  幸好,这恼人的沉闷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杨恒适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刻意挡住迎面而来的视线,颔首问道:“你们在哪里遇到的那些死灵?”

  小白抿着唇,没有作答,目光仍不依不饶地停留在对面,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杨恒见状,聪明地别过了脸,转而向我们寻找答案。

  魏长浩的声音自身畔响起,犹犹豫豫:“湖底……但又不能完全说是湖底。”

  杨恒蹙眉,显然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

  我也同样,尽管从技术层面上来讲我是第一个到达那鬼地方的人,但方法实在过于暴力,导致我对整个过程完全失察,更加不明白是怎么无端端从湖底窜到那没有水只有蛇的诡异空间里,带着不安和疑问向老公投去迷惑的一瞥,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更多信息。

  魏长浩摸着下巴,修长的手指摩挲出利落的线条,沉思片刻,终于吐出口气细细道来:“当时我们都像被梦魇了一样,小白又被困妖锁困住,我不能回头也不能说话,突然有阵大风刮过,接着小白就对我说范范被卷走了,于是我马上……”

  “等等。”我扬起手,打断他的叙述,一个萦绕在我心头很久的问题终于可以拿出来晒晒了,“小白为什么骂你?”

  “什么?”魏长浩愣住。

  “我在被拖到水面的时候,听见小白骂你‘他*的’。”

  魏长浩满脸茫然,好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噢……他是叫……‘你他*的动一动’。”

  “什么跟什么啊!”我没好气道,“被人一骂就能动了?哪有那么容易!”

  “那也不是骂人……姑且算它语气助词吧……”魏长浩拍拍我的后脑勺,“再说我是因为担心你,一着急才能动了的。”

  “我就是在骂你。”小白忽然完全不给面子地凉凉开口,呛得魏长浩白眼直翻,“明明天生不蛊,却被一只鬼弄得一动不动,不骂你,你清醒得了吗?”

  “不蛊?”我和魏长浩立马被这个听起来很稀罕的字眼吸引,暂时忘了计较“骂还是没骂”。

  “好了。”杨恒敏锐觉察到会议精神已经有跑题的前兆,立刻不容置疑地纠正道,“这个问题待会再解释,您先往下说。”

  不要慌不要急,饭要一口一口吃,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我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点头同意杨恒的提议。于是魏长浩理了理被打乱的思绪,继续说着。

  “能动了以后,我马上跳进湖里,到处都找不到范范,心急又没辙,只好往湖底游,游到一半,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奇怪的水流,黄不黄红不红,明明是水,却没有和周围的湖水相融合,就像是个湖中之湖。直觉告诉我应该去查看一下,所以我朝它游,谁知刚刚碰到,身体却陡然一沉,没头没脑的掉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脚下像是软西西的泥巴地,没有水,漆黑一片。我正纳闷,就听见范范在叫‘救命’,我们也就是在那个地方遭到了蛇群攻击,最后多亏小白及时赶到,我们才化险为夷。不过出去的时候,那些蛇缠在小白的身上,才……弄成这样。”

  简单扼要,重点突出,魏长浩一席话让在座每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但是听明白了,不代表理解了。

  他所描述的奇怪水流我也看到过,像一条漂浮漫延在湖底的血黄色丝带,保持着自己的形状,边缘部分和湖水一波波地纠缠试探,仿佛水母的触须一般。当时就觉得莫名诡异,没想到将我们沦陷的地方竟真的和它有关,想破脑壳也想不通,只好望向客厅里另外两个“不是人”,却发现他们脸上皆有着与我们不相伯仲的迷惑,只不过小白的迷惑中还透着几分惶然。

  “什么黄不黄红不红的水流?”杨恒拿中指顶了顶连接两块镜片的金属梁,自语道,“听起来像是它制造了某个空间将你们卷了进去。”

  小白嘴唇轻掀,吐出一个词,极快,快得我听不清,但不必亲自发问,唯一听到这句话的杨恒已经惊骇着将它大声重复了一遍:

  “忘川河?!”

  小白点头,杨恒摇头,说打死都不信,无凭无据,不能因为它颜色有点像就胡言乱语。

  “他们就是证据。”小白忽然一抬手,指着我和魏长浩,“不然怎么解释这两个没有阴阳眼的人突然可以看到你?特别是魏长浩,你应该清楚他本来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见鬼的。如果那不是忘川河,我找不到<敏感詞>理由。”

  有因有果一段话,我们这两个被称作“证据”的人如同坠入了云里雾里,呆呆看着杨恒的表情从绝对震惊转变为些许认同。

  “忘川河和我们看到鬼差有什么关系?”乱麻一团,我干脆捡了个最直接的问题发问。

  “那是流传下来的说法。”杨恒干涩着开口,语气隐约疲惫,“凡人若以血肉之躯看到忘川河,便可以打开与冥界相连的那双眼睛,也就是你们说的开天眼。不过从来都没有活人能够灵肉一体的见到忘川河,所以这是未经证实的依据……只能算是一种可能性而已。”最后几个字,他故意说得斩钉截铁。

  小白没有辩解也没有强调自己的观点,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瞳盯着杨恒,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字来。

  恢复了几分神官的姿态,杨恒迎着小白的目光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在阳界遇到了忘川河,范小姐被它卷走,并且还被里面千年无法投胎的死灵攻击?”

  小白斜瞄了他一眼,不再表态,只是说道,“你给我答案啊,你是神官。”

  杨恒没有理会话中的狭促,连声追问:“而且那些死灵完全不忌惮你的毒霭,才弄得这一身的伤?”

  小白皱眉,大概觉得这句话问得很废,拒绝回答。

  “等一等。”魏长浩突然扬声,打断他们说道,“什么毒霭?是指那些绿色的烟雾吗?那天小白带着我们出去时,一直抓着我的手,我们都没有被影响啊。”

  话甫一出口,杨恒略为愣了愣神,望向魏长浩的同时伸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保持着这个动作足有一分多钟,最终嘴角一弯,轻叹道:“原来不止四柱纯阳啊……沙华,难怪这次你活得这么卖力,没像以前那样不到半年就挂掉。”

  魏长浩明显对这个答案极端不满,刚要再问,杨恒却站了起来,将眼镜架回原处后宣布:“忘川河的事,我会向阎君报告的。<敏感詞>的疑问,你们问沙华——噢,是小白,你们自己问他吧。”说着,抬脚便要离开。

  小白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坐在沙发上一贯漠然,我和魏长浩只好干瞪眼。

  “还有。”杨恒兀地站定,低头道,“哪里来的困妖锁?你为什么会被困住?”

  “一个想还阳的半人半鬼而已。”小白漫不经心地应着,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

  “还阳?”杨恒的身影僵了个刹那,镜片背后一片模糊。

  接着,他走向阳台的黑暗,整个人都跟着模糊了起来,仿佛被四周的空气吞噬了一般,蒙然蒸腾,当他最终只剩下一圈若隐若现的大概之时,突然缓缓出声:“今年七月,忘川之畔,红得格外艳丽哦……”

  听到这话,小白像是被针刺了一把,蓦地抬头,眼底流窜过一抹扑朔迷离的闪烁。

  “曼珠已经回去了。沙华,你好自为之……”句子结尾,那片似有似无地影子也随之不见。

  轻轻的一阵风溜到身畔,小白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4
  (三十一)

  将近五分钟,小白总算发完了呆,转动着脖子缓缓望向我们,魏长浩终于逮到机会开口问话,却被小白抢先顶了回去。

  “与其关心<敏感詞>事,不如先学着习惯你们的阴阳眼。”

  心中咯噔一下,扭头看看魏长浩,他明显已经把下半截问题给吞了回去,舔了舔嘴唇,反道:“怎么说?”

  双眼无神,小白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像在思考,仿佛只是机械地张合着嘴巴:“基本上来说,除了特殊地段和时间,<敏感詞>地方不会有那么多孤魂野鬼。就算偶尔遇到生灵或死灵,只要不去找招惹它们,就不会有麻烦。只是你们要习惯所看到的东西,免得大惊小怪,自己吓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鬼了?”着实无法接受这样的转变,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人多的地方没那么容易。晚上如果跟着魏长浩,也没那么多机会看到。”

  “我?……因为刚刚那个鬼差说的什么四柱纯阳吗?”魏长浩不着痕迹地将话题绕到了他想了解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是四……”我也准备趁热打铁地追问下去,小白竟破天荒地知无不言了起来。

  “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四柱归为‘年月日时’,根据天干地支的规律,在一个天干甲子和一个地支十二伦序里,四柱根据时序而定阴阳。生辰八字四柱,年月日时,各有阴阳之属,生辰八字四柱里出现一个‘阳’最多,出现两个‘阳’者少见,而出现三个‘阳’者,几乎逢一个甲子六十年也难得一遇,一人八字里‘阳’字越多,此人的命也就越大。命里出现四个‘阳’字,占满生辰四柱天罡,根据甲子天干地支和黄道吉日的对冲规律,便是每逢三百六十年也极难得偶遇此人。四阳鼎聚,天佑之命,命里有四个‘阳’字者,便是命有天相、生时若有向佛修道之悟心,死后又不转世投胎,便有机会位列仙班。而且八字四柱四阳,五行可得三属,即此人有三命!普通的死灵不可接近,鬼魂蛊惑人心时所用的幻像对这种人统统无效,即为‘天生不蛊’。魏长浩就是这样的人,四柱纯阳,生时若不成心修炼本不该看到鬼魂的。”

  小白语速极快,劈里啪啦一通猛侃,直侃得我晕头转向,虽然大部分都没听明白,但那句“普通死灵不可接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再瞅瞅四柱纯阳的本尊,也是一知半解的模样。尽管如此,中心思想还是听了个大概,反正面对普通死灵我老公很厉害就对了,不然那天他也不会闪闪发光,群蛇忌惮。我对魏长浩的所有猜测都随着这段话烟消云散了,老实讲自从在湖底看到光芒万丈的他,我还真想过他会不会也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真实身份,眼下看来,好像也就是个命很好、阳气很盛的普通人类嘛。

  “还有什么问题?”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小白麻木固定的表情不偏不倚地撞进了我的瞳孔里。

  感觉很怪。虽说面前这个人摆出一张万年冰川脸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不管何时他的眸子总是神采灼灼的,或轻蔑或嘲笑或冷酷,都算是情绪的一种,可如今,就连这双绿眼睛也失去了色彩,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方向感,绝对零度。刚才那通倒豆子般的长篇大论也不似他的作为,如果硬要形容,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整个人被一分为二了一般,说话的是身体,不知去向的是灵魂。

  “小白……你怎么了?”斟酌着,我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么就是没问题了。”死寂般的眼珠子从我们脸上划过,不等我有任何补充,他忽然一伸手,指道,“习惯阴阳眼,从她开始吧。”

  “谁?”我和魏长浩同时扭头,顺势看去——没有开灯的卧室里一片漆黑,安安静静。

  然而,小白的话再清楚不过了,那儿,有一个“她”

  “不是说鬼不敢在你身边晃悠的吗?”我紧张兮兮地抓住魏长浩的胳膊,生怕他飞了似的。

  不等魏长浩答话,那乌亚亚的空间里蓦然传出把芊芊细细的声音,不算难听,反而还有几分娇滴滴的味道。

  “奴家……奴家才不是鬼呢……”

  影随声至,一袭婀娜黄衫款款靠近,只见罗裙飞扬,青丝如瀑,单凤眼,柳叶眉,樱桃嘴,美人肩,活脱脱一个古画里走出来的江南小美女。只是……只是她不仅脚不沾地,而且还半透明!幸好事到如今我范洁也算见过大世面,尽管她一路飘移而来,鬼鬼魅魅,我还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镇定。

  “你……你不是鬼?”这造型,这出场,还说自己不是鬼,我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奴家……奴家真的不是鬼嘛!奴家是你的……守护灵。”女人不知从哪里掏出条手绢,用牙齿轻轻咬着,一脸不忿。

  我转而向小白求证。

  他还是木然注视着前方,想都不想便说:“她是你的背后灵。”

  “守护灵!”黄衣女子忽然提高音量,不安地飘来飘去,嘴里还念叨着,“奴家……奴家是守护灵。”

  “背后灵。”小白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守护灵!守护灵!”黄衣女子横眉竖目,娇叱连连。

  小白没有继续争论,抬头望了眼女人,淡淡说道:“善意的背后灵,可以成为守护灵,你够格吗?”

  黄衣女子没有答话,手绢都快被十指绞成了麻花,下一瞬,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正当我伸着脑袋四处寻找之时,又冷不丁地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整张半透明的脸面几乎要挨上我的鼻梁,我被惊得往后一抽,一拐子幢到了魏长浩的怀里,只听他闷哼一声,捂着肚子直哎哟。

  与此同时,女人如泣如诉的声音配合着哀怨地响了起来:“奴家……奴家真的很努力去做一个守护灵了!你和那个坏女人见面的时候,是奴家在下面按住电梯不让它上来的啊!还通知赶来的叶子哥哥你在四楼,不然他们也不会那么快找到你。还有……还有在公司的时候,奴家明明也警告你不要进电梯,可是……你那次越叫越跑,奴家也没有办法啊!虽然……上次在湖边奴家逃走了,但是……奴家有警告你们的,不信你问这个叶子哥哥,我真的第一时间跟他讲了的啊!叶子哥哥让奴家挡一阵,呜呜……奴家……奴家真的很害怕……敌人数量太多了……控制不住就跑了……奴家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也忏悔过了,这几天都不敢露面,就怕叶子哥哥骂我呀,呜呜呜……奴家……奴家真的很努力去做一个守护灵了!叶子哥哥总是不听奴家说……现在好了,你可以看到奴家了,你说……奴家做了这么多事,是不是已经可以算一个守护灵了?”

  看着面前这幅又委屈又期盼的娇俏脸庞,我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一幕幕情景对号入座,原来在我身边,一直有这么个人物?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暂且不理女人的提问,我转头责怪着某人。

  “你没问我。”小白答得理所当然。

  气结,正欲再批评几句,小白忽然站了起来:“没有<敏感詞>问题的话,回去了。”

  我的“等”字刚刚发了一半音节,面前那人已经自顾自地消失,留下一个喃喃自语、胆小怕事、自称守护灵的透明女人跟我大眼瞪小眼。

  “咳……那个……奴家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四儿,你叫奴家四儿好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4
(三十二)

  四儿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嘴里絮絮叨叨地讲述着过去二十四年我曾遭遇过的种种险境,以及她如何企图提醒,却被我一次又一次无情忽略的事实,小手绢在她手里扭来扭去,拧成各种千奇百怪的形状。我集中精神听了老半天,除了“幼儿园坐到坏掉的跷跷板导致大头朝下栽在草地上”这件事包含了部分危险系数之外,<敏感詞>“走路踩到香蕉皮,上课画漫画被老师发现,逛街遭遇扒手”之类,就实在看不出哪里险象环生,危及性命了。不过考虑到四儿殷切期盼的情绪,我还是对她以前的工作给予了十分的肯定和勉励。

  当墙上的机械钟走到五点一刻的时候,四儿姑娘终于在我的安抚下笑逐颜开,乐呵呵地摇晃着半透明的身体消失在天花板的一端。我这才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心中暗忖,真要遇到啥危险,不仅指望不上这位小姐,事后还要想办法照顾她那颗敏感的自尊心,原来做守护灵不易,做蹩脚守护灵的主人更不易啊!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己的处境又生出了几分同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暗涌之下不知有怎样的将来在等待,而我的守护灵,却偏偏是个胆子比主人还小,有事首先落跑的半吊子。

  “老公……”我吸了吸鼻子,呼唤着在这个节骨眼上理应出面安慰我的男人,却无人响应。

  扭头寻找,赫然发现魏长浩已经在四儿喋喋不休的攻势下会了周公,正趴在沙发上睡得无比惬意。顿时出离愤怒,狠狠砸过去一个抱枕的同时附带上几招九阴白骨爪,扔下懵懵懂懂的他气呼呼地转身回房,蹲在小白的窝前,观察着它起伏不定的肚腩,嘴噘到了天上。

  “老婆,对不起。我实在太困了,那个四儿又看不清,就听到嗡嗡嗡地声音,听着听着就被催眠了。”魏长浩追过来,态度良好地承认着错误。

  “你不爱我了,你老婆我都快被妖怪吃了,你还睡得着。”我努力憋出半颗眼泪,却怎么也达不到烘托气氛的效果。

  “好啦好啦。你老公我以后随传随到,甘做范大小姐的驱鬼水。”魏长浩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板过我的脸直视着他坚定的神情。

  “真的?”我皱着眉,想起他在湖底的英勇表现,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魏氏笑容适时绽放,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对着这张阳光灿烂的脸,我的脾气立马无影无踪,老老实实地和他窝回床上继续被打断的睡眠。

  感受着耳后传来的阵阵鼻息,迷迷糊糊中,我似乎自言自语着:“老公……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你也要向上次那样闪闪发光的来救我哦……”

  “闪闪发光?”魏长浩抱住我的手臂抬了起来,似乎在翻来覆去地察看,“你说我闪闪发光?”

  “嗯……在湖底……像个……踩着五彩云的盖世英雄……”我抵抗着不断袭来的浓浓睡意,挣扎回答。

  “真的?”魏长浩瞬间来了精神,“什么样的光?帅不?”

  “帅,帅……帅翻了……”我不耐烦地嘟嚷着,意识几乎完全飘忽出体外。

  “可惜我看不到……是什么样的光?形容下。”伴着这句话,一阵剧烈的摇晃从肩膀上传开,把我从半梦半醒中拉了回来。

  看来不解决这个问题,觉是没法睡了,我一个翻身坐起,满面诚恳道:“你……你就像黄金圣斗士一样燃烧着你的小宇宙。明白?”

  说完,迅速躺下,耳根一片清静,魏长浩果然美滋滋地不再言语,我也终于安安稳稳的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太阳在天上散发出百分之百的热力,才悠悠转醒,枕边人已经不在,厨房里传出洗洗涮涮的声音,我首先爬到床头看了看小白,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它仍然双眼紧闭,缓慢呼吸。

  叹出口气,我慢腾腾地挪到厨房,故意仔细打量了一圈,四儿没有现身,魏长浩正在收拾昨天留下的碗筷,一杯果汁和一盘火腿煎蛋漂亮地放在餐桌之上。

  “洗脸刷牙然后吃东西。”他朝着桌上的食物努了努嘴,“吃好了我们就去医院,问问高医生怎么回事。”

  我乖乖地一样样照做,直到埋头和流得到处都是的蛋黄较劲,好不容易吃下肚子,一抬眼,发现某个不速之客正端坐对面,透过两片狭长的镜片冲着我微微笑。

  “啪”的一声,我将筷子甩到盘里,抽出张纸巾抹了抹嘴角的残渣,拿起餐具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走过,将盘子放到水槽中,挽起袖子洗了起来。

  “范小姐……”那人苦笑着追了上来,站定后优雅地开口道,“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其实这次……”

  “杨恒吗?”魏长浩从浴室里探出了头,下巴上还粘着白花花的剃须泡沫。

  “是的,您好。”杨恒略微颔首,浅笑施礼。

  “干什么?”魏长浩问。

  “我想请你们带我去看看出事的湖。”

  “不用了,那东西已经不在那里了。”不等魏长浩答话,小白的声音自卧室里响起,“当天晚上我就去看过。”

  “哦?”杨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沉思片刻,道:“范小姐,可以请你出来一下吗?站在这里。”说着,他指了指窗前被阳光洒到的一片。

  我低头刷着盘子,对他的要求充耳不闻。

  “……范小姐?”杨恒正了正原本就很挺直的衣领,尴尬地站在原处。

  “敲门。”我一字一顿。

  “唔?什么?”

  “或者按门铃。”

  “……”

  “私闯民宅是犯法的,就算你不是人,也请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我甩了甩半干的手指,说得义正言辞。

  杨恒愣住,随即立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低了低头表示诚意,“实在是很抱歉,下回一定注意,请范小姐无论如何原谅我这次。”

  耸耸肩,算是接受他的道歉,不过我并没有移动步子,只道:“为什么要站过去?”

  “出于某种原因,我需要确认一下。”杨恒答得滴水不漏。

  “什么原因?确认什么?”我双手环胸,眉头拧了起来。

  “是七彩的。”小白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他身后,丢出句莫名其妙话来。

  我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杨恒的反应却更加意外,只见他往前踏出半步,看着我的目光扑朔迷离,一抹惊讶却又笃定的情绪流窜过眼底,矛盾得不知所谓。

  有些慌神,我望向刚刚洗漱完毕的魏长浩,他三两步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沉声问道:“什么事?”

  杨恒微微一征,侧身扶了扶银色的眼镜框,玻璃片折着白芒,再次抬起头来之时,他已换上一脸职业化的从容淡定。

  “既然如此,就请范小姐跟我走一趟吧。”他的笑容里不含丝毫商量的意味,“丰都大帝有请。”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4
(三十三)

  “他是谁?为什么要见我?”我条件反射地问道。

  “丰都大帝统领五方鬼帝十殿阎罗,是冥司阴府的最高神灵。”杨恒双眼一低,嘴角的笑意霎时淡了三分,“我只是按照吩咐办事,请范小姐跟我走吧。”

  “你要我下地狱?”抓着魏长浩<敏感詞>数步,我防备着连连惊呼,“不去!我才不去什么冥司阴府……麻烦你帮我转告他,等我死了,我再下去拜访他老人家!”

  “请范小姐不要担心。”杨恒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只是走一遭而已。我保证将你安全送回来,阳寿未尽的人,阴府不会随便收的。”

  “不干!不干!”我边摇头边摆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看了看忘川河就开了个什么阴阳眼,这次还要我下地狱,谁知又会落下什么后遗症,我不去!”

  “范小姐。”杨恒的语气陡然生硬,镜片后的那对眼神毫无转还余地,“恐怕你没有选择。”

  “如果不去又怎样?”魏长浩在身旁正色道,“你准备用强吗?”

  杨恒似乎叹了口气,笑容重新挂回到脸上,却是晦涩难堪:“如果可能的话,我实在不想得罪您。倘若请不动范小姐,我自然不会强迫。只是……”

  “什么?”魏长浩直视着他的目光,完全没有退怯的意思。

  “丰都大帝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如果我邀请不到范小姐,恐怕他会派勾魂使出面了。”

  “那又是什么?”我往魏长浩怀里靠了靠,这个名词听起来就觉得阴恻恻的冷。

  “你们通常所理解的牛头马面,他们勾人魂魄可不会问愿不愿意,虽然范小姐命不该绝,最终会被放回来,但那个过程,恐怕就很不愉快了。”

  魏长浩的面色一阵青白,我也好不到哪里,往前一步悬崖峭壁,往后一步万丈深渊,看来今天横竖都是要入地狱,谁让人家大权在握呢?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更何况,那位还是阎王的顶头上司!

  “我陪她去。”短暂的静默后,魏长浩忽然出声,我乱感动地瞅了他一眼,然而接下来的回答却无情幻灭了这渺小的希望。

  “对不起。”杨恒摇了摇头,“您没有受到邀请,只有范小姐可以前往……还有,你也要去。”说着,他看了看某个自从听到“丰都大帝”四个字后就一直缄默不语的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不能踏入丰都半步吧。”小白斜着身子,一副刚从呆滞中苏醒过来的模样。

  “你隶属十殿转轮王管辖,按照他给你的处罚的确不能中途折返,但丰都大帝要召见你,谁敢说不?”杨恒推了推眼镜,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个火柴盒大小的方块事物,抛向小白,“拿着路引,自己回去,有人接你。”

  小白扬手握住,手腕顺势一甩,那长方形的黑色物体在他指间层层铺展开来,如同鸣动着的蝉翼一般,转眼间竟组成了张长宽各十来厘米的薄薄纸片,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细纹,透着光,隐约有字。小白低眉匆匆扫过,手腕又是一抖,纸页折叠颤动着恢复了方才的形状,稳稳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你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杨恒不再看他,转过来对我说道,“范小姐,我是真心为您找想,请不要拒绝我的提议,也请你们相信我的保证。”

  坚定的眼眸,诚挚的语调,别无选择的一条路……如果非去不可,比起勾魂使,我还是宁愿跟这个人走,苦笑一声望向魏长浩,他脸上也有着相同的无可奈何。

  “对不起。”他歉然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仿佛费了好大力气才开口,“这次不能陪着你了……要小心。”

  我只能点头。

  “小白。”魏长浩忽然想起了什么,扬声叫住那个正准备消失的人,“能不能帮个忙……帮我看着范范。”

  欣长的背影停顿在阳光下,小白显然对这个请求始料未及,好半天才稍稍侧身,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接着,便攥着那张路引不知去向。

  “那么,请吧。”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它的主人淡淡一笑,绅士地等待着。

  迟疑片刻,我战战兢兢地将右手搭了上去,眼前刹时白粼粼的光芒闪成一片,脚盘发虚,杨恒却趁机使劲,我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忽听得魏长浩焦急的叫声自背后响起,赶忙回头,惊恐万状地发现另一个我正躺倒在他的怀中,双目紧闭,意识全无。

  “请不要担心。”杨恒适时安抚,“凡人肉身是无法进入冥界的,只有将你的生灵抽离。”

  魏长浩一边抱着我的身体,一边朝我唤道:“老婆,是你吗?”

  “是我。”我挥动着双臂,想让自己在他眼中的影子看起来更醒目一些。

  “这段时间,请您好好照看范小姐的肉身,她的生灵我保证完璧归赵,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请放心。”言毕,杨恒欠了欠身,向阳台走去。

  我瞅瞅魏长浩,几乎带着哭腔道:“老公,你一定要好好守着我的身体,我可是这辈子第一次离开它,千万别弄出什么后遗症啊。”

  魏长浩似乎想叮嘱点什么,越过我肩膀的目光却蓦地一变,神色凛然。又是什么妖额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口气立马卡在了嗓子眼——我家六楼的阳台外,居然无端端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墙壁,上下左右不知延伸至何处,将原本开阔的视野挡了个结结实实,墙体泛着油亮乌黑的光泽,好像是木头所造,若不是螺旋状的纹路作参照,几乎瞧不出这面墙壁正以匀速从左往右缓慢地移动着。

  “请跟我来。”当这庞然大物停稳之际,杨恒刚好站定,木墙在他身后安静地高耸着,说不出的古怪。

  现在真可谓骑虎难下啊,灵肉都被剥离了,也只好他说啥我干啥。依依不舍的看了看魏长浩和他怀中的自己,就义般大踏步地向杨恒靠近,走到跟前,抬眼一望,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这哪是什么墙壁啊,原来竟是一尾中国古典帆船的硕大船身!起码有三四层楼那么高,长度更加匪夷所思,乍看去,气势磅礴得不可理喻。再往下望,这艘厚重伟岸的帆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飘荡在天地之间,小区里的三两行人自院中路过,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他们看不见。”杨恒察觉到我的疑惑,解释道,“这是幽冥船,是接引死去之人通向地府的唯一途径。您虽是生灵,要入地府,也只能走这条路。”

  我尚处在震惊之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杨恒对我的接受能力非常满意,微笑赞许。同时,幽冥船又自上而下地浮动起来,半晌过后,一排精心雕琢的红木栏杆渐渐与阳台平行,栏杆之后,有着乌亮光滑的甲板和理应富丽堂皇的船楼,说它“理应”,皆因为这两层船楼尽管雕梁画栋样样不少,却偏偏挂着一溜白灯笼,死气沉沉不说,还透着凄凉万状,再加上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眉眼的人站在弦梯那头,垂手伫立,使得整幅画面越发萧瑟诡异。

  杨恒身影一闪,首先踏了过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提了起来,稳稳地放在甲板之上,幽冥船瞬间后退,速度节节攀升,我感觉自己仿佛坐在豪华油轮上挥舞着手臂,嘴里还大声嚷嚷:“老公,等我回来啊!好好照看我的身体,不要磕到碰到了啊……”

  魏长浩来不及回应,幽冥船已然行出去数丈,越来越高,越来越快,我抓着船舷,眼看着阳台变成了豆腐干大小的一块,接着便是我们的公寓大楼,整个住宅小区……再然后,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云海翻腾,风声呼啸,发丝乱舞,放眼望去竟有几分像坐飞机时舷窗外的景致。

  “直接回去。”杨恒在身侧对其中一个黑斗篷说道。

  “可是……神官大人……”像是砂纸互相摩擦时发出的噪音,尖利又刺耳,“我们还要去接好几个勾魂使的……”

  “不用了。”杨恒打断他的话,“换别的船去,这是丰都大帝的命令。”

  “是……”两个黑斗篷唯唯诺诺地退下,鬼魅般飘走。

  迎着风,杨恒扶住我的胳膊,指着船楼方向道,“不要站在这里了,进去吧。”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4
(三十四)

  放眼望去,船楼共分上下两层,皆有回廊立柱相围,乍一看和普通的古宅差不多,亭亭如盖,飞檐翘角,门板雕花,斗拱附画,原以为是些龙飞凤舞的山水人物之类,走进一瞧,才知道是一堆堆形态各异的罗刹厉鬼,栩栩如生的丑陋模样果然很配合这里的氛围。顺便悄悄打量了一圈,不禁暗自吐舌,这船真是毋庸置疑的大,就算中间矗立着如此建筑,前后甲板还开阔的可以打篮球。

  “进去吧。”杨恒推开扇门,侧身让我先请。

  惴惴不安地迈出条腿,刚刚跨进门槛,立刻被烫着似的弹了出来,我<敏感詞>两步后抱住身旁的柱子,惊魂未定道:“我……我就站在这里好了。”

  杨恒疑惑地皱了皱眉,探头扫视一番,用响指招呼过来个黑斗篷,窃窃耳语中我隐约听到“坠机”、“罹难”、“尸首不全”等相关词句。

  “那就在这里吧。”杨恒挥手打发走来人,关好门后对我说道,“外面风很大,没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我连忙笃定地回答,心想就算被吹到面瘫也比对着群不堪入目的死灵强,适才的惨状着实震撼了我,幸好灵魂貌似吐不出来。

  “新鬼短时间内会保留着死去的模样,等到了丰都,基本就能恢复了。”杨恒体贴的解释着。

  “不关心,不关心。”我躲在圆柱后回避着迎头灌下的狂风,大声道,“这事和我无关,不用补充得这么详细。”

  杨恒果然不再作声,眼神飘向前方的虚空无际,安静地抱臂而立,一向一丝不苟的中山装终于也衣角飞扬了起来。乘载着我们的帆船保持疾速行进,却没在云海中留下任何痕迹,怪就怪在,我离开的时候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可如今,无论哪个方向都找不到那红彤彤的太阳,周围的环境似乎也越来越压抑,不知不觉间,像是闯进了浓浓的灰色雾霭,五步之外的景致全然看不清了,就连风,也弱了下来。

  “还有两个小时。”杨恒忽然开口。

  “到丰都?”我扭头。

  “嗯。”他应着我的话,又道,“你没什么问题想问吗?”

  “有啊。”见风势减弱,我松开抱着柱子的双手,“有很多问题。”

  “为什么不问?”杨恒看来颇为好奇。

  “跟你不熟,问也白问,你们一个个都这样。”瞥他一眼,拢了拢被吹得乱七八糟的长发。

  杨恒显然被我的答案逗乐了,嘴角上扬,我忽然发现,他的笑容从没超越过某个弧度。除了被小白气得暴跳如雷,他总是表现的恰到好处。

  “如果你不问的话,那我先开始了。”带着那丝被设定的微笑,杨恒低头望着我。

  “问我?我能知道什么?”耸耸肩,表示想问就问吧。

  “说说沙华提到的半人半鬼还阳的事吧。”他倒真挑了个我力所能及的话题。

  如意算盘顿时拨得哗啦啦地响,计上心头,我一抬下巴,道:“告诉你可以,不过你问一个,就要让我问一个,不许不答。”

  杨恒又笑了,点头道:“好,只要是我知道的。”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堂堂冥司神官总不至于当场翻脸不认账吧,于是,我将姚卉子和叶凯的故事,还有凉亭里的那一幕娓娓道来,杨恒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附和。

  “他们的事在当时的确很轰动。大约三百年前,忘川河泛滥,阎君和鬼帝都非常震怒。”

  “那也不至于惩罚得这么重吧,如果不是阎王那么苛刻,也许我今天就不会这么倒霉了。”我不满地小声抗议。

  “犯了错,当然要受罚,凡事有因便有果,逃不掉的。”杨恒习惯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接着说道,“不过,告诉他们还阳蚕咒的人摆明就是骗了他们一次又一次,沙华别说有毒,也根本不是‘桑叶’,除了天生‘桑叶’之躯的人,只有九天外的大罗神仙靠着自己的修为才能达到这效果,地上未能修炼成仙的皆属凡妖,绝对没能力催动还阳法器。”

  “那……那我会不会也被搞错了?”抓住这一丝希望,我急迫地追问。

  “这是你交换的第一个问题吗?”杨恒狭促地笑着。

  “……算是吧。”咬咬牙,忍了。

  “沙华应该不会看错,如果真是七彩的。那么根据天庭的文献,你的确是‘遗珠’。”

  “七彩?遗珠?”我假装不经意地重复着,生怕又被算计成第二个问题。

  “遗珠就是桑叶的学名。”杨恒良心发现了一回,没有计较,继续解释道,“人的肩头有三把火,普通人有大小强弱深浅之分,而‘遗珠’的三把火在阳光下还能变幻出七彩的颜色,难得一见啊……按照记载,已经数千年未有‘遗珠’现世了。”

  “几千年才出一个!”我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这样都能被我撞到?”

  “也不能这么说。”杨恒避开我的视线,将目光锁定在漂浮着的浓雾之间,若有所思道,“其实数千年前,‘遗珠’本是隐世而居的一族人,在那之前,尚没有‘遗珠’的叫法,仿佛在一夜间兴起,或许跟‘还阳蚕咒’的法器有关,太乙真人用它重塑哪吒,原以为只有神仙的血肉才能催动,结果不知怎得,法器自那之后竟辗转流落世间,居然有人发现了‘遗珠’族人异曲同工的效用。你想必也能猜到,还阳对死灵来说永远都是最大的诱惑,九天外的神仙它们碰不得,地上的凡人却是手到擒来,于是在当时造成了不小的骚动,群鬼纷扰,你争我夺,死人不死,轮回大乱,这本没有名字的一族人从此被冠上了‘遗珠’的称号。”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

  “不应该。”杨恒眉头微锁,抢在我前头说道,“天上地下的两位大帝是不会让这种事愈演愈烈的,他们后来想办法找回了法器,为防患于未然,同时命令所有‘遗珠’族人走出隐居,与世人通婚,短短几十年后,等到最早的族人一一死去,他们的后代由于身体中混入了异族血液,早已不复桑叶之躯,遗珠这个名词按道理来讲,应该从那时起便成为永恒的历史了。”

  “可你和小白又说我……”

  “是的。”杨恒叹出口气,无奈道,“这个问题实在没法回答你,我自己都想不通。”

  “会不会……有一群人偷偷保留着族内通婚的习俗?”

  “可能吗?”杨恒淡淡望定我,“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父母,你父母双方的父母,两个家族呈倒金字塔往上,都必须是‘遗珠’,推算到他们当年消失的时候,会是怎样一个数量,你认为一个被天帝和鬼帝双双监视下的弱小族类能够实现这个妄想吗?更何况,与异族通婚又不是灭族,后人还是延续着他们的血脉,只是不纯罢了,比起被死灵吃掉全族覆没的风险,我相信他们更愿意选择前者吧。”

  “那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而且你不是说法器被两个上帝拿回去了吗?为什么叶凯还要找上我还阳?”我郁闷地哀号。

  “不知道。”三个字脆梆梆地响。

  我忽然有一种想从这里跳下去的冲动。

  “还让不让人活了。”回身抱着柱子,我怏怏自语,“什么遗珠,什么蚕咒,难道我以后都要过得提心吊胆吗?还有那个忘川河,干嘛凭空冒出来拖我下水?”

  “很多东西说不通,也许我该再去翻翻文献。”杨恒见我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思量片刻,转而安慰道,“你也不必太绝望,蚕咒的法器,其实……”

  “什么……”我随口接了个下茬,压根没在意,比起什么捞啥子法器,现在我脑子里全是自己的小命。

  “依据天帝的诏书,蚕咒法器一直被丰都大帝看管着,从未离开过丰都。”

  “真的?”一簇希望的火苗腾时窜起老高,我立马来了精神,戚戚然地望向杨恒,“这么说,都是误会了?就算我是什么遗珠,那些鬼也没办法还阳啊。”

  “是的。”杨恒轻声应着。

  “那就简单了阿!”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兴奋道,“能不能让两位上帝发表个声明或者公告,昭示天下群鬼,吃了我也是白吃,不要多此一举害人性命了!”

  迎着我期盼的眼神,杨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到底行不行?”我催促着。

  “范小姐……我没有权利向丰都大帝提出任何要求,我只是他的神官,而且还是被下派到阎王身边的小神官。”憋了半天,杨恒竟用这么句话来搪塞。

  失望地松手,神官都没立场,更别说我一个小小的凡人了,别过脸去,我又开始别扭地放空发呆。

  一片长久的静默,杨恒忽然嘱咐:“抓稳了。”

  来不及纳闷,只觉得整个人骤然一空,我赶紧收拢双臂,死命箍住身前的圆柱,惊惶地发现幽冥船正大头朝下地一路跌落,这情形简直跟玩过山车如出一辙。天啊!闭上眼睛,尖叫连连,幸好有双稳健的大手一直扶住我的肩膀,稍稍缓解了猝不及防的恐慌。忍受着掏心掏肺的失重和劈头盖脸地狂风,一阵究极颠簸,幽冥船终于上上下下地恢复了稳定。

  我犹豫着睁眼,惊讶地发现四周已不再是浓浓的灰雾天空,而变成了巍峨的峭壁山岭,我们仿佛置身于峡谷之间,幽冥船踩着浪涛,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缓慢前行,两岸乱石嶙峋,千姿百态,泰山压顶似地俯瞰我们,气势惊人,耳边不知何物发出的呼啸声连绵不绝,忽远忽近,但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猿声啼不住”。再抬头,目光移到更远的地方,赫然瞧见一轮又大又亮的圆月挂在天边,泛着灰白清冷的光,映衬之下,我这才意识到某个奇怪的问题。

  “怎么忽然天黑了?”我瞅着杨恒。

  “这里已入冥府地界,只有黑夜。”杨恒整了整衣领,回答道,“我们现在是沿着三途河往前,河水是生与死的分界线,过了这里,就到了丰都。”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5
(三十五)

  很难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和想像中大相径庭,耳边回响的是潺潺的水声,拂面而来的是轻柔的微风,头顶上悬着的是诱人的月色,故意耸耸鼻子,也没捕捉到任何血腥,如果暂且忘记那一墙之隔的残破死灵,此时此刻,周遭的环境简直惬意的如同身处乘夜泛游的船舫里。

  “没想到阴间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不是尸山就是血海。”

  “其实冥界和阳世差不多,只是生存形态和目的不同。你说的那些倒不是没有,不过……我相信你应当没机会见到。”

  听着杨恒的话,我信步走到船边,探头望了望河水,黑暗中涌动着一波波浪潮,被船体劈开了又聚拢,折射着白粼粼的光。似乎一切都很平静,甚至麻痹了我原本忐忑不安的情绪,正当我怔怔出神之际,杨恒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离开船舷。

  “怎么了?”尽管乖乖照做,但还是有些不解。

  “河下有鬼。”他剪短地阐述。

  “你们不都是鬼。”我翻了翻眼睛,这答案真够滑稽。

  杨恒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微微仰起下巴,让我回头看看。朝他指示的方位望去,忽见两个黑斗篷正架住一个不断挣扎的男人向船尾靠近,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仿佛在看默片一般,那男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抛下船去,渐起一片水花的同时,他还扑腾着双手想要浮起来,然而刚冒出半个脑袋,自他身边突然伸出无数只白花花的胳膊,纠缠扭曲,看得人心惊肉跳,似一群来势汹汹的恶鬼,将他连拖带拽地扯向了黑沉沉的水底,转瞬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是什么?”我赶忙和船舷保持出安全距离,心有余悸地问道。

  “我们管它们叫水鬼。”杨恒又开始扫盲,耐心说道,“它们也是被扔下幽冥船的灵魂,永远没有上岸的机会,所以只能变成三途河里的水鬼,无法转生的痛苦使它们对船上的灵魂心存妒忌,只要有灵魂落水,便会一拥而上,将其拉入河底也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水鬼。”

  “为什么灵魂会落水?都是被这些黑斗篷扔下去的吗?”

  “是的,因为他们付不起船费。”杨恒轻描淡写地回答。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惊呼,“就因为人家死的时候没带钱,所以就要把他扔下河去不让他投胎?你们……你们也太市侩了吧,穷人就没资格再做人吗?”

  “我们要的又不是钱。”仿佛料到我会有此反应,杨恒慢悠悠地补充,“幽冥船的船夫可以说是轮回的第一关,他们能看见灵魂生前的良心,所要的船费也只不过是一丝善念而已,然而有些人,却连这一点点善良都没有,自然不必浪费资源在这种人身上,反正孽镜台前也是恶迹斑斑,十八层地狱总有一层给他备着,对于这种灵魂,船夫可以选择将他们抛下三途河,不必上报阎君。”

  消化完这段解释,我勉强点了点头:“那还好……如果连你们都是非不分只认钱,那世上就真没天理了。”

  杨恒轻笑道:“冥府虽然和阳世很像,但这里没有那么多腐败,阎君们都是铁面无私的。”

  我眨眨眼睛,不知哪来的心情,故意挤兑道:“可是阎王上头不是还有丰都大帝吗?万一上梁不正,下梁可就……”

  “慎言!”杨恒突然高声喝止,脸上的笑容顷刻不见,“范小姐,我想有些事还是必须提醒你一下,虽然我不知道丰都大帝为什么要见你,但是……”他目光闪烁,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不要对丰都大帝进行任何评价,特别是在他面前,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千万不能顶撞忤逆。”

  “他……他老人家脾气很不好吗?”听到这般忠告,我刚刚舒缓下来的神经顿时又紧蹦了起来。

  “也不是……”杨恒推了推眼镜,刻意挡住镜片后掠过的一丝忧虑,沉声道,“丰都大帝是冥司的最高神灵,你必须给与足够的敬畏,总之……谨言慎行。”

  一段话弄得我再没心情开玩笑,不知又暗叹了多少口气,虽说我个性中有着随遇而安的豁达,但并不代表可以乐天到麻木,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不按常理出牌已成定局,但总不能什么莫名其妙的倒霉事都往我头上扣吧,我上辈子究竟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正郁闷着,杨恒的手臂忽然自我面前扬起,不可避免地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远处灯火通明,将一方天空映射得影影绰绰,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矗立其间,居然是一派繁华感觉。

  “我们到了。”杨恒对我说。

  幽冥船愈行愈近,将细长的河流走成了开阔的水域,两岸的峭壁也同时消失,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我仔细环顾左右,四面八方起码有十来条我们刚刚一路行来的那种峡谷,曲折蜿蜒,出口皆汇集于此,呈扇形分布在这座灯火通明的岛屿之前。两三艘挂着白灯笼的硕大帆船和我们一样破谷而出,朝前驶去,本来船与船之间还隔得较远,越是靠近岛屿,则越是集中,最后借着岸上的火光,几乎都能看见隔壁船上的黑斗篷了。果不其然,当幽冥船完全停稳之时,我们终于一溜排头尾相接地靠在了岸边。

  舷梯刚刚架好,杨恒便叮嘱我紧随其后,我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怠慢,和他一起走下舷梯。率先进入视线的是光秃秃的碎石地,河水无波无澜,再往后,是火红的妖冶,鲜艳如血,倾满大地,几行小径犹如刀削般在这片“火海”中刻出数道痕迹,笔直通往稍远处的青灰城墙。渐行渐近,我才发现这抹刺目的大红是一枝枝怒放的花朵,它们成团成簇,随风而舞,美得慑人心魄。

  “这就是曼珠沙华,七月,刚好是花期。”杨恒的解说让我不禁又多看了几眼,果真只见花不见叶。

  忽然,耳畔传来锁链相撞的清脆声响,我好奇地回头,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亡灵,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大多已恢复了正常模样,乍看上去和生人并无二异,只是脸色青白双眼无神,脖子和手腕都锁着黑漆漆的铁镣,在他们身后,幽冥船上还有更多的灵魂等着上岸。不知是眼花还是确有其事,我似乎看到一些足有三米高的黑色雾气走在他们前头,像是被拉伸变形了的人影,细长胳膊细长腿,滑稽却又诡异,有形却又无实,飘渺得几乎捉摸不到。那些蹒跚而来的亡灵排列成队,老老实实地被他们牵引往前,秩序井然。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5
(三十六)

  初来乍到,哪见过这阵仗,我图个新鲜只顾往后瞧,一不小心扎扎实实撞上杨恒的背脊,边道歉边抱怨他怎么突然刹车,理所当然地抬头一望,原来我们已经站到了城楼之下,面前是三座雄伟的朱漆铁门,悉数洞开,一大两小,大的在中间,仿佛血锈一般的横匾上写着“鬼门关”三个阴森森的白字,门内湮气缭绕,透着迷离灯光,看不真切情况,冷风飒飒地吹过,确实鬼气逼人,很有效果。

  杨恒仍然站着一动不动,我不禁纳闷起来,问道:“怎么了?”

  他没有作声,抬手指了指左边,青灰的城墙和火红的花海绵延伸展,看不见尽头,大约数十米开外的无人地方,一团绿色的雾霭凝固伫立,煞是眼熟。

  “小白吗?”他乡遇故知,激动啊!撇下杨恒,我即时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他跑去。

  眼看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手肘却骤然一紧,追赶上来的杨恒抓住我的胳膊,低声警告,“别再靠近!”

  我立刻顿住,进退两难。

  那是我在湖底见过的沙华。侧身而立,冗长的发丝垂至腰际,精致的五官缺失表情,沉如止水的碧绿眼眸静静地平视前方。唯一和上次不同的,是他身上多了件白色及地的对襟长袍,随意敞着,只在腰间系了根藏青丝绦,雕塑般的轮廓纹丝不动,被雾霭围绕,在彼岸花的血色映衬下,越发显得妖异无常。这一瞬,他给我的感觉竟是形同陌路般的疏远,生人勿近。

  一时间惶然失措,我木楞楞地说不出话来。

  “刚到?怎么可能,你又不必坐船,应该比我们快得多吧。”杨恒见我没有继续上前的意思,松开手,站在三步之外的距离对小白说道。

  没有回答,只有花枝摇曳。

  “别告诉我,你在这儿站了两个小时,看了两个小时的风景。”杨恒眉一挑,明显话中有话。

  小白终于有所反应,将那双绿得慎人的眼睛移到我们身上,光华流动,轻轻一扫,在我满以为他要开口说话之际却猝然离开,目不斜视地向着“鬼门关”靠近,发丝和白袍随身形飞扬,只留给我们一个若即若离的欣长背影。

  “没得救了。”杨恒无奈的声音忿忿响起,“还以为在外面的日子会让他好相处一点,谁知一回来又是这幅德行。”说着,他摇摇头,跟着小白向前走去,见我半天没动静,又停下来转身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含糊应了句,我连忙加快步伐赶上。

  三途河畔,我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我一边拨开脚下的彼岸花丛一边纳闷来时怎么没注意到这条路并不好走。

  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时不时抬头张望,月光从山谷那边映过来,将小白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忽然没来由的烦躁,说不上原因,就是烦躁,似乎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嘲笑。奇怪,凭什么嘲笑?笑谁?

  这交错的感觉像是从时光裂缝中逃逸出来,恍惚中记起了某些不可考的片段,曾经视为珍宝而后极力忘记的往事,沉淀下来只剩模模糊糊的惋惜。

  “怎么了?”杨恒的声音陡然打断我杂乱无章的思绪。

  “没……”刚想说“没什么”,一缕咸味窜进我张开的嘴角,呆呆的伸手去摸,居然是泪。

  “啊!”大叫一声,慌张地在脸上抹来抹去,我语无伦次道,“后遗症!后遗症!都说不要来这里了,上次是阴阳眼,这次又想要我神经失调啊!”

  杨恒站在对面有些尴尬,小白的身影则越来越远。

  “也许是曼珠沙华。”杨恒放慢脚步和我并肩而行,“它的花香能让人记起前世。”

  “是吗?”我皱眉,明明什么都没有闻到。

  算了算了,横竖都到了这里,还有什么是可以按照常理去推测的?白伤脑筋罢了。

  一阵往返的工夫,那些被铁镣锁住的亡灵也早已聚到了城下,他们分列两行,整齐地排至河边,三米高的细长影子来回游荡,指挥着他们从两扇较小的城门鱼贯入内。小白没有靠近他们,而是远远的站在一旁。杨恒看了看他,不再作声,领着我穿过这群灵魂,似乎要从“鬼门关”三个大字下进城。

  “小白不去吗?”我问杨恒。

  “现在不能。”他挡开几个无意间向我耸来的亡灵,回答道,“会有人来接他,否则他进不去。”

  “因为他还在受罚?”

  “嗯。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还因为他身上的那些毒霭?”我突然变得极富求知欲。

  “他的怪脾气不是没有原因。”杨恒似乎在为小白辩解,“如果你千年来只能站在忘川河边,没有几个人肯靠近你,相信你的性格也不会可爱到哪里去。”

  “原来成长过程中有阴影……”我嘀咕着,尽管心底还是生出了几分同情,“难怪人格分裂……不过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我?”杨恒在横匾下站定,苦笑道,“就刚才那反应,你觉得像吗?”

  “我记得你明明说过‘交友不慎’的……”

  “沙华被贬后我才真正认识他。”杨恒想了想,“严格上来讲,和我交朋友的是小白身体里的那个妖怪……其实,我从没试过和地狱里的沙华说话。”

  “他怎么可能把这两个身份分得这么清楚?”我惊讶不已。

  “你知道吗?”杨恒忽然神秘地扬起眉毛,“他现在肯定很矛盾。我猜,他或许根本就不想回来。那次被连累,阎王对他的惩罚,福祸双依。”

  “什么意思?多说点啊。”我誓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

  杨恒适时收口,镜片后的眼睛目光灼灼,半晌,他轻笑道:“范小姐,就算你问出十万个为什么,今天这个‘鬼门关’也是要跨进去的,早晚而已。”

  失败,太失败,一点小小的企图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诡计被识破,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于是垂头丧气地挥了挥手,表示可以进去了。

  见我想通,杨恒率先转身,踏进迷雾重重的城门,我紧跟其后,保持着伸手就能搭上他肩膀的距离,前面的灯火忽明忽暗,我的心七上八下,这可是作为人类历史性的一大步啊!

  缭绕的湮气渐渐稀薄,城内的景致慢慢浮现,我的嘴巴却越张越大——这就是令活人闻风丧胆的鬼城丰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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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面前,出现了一条宽宽窄窄的石板路,光滑可鉴,呈阶梯状向下延伸,不知通往何处。石板路的两旁,盖满了大大小小的古朴房屋,放眼望去,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一样的白墙黑瓦,一样的门窗雕花,整体风格分毫不差。借着这些光亮,我隐约可见远方青烟袅袅,人影丛丛,稍稍放开视线,上下左右地仔细一打量,原本已经张大的嘴巴立马惊得合不拢了。

  这才察觉,自己竟是站在某个盆地的边缘地带,就好像面对一个硕大无比的黑色盘子,从三米多宽的“盘沿”开始,建筑群倚着倾斜的坡度往下排列,直达“盘底”,或黄或白的灯光密布其间,乍一看,仿若苍穹倒转,银河坠地,说不出的磅礴壮观。不仅如此,眼前这条石板阶梯也并非通向盆地中央的唯一途径,沿着我们所站立的环形边缘,平均分布着数十个类似的路口,拖拽出长长的青灰色街道,从不同的方位向下伸展,在“盘底”汇聚一点,将建筑群整齐划分成了一块块扇形区域。不过更加让我诧异的是,这奇特的景致只精确覆盖了半边“盘壁”,靠向我的这一半是浩瀚灿烂,纵横阡陌,越过底部的分界线,房屋和灯火却嘎然而止,仿佛“黑色盘子”从中间被人一破为二似的,对面那半边是死气沉沉,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

  杨恒不言不语,给与了足够的时间让我消化这一切,直到我主动望向他,他才作了个“请”的手势,步下阶梯,和我并肩而行。

  从居高临下到身处其境,又是另一番景象浮现眼前。原来除了脚下宽敞平滑的石板地,每隔一段距离,左右两旁还横穿出许多细细窄窄的蜿蜒小径,虽然没办法一观到底,但我猜想它们肯定连接着<敏感詞>十多条青灰色的阶梯。一路看来,所有建筑为了在倾斜的山势上保持水平,小的房子都在屋角垫了些青砖作底,大的则如同观景台般鸟瞰出去,屋下起着一排排木头圆柱,根据坡度而长短不同,支起整幢楼阁的重量,颇有几分土家吊脚楼的风味。除此之外,最夺我眼球的,莫过于屋檐上、窗棂边、甚至街道旁,或挂或立着的灯笼了,它们不是幽冥船上的缟素纯白,而是美轮美奂的走马宫灯,烫金的灯架,精致的彩绘,大红飘逸的灯笼穗,纸罩上的图案栩栩如生,有八仙过海,仕女飞天,还有些看不懂的寓言故事,旋转变化间,真可谓盏盏争奇斗艳,处处明珠璀璨。想必刚才在顶端俯瞰而得的一片星光,就是来自这些形态各异、数量惊人的走马灯吧。

  越行越远,我不禁回头望去,已经走出了不少路程,勉强还能看到适才我们进来的城门,孤零零的矗在高处。

  忽然发觉有哪里不对,我立刻问杨恒:“怎么只剩下一扇城门了,我记得进来的时候,旁边还有两扇小的啊。”

  杨恒“噢”了一声,解释道:“小门是给新到的灵魂直接通往阎罗殿的,出口在阎王殿前,不在这里。”

  貌似又蕴含着非人类能理解的东西,我揣摩了一阵,只好放弃,遂转化话题道:“你不是说不能随便进来吗?为什么我都没看到任何守卫或者关卡?”

  杨恒微微一笑:“我们已经过了关卡,刚才通过的浓雾就是,不该进来或者不能出去的人会迷失在里面,永远找不到出路。”

  暗自乍舌,果然厉害,看门都不需要劳动力,随随便便撒下一把湮气就能困你个几百上千年,所以说啊,鬼神皆要敬而远之,就是这个道理。

  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到底下了多少台阶,我没有力气再提问,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某个动作,两条腿渐渐疲惫麻木,周围的花灯也不如开始时那么吸引人了,我一边极力忍受,一边盘算着是不是要停下来歇会。正在犹豫间,一抹粉红色的娇小身影突然从身旁的巷子里斜插出来,吓得我一个激灵,等到看清,原来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扎着丫丫辫,背着小书包,飞奔向下,她方才窜出的巷子里,飘来句“慢慢走,不要乱跑”的叮咛,女孩儿嘴里大声应着,蹦蹦跳跳的势头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不禁让我莞尔。

  顺便抬眼望了望前路,这里总算不再是单纯的黑瓦白墙,起先看到的丛丛人影终于出现,曾在谷顶观察到的袅袅青烟也是从这一带的屋内冉冉升起,像是正在煮着吃食。门口的地方,老老少少围成一圈,或站或坐,仿佛正在进行<敏感詞>的闲谈,说笑声不绝于耳,不少人身边都放着竹刨、竹篾还有棉纱布,手里握着半成型的灯架子,边聊边做。原以为古建筑里出现的就该是古人,结果他们个个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皆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装扮,最多有点品味喜好的不同。

  我们从他们身旁经过,引起几个人的注意,四目相对,他们皆礼貌微笑,我也以微笑回应。越是往深处,人群就越热闹,刚才的女孩儿很快便融进他们当中,不见了踪迹。左右小径也不再冷冷清清,甚至还有做买卖的小摊子,感概万千中,我居然找到了已经许久未见的转糖和蒸糕,都是童年的珍贵回忆啊!

  笑容洋溢的脸庞,和乐融融的景象,不停用理智告诉自己这儿是鬼城丰都,他们都是死去的亡魂,不然我几乎要把这里当成某个民风淳朴的山村老镇了。忍不住问杨恒怎么回事,他只说阴间和阳世实际上有很多相似之处,我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这些建筑在很久以前便已经形成,古代战乱纷争的时候,住满了等着投胎的灵魂,现在还算四海升平,所以上面才会闲置了一大截空荡荡的房屋,部分需要排队的亡魂喜欢集中在一起,靠近谷底沿河而居,等待着轮回的那一日。

  “需要排队的亡魂?”我重复着他的话,表示惊诧。

  “当然,奈何桥只有那几座,还要喝孟婆汤,我们已经减少了不少手续,但是仍然忙不过来,难免需要等一等。”

  “哦……”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理解理解,上银行要排队,办房证要排队,交罚款要排队,反正都习惯了,投胎排排队也无所谓。”

  杨恒被这话逗得乐了,摇摇头,加快步伐向前,我气喘吁吁地紧赶慢赶,突然听到耳边传来阵拍案而起的“哐当”巨响,撼人肺腑,同时还伴着把大义凛然的女声,吐字不清地喝道:“老娘……老娘就是要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怎么样!谁怕谁啊?!”,好远大的理想,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两米开外的地方,一张桌三条凳,一个容貌姣好的婀娜女人,面颊绯红,不顾长裙下翩翩<敏感詞>的危险,单腿踏在木凳之上,一只手攥着个啤酒罐子,另一只手指着另外两条凳上骇然望着她的男人,气焰嚣张,不可一世道:“罚……罚又怎么样?老娘是被吓大的啊!别说做畜牲,就算要我去做浮游生物,老娘眼都不眨一下!”

  咦,这好像……

  我还在慢慢琢磨,杨恒已经走了过去,把女人手中的啤酒罐子夺了下来,将她连拖带拉的扯离木凳,皱眉道:“曼珠,你又喝酒了……”

  不亚于旱地拔雷,这女人居然就是传说中的曼珠?我还以为妖女肯定都是典雅脱俗、不染尘事、或温柔或妩媚的可人女子,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是如此光景。

  杨恒看了我一眼,抱歉道:“不好意思,见笑了,她喝醉了就这样,反正顺路,我能一起送她下去吗?”

  “当……当然可以。”连我都跟着大舌头了。

  其实曼珠远没有醉到不能走路的程度,只是极度不满杨恒抢走她的啤酒罐子,几番交锋都没能挣脱神官大人的钳制,只好白了他一眼后认命地与我们同行。一路上,我一直找机会偷偷打量这个大名鼎鼎的花妖,她的眼睛很漂亮,弧线很好,瞳仁暗红通透;睫毛并非卷翘的那种,却非常浓密,像她给我的第一印象一样直来直去;眉形也不是弯弯细细的那类,反而透着笔挺英气;两片微翘的嘴唇粉黛未施,不点而朱,很是性感;玄黑长发和小白的一样垂至腰间,不同的是,她的秀发中似乎还隐藏着无数根和头发同样粗细的装饰物,在走马灯的火光照耀下,折射出点点光芒,或红或白,仿佛是缀在如瀑青丝上的闪闪星辰,煞是好看。

  蓦地,曼珠突然扭头,不偏不倚正好撞上我的视线。

  我赶忙尴尬的移开目光,干咳着掩饰窘迫,毕竟盯着别人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呵呵,小姑娘,别不好意思,美女是经常被人看的。”曼珠撩了撩耳后的长发,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样子。

  “……是啊……是啊……”我只好连声附和。

  “不过,你是谁?为什么生灵会来这里?”

  “他说丰都大帝要我来的。”我指了指杨恒。

  “哦……”曼珠点了点头,望着我的瞳孔突然光辉大盛,由暗变亮,像是通了电的红色小灯泡。

  “不要随便窥探别人的前世,她是生灵,不是亡灵。”杨恒本想出手制止,却不想我也表现出了极大兴致,只好叹了口气,由我们去。

  可能和小白所使用的方法不同,曼珠似乎只是自己在欣赏我的前世,我只好耐心等待,好不容易等她恢复常态,兴致勃勃地正欲发问,却发现她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茫然和疑惑,随后竟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你没有前世?”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5
(三十八)

  曼珠带着几分醉意凑过来,眯起一对暗红色的漂亮眼睛盯住我猛瞧,“就算上辈子是蟑螂、跳蚤、神仙,妖怪、都是前世啊!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我的表情估计比她还要茫然一百倍,心里直嘀咕,“帮帮忙,你问我,我问谁。”

  “算了算了。”原来纯粹自问自答,曼珠头一昂,眉一皱,双手叉腰地忿然道,“大概是外面的日子让我的能力减弱了,看来一时半会还补不回来。”

  “被封印畜牲道会减弱你们的能力?”我忽然想到了小白。

  “你们?畜牲道?”美女惊讶地转了半圈眼珠子,将它锁定在我的脸上,“你怎么知道这些?”

  “沙华在她家里。”被忽略很久的杨恒终于找到机会证明他的存在,“而且完全不把封印当回事。”

  “恩,没错。”我老实巴交地补充,“他本来是我的小狗,但是每天都不原意乖乖待在里面。”

  三秒钟的绝对静默,曼珠的嘴角开始隐约抽搐,接着,这位特立独行的花妖捂住肚子,猫下腰,差点抽到撒手人寰。

  “娘亲厄!那小子……那小子给人作宠物……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不行了……”

  乐够了,颤颤巍巍地重新站好,曼珠抹了抹眼角飙出的泪水,拼命忍住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做他的主人不容易吧,辛苦你了,小妹妹。”

  “……也还好。”非常有良心的我实事求是地回答,“他除了人格分裂,外加经常鄙视我……其实,也帮了我们好几次。”

  “噢?他会主动帮人?”收起幸灾乐祸的戏虐,曼珠有些诧异,“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倒是很出乎意料啊。”

  “出乎意料的事多着呢。”接话的是杨恒,见缝插针地催促我们,“两位小姐,讨论完了吗?可以走了吧。”

  “不走又怎样?”刚刚被转移的不满情绪再度回流,曼珠挑起半边眉毛,“别以为我怕你,我是给神官面子而已。”

  “噢?”杨恒倒也不气,优雅地扶了扶眼镜,似乎随口说道,“沙华恐怕马上就要下来了吧,接他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曼珠像是被电到了般,骇然<敏感詞>两步,脸色“唰”的一下比石灰还要白,看这架势,估计酒也醒得七七八八了。

  “你……你说什么?他明明还没完成惩罚,你少唬我。”

  杨恒却不答话,展现出令人折服的精确笑容,默默点头。

  突觉眼中身影晃动,曼珠逃也似的从我们面前消失,只留下秀发翻飞时眩目的晶晶亮亮,一句话几乎是从十米开外的地方远远飘来:“千万别说见过我……”

  “早知道这么管用,一开始就用这招了。”杨恒揉着鼻梁,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什么情况?”我深度茫然,怎么妖人都这么喜怒无常,行为古怪?

  “她还没做好面对沙华的心理准备。”杨恒领着我沿石板阶梯继续向下,一面回应着街道两旁向他打招呼的鬼域居民,一面对我说道,“是害怕。”

  “噢……因为连累小白而心虚的缘故吗?”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杨恒轻笑,“沙华对你说过多少?关于当年的事。”

  “也没什么,他总是说一半留一半,都是我连拼带猜凑出来的,不过,相信八九不离十吧。”

  “是吗?”杨恒无意识地接着话,看我的视线定格在头顶的后上方。

  于是,我条件反射地回头望去,果然,方才那话不是唬人,沙华的确已经走了过来,跟着一起移动的是浓烈的绿色雾霭,凝固在略显苍白的躯体周围,两个和杨恒差不多装束的男子,一前一后,保持着安全距离相随。削直的三人,第一眼还挂在数米开外的地方,第二眼就荡到了跟前,这速度,与其称之为“走”,倒不如说是“闪”。与之呼应的,是街边路人同样敏捷的身手,仿佛避瘟神般,不是钻进自己的小屋,就是躲进支离的暗巷,孩子被神态警惕的长者禁锢在怀里,不容半点有失。杨恒拽了拽我的胳膊,也混迹于他们当中,退到一旁。

  原本喧闹的街巷顷刻间寂静下来,连风也敛去了声息,我发现没有几个人敢直视小白的目光,我或许是标准的无知者无畏。但一点不怵,却是假的。就算我自认曾和他说过许多话,献媚拍马的求过,感激涕零的谢过,理直气壮地骂过,他偶尔也会不甘示弱地与我针锋相对,礼尚往来。但那是小白,不是沙华——杨恒在鬼门关下如是说。

  我从来不知道,稍微改变一下身份和外貌,就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彻底,强烈的差异由内而外,从他绿得看不清的眸子里透出来,带着情绪缺失的固定。

  小白——不,沙华,目不斜视地掠过眼前,快得只剩下轮廓,黑沉的发,白净的袍,几个闪身后就隐匿在山脚下的灯火中,可以看到人群被他拨开了又聚拢。

  “人们都讨厌他吗?”我问杨恒。

  “可以理解的。”考虑良久,他斟字酌句道,“算不上讨厌,只是……不愿意,也不能靠近。”

  “所以他在这里没有朋友?”

  “或许成了习惯吧,隔着三步距离交朋友是件很麻烦的事。更何况那小子,从来不给任何人机会。”杨恒回答。

  我是个富有爱心的善良人,于是这一刻,决定小小同情那个名叫沙华的人一下下。

  “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跟上杨恒的步伐,我忍不住开口。

  “什么?”

  “你说过,阎王对沙华的惩罚,福祸双倚。我现在大概明白一点了,也许阳世的那个小白,会比较快乐吧。”

  “聪明的小姑娘,不过想问题太单纯了。”杨恒半褒半贬。

  “哪个部分单纯?”我皱眉。

  “复杂的东西不适合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说着,杨恒举起手臂,指向前方,“我们快到了,丰都大帝的北阴殿。”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6
(三十九)

  顺势看去,原来我们已经走到了明暗交汇处,尚有十多步脚程就可到达盆地底部,从左至右,建筑群与走马灯一齐消失在那里,笔直划分出一条近乎完美的分界线。继续前行,人烟渐渐稀疏起来,等我踏过最后一级台阶,重新踩上细碎的石子地,已然将浩瀚灯海和白墙黑瓦下的芸芸众“鬼”悉数抛在了身后。

  面前,又是一条河,水气氤氲。

  它横跨过我的眼帘,仿佛是镶在无边黑幕上的一块血石,月光从背后倾泻而来,撒在河面之上,却没有反射出想当然的粼粼波光,竟像是照着平滑的镜子,借着最后一丝光亮,忠实呈现出落入它范围内的一切景象,只有微风拂过的时候,才勉强泛起点波澜,风还未走远,它便又迫不及待地恢复常态。脚下的石子地是它的河岸,五米来宽,几乎被火红的彼岸花丛完全覆盖,越靠近水域,越是开的嫣然。

  “忘川河吗?”熟悉的血黄色,怎么会不认得。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北阴殿在哪里?”

  “河对岸。”

  我努力眯起眼,对面的黑暗却仿佛可以吞噬光亮一般,连月色也透不进去,乌压压的空间,无边无际,提醒着人类对未知事物与生俱来的恐惧。

  “怎么过去?”我左看右看,也看不到一种叫做“桥”的东西。

  “坐筏子。”

  “筏子?”我惊呼,“就是那种用竹竿扎成,没有船舷,一吹就翻的小筏子?”

  “你形容的应该没错。”杨恒侧头想了想,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不是吧!”我急得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们不是说忘川河下面也有不能投胎的死灵吗?坐筏子安全吗?它们可是袭击过我啊!”

  “谁能肯定在湖底袭击你的就是忘川河?”杨恒又摆出一幅不容置疑的神官语气,“没有证据显示,忘川河曾在那日流入阳世。”

  “小白说我和长浩的阴阳眼就是证据。”我不依不饶地驳斥。

  “只能说是一种可能性。”杨恒透过狭长的镜片审视着我,目光严峻,“请记住,范小姐,谨言慎行,不要做任何主观臆测。”

  “什么叫主观臆测?会死的是我,你当然无所谓了。”甩开他的袖子,我负气地双手环胸,瞪着貌似平静的河水,又急又怕,却无计可施。

  “我没这个意思。”杨恒似乎叹出口气,明显缓和了音调,解释道,“这一段水域很安全,河下什么都没有,你放心。”

  “真的?”这种时候才说这样的话,我怎么相信?

  “忘川河实际上分好几段,人们通常所指的那截在阎罗第十殿里,幽冥沃石之外,奈何桥下,那里才是真正的忘川河。”

  “谁知道你是不是说来哄我。”尽管有些许动摇,但我仍然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谨慎。

  “范小姐,我没有必要骗你。更何况你现在是生灵,不是肉身,没有被袭击的价值。”

  我怒,居然说我没价值。

  “退一万步,就算真有危险,这里是丰都鬼城,我是冥司神官,请相信我,绝对有能力保护你的安全。”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重点在于怀疑也没用啊!人家的地盘,让我往东哪敢往西。况且杨恒还算讲道理,一路上有问必答,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自从上了幽冥船,我就没有任何立场了,完全是俎下鱼肉,他肯花功夫来解释劝导,已是诚挚之举,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好吧。”打定主意,我仰起头看他,“我信你。”

  斯文的银框眼镜折着白晃晃的光,露出嘴角上扬三十度的惯性微笑,杨恒带着我在河岸上向右移动,密集的花簇里出现了一条蜿蜒小径,显露着被长期践踏出来的不规则形状,石子路的那端,是一个普通到近乎简陋的老旧码头,三尺来宽,杵着半截枯木,枝丫上挂着一盏油腻腻的煤灯,散发出孤零零的光晕,刚好够照亮这巴掌大的范围。整幅场景,透着说不出的凄凉萧瑟,和之前灯火通明的热闹山镇成天壤之别。

  刚在码头上站稳,立刻有一尾竹筏不知从何处晃了出来,无声无息地靠近,飘至眼前,才就着微弱的灯光看清撑船人的模样,竟是一位年逾古稀的白发老者,佝偻着身躯,赤脚短衫,斗笠下的脸像是被太阳烤裂的干土,千沟万壑,让人恍惚产生行将就木的错觉,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紧紧地握住竹杆,不知究竟是他支配着竹竿,还是竹竿支撑着他。

  我担忧地望了望杨恒,他却不以为意,顺手拿下码头上唯一的那盏煤油灯,递给老者,随后率先踏上竹筏,做出接应我的姿态。咬咬牙,把心一横,我死命拽住他的胳膊,二话不说地跟着跳了过去。让我意外的是,竹筏并没有出现像想象中的剧烈摇晃,依旧稳若磐石,稍微安心了些,筏子才慢慢地驶离码头,扎进如墨般化不开的漆黑一片。

  油灯在老者的左手中,自然地垂挂腿侧,他的右手还是克尽职守地握住竹竿,一动不动。等等,他没动,筏子却在动!观察到这背乎常理的状况,我的心咯噔一下,抓住杨恒的双手跟着不自觉地抖了抖。

  “没事。”杨恒轻声说道,“他只是守灯人,筏子不需要撑。”

  “守灯人?你指这盏煤油灯?”

  “对。只要手上有灯,就能通向对岸,每个筏子一盏,到了码头挂上去,等着需要渡船的人交给他,便知道要走了。”

  “这么说,有很多筏子吗?”我环顾四周,依稀感觉好像少点了什么,却说不上来。

  “具体有多少我也不清楚,不过两边码头加起来只有二十来个,所以更多的筏子只能来回游荡在忘川河上,不断寻找空着的码头,挂上自己的灯。”

  “听起来这个工作好像很无聊啊。”我看了看形容枯槁的老者,难怪如此失神,肯定是被闷的。

  “何止无聊,是永无止尽,渡满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守灯人才可以放下河灯,转世投胎。”

  “啥?”我低头瞅了瞅不足两米宽四米长的竹筏,“这么小的筏子一次能装几个人?码头还要用抢的,那要渡到什么时候啊?”

  “只要筏子没满,守灯人就不能拒绝任何一个需要上船的人。”杨恒玩味地说道,“哪怕他已经渡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人,下一船却装了超过一个人的数量,就会前功尽弃,从头算起。”

  “那岂不是纯靠运气?!”我倒吸一口凉气,“变态!变态!这是谁想出来的变态招数?肯定又是用来惩罚人的对不对?”

  杨恒笑得高深莫测,缄默不答。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6
(四十)

  筏子走了十多分钟,四平八稳,我这才放宽了心,决定坐下来歇会,一边揉着酸痛的小腿一边继续东张西望,终于知道那少了点的东西是什么——岸上的如潮灯海,消失了。之前曾给我带来仿若苍穹倒转般震撼观感的大片建筑,其占地面积和灯火数量可想而知,眼下我们就算离码头再远,至少也该看到点零星光亮吧,可实际情况却是,不论哪个方位都是绝对的黑暗,回头路已经全然瞧不见了。

  又是怪事一桩,身心俱疲的我一旦松懈下来便没了力气再开口,此时此刻也懒得问了,反正与我无关,俗语有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既然杨恒都说没危险,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想到这里,我干脆盘腿坐好,单手支起下巴,准备以这种姿势打发剩下的时间。

  竹筏匀速移动,杨恒背手而立,河面上风平浪静。我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我范洁活了二十四年,既为人低调,也胸无大志,原想每月拿个几千块的薪水,赚赚花花,一辈子不图富贵荣华,只求快乐安心,却偏偏遇到这般匪夷所思的遭遇,家里养了只妖怪不说,还把牛鬼蛇神惹了个遍,果真应了那句古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只盼这趟阴曹地府之旅速战速决,千万别拖泥带水,回去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解决,什么阴阳眼,什么现世遗珠,我还熬得过这犯太岁的本命年吗?啥时候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啊!郁闷,这场闹剧的开头,究竟是谁的杰作?

  小白!肯定是小白!就算他不是始作俑者也绝对逃不了干系!遇到他之前,我的生活姑且算得上阳光灿烂,自从这只千年老妖在我面前现了形,怪事就一件件接踵而来,纵观全局,还指不定是谁带衰了谁呢!哎,不对不对,妄自揣测似乎太没良心,怎么说他也救过我的命,还为这事差点让神官记了一笔,以怨报德,不是淑女所为啊!否定,否定。

  盯着黄不黄红不红的忘川河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头绪,罢了罢了,我的未来显然已经脱轨,非常理所能解释,光想能想出什么来?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算一步,随遇而安吧。自我劝慰一番,心情稍为平和了点,还是找点话题来聊聊,免得又胡思乱想。

  “还有多久到对岸?”我抬起头来问杨恒。

  目光所及的事物像是颗重磅炸弹,脑子豁然一搐,被轰得眼冒金星。

  “杨恒?”急忙忙转身扫视,努力抑制着语调中的惊慌失措,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两个颤音。

  因为,无人回答。

  捂着狂跳不已的心脏,我哆嗦着站起来,顿觉天旋地转——小得可怜的竹筏上,生生只剩下我一个人!

  什么时候?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杨恒,还有守灯人,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留下一盏残旧破败的煤油灯,映照着呆若木鸡的自己。

  筏子停了,黑暗如帘幕般笼罩,我仿佛被全世界所遗弃,杨恒的话言犹在耳啊!

  “这里是丰都鬼城,我是冥司神官,请相信我,绝对有能力保护你的安全。”

  愤怒和恐惧交织着冲上脑门,我终于忍无可忍,对着深不可测的重重黑幕抓狂一吼:“骗子!骗子!都是大骗子!”

  发泄完毕,勇气霎时耗尽,我颓然跪地,四周依然死气沉沉,回应我的,只有筏尾那一束貌似随时都会熄灭的孱弱火光,嘲笑着摇曳。

  现在该怎么办?为什么要扔下我?不是去见丰都大帝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忘川河上……什么目的?什么企图?莫非……脑细胞飞速工作,掠过无数可能,当我捕捉到最骇然的那一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自己挪到竹筏中心,警惕地左右张望,生怕从河里窜出条狰狞的大蛇来。范洁,冷静!我是生灵,不是肉身,应该吃了我也没用吧。啊!不对!这话也是骗子说的,能有多少可信度?

  求人不如求己,尽快上岸才是正理。主意已定,我咬咬牙,重新站起身来,不停给自己打气,拿起筏子上横着的竹竿,小心翼翼地往河里戳了戳,呜呼,碰不到底,这样怎么撑?就算能撑,我又知道往哪里撑?方案驳回!挫败间,眼角忽然瞥见个脏兮兮的物体,河灯!灵光一闪,杨恒说过有灯就能到达对岸,也顾不上真假了,试试看。我回忆着老者之前的姿势,似乎是右手握竿,左手提灯,站着就行。好办!我学着他的样子,将竹竿的一头浸到水中,另一头紧紧握住,左手伸向河灯,眼看指间就要碰到它油腻腻的金属灯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动作猛地停顿。

  这灯,有蹊跷。

  僵持片刻,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拿起它,身后蓦地响起一把苍老人声,一字一顿道:“不要碰。”

  触电般回头,离竹筏不远的河水中,隐约突着个球状物体,缓慢靠近,光亮有限看不真切,只知道自己的心跳速度和我们之间的距离成绝对反比。终于,它游弋到灯火范围内,害怕之余我惊讶地发现,来者居然是刚才那个守灯人!他的斗笠已经不见,圆圆的脑袋浮出河面,上面稀疏挂着几缕白发,被水浸湿,贴着额头和消瘦的颧骨,遮盖着刀刻般的沟壑皮肤。

  我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他翻身上筏,夺过我手中的竹竿,提起河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这灯,不能在筏子上碰,否则,你会代替我。”他语气平淡地说道,嗓音嘶哑疲惫。

  我木然点头,老者不动声色,湿漉漉的短衫蒙然蒸腾,瞬间干燥,原本浑浊的双眼像是注入了新的活力,虽谈不上神采奕奕,但却格外有神。

  “杨恒呢?”醒过神来,我试探着询问。

  “不知道。”他掂了掂手里的河灯,“我先把你送到岸。”

  “你刚才去哪了?”

  没有回答。

  于是我不再发问,老实地一动不动,总之能靠岸就行,最好让我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你是生灵。”他冷不丁地开口,明明是一句问话却没有抑扬的起伏。

  “是的。”

  “上面怎么样?”

  “上面?”我愕然。

  “阳间。”

  不知老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次换我缄默不语了。

  他也不再追问,自顾自地呢喃道,“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做了多久的守灯人,阳世的样子,都快要忘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我忍不住问道,“如果我代替了你,你就可以投胎了吧。”

  老人的嘴角轻微牵动,他将河灯举至面前,照亮了筏子上一老一少两张脸。

  “小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的责任,就要自己扛,犯下的错,也要自己还。”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坦荡,灰白的眸子目光灼灼。

  “你怕死吗?”老人忽然话锋一转,丢出个非常不合时宜问题。

  “怕。”我想也不想便答道,“怕得要死。”

  “那你活得快乐吗?”

  “在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前,挺快乐的。”

  “为什么?”

  “为什么快乐?”

  老人点头肯定。

  “因为值得快乐啊,我有最好的朋友,爱我的父母,又遇到了喜欢的人,我想这样的生活,就是快乐了吧。”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仿佛盖棺定论般,他唏嘘道,“不过,知足便会长乐。”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附和,随即又觉得滑稽,都什么时候了,还和忘川河上的守灯人讨论哲学问题。

  “那么,珍惜吧。”爬满皱纹的沧桑面容流露出隐约凄凉,老人放下右手的竹竿,伸出食指抵住我的眉心,说道,“活着的每一天,记得要快乐。”

  冰凉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来,在我还在发愣的空当,守灯人已经回身站好,纹丝不动地立于船头,恢复了初始时的呆滞模样。

  我莫名其妙地摸了摸眉心,忽觉身侧扬起一片光亮,扭头一看,谢天谢地,是岸!我终于要上岸了!

  难掩激动的心情,眼巴巴瞅着竹筏向码头步步靠近,河岸上两三人影伫立,愈行愈进,我赫然发现,为首的,居然就是消失了的神官杨恒。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6
(四十一)

  竹筏撞上码头时发出闷闷的声响,杨恒往前探出一步似要扶我下船,这举动激起了我软弱内心的一丝倔强,故意无视,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岸。

  “范小姐,接下来由我带路。”说话的是站在杨恒身旁的陌生男人,光头长衫,面无表情,神态肃穆。

  我立时呆住,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杨恒。

  “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想干嘛?”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现在又被呼来喝去的当作球耍,脾气再好也该怒了。

  杨恒并不答我,煞是冷漠,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胳膊就往旁走,明知斗不过他,但我还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表示不满。

  “他是中央鬼帝身旁的大神官。”走出几步,杨恒看了眼停留在原地的陌生男人,故意背对而立,压低声音说道,“他会带你去见丰都大帝。”

  “那你呢?你刚才为什么不见了?”我气呼呼地兴师问罪。

  “先不说这个……记住我的话,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不可造次。”

  顾左右而言<敏感詞>,这样就想打发我?不满地瞪回去,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向来成竹在胸的人物此刻竟面色苍白,眉宇间更是藏着欲言又止的焦虑。

  “发生什么事了?”顿时没了火气,大感不妙,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杨恒对我的问题充耳不闻,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仿佛要把他说的每一个字直接印到我的脑子里。

  “最重要的一点,待会如果提起沙华,你绝对不能透露他在湖底现真身的事,他怎么回答,你就怎么回答,切记!”

  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眼花或者耳鸣了,杨恒的嘴唇分明没动,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字字传来,难不成还真是直接印到我的脑子了?

  “明白吗?”同样的唇未掀,声已至。

  错愕,被他一反常态的模样震到,早就忘了计较竹筏上的失踪事件,我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应允。

  “时候不早了,不要让王上久等。”另一边的男人忽然凉凉开口,冷冷注视着我们。

  “好了,去吧。”迎上大神官凛然的目光,杨恒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异色一扫而空,掩饰得天衣无缝。

  “跟我走。”这个被称作大神官的光头男稍稍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可挑剔的举止,向我传达着礼貌的鄙视。

  该来的总归要来,速战速决吧!深吸口气,我惴惴不安地朝他走去,大神官下巴微昂,满脸伪善,未等我完全靠近,便大踏步地转身离开,我只好匆匆忙赶了几步勉强跟上。

  再回头,杨恒依旧站在岸边,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忘川河在他背后宁静而诡异,某个刹那,竟红得鲜艳悚然。载过我的竹筏停在这悚然的河水之上,老人提着灯,对已经有了主的半截枯木怔怔发呆,随后,低下头,垂着手,无声无息,鬼魅般隐入了浓浓黑幕里。

  收回视线,脚下的泥土地被小石子细碎覆盖,踩上去沙沙作响。夜色朦胧笼罩,映出对面拔地而起的悬崖峭壁,我们人在崖底,正向着它一路行进,不可避免的抬头观察,只见这山崖高不见顶,巍峨雄壮,黑乎乎的一排和天连成了线,气概惊人,颇有顶天立地之势。再走近点,赫然瞧见怪石嶙峋的峭壁上盘着条银色栈道,倚山势凿建,想必我*岸时看见的一片光亮定是它所发出,但奇怪的是,这栈道只蜿蜒了大约三、四层楼的高度便嘎然停止,和山体的耸然入云相比,简直微不足道,而且看上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知建来做何用。

  不及细想,神官已领着我走到跟前,踏上晶莹洁白的石阶,我不禁暗暗称奇,这就是传说中的正宗汉白玉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雕琢成形的栏杆,温润细腻的触感立刻沿着指尖扩散,还带着点干燥冰凉的意味。每隔几步,栏杆上就嵌着颗拳头大小的翠绿明珠,散发出柔和淡雅的荧光,更加衬得脚下的台阶遍体通透,分外漂亮。可惜栈道并不长,爬了一会便已到头,与此同时,自我们身侧出现了一条笔直幽深的峡谷,三人余宽,似是将这山体盈头劈开所形成的裂缝,裂缝的尽头一线擎天,光明把黑暗扯开一道口子,口子后面明晃眩目的宛如白昼。

  原来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难怪栈道只修到此处。毫无意外的,我们转身入谷,沿着这唯一的出路继续向前,两旁石壁凹凸嶙峋,脚下的地面却很是平坦,头顶一线观天,月亮刚刚好悬在正后方,洒下点稀薄的微光,映得大神官寸草不生的后脑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两轮月亮。

  杨恒说他是中央鬼帝的人,中央鬼帝又是谁?开动脑筋,依稀记起丰都大帝统领五方鬼帝外加十殿阎罗,这中央鬼帝或许就是其中之一吧,既然被冠以帝名,想必比阎王大牌,杨恒是阎王身边的小神官,恐怕地位还在这光头男之下。虽然他们都举止得当,行为规范,但比较起来,杨恒就要真诚的多了,至少他三十度的笑容里含着友善,这个大光头却傲慢得惹人生厌,而且还穿着一身清末民初的对襟长衫,假装文质彬彬,附庸风雅,墨蓝衣摆秀着暗花,细看去竟像是梅兰竹菊之类,同学帮帮忙,一点都不符合你的形象,还是杨恒的中山装配上板寸头比较顺眼,或者小白的白袍长发也不错。

  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完全没注意四周已经渐渐放亮,直到走出了一线天,面前的景物豁然开朗,我才回过神来,待到一切尽收眼底,膝盖骨顿时打飘,强作镇定的杵在原地,像是被强力胶牢牢黏住,再也迈不开半步,乖乖隆地隆,这是怎样的景象啊……

  面前还是三人宽的道路,白玉石板,平坦如初,笔直通往远处的古时宫阙,正对着敞开的雄伟殿门,隐约可见镏金铜瓦啧啧生辉,粗砺石柱排比林立,紫烟升腾萦绕其间,伴着万丈光芒,威严不可方物。当年去紫禁城时以为那就是皇城极致,如今看到北阴殿,才知道什么叫王者之风,不需任何多余的装饰,也不需矫揉造作的雕梁画栋,大刀阔斧之后的宁静厚重,才是霸气天成,仿佛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俯视世人,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不过让我双腿发软的,并不是北阴殿本身,而是它脚下的坐落之地,一根孤零零耸立在天地间的硕大石棱,刚好托起整个宫殿的面积,前后左右空无一物,只有风声呼啸,尽管北阴殿一片通明,但光亮总有极限,蔓延不到的地方,依然是无穷无尽的重重黑暗。再说准确一点,真正让我胆战心惊的,是脚下这条连接石棱和峭壁的唯一途径,三人宽、百米长,没有栏杆,与其说它是道路,倒不如称为桥梁更贴切些,架空在这恶风盈鼓的深谷上,难道真要我走过去?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6
(四十二)

  往后撤,光头男肯定不让,向前冲,只要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这和在平地上走三人宽的道路可有天壤之别!

  鼓起勇气低头一探,立刻坚定了我原地不动的决心,如果下面漆黑一片倒也罢了,或许能眼不见心不寒,偏偏这石棱还有花样,垂直的山壁上居然依次凿建着一排叹为观止的殿堂,粗略一扫,至少看到了七八座,每座都是大部分镶进石棱,小部分腾空鸟瞰,不知用什么方法支撑悬架着,虽然面积跟北阴殿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但也足够装个千儿八百人了吧。更要命的是,它们幢幢灯火通明,将石棱由上至下照耀得清清楚楚,生怕我不知道这裂谷有多深。这还不算完,每座殿堂都各自延伸出数条桥梁,和我们面前这架异曲同工,连接着身下峭壁的某处,如蜘蛛网般星罗密布,赫然可见桥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地好不热闹。倘若我真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估计在亲吻大地之前,就被这些层叠错落的支支末末给活活硌死了。

  感觉自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立在悬崖边瑟瑟摇摆,渺小的不值一晒。这是个心理素质问题,遇到我这般惜命如金的怕死鬼,只能举手投降。

  “怎么?”大神官终于注意到我的反常,停下脚步回头发问。

  “我有恐高症。”理直气壮的回答。

  “只是单纯的胆子小吧。”怀疑的眼神,嘲笑的嘴角,光头男毫不掩饰他的轻蔑。

  是可忍,孰也可忍!

  “对。”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荡,“就是胆子小,腿不听使唤,动不了。”

  “你走还是不走?”大神官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有心无力。”

  三分钟后,如果老天爷给我再来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说这句话,就算爬,也要乖乖地爬过去。这三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很简单,光头男往前跨出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我拦腰抱住,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彻底傻眼——他竟然不由分说地抗起我就走!天地倒悬,眼前尽是晃来晃去的颤抖画面,我的胃在身体里排山倒海,于是,高分贝的尖叫被毫无保留地奉献,惹得离我们最近几座桥梁上的路人纷纷抬头,我怀疑他们脸上露出的都是饶有兴致的表情。到达目的地,光头男极尽粗暴地把我扔在一旁,这回是货真价实的双腿发软,我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三魂七魄集体开溜。

  “你……你……”等到魂魄稍稍归位,我颤抖着伸出一根指头,哆嗦地控诉道,“没有人性……”

  “本来就不是人,你现在也不是。”大神官整了整衣领,简单阐述,“站起来,进去。”

  没有抱怨的立场,只好惊魂未定地照做,心脏还在怦怦地乱跳,赶忙打量四周,生怕又蹦出什么光怪陆离的奇景,还好还好,我貌似已经身处安全地带,一切都属于正常范畴,左右两旁是洞开的雄伟殿门,铜皮铁铸,圆盖铆钉,泛着含蓄暗哑的金属光泽。穿过大门,跟着神官一路向前,终于正式进入了北阴殿,耳边风声立止,万物俱籁,偌大的殿堂里除了我们和照明用的器具之外空无一物,脚步踏上去发出清晰的回响,房梁距离头顶上方起码数十米远,顶天立地的粗砺圆柱平行矗立,二人都合抱不来,排列指引着远处向上的石阶,整个空间空旷静缢到像是误入了某座尘封千年的古老遗迹。

  又是一通埋头猛走,我感觉这次阴曹地府之行把我下半辈子要走的路全都提前预支了,好不容易,走到台阶近在咫尺,我开始隐约听见一些声音,像是水声,又像是人声,正在努力辨认着,大神官突然回头,一双阴郁的眼睛冷冷注视着我,开口道:“你将会马上见到丰都大帝,注意你的举止。”说完,果断地抬脚步上石阶,还故作潇洒地撩了一下衣摆,可惜啊可惜,光头破坏了整个造型。

  马上就要见到丰都大帝了,我紧张吗?紧张!但是又没那么紧张。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从幽冥船开始,到苍穹倒转的鬼城、生人勿近的沙华、特立独行的花妖、形容枯槁的守灯人、血黄悚然的忘川河,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头晕目眩的高架天桥,我的精神已经被分割成了一片片,留给丰都大帝他老人家的,恐怕也没剩下多少了。

  这么想着,我终于随神官大人站到了石阶顶端,面前果然别有洞天,有水又有人。

  水,是假山上的水,姑且称这块档在正前方的巨大黑石是假山吧,它光秃秃,二人高,方方正正,几乎占了殿堂宽度的四分之一,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更别提艺术感了。巨石立在凹下的浅洼里,潺潺流水顺着石顶冒出来,汩汩而下,在浅洼中汇聚成潭。人,则是潭边三三两两的老少男女,什么时代的都有,我真是大开眼界,像杨恒那样的中山装占多数,类似光头男的长衫者也不少(注:别人都有头发),除此之外,还有更古老的唐风云鬓,汉服高髻,我历史不好,分不清朝代,反正一概划为古人。

  “在这里等。”大神官命令我,然后拐进了假山的另一面。

  我这才察觉,虽然这里人数不少,但都稀稀松松地站在假山的这一边,仿佛那里有道看不见的界限,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我也只好小媳妇家家地杵在原地,默默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有个华衣锦服的女人开始轻笑,掩嘴望向我,我当然知道她在笑什么,无外乎是我的形象了——夹脚拖鞋,条纹睡裤,蜡笔小新的短袖T恤。这能怪我吗?难道我不想打扮好了再出门?刚刚起床就被杨恒拉上幽冥船,哪有机会换衣服,不幸中的万幸是我洗过脸刷过牙。

  “范小姐。”一个亮亮的脑袋从假山后露出来,大神官冲我勾了勾手指。

  关键时刻终于来临!我将卷曲长发挽至耳后,抚了抚打皱的衣衫,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在假山下深吸口气,心一横,拐了进去。

  仍是一样的殿堂,一样的立柱,不过前方已到尽头,数十米高的宽阔石壁上盘刻着龙首蛇身的奇兽,腾云驾雾,头吻探出,口衔明珠。石壁下,一名看不清眉眼的男子斜坐在软塌之上,倚着黝黑厚实的皮毛靠枕,姿态慵懒,单手支颚,闭目养神,银白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顺着敞开的黑袍领口直达腰腹,腰间盘着条滚金细链,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彩色。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正座襟危,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情绪,他整个人像是从米开朗基罗的草稿纸上走出来的雕塑,隐讳安静地如同黑夜一般——随时能把阳光变得阴森可怖的黑夜。

  于是,我肯定,他就是丰都大帝。

  “王上。”大神官向他欠了欠身,语调中夹杂着敬畏和胆怯。

  “唰唰唰唰”

  别误会,不是暗器,而是数双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眼睛,齐齐望向了我,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几乎听见了视线扑面而来的破空之音。这才发现,原来在丰都大帝的身侧,稍远处的地方,一直分列两行站立着几个人物,此刻盯住我的,正是他们,神态各异,形容奇特,然而我起先却生生地将他们忽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被正中间那名男子的气度所掩盖。

  不过,有个人,我倒是无法忽略,他独自站在大殿中央,面对丰都大帝,留给我一个长发飘飘,绿雾萦绕的背影。

  小白。沙华。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6
(四十三)

  白雀琉璃盏在左右璀璨,灰色的地砖朝前密实延展,踩过去的时候,除了背着我的小白和闭着眼的丰都大帝,所有人都在注视。

  六个人,四男一女,剩下的一个雌雄莫辨,两排人里属他(她)最扎眼,说是男人吧,齐耳短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另外半张化着烟熏浓妆,细细的眉,黑乎乎的眼,红得发紫的嘴;说是女人吧,五官又过于生硬,身上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繁花锦服,五颜六色的佩饰挂满了前胸,看不出任何第二性征。他(她)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站在丰都大帝的左手边,察觉到我稍作停留的目光,立刻勾出抹阴阳怪气的笑,笑得我汗毛直竖,赶紧移开视线望向身旁的老人,嗯,老人就慈祥得多了,宽阔的额头,睿智的双眼,表情和蔼,精神矍铄,干净纯白的太极服非常符合他的气质,老人对我慈悲地笑着,笑得我心里暖暖的。

  走到离小白几步路的位置,大神官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停住脚步,瞅见老爷爷对他做了个简短的手势,然后神官便退了出去,留我站在这里。

  叶妖沙华还是没有回头,丰都大帝仍然没有睁眼,不过这个距离之下,我总算看清了他的眉目——

  一张不算年轻的脸,四十左右的容颜,没有血色的唇抿成不易妥协的形状,刀刻出来的轮廓结束于坚毅的下巴,一道淡灰色纹路沿着他的鬓角穿过太阳穴攀至眉梢,扭曲成复杂的图腾,似乎还在皮肤下隐隐跳动着。

  一个沉默、阴郁、不能靠近的神。

  “王上,到了。”不男不女的人妖凑到丰都大帝的耳边,献媚地笑,轻声地说。

  是男人!我在心中肯定,原来阴曹地府也养宦官。

  接着,神睁开了眼,我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恐怖桥段雷到,惊得一搐,只因他的目帘背后——白茫茫,灰巴巴,原本该是瞳孔的位置空空荡荡,了无一物。

  这不是一双神该有的眼吧?我的惊骇出于意外,意外于这样一对丧失重点的眼睛,也能带来仿佛刺透身体般的尖锐感,像蒙了层霜棱,苍冷得无法逼视。

  “王上,请允许我。”说话的,是那位慈祥的老者。

  丰都大帝颔首。

  “你可是范洁,癸亥年,甲子月,癸巳日生辰?”老人转过身,客气地问我。

  “什么?”我完全没听懂,愣了愣神。

  “中央鬼帝大人在问你是不是1983年12月31号出生的。”宦官的兰花指朝我戳了戳,嗔怪地皱眉。

  “噢,是的。”我连忙答应,老人家居然就是大光头的上司,太不和谐了,主子没架子,神官却那么嚣张。

  “我们请你来,是有些问题要向你求证。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还是应当为你介绍一下。”说着,老人恭敬地朝中间那名男子欠了欠身,“这位,是丰都大帝。”

  “东方鬼帝,神荼。”白得近乎透明的女人,乌丝高髻,唐衫罗裙,下颚尖削得简直可以列入武器范畴。

  “西方鬼帝,赵文和。”普普通通的名字,普普通通的模样,不过不必担心扔在人堆里会找不到,因为他最突兀——只有一只手臂。

  “北方鬼帝,张衡。”髯虬大汉,满脸横肉,怕是有两米高了吧,体型魁梧得几乎要撑破身上的皮裘,看我的时候不肯低头,上眼睑拉耸着昂着脑袋。

  “南方鬼帝,杜子仁。”温文儒雅,书生打扮,听见提到他,拈着胡须冲我礼貌一笑,人畜无害。

  “老朽是中央鬼帝,周乞。”老人最后介绍到自己,含蓄的点头。

  东、南、西、北、中?我的思维跳跃了一下,打麻将啊。

  “这位,想必你已经认识了吧。”周乞指着小白,这回换我点头。

  简短的介绍完毕,五位鬼帝连番打量着我,最后交换了一个颇具深意的眼神。

  “范洁,首先,请告诉我们,你是不是曾经遭受过死灵的袭击?”中央鬼帝开始切入正题。

  “是的。”

  “它们为什么袭击你?”

  “我不知道。”

  “那么你是怎么脱身的?”

  “小……沙华救的我。”

  “怎么救你?”

  “他和我的男朋友一起救的我,我男朋友叫魏长浩,杨恒说他四柱纯阳,还能发光……”我闪烁其词。

  “沙华是如何救你的?”周乞不温不火地坚持。

  怎么?如此郑重其事的把我找来,走了这么多路,就是为了审判小白吗?我凝视着那个始终背对着我的身影,想起了自己欠的情还有杨恒的叮咛。

  “过程比较复杂,如果你们是责怪小白……沙华破坏封印的话,那也是为了救人,我认为,非常时刻非常对策,他没有错。”

  “的确。”周乞和善的笑着,“我们可以理解,而且对沙华的惩罚……起因我们都知道,主要责任并不在他,破坏封印这种小事,不必在意。”

  “是吗?”别当我傻瓜,想套话没门。

  “哪怕是形势所逼,现了真身,也同样是可以原谅的。”

  “现真身?”我皱眉,装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我们想知道……沙华当初救你的时候,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不是。”在神仙面前撒谎,需要置身事外的定力,庆幸的是没心没肺的我刚好具备。

  “那为何他一直背对你,你却能认出他来?”周乞收敛了笑意,一针见血的问话让我的心脏悄悄漏跳了一拍。

  “来的路上,鬼门关外见过,鬼城里也见过。”急智通常指的就是这个意思,虽然答话时我还是多此一举的拢了拢耳后的长发。应该不算破绽吧,我想。

  五位鬼仙,又是一通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摩斯密码一样,与此同时,丰都大帝的眉头轻微抽了抽,室温陡然降了两度。

  “小姑娘,你可要想清楚。”髯虬汉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本来很好的红润气色白了三分。

  “是啊,想好了再答,务必作实啊。”神荼摸了摸消瘦的面颊,明显不安。

  “莫信口开河。”杜子仁的脸沉了下来。

  周乞伸手打断他们的言论,继续问道:“沙华身上的伤,是如何造成的?”

  “救我的时候,那些死灵攻击他。”

  “怎么攻击?”

  “咬,它们是蛇的样子。”

  “伤得很重吗?”

  “当时看起来是蛮严重的。”

  “他的毒霭对那些死灵完全无效?”

  “没有什么毒霭。”我平静地答复,心中暗暗思量,老爷子啊老爷子,你真狡猾。

  “那么,沙华当时的确没有现出真身?”

  话都说了出去,再翻供就是打自己耳刮子,于是我坚定地摇头:“没有。”

  闻听此言,烟熏妆的宦官眯起双眼,斜瞄向周乞,跟着滑过对面的四方鬼帝,狭促地撮了个牙花子,笑容里竟带着快意的幸灾乐祸。

  他们不是一个阵营的吗?我看不懂了。

  “好。”老人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换话题道:“你是不是有阴阳眼?”

  “……有吧。”我含糊地应着,躲避着他慈悲的目光,架不住该不该说实话,会不会又是什么拐弯抹角的陷阱?

  “是不是在遭遇死灵袭击后拥有的?”

  “不是。”一把漠然的声音抢在我前头回答,大殿里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攫了过去,小白的行为显然触怒了某些人。

  “沙华!谁允许你开口说话?戴罪之身竟还敢在王上面前无礼!”张衡吹胡子瞪眼,中气十足地喝斥着。

  小白没有争辩,完全无视他们的愠怒,回头用余光扫了我一瞥,碧绿的眸子无波无澜,似乎只是随意的那么一眼。

  “你太狂妄了,沙华。”这次出声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独臂鬼帝——赵文和,他那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脸泛着乌青诡涩的光,平和却暗潮汹涌。

  气氛剑拔弩张,要动手吗?我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就在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两个简单的字节,音量不大,没有铿锵,却轻易鸦雀无声了北阴殿堂,五方鬼帝霎时收口,煞气卸于无影无踪,包括人妖在内,各个垂手伫立,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

  因为丰都大帝说:“够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6
  (四十四)

  “我已经,给了你们,最大限度的容忍。”他站起身,岿巍的躯体立于大殿之前,压迫感顿时倾轧而来,碾过我的脊梁。

  寒毛兀地一竖,我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果然还是不应该在鬼神面前撒谎么?难道他当真无所不知?探究的目光越过沙华停在丰都大帝的脸上,坚持不到两秒便败下阵来,逃也似的低头,心颤气短,那不是普通人可以对视的眼睛。怎么办?被拆穿了吗?替小白保守恢复真身的秘密多少能够理解,可阴阳眼又算什么?为什么不能承认我的确是在遭遇过那些死灵——或者说忘川河后突然获得?

  “这,就是你们,要给我看的?”神的声音,低沉苍渺,一字一字穿透我的耳膜。

  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只好困惑地抬头,硬着头皮想从丰都大帝的表情里找出点蛛丝马迹。然而,毫无意外的,那儿什么都没有,黄金分割的五官中看不到七情六欲,像是带了幅钢铁铸成的人皮面具,他的冷和小白不同,如果说小白的冰冷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那么丰都大帝的,则是刀锋过处不刃血的妖魔。我被自己的想法着实吓了一跳,冥司地府的最高统治者,掌管世间生死,说到底也是被尊为神的所在,却为何拥有一双魔幻迷离的眼?而他的眼里,更分明躲着妖魔!

  “王上,我看他们是在浪费您的时间。”宦官突然出声,歪着嘴邪邪一笑,当他说“他们”的时候,并不是在看我和沙华。

  “醪嗔子,我们正和王上商讨正事,请你噤声。”周乞淡淡地斥责,尺度拿捏得恰到火候。

  原来这半男半女的人妖叫醪嗔子,他被中央鬼帝一句抢白,脸上刹时添了三分愠怒,却也不敢反驳,转而偷瞄他的主子,发现丰都大帝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立马恢复了嚣张姿态,摇曳生姿地走到四方鬼帝面前,嘴里喋喋不休地挨个数落道:“我说各位鬼帝大人,你们日理万机已经很辛苦了,何必一天到晚拿些捕风捉影的事来烦王上?沙华之前都说了,没有什么可以抵御他毒霭的死灵,他压根就没现过真身,你们偏不信,非说他撒谎,还说这小姑娘能作证,结果呢?还不是一样的答案。何苦呀,难道非要想方设法说服王上,成心冒险打开天囚各位才肯罢休?恕醪嗔子以下犯上,直言一句,居心何在啊?”

  “王上!”周乞猛然回身,向着丰都大帝郑重一揖,神色凛冽,语重心长道,“吾等乃是天帝钦点的五方鬼帝,职责就是协佐王上管理冥司阴府,数千年来,吾等忠心耿耿。今次,也绝无欺骗王上打开天囚的意思。只是此事非同小可,种种迹象显示,万魂盏的确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天囚里了。属下认为,有必要冒险一探究竟。请王上慎重考虑,千万不要听信谗言。”

  “周大人,您这说得什么话?”醪嗔子咬着嘴唇,一脸委屈万状,“您越俎代庖以王上名义招来这小姑娘和沙华已经是有错在先了,王上都没和您计较,您老也别太过分了,怎么调转矛头把脏水都泼到我身上呀!醪嗔子不算什么,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下人,可打狗,也得看主人吧。”

  “知道自己是狗,就他娘的安静点。”北方鬼帝张衡和他的外表一样粗犷,连周乞都要给点薄面的醪嗔子,他竟敢毫不留情的出口成脏。

  “您……您……”某人的兰花指抖得跟中了风似的,一剁脚,抓住丰都大帝的衣摆左右摇晃,胸前的装饰物叮当作响,“王上,您看他们,总欺负我……”

  丰都大帝没有理会挂在长袍上的人妖,却也没有阻止他的撒娇,伴着最后一个音节的拖长上挑,醪嗔子的语调娇柔得简直快滴出水来,我的鸡皮疙瘩瞬间落了一地,就差趴在地上捡了,可怕,太可怕,绝对惊天地泣鬼神的杀伤力,万夫莫当。

  “王上,我们可以找转轮王的神官杨恒对峙,他是沙华受罚期间的监督者。”说话的是神荼,这位五方鬼帝中唯一的女性结束了醪嗔子灾难性的演出。

  丰都大帝略微抬眉,仿佛铁铸的面皮上划出道不易察觉的纹路,醪嗔子立刻会意,缩回双手的同时不忘抚了抚适才被他弄皱的衣袍,哈着腰,堆着笑,极尽献媚能事地扶着他的主子重新坐好,然后清清喉咙,兀自朗声道:“宣,十殿阎罗转轮王座下神官,杨恒。”

  找杨恒有什么用?这群鬼仙真是不开窍。我默默思量着,之所以现在能有部分心情替古人担忧,完全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鬼神并非无所不知,今天找我来的,也不是丰都大帝,相反,他似乎对越俎代庖的周乞心存厌烦,已经给了最大容忍限度的“你们”也不是指我和小白,而是五方鬼帝。且不管小白现真身的行为到底有多重要,中间到底有多少玄机,起码看来是没我什么事了,问完话就会放我回去吧,长浩在家该等得急了,这都出来大半天,也不知道我的身体好不好。

  正在这缜密分析着,身后忽然传来阵清晰的脚步声,我循声回头,杨恒已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渐渐走近,他看了我一眼,随即站立身侧,毕恭毕敬地对着殿前诸位鬼神深鞠一躬,不过省了电视上大臣觐见天子时高呼的那些个口号。开门见山,鬼帝们又是一轮问话,果不其然,杨恒的口径和我们如出一辙,咬定不松口,醪嗔子的得意显而易见。

  “杨恒,老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可要想好了再作答。”周乞背手而立,眼中的诚挚重之又重,“你身边这位小姑娘,可是遗珠?”

  胃部猛地一缩,怎么又绕到我身上来了?连忙从侧面观察杨恒沉若止水的面容,却自他起伏的胸膛里看出了天人交战的暗涌。

  “不是。”嘴唇轻掀,吐出两个字。

  五帝哗然,周乞的失望溢于言表,我都看得出杨恒方才的挣扎,更何况睿智如斯的他。

  “那你干嘛把她带回来?”张衡急了,一个健步冲过去作势就要动手。

  “张衡!莫在王上面前放肆!”周乞急斥,硬是生生卸下了张衡箭在弦上的怒火。

  “沙华,你说!你在她家待得最久!”无处发泄,张衡病急乱投医的大手一挥,问到了小白头上。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7
(接四十四)

  “什么遗珠?”小白更绝,居然不咸不淡地把话给堵了回去,声音里满是大不敬的无所谓。

  胃还在痛,眼前却骤然一花,一声轰然巨响伴着尘土飞扬,待我看清,只见独臂鬼帝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单膝跪于殿前,双目泛红,脸色寒郁,仅余的一只右臂筋肉爆鼓,死死摁住脚下被他撂倒的那个人,那人的后脑被五爪擒住,在青灰石砖的地面上磕开一痕碗口大的凹裂,面朝下,凝固的绿雾在空气中扯出道僵硬的弧度,由立至卧,忠实覆盖回主人身上,赵文和的周身也即时泛起一阵氤氲,保护着自己不受毒霭侵蚀。

  我的胃痛顷刻间连升数级,小白,地上那个人是小白!

  他一动不动,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发出声响,我瞠目结舌,这赵文和貌不惊人,从头到尾说话不多,没想到动起手来却是最干脆的那一个,不止是我,殿堂中除了丰都大帝以外各个呆若木鸡,只听得独臂鬼帝从牙缝里重复出一句话:“你太狂妄了,沙华。”

  此言一出,小白徒然发力,硬是从赵文和手下露出半张脸,透过凌乱倾覆的墨黑发丝,一只碧绿的眼斜斜盯住头顶上的神,不是桀骜不驯,也不是张狂不羁,这片碧绿安静的犹如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清晰而透明,却看得高高在上的西方鬼帝铁青了脸——无视,便是最大的藐视。

  糟了!我慌忙望向杨恒,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帮助,谁知他的脸上也是死寂般的苍白。

  “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聩响,好像还有个人影擦着我的肩膀直飞了出去,劲风扑面,我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双手抱头,大喊一声:“小白!”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7
(四十五)

  撞击和喊叫声一齐消失,我忙不迭回头寻找,人影跌落之处,目光所及的那个人却让我提着的一口气乍时哽了回去——那不是小白,竟是方才占尽上风的西方鬼帝赵文和!他跪在地上,用独臂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头颅低垂,五指紧握,似乎正陷于极大的痛苦之中。

  “那只手,也不想要了吗?”背后猝然轻轻一句,把毫无准备的我吓出了一个哆嗦。

  我转身,小白已经站了起来,除了有些磕磕碰碰的擦伤外并无大碍,他甩甩头,甩掉残留在脸上的碎石细末,然后愣在那里,似乎也对眼前的状况非常费解,疑惑间,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说话之人——银发黑袍的神巍坐塌上,左手有意无意地轻抚着身侧油亮光滑的黝黑皮毛,一只隐形的妖魔正在他丧失瞳孔的双目后蠢蠢欲动,贯穿众人,对着跪地颤抖的赵文和龇牙狂啸!四周的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割裂了,支离得每个人噤若寒蝉。

  “噗!”不详的声音。

  再回头,堂堂西方鬼帝此刻竟孱弱得不堪一击,大口的鲜血自他的嘴里喷出,洒在青灰的石砖地上,宛若千斤重负压在肩头,姿势几近匍匐。蓦地,他诡异地扬起脖子,仅存的右臂被看不见的怪力扭折到近乎不可能的角度,拉扯着他的整根脊梁向后弯曲,骨头咯咯作响,如同正在遭受骨碎身裂的极刑,嘴巴因痛苦而咧开着,却又倔强地牙关紧闭,红得悚人的血丝一缕缕挂在白森森的牙上,触目,即惊心。

  “王上,请息怒。”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出言劝阻,令我略感意外,说话的居然是醪嗔子。

  “王上!赵大人只是一时气愤沙华在您面前无礼,所以才出手教训,并无冒犯之意!”

  “请王上手下留情!”

  “王上!他并非有心在殿前动武!”

  “王上……”

  仿佛被醪嗔子一句话招回了魂,四方鬼帝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求情。我吞了口唾沫,别过脸假装看不见,这些神神叨叨的鬼仙里除了小白和杨恒外我谁也不认识,谁挂了都与我无关,倒不是因为赵文和的不友好举动而心存报复,只是我隐约感觉到,这北阴殿里的水极深,每个人的行为都无法预料,聪明点装聋作哑吧!这一招要是使在我身上,搞不好已经被掰成了两瓣,丰都大帝绝对不能惹,千万别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引火上身,殃及池鱼。打定主意,我的头越发低得乖巧,盯着夹脚拖鞋心无旁骛,两眼不望身外事。

  “王上,赵大人罪不至死,您断不可如此草率,好歹他也是一方鬼帝,哪怕当真罪无可恕,也需上呈玉皇天帝再作定夺。”

  貌似周乞这句话很有说服力,大殿里的紧张气氛瞬时缓和了几分,我小心翼翼地偷瞄,赵文和正趴在地上大口喘息,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消匿无踪,看情形他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神荼见状,立即上前,扶起重伤的同僚,迎着丰都大帝还算没有异议的目光,深鞠一躬,架着赵文和退了出去,消失在黑色假山的另一侧。伴君如伴虎,这话搁在哪里都是至理名言,原来神仙也不是那么逍遥自在。

  “周乞,你在用天帝压我?”这厢边,丰都大帝阴侧侧地开口,刚刚偃旗息鼓的妖魔又在他眼中的白茫后探头。

  “属下不敢。”周乞恭敬有加却又答得不卑不亢,“只是依据天条法例,理当如此。”

  “周大人,请您好好管管您这些徒弟,北阴殿里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放肆?”醪嗔子娇眉一竖,兰花指颠颠地伸了过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隔开了二位鬼帝。

  “请王上息怒,属下等定当自罚。”背脊微屈,周乞郑重一揖。

  “罢了罢了。”锦袍长袖一甩,差点甩到中央鬼帝的鼻子上,醪嗔子故作威仪道,“没什么事的话,退了吧,让沙华和这个谁谁该干嘛干嘛。”

  听了这么久,总算听到句望穿秋水的台词,对对,醪姐姐,太英明神武了,没事了,赶紧退了吧,别拒绝,千万别拒绝啊。

  “且慢。”不亚于五雷轰顶,我忿忿然望向说话的中央鬼帝,老爷爷,您哪来这么多栀子花茉莉花呀,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还有一位关键人物,也是整件事情的起因,希望王上能够屈驾一见。”周乞言辞凿凿,恳切至深。

  “又是谁呀?”醪嗔子不耐烦地叉腰撩发。

  “是这位小姑娘的老朋友。”老人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姚卉子。”

  峰回路已转,柳暗花却未明,我的下巴都快砸到了地板上,这都是哪跟哪啊?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姚卉子是死了的,所以她会来阴曹地府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桩桩件件都将矛头指向我,我是不是遗珠或者有没有阴阳眼真那么重要吗?阴谋,很深很深的阴谋,装聋作哑想必是没有用了吧。气急败坏间,混乱的视线扯到个熟悉的身影,某人正用一双绿得惊心动魄的眸子盯着我瞧,简直是往枪口上撞,这北阴殿里,上上下下我都得罪不起,偏偏又憋了一肚子莫名其妙,只好柿子拣软的——或者拣习惯的捏,于是,我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宣。”

  单调的字节打乱了我的气势,丰都大帝说“宣”,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的谎言将会被马上戳穿!欺君之罪啊!不对,冷静冷静,姚卉子最多只知道我是遗珠,却并不晓得阴阳眼和小白恢复真身的事,这么说来……我一眼扫过沙华和杨恒,现在最紧张的应该是他们吧,之前可是他们一口咬定我不是遗珠的,暗自捏了把汗,却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任何和紧张有关的情绪,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姚卉子带到。”不算耳生的声音。

  我回头一瞅,果然是光头神官,他手中握着根漆黑的锁链,拇指粗细的铁条蜿蜒纠缠,拖拽到地上,链子的那一头,蜷缩着姚卉子娇小苍白的身躯,几乎衣不遮体,神官每走一步,她便往前蠕动一截,原本秀气乌亮的长发粘成一缕一缕,遮住了容颜,等到爬近了,才发现她身上还布满着深深浅浅的抓痕,指甲更是外翻破裂,嵌着不知是血还是肉的絮状物体,红的,黑的,白的,夹杂堆积,惨状不忍卒睹,揪心揪肺的难受。其实至始至终,我对她都没有多少恨意,或许还带着些许同情,这样的光景,无论如何都不是我愿意见到的。

  “怎么回事?”周乞厉声喝问。

  “属下……属下不知,刚刚去提她时,就已经是这样了……这些伤,好像……好像都是她自己抓的。”光头神官唯唯诺诺,脸色惨白。

  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周乞猝然闭目,疲惫地挥了挥手,命令他的神官退下。良久,没有人说话,老人低头,蹲下身子,目光里满是仁慈,他伸手拨开姚卉子脸上黏乎乎的黑发,露出她本来清秀的面容,只不过这面容上如今刻着的,是深深的恐慌、茫然、以及不知所措。

  “姑娘,你可是姚卉子?”温和的语调,传达着善意的安抚。

  迟钝地点了点头,又埋下脸去。

  “你可认得这个人?”周乞指着我。

  又是一样的点头。

  “你……”犹豫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你和叶凯是否曾袭击过她?”

  没有反应。

  “姑娘,你还能说话吗?之前你告诉过我们的,能不能在这里重复一遍?”耐心慈悲的声音,煦暖得像三月里的阳光。

  还是没有反应。

  “范洁是不是遗珠?和你订契约的叶凯是不是想吃了她还阳?告诉你们还阳蚕咒的那个人是谁?”北方鬼帝张衡按捺不住了,倒豆子般抖了出来。

  周乞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观察姚卉子的反应。

  “遗……遗珠……还阳……”听到这两个词,姚卉子猛抬头,嘴里念念有词,失焦的眼睛四处乱瞄,挣扎着想站起来。

  “别怕,别怕,姑娘,你冷静一点。”周乞赶忙俯身安慰。

  却已然晚了,姚卉子竟像疯了似的,兀自凄厉地一声大叫,蜷作一团,瑟瑟发抖,十指如钩,生生朝自己猛抓下去,凡是双手能碰到的地方,皆无幸免。我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耳膜里全是她撕心裂肺的嗥叫,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好在周乞眼疾手快,一把擒住姚卉子的双臂,两三下,不知用什么方法使她安静了下来,重新恢复到一幅痴呆茫然的模样,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结束得太快,我怔怔怵在原地,没了反应。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7
(四十六)

  “一个疯子,一个和鬼订契约的灵魂,这就是您说的关键人物?”醪嗔子眼梢带笑,嘲笑的笑。

  周乞蹙眉不语,面容上竟添了几许无奈,他回望丰都大帝,目光瞬间卓然,就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那里面饱含深意。

  “老朽……明白了。”他微微昂首,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结束了叹息。

  姚卉子的惨叫还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我没有心情去揣摩每个人的表情,此时此刻,我只能肯定一个事实,这偌大的北阴殿里,各个都心怀鬼胎,包括我在内。

  “生前与鬼订契约的灵魂,各位大人应当知道该如何处置吧。”带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醪嗔子眯起了眼睛。

  闻言,座下几位鬼帝皆是一怔,纷纷望向周乞手中的芊弱少女,焦点中的她却浑然不觉,仍是一副痴痴呆呆、半寐半醒的疯癫模样。

  “王上,能否宽限数日,这女子……”南方鬼帝杜子仁刚想据理力争,话才说了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

  只因,丰都大帝走了过来,曳地长袍拖过青灰石砖,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带着百雀琉璃盏都照不通透的压抑,一步步,朝着众人逼近,他缓缓行经小白,我不敢平视,只用余光瞥见个魁梧身躯和我擦肩而过,刹时,银发与黑袍,晃眼的刺目,扬起股不知是确实存在还是我心理使然的凛冽寒意。直到听见他站定,我才忐忑地回头,高大的背影立于周乞身前,姚卉子匍匐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这样的灵魂,进第一殿的时候,就要被扔下忘川河吧。”神开口。

  “依例,的确如此。”周乞回答。

  “照做。”

  “王上……”

  “怎么?还不够?”神的声音透着犀利,“周乞,你想得到什么?”

  “属下不敢。只是履行职责,倘若真有证据显示万魂盏有所异动,属下等,不得不如此。”

  “那么,就等你当真得到确凿证据,再发难。”

  “王上!这岂是发难,属下等……”

  “何必啊,周乞。”神冷然一笑,“你我心知肚明。”

  “属下只是循例行责,就算王上迁怒于尔等,老臣也心甘情愿。”

  沉默突如其来,仿佛暴风骤雨前的短暂静谧,良久,神终于再度开口:

  “任何与鬼魅做交易的灵魂,下场都一样,既然你不原意动手,就由我来代劳吧。”说着,他回过一个侧脸,抬手唤道,“羯羚。”

  话音刚落,一阵低沉的嘶吼伴着细微的鼻喷,自丰都大帝的座榻传来,我浑浑噩噩地回头,赫然瞧见那堆一直蜷在软塌上的黝黑皮毛居然动了动,在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之际,那团黑色事物干脆凌空跃起,势如破竹,划出抹快得几乎捕捉不到的漆黑影子,擦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我的惊讶还来不及完全发挥,就被接下来的恐怖景象震撼到无以复加,腿一软,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那或许是一头羊,足有半人高,却有着马驹般强壮的四肢,墨如锦缎的皮毛,头顶上的犄角更是黑到熠熠生光,瞧真切些,才发现它踏地的四蹄竟是兽爪,尖利的突刺间隔于脚掌之间,仿佛轻易就能将猎物撕裂践踏。如果只是这样,倒还不至于使我双腿发软,真正惨绝人寰的,是它落地后的所作所为,这只似羊非羊的奇形怪物,埋头于姚卉子的颈项间,龇起一口獠牙,狠狠咬住了她的喉咙,粘稠的液体霎时顺着齿缝迸裂,喷溅得到处都是,首当其冲的,便是周乞一身素白的衣衫,鲜艳的血,邪冶的红,映着怪物同样赤烈如火的妖瞳。

  姚卉子连喊叫都办不到,只能在它的嘴下抽搐痉挛,作为灵魂的生命力也开始随着汩汩喷出的血液急速流逝,我听到这被称作羯羚的怪物发出一连串吸吮浆液的声音,舌头滑腻翻搅,就像是一头野兽,吸吮着死尸的脑浆。不知何故,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我却像是被它慑走了心神,竟不懂得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硬是生生看着它一口接一口,啃噬着她的皮骨,撕拽着血肉横飞。

  接下来的事,我全然忘了,只记得有个人回头、转身、淡笑,残酷得如同他丢失瞳孔的双眸,狰狞着淡淡地笑。

  从这悚然的笑中,我恍惚读懂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北阴殿的,也不知道是如何走过殿前横跨深谷的桥梁,总之,当我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于狭长幽深的一线天中,胳臂被人架着,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前方视野模糊,有个绿幽幽的人影晃动,看不清,只好机械地扭头,立刻认出扶住我的人,脑子一热,也顾不上还处于乏力状态下的身体,猝然使劲,大概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竟然顺利挣脱了出去,于是朝前跌跌撞撞地一路猛冲,只想摆脱这梦魇般的境遇,那漫天蔽目的稠红。

  “范小姐!”身后的人追赶而至,抓住我的胳膊将我一把拦了下来。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的眼泪与鼻涕齐飞,又踢又抓,“走开,走开,都走来!”

  “范小姐,请你冷静一点!”抓住我的人并没有还手,在我一巴掌拍掉他的眼镜后也保持了最大程度的镇定。

  “范洁!”背后兀然清冷一声,僵住了我的手脚。

  转头,那绿幽幽的人影逐渐清晰,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漠然注视。

  “你干什么?”他问,问得不带丝毫情绪。

  “我干什么?”哑然失笑,被这无波无澜的语调激起了满腔不忿,“你问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们干什么!你们到底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范小姐,我们……”杨恒刚想开口,却霍然噤声,满脸警惕地望向裂谷的一头。

  那里,有个身影笼在逆光之中,耀眼得连轮廓都是虚无,我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辨认出他的衣着,就算模样没法看清,那身花孔雀般的锦袍却格外打眼。醪嗔子,站在通往北阴殿的豁口处一动不动,两相对视,他忽而轻轻一笑,扔下句莫名其妙的“挺精神嘛”,便摇曳着身姿离去。

  “总之先离开这里,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杨恒恳请着,“别再乱跑,时间不多了,你离体很久,再不回去恐怕会有麻烦。”

  “麻烦?”我凄然冷笑,看了看杨恒,又看了看故意侧过脸去的小白,反唇相讥道,“我的麻烦,还少吗?”

  “你在抱怨谁?”小白陡然对上我的视线,眼中盛着深不见底的澄澈流光,片刻,他嘴角微扬,道,“范洁,信命吗?”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1 12:57
(四十七)

  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来得及把这个答案说出口,因为小白问完后,便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走,仿佛只是丢出个包袱让我自己去想。

  杨恒又在一旁催促,我皱着眉,泪眼汪汪地瞪他,终究敌不过那句“再不回去恐怕会有麻烦”,闷闷地抬脚跟上。

  月亮执着地悬在天边,落下一片片白芒,苍凉又悲伤,我移动着仍在微微发抖的手脚,好几次差点崴在地上,拒绝了杨恒的帮助,宁愿扶着峭壁一点一点地向前挪。老天有眼,不是我脆弱,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被生吞活剥,血肉模糊到白骨桀桀,换了谁亲眼目睹那幕惨剧都不可能立刻恢复心情吧。对着电视屏幕看惊悚片是一码事,身临其境就是另外一码事了!还好我范洁平生阅恐怖片无数,之前也算经历过几场生死考验,神经已经坚韧到了某种程度,不然,就算不被吓得心智失常,也铁定昏迷当场。

  姚卉子的尸骨无存,连魂魄都灰飞烟灭的事实给我的刺激并不仅仅是同情,更多的是恐慌。脑子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什么丰都大帝、五方鬼帝、忘川之水、现世遗珠……统统纷至沓来,在我的眼前重叠交错,阴魂不散。这个时候小白问我信不信命,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不容易磨出一线天,爬上了竹筏子,小白和我们分立两端,自顾自地低头发呆,杨恒则望向层层裹裹的黑暗,缄默不语。我睁着一双不算大但焦点集中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俩,前车之鉴啊,要是再来一次凭空消失的把戏我也好有所防备。数分钟后,在我怨气冲天的注目下,小白面不改色地泰然处之,杨恒却明显如芒在背,越来越无奈,最终叹出口气,张了张嘴,只不过才说出“范小姐……”三个字,便又没了下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抓住他一闪而过的犹豫,我当即打定主意,此时、此刻、此地,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对不起。”他伸手,想扶鼻梁上的眼镜,却摸了个空,那东西被我一巴掌呼掉,正躺在一线天的不知哪个旮旯里。

  “我不是要你道歉,你有对不起我吗?我只想麻烦你告诉我,刚刚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那么关心我是不是遗珠?还有小白是不是恢复过真身?”

  “真的很抱歉。”杨恒重复着这句话,几乎让我抓狂。

  “你哪里对不起我?”实在没心力继续这场拉锯战,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问了下去。

  “这是冥府的事,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让你目睹这些……所以我必须先道歉。”

  “不牵扯现在也牵扯了,我只要一个解释,总不能让我稀里糊涂地被你们呼来喝去吧,我有权知道自己到底陷入了什么麻烦。”

  “范小姐……”没了玻璃镜片的阻挡,杨恒的双眼看起来格外清晰,“我明白你的心情,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只是……说来话长,也许你无法理解。”

  “那就长话短说,我的理解能力一向很好。”

  “范小姐……”

  “如果我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挂了呢?你是不是想让我做个糊涂鬼?然后像姚卉子那样,被那个怪物吃掉,就一了百了是不是?”

  说着说着,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掉,我冤啊!在我不依不饶地“以死相逼”下,杨恒终于妥协,捏了捏鼻梁,深吸口气,娓娓言道:

  “刚才你所见到的丰都大帝,拥有毋庸置疑的权力,是这里的最高神灵。五方鬼帝由玉皇天帝钦点,一方面辅佐丰都大帝掌理天下鬼魂,统领十殿阎罗,另一方面则是用来制约帝王的行为。虽然冥府隶属天庭,但天帝鲜少过问阴司的事,天上地下千万年来分而治之,所以五方鬼帝的职责越发重要。这是权力的平衡,尽管他们身为臣子,必须听令于丰都大帝不可造次,但他们也拥有天帝颁布的法令,必要的时候,可以对帝王实行约束。”

  “这和我现在面临的麻烦有什么联系?”听了半天都是些背景介绍,我一边抹干眼泪,一边皱眉道,“说重点好吗?”

  “如果不讲清利害关系,你理解不了北阴殿里所发生的事情。”杨恒坦言。

  “好吧……请尽快进入正题。”我只好依他,抬眼间瞥见对面那个绿雾萦绕的背影不知何时侧过了半边身子,似乎也在认真听着杨恒的讲述。

  “重点是那件天囚里的东西。”杨恒一句话又将我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万魂盏吗?”我问。

  “你怎么知道?”他露出惊诧的表情。

  “你进来之前,听老头……中央鬼帝说过什么万魂盏有异动。”

  “你知道万魂盏是什么吗?”杨恒忽然神态严肃地望定我。

  “什么?”

  “它就是还阳法器。”看着我恍然大悟的脸,他补充道,“现在该知道为什么会把你牵扯进来了吧。”

  我木然点头,总算问出端倪了。

  杨恒接着道:“来的路上我跟你提到过还阳法器,也就是万魂盏,曾经现世惹出了大祸,天帝将它收回后交给丰都大帝看管,一直锁在冥府的天囚里,而天囚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打开的,也只有丰都大帝能够进去……”

  “它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对不对?”陡然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我忍不住打断他,“所以叶凯才会要还阳,那个……那个告诉他还阳蚕咒的人得到万魂盏了?”

  “不知道。”杨恒避开我的视线,“我没这么说过。”

  “什么意思?”

  “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刚才在北阴殿里究竟发了什么。那是一场权力的倾轧,五方鬼帝的确怀疑万魂盏已经不见了,这传言在冥府里流荡了将近三百年,但是一直以来没有人敢置疑丰都大帝的权威。而且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如果万魂盏真的已经不在了,天囚里那些被关着的上古恶灵早就翻了天了。何况鬼帝们也没有任何证据,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怀疑。直到……直到姚卉子的死灵出现在阎罗殿……”

  “她就是人证?”我恍惚接口。

  “对,她是人证,她和叶凯是一体的,一定见过那个告知他们还阳蚕咒的人,也知道你……特殊的地方。我想她多半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五方鬼帝。”

  “因为姚卉子,他们找到了证据,所以要让丰都大帝打开天囚,求证万魂盏是不是还在原处?”

  “没错。五方鬼帝有天帝颁下的法令,那上面覆着言灵神咒,只要他们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丰都大帝的确犯下了某项渎职之罪,就可以行使他们的约束权力,到时候不论丰都大帝如何权倾天下,也不能拒绝他们进一步求证的要求,否则,天帝会立刻知道,亲自派仙官来查,结果都是一样。”

  “我也是证据的一部分?小白也是?”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据说万魂盏乃上古神器,除了拥有还阳法力外,还可抵御阳世和阴间的万种毒物,那些攻击沙华的死灵不惧他的毒霭,有一种可能性便是受了万魂盏的庇护。今天五方鬼帝决定直接向丰都大帝发难,必定是认为自己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啊!”我大叫一声,“那我们岂不是助纣为虐,做了伪证吗?所以五方鬼帝才失算了!那姚卉子……她也是被我们连累死的吗?”

  “姚卉子生前和鬼魂订了禁忌的契约,无论如何都是会魂飞魄散的。”

  “那我们还是做了伪证啊!”我哀叹。

  “范小姐,这不能怪你。”杨恒艰涩的开口,脸上一阵青白,“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我们……鬼帝他们……”

  看着杨恒少有的支支吾吾,我突然间开了窍。

  “丰都大帝作了手脚是不是?他抹杀了所有的证据,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你和小白,还有姚卉子。”

  “范小姐,请慎言。”杨恒第三次对我说出这番话,却让我感到意外的讽刺。

  “万魂盏已经不在原处了对不对?如果这件事情被查出属实,丰都大帝就会被天帝责罚,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才做了这么多事。”

  “范小姐,请慎言!你不了解丰都大帝,你想象不到的……”

  “你们都怕他吗?”

  杨恒沉默了。

  “你也怕他?”我望向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沙华,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回应。

  他转过头,一双碧绿的眸子亮的惊心动魄,冷冷地开口道:“那群人自己没能耐,就想向他们的主子发难,根本是不自量力。”

  “沙华!”杨恒企图喝止他。

  小白全然不理会,看着我继续说道:“你很乐意做炮灰吗?范洁。”

  蓦地,姚卉子的死状电光火石般闪过我的脑海,粘稠的血,刺目的红,白森森的骨,恐惧感霎那间铺天盖地的袭来,我顿时哑口无言。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3 19:55
  (四十八)

  小白向来一针见血,我当然不乐意做炮灰,如果可能的话,巴不得这一切全没发生过。虽然杨恒解释了部分疑团,但对真相来说,不够,根本不够!更何况,我横看竖看,这麻烦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不管是丰都大帝还是五方鬼帝,谁都惹不起,今天我们不情不愿地站在了丰都大帝一边,改天保不准会被五方鬼帝兴师问罪,电影里常这么演,夹在两大势力当中,左右不是人,还有好日子过吗?怨天怨命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接下来会怎样?

  可惜除了恐惧就是混乱,现在的我,只剩这两种感知还尚在了,没法思考,只好发呆,呆看对面的灯火又闪闪烁烁地亮起来,白墙黑瓦的依山小镇再度浮现,不消片刻,竹筏子撞上了破码头,我还在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小白身形一闪,长发一扬,便干净利落地踩在了岸边,仿佛不认识我们似的抬脚就走。

  “别去。”杨恒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冒出来,我站直了身子回头看他,他正神情严肃地望着前方那个被他一喝之下停住的氤氲背影。

  “能不见就不见。”他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等你的惩罚结束,等你回到丰都,你作回那个沙华,她还是那个曼珠,一辈子两不相见,现在又何必要见?”

  小白没有应声,没有动作,膝下的彼岸花海火红如焰,似要将他燃烧殆尽了般的妖冶。

  “悬崖勒马,沙华。”杨恒一字一顿。

  曼珠和沙华?我眯起了眼睛。按小白的脾气,肯听人劝的几率微乎其微,果然,他不为所动地往前踏出了几步,杨恒只能在一旁不言语。

  随即,我的胳膊被人一把拉住,听得杨恒无奈道:“先送你,别管他。”

  如果换了平时,我或许会留下来看个究竟,不过此刻,实在是没这份心情,头一扭,继续走,对我来说,先回阳世比较重要吧。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再也提不起兴致,只顾埋头数台阶,估摸数了十来分钟,好奇心作祟,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瞅了瞅,惊讶地发现小白踏出那两步后居然再也没挪过。鲜艳似血的冥花倾满河堤,绿雾萦绕的沙华杵在原地,任由这两种色彩纠结到刺目,乍一看,整幅画面竟透着异常的妖魅,妖魅到我没来由的喉咙发紧,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他不是要去找曼珠吗?正纳闷着,那条人影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一晃,几个纵身踩上青瓦屋顶,踏着山镇,悄无声息,宛如在夜色里白袍翻腾的幽灵,朝着顶端的鬼门关疾驰飞奔,不一会儿便从我们头顶上方斜跃了过去,除了我和杨恒,大概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抹清淡月光下孑然的绿。

  擦身之间,杨恒低声叹了句,“其实你比谁都清楚。”

  我没费力去分析这话里的潜台词,也没去猜小白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事到如今,我的生活已经脱线到了极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神介入别人的悲惨世界。况且也用不着费力,我只是被吓傻了,不是真傻,稍微想想就明白,从古至今,不乏成沓的故事用以证明“无可奈何”一词的含义,然而,偏偏还有更多故事,更多人,前赴后继,不到黄河心不死,亦如叶凯,亦如姚卉子,亦如我今天认识的沙华。

  爱情从来都是无从选择的选择,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结束。

  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却化不成情绪宣泄,这情形像极了配上煽情插曲的电影,明明上演的桥段不属于你,却还是被它莫名其妙地拨了心弦。不过,我能给予的感概也只有这么多了,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倘若没办法解决目前面临的问题,我担心不止我自己,小白,甚至杨恒都会有麻烦。天性乐观的人很少有不祥的预感,平生第一次,我认为天塌下来,会绕过高个子直接砸到自己身上。

  回程的路和来时一样,只是心态大不相同,我顾不上几乎丧失知觉的双腿,重复着单调的动作,直到把自己移上了幽冥船,才抽空喘了口气。没等站稳,帆船便咯咯吱吱地驶了出去,景物<敏感詞>,丰都越来越远,粼粼波光映着灯火迷离,是梦魇还是现实?我呆呆地望着,恍如隔世。真是流年不利,负气地甩甩脑袋,余光揽到船舷另一侧的杨恒,竟然也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双手撑着栏杆,心事重重地盯着河面出神,连我走近了,都不曾察觉。

  “杨恒。”我出声叫他。

  “厄……范小姐,有事?”

  “有事的不是我,是你。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离开地府,我的脑子也逐渐清晰了起来,不能快刀乱麻,就抽丝剥茧吧。

  “为什么这么问?”

  “来之前,你说你不知道丰都大帝找我干嘛,可刚才在忘川河上,你又好像什么都知道,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我有责任。”他居然承认了!出乎意料之外的痛快,反倒让我不知如何应对,惟有干瞪着眼睛等下文。

  “不过我并非故意隐瞒。”杨恒压低声音道,“今早,是中央鬼帝亲自向我下的命令,他老人家说,如果你是遗珠,就立刻带回来,丰都大帝有请。按理,这不合程序,但我没有多问,也没有起疑。来的路上,听你说完叶凯的事,我的确曾经想过这一切或许和万魂盏有关,但我绝对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这么多年以来,我从不相信关于万魂盏的任何谣言……直到今天,忘川河……北阴殿里发生的事,五方鬼帝的态度,再加上姚卉子,我这才试着把前因后果、利害关系考虑了一遍。方才告诉你的那些话,是我能够想到的全部内情。不管怎么样,我带你来,便有责任,既然早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时就应该让你有个准备。”

  “准备的再好也没用啊。”原来是这么个责任,我撇撇嘴,“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想不到的还是想不到。”

  “……抱歉。”

  “算了,不关你的事。”我疲惫地摆了摆手,接着问道,“不过说真的,你为什么会在筏子上突然不见,又在对岸出现?”

  “如果我不是突然不见,怎么会在北阴殿上……假话连篇?”杨恒苦笑。

  “你的意思是……”

  “特定范围里,让灵体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转移位置的法术叫“束魂”,丰都之内,只有神和佛陀有这个能力。”

  我眨巴眨巴眼睛,说白了,就是丰都大帝把他弄了过去,乘此时机大肆威胁一番又放了回来作伪证。脑子真累,实在不习惯这样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

  “回去再说吧。”杨恒看出我的不满,解释道,“我们还没有出冥府地界。”

  我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议,随即转换话题道:“我赔你。”

  “什么?”杨恒愣住。

  “眼镜啊,回去我赔给你。”

  “噢……不用了。”三十度的精确笑容奉上,杨恒伸手摸了摸鼻梁,“错不在你。再说,你赔的我也不能用啊。”

  “也对。”我开动脑筋想着办法,“那我烧给你。”

  “……小事情而已。”

  “应该的。”

  “真的没关系……”

  “是我打破的。”

  “不是你的错……”

  “我不喜欢欠人东西。”我加重了语气。

  “那……麻烦你了。”

  “谢谢。”

  “啊?”

  我背过脸,没有理会杨恒的错愕,开始一个人生闷气。我的确不喜欢欠人东西,更加讨厌什么事都要靠别人,可这一个多月以来,貌似这两样我全都囊括了,如果不是小白和魏长浩,我早就挂在了湖底或者干脆塞了叶凯的牙缝;如果不是杨恒和小白的明提醒暗代罪,我或许会跟姚卉子一样成了炮灰。扳着指头数,一次两次还是三次?为什么每次我都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为什么每次都要连累人?

  郁闷,没有比这更失败的人生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3 19:59
(四十九)

  又是两个多小时的折腾,幽冥船回到人间时天已经全黑了。我四肢无力地趴拉在船舷上望眼欲穿,终于盼到熟悉的建筑一一浮现,自家阳台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柔的澄光,地狱里走一遭,这重见天日的感觉差点让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好不容易等到帆船完全停稳,杨恒善解人意地第一时间把我拎了下去,脚甫一沾地,我便忙不迭冲进卧室,喉咙里那个“老公”的“老”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就被眼前的光景打击到不行,后退连连,直呼上帝。

  为什么,为什么花孔雀会在我家里?!

  “唷,刚刚好,真准时啊。”醪嗔子站在窗前阴阳怪气地笑。

  “老婆,是你吗?”魏长浩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脸如释重负的欣慰表情。

  我却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手脚冰凉,适才的欢喜雀跃荡然无存,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情急之下惟有冲着魏长浩直打眼色,竟忘了在他看来我只是一团影子而已,反倒让醪嗔子瞧着我的窘相笑弯了眼睛。这才醒过味来,顿时又羞又怒,士可杀不可辱!难道北阴殿上你还嫌不够拉风,这会儿又显摆到家里来了?未免欺人太甚了吧!这里可没有丰都大帝替你撑腰。思至此处,我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健步冲进房里,鼓足勇气扬声喝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在等你。”答话的居然是魏长浩,“他说你马上就会回来,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我错愕万分,上下一番打量,紧张道,“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听到这话,魏长浩挑起了眉毛,盯着醪嗔子一顿猛瞧,“你到底是谁?恐怕不像你说的是什么下面认识的新朋友吧。”

  花孔雀拂袖掩面,一只黑眼圈从繁花似锦的袖口上斜瞟过来,细声细气道:“是不是朋友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不是来找碴的,小哥别这么紧张。”

  能不紧张吗?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我们这边正僵持不下,后面跟着的杨恒却忽然走上前去,仿佛理所当然般对醪嗔子说道:“请把东西交给我。”

  说话间,语气煞是平静,显然对醪嗔子的存在不感丝毫讶异,我心里顿时泛起了嘀咕,东西?什么东西?这家伙原来还有事情瞒着我。

  “他到底是谁?”魏长浩在我身后轻声询问。

  “他和丰都大帝是一伙的。”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我干脆指着面前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妖总结道,“他不是好人!”

  “小姑娘,不要乱说,谁不是好人了。”花孔雀骄傲地昂起了下巴,“我可是来帮你的。”

  “真不要脸。”一句没有起伏的话凉丝丝地飘过众人的头顶,我暗自叫好,实在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意外的是,醪嗔子并没有特别生气,只是面色略微一沉,比起北阴殿上又是撒娇又是颐气指使的模样,现在的举动倒颇不似他的为人。

  房里的<敏感詞>人也没闲着,不约而同朝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小白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醪嗔子的背后,只不过他们当中隔着我家双层的玻璃大窗户。

  我简直无语到了极点,沙华大人,白袍长发,虽然没现出真身,这幅打扮也足够惹眼了,但他却还嫌不够醒目,居然以一种绝对违反人类常识以及牛顿定律的姿态悬浮在我家六楼外的空气中!脸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川地貌,镶着两颗闪啊闪的绿点点。我登时差点昏倒,这要是让人看见了还得了?

  “小……小白……”顾不上醪嗔子和杨恒的古怪对话,我冲着小白结巴道,“你……你给我进来!”

  窗户应声而开,小白单手支着窗沿似要翻身入内,我的气还没出顺溜,他翻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一只脚踏进屋内,另一只脚还踩在窗台上,长发一飘,身形顿止,竟然就这么斜倚着窗框满不在乎地坐了下去。玄黑发丝吹鼓于屋外,踏进屋来的一条腿在袍子下悠悠轻晃着,波澜不惊的深绿眸子居高临下,盯住了眼前的醪嗔子。也罢也罢,这姿态从下面看来最多就是一企图自杀的颓废青年,应该不会引起什么难以收场的大问题。

  “先害人,再帮人。你还有脸自诩有功。”小白冲着醪嗔子的后脑勺冷冷地开口,把他刚才说的话稍微补充了一遍。

  “随你怎么说。”花孔雀难得的好脾气,摸索着从身上掏出件硬币大小的事物,抬手扔给了杨恒,“东西给你。你们很聪明,干得不错哟。”

  说完,风情万种的视线斜邈过一干人等停在我的脸上,唇角媚笑荡漾,却笑得我浑身发冷。

  “呵呵,好了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各位保重啦。”醪嗔子咯咯直笑,一扭腰,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沉默因子在空气中弥散了足足一分钟。

  “谁来给我一个解释?”我感到自己的眼角在不自觉的抽搐。

  “这话应该我问。”魏长浩闷闷地接腔。

  “先把它吃下去。”杨恒没有解释,反手一摊,露出他从醪嗔子手里接过那样东西。

  定睛一看,是块不规则的圆形薄片,指甲片大小,乌青乌青,布满铁锈一样的丑陋斑点,像是块树皮,又像是出土的铜钱文物。

  “什么玩意?为什么要吃?”我皱眉。

  “你中了毒,这个能救你的命。”倚在窗台上的小白代为回答,语气的淡漠和他所表达问题的严重完全不成正比。

  “什么?!”我和魏长浩几乎同时吼了出来。

  “你中毒了?”

  “我中毒了?”

  小白潇洒地纵身跃下窗台,对杨恒说道:“告诉她吧。反正已经死不了了。”

  杨恒点点头,用尽量舒缓的音调解释道:“范小姐,你的确中了毒,如果没有解药,当你回到身体里的那一刻便会发作。不过没关系,吃了这个就没事了。”

  我被吓得有点恍惚,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里最在状况之外的是魏长浩,他却比我早作反应,问道:“怎么能肯定是解药?”

  “对啊!”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立马清醒过来,狐疑地瞅着杨恒,“怎么能再相信你?”

  杨恒愣住,脸色霎时黯淡了三分,一抹苦笑爬上嘴角,艰涩地开口道:“我们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颗解药……”

  “丰都大帝用你的命做要挟,叫我们撒谎。”小白没有杨恒那么委婉,劈头盖脸一顿骂,“白痴女人。费了这么多事才弄到解药,你少废话,吃下去。”

  句句惊心,脑子瞬间浑噩,我一把抓过那片东西塞进嘴里,没有出现预料中苦涩难咽的感觉,反倒像巧克力一样入口即化,还伴着丝丝香甜的味道。

  片刻之后,杨恒拖起我的手,将我拖至床边,床上躺着的是我生魂离体的躯壳,我还想再多问一句,已经被他高高拎起,下一秒,便只剩下白晃晃的光闪成一片,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接踵而来的,是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仿佛被挤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四面八方都是墙壁,蹭得浑身发痒。强光过后,我试图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似千斤重般,挣扎了半天才眯出一条缝,朦朦胧胧的视野中,首先清晰的是魏长浩关切的脸庞,他抚过我的额头,连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像……好像不能动啊……”

  魏长浩怔了怔,转而望向杨恒,后者连忙安抚:“正常现象,范小姐离体的时间有些长,一时半会无法控制浑身肌肉,几个小时之后就好了。”

  这才稍稍安心,不等适应,又一阵困意铺天盖地的袭来,完全不容抵抗,我惊恐地转了转眼珠子,颤声道:“我……我好像要晕了,这也是正常现象吗?”

  没有听到回答,因为世界一黑,我已经昏了过去。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3 20:09
(五十)

  有个女人在唱歌,嗓音很美,空灵幽婉,却透着伤心,我沿着这歌声向前,懵懵懂懂地不知要被它牵引至何地。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浓稠的雾气,化不开,散不尽,云雾缭绕之中我伸手一挥,气流带起的旋儿刚刚成形便立刻归于平静。抬起头,近在咫尺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扇古色古香的木窗,窗棂奇怪地镶满了金箔宝玉,流光溢彩,分外奢华。疑惑间,一张还算好看的脸从窗子的另一面刺进我的瞳孔,惊得我打了个突,只因来人红颜凝脂,却白发如雪,眉宇之间似乎藏着展不开的愁容。她神情破碎地望着我,朱唇轻微张合,睫毛下那对漆黑的眸子闪闪烁烁。

  是这女人在唱歌吗?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听觉,竟然连声音传出的方向都判断不清。

  “你是谁?”我站在窗前小声地问。

  她淡淡看了我一眼,兀自不言语,只有歌声宛转。

  我还想再问,眼前的景物却忽然扭曲,似滴入水中的墨渍般扩散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不消片刻,女人和窗子一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光秃秃的墙壁,没有雾,也没有人。我努力将知觉聚拢,挤了挤眼睛,这才看清那不是什么墙壁,而是我家挂着吊灯的天花板。

  长吁口气,原来是梦。

  清醒后,第一感觉是痛,头痛,再么就是酸,浑身筋骨像是打散了又被拼起来一样,酸软得不行,不过好歹能动了。于是我颤巍巍地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缓过一阵眩晕,发现天已大亮,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侧耳倾听,除了空调的嗡嗡声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老公?”心里没底,叫的声音不是很大。

  无人回应,赶忙又叫了三四声,最后连带小白也喊了进去,结果还是一样,这一来就有些慌神了,昨晚我吃了那劳啥子解药,回魂之后便昏了过去,眼下甫一转醒就唱起了空城计可不是什么好现象,照理说,这种非常时刻,他们应该不会扔下我不管。寻思到这,头也不疼了,手也不麻了,脑子顿时像刮过三九天的北风一样,冰凉得紧。哪敢再怠慢,麻利的落地下床,不想一脚跺在个硬物上,硌得脚底板生痛,仔细一瞧,原来踩翻了一地的旺仔小馒头,正是前天我给小白备着的那碗,如今馒头在,窝也在,包成粽子的小白却不见了。

  疑惑更甚。还好现在是青天白日,我也没那么容易一惊一乍,稳稳心神,朝门口挪去,以防万一,还是先紧贴着房门仔细听了听,耳朵里隐约传进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愣了半晌,这声怪耳熟的,再一琢磨,登时心下了然,不禁喜上眉梢,一把打开房门奔了出去,映入眼帘的状况果然如我所料。

  发出声响的是趴在沙发上的小白,它正埋头于一盘旺仔小馒头里嚼得正欢,身上的绷带还一圈圈地裹着,却丝毫不妨碍它的发挥,连我的突然出现也没有给它造成任何影响,抬起贼溜溜的黑眼珠子扫过一瞥就算是打了招呼了。谢天谢地,看它大快朵颐的模样,完全康复也指日可待了吧,心里一激动,就忘了里头还猫着只不怎么待见我的妖怪,明明听见我在房里穷叫唤都没“汪”一声,这会儿想起来,也懒得跟它计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明明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不是怕惊扰了小白的食欲,而是怕吵醒在它旁边睡得正香的另一个人。魏长浩和衣躺在那里,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另一只手垂至地面,地上摊着一支原子笔和两三张白纸,上面稀稀拉拉地写了几行字,大概公司里又有什么宣传企划了吧,看样子昨天肯定也够他呛的,不仅要守着我的身体,替我担心,还要伤脑筋这些有的没的,不然断不会睡得如此之沉。心下一暖,不忍叫醒他,干脆蹲下来收拾东西,盘算着待会作顿早饭犒劳犒劳,民以食为天,<敏感詞>的事,就等填饱肚子再说吧。

  可刚把那几张白纸拢到手里,就察觉不对了,纸上的内容怎么看都和企划案无关,尽是“丰都大帝”、“遗珠”、“为什么”等字眼,最显眼的是两行用加粗问号结尾的文字,“湖底的死灵大蛇为什么攻击老婆?”,“告诉叶凯还阳蚕咒的人到底是谁?”,最后,还有一个大大的圆圈将这一切都框了进去,圈外狠狠地来回划了几笔,好像是个阿拉伯的“1”字。这是干嘛?我纳闷了,停下手里动作,坐到沙发上发起呆来。

  魏长浩知道这些并不奇怪,多半是昨天晚上小白或者叶凯告诉他的,不过他为什么要写下来呢?难道是职业习惯?我这边正出着神,那边突然“嗷”了一声,回头一看,立马哭笑不得,小白竟然咬住了魏长浩的手指企图以这种方式叫醒他,大概力道没掌握好,咬得魏长浩不仅醒了过来,还直哎哟,反手一个栗子就要往小白脑门上敲,一回身却瞅到了我,瞬间笑逐颜开,忙不迭嘘寒问暖又搂又抱,我一时没把持住,也蹭到他怀里诉了半天的苦。

  最后才想起手里的那几张纸,连忙奋力挣扎出来,拿到他眼前晃了晃,问道:“这是什么啊?”

  魏长浩抱了个空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回答:“也没什么,分析分析。”

  “分析分析?”

  “对啊。”他用手使劲揉了揉脸,振奋了一下精神,“昨天晚上你睡过去之后,他们告诉了我下面发生的事,我就想分析分析。”

  “为什么要分析?”

  魏长浩面色忽得一沉,犹豫着开口:“我总觉得……事情好像还没有结束。”

  他斟字酌句,用了非肯定的字眼,也许是不想吓到我,不过我心里比谁都亮堂,早在忘川河的筏子上,就有这感觉了。

  “那你分析出什么结果没有?”我故作轻松,同时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想知道。

  他见我没有特别介怀,便将纸张接过去,想了想才说道:“我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写了下来,想找出它们之间的联系,也许会有所帮助,最起码稍微弄清楚点目前的形势,总比两眼一摸黑好。”

  我赞同。

  “你来看。”魏长浩指着几行字,“对我们来说,整件事情的开端是叶凯要还阳,他和姚卉子攻击你,然后就是突然出现的死灵大蛇,都是以你为目标。之后到了北阴殿里,你们按照丰都大帝的指示说了三个谎。第一,小白没有现真身;第二,你的阴阳眼不是被死灵大蛇攻击后获得;第三,你不是遗珠。而这三个谎都是为了掩盖同一个真相——万魂盏已经不在原处了——我们暂且假设它真的已经不在了。”

  “没错。而且我认为万魂盏的确是不在了。”

  “那么为什么这三点可以掩盖真相?”

  “那简单啊,就从真实的情形去考虑就行了。”

  “对。”魏长浩指着纸上另一处地方,“真实的情形是,小白现了真身,我们的阴阳眼是在湖底获得,你的确是遗珠。”

  “看上去好像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我皱眉。

  “不能看表面,要看本质。比方说,被大蛇攻击后获得了阴阳眼让你想到了什么?”

  “忘川河。”我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忘川河,这也许才是撒这个谎的关键,真正想隐瞒的是忘川河在人间出现的事实。”

  我点了点“遗珠”两个字,问道:“那我是遗珠代表什么?”

  魏长浩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没那么复杂,遗珠本来就和还阳法器,也就是万魂盏有很大的关系,要隐瞒这一点,并不奇怪。”

  “那小白现真身呢?”我迟疑着问,陡然间意识到什么,自问自答道,“他的毒霭!忘川河里的死灵大蛇不怕他的毒霭。”

  “对,就是这个,而且……”魏长浩顿了顿,“今早杨恒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

  “传言万魂盏是上古神器,可御百万妖毒。”

  我怔住,脑子里瞬间转了两个弯,又低头看了看那句用加粗问号结尾的文字:湖底的死灵大蛇为什么攻击老婆?

  顿觉一阵阴风扫过了脊梁骨,寒气噌噌地冒,舌头也不利索了,一开口差点咬住了它:“那……那些死灵,手上有万魂盏。它们那天……那天是要吃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长浩铁青着脸说道,“说不定,告诉叶凯还阳蚕咒的,就是那些死灵化成的东西。它们白天无法行动,不能见光,就分辨不出遗珠肩头的三把七彩火,才处心积虑骗了叶凯和姚卉子找到你,然后伺机行动。”

  “不过……不是说,吃了我,只能换回一个还阳的人吗?”我哆嗦着问,实在很讨厌“吃了我”这三个字。

  “那群死灵里只有一个可以还阳,他获得了万魂盏,也控制了那条忘川河里<敏感詞>的灵魂。”一把冷静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我和魏长浩不约而同地朝他望去。

  小白吃完了一整盘小馒头,又撇下宿主跑了出来,正坐在老位置上,睁着一双漂亮的绿眼睛看着我们。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3 20:10
(五十一)

  “你怎么知道?”我问。

  “分析。”他答,不过显然不愿意再费唇舌把分析的过程告诉我。

  “就是说人间也有一条忘川河,并且里面有只死灵得到了万魂盏,随时会来找我麻烦是吗?”我再问。

  “谁让你是遗珠。”他又答。

  苦命的我啊,在心里狠狠哀叹了第一百零一遍人生。

  “别忘了还有北阴殿里那两拨人。”小白格外好心地提醒,眼里泛着狭促的颜色,“你红了,范洁。”

  深吸口气,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后脑勺去,这千年老妖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往死里挤兑人。

  “怎么阳世也会有忘川河,支流啊?”被他哽得忘了害怕,我没好气地揶揄,小白就是拥有这种将别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激和情绪顷刻间摧毁的能力。

  “那不是支流……”伴着把娇滴滴的女声,某个半透明的黄色物体从天花板上飘移过来,“那只是一股流出冥界的忘川河的河水。”

  “四儿?”我瞅着这个几乎被我遗忘的“守护灵”惊呼,“你去哪了?”

  “奴家……奴家一直在嘛,帮着守护你的身体,没现身而已,奴家讨厌做官的……”四儿又开始无意识地晃来晃去,搓着她的小手绢。

  “做官的?你指杨恒?”

  四儿勉强点了点头,嘴嘟得老高,仿佛听到这个名字就让她觉得不舒服。

  “你刚刚说,那是从冥界流出的忘川河的河水?”暂且不去深究她对丰都神官的负面情绪,我直奔主题。

  “对啊,你不知道?”四儿眨着丹凤眼贴上我的鼻子,掩饰不住的诧异,仿佛我在明知故问一样。

  “我怎么会知道?”我缩了缩脖子,和她拉开一段距离后望向小白,他脸上也分明写着“就是该知道”几个大字。

  “好了,别难为她了。”魏长浩及时解围,“想不到也正常,就算我们知道忘川河曾经泛滥,也不可能想到它会泛滥到人间来啊。”

  一句话茅塞顿开,我顿时恍然大悟:“你们是指……当年叶凯和姚卉子让忘川河泛滥,结果那河水一直流到了阳世?”

  四儿浮了开去,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没错。”魏长浩也肯定了我的推测,“这一点是他们告诉我的,否则我再怎么分析也没法分析出这层关系。”说着,他向小白投去一个要求补充的眼神,后者跟往常一样非常给面子地接受了他的请求。

  “这件事要从忘川河里的灵魂说起。”小白用修长的手指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忘川河里的灵魂,不止有犯了天条大错永世不能投胎的,还有许多是自愿跳下奈何桥等待千年后轮回的……”

  “为什么?”我忍不住奇怪道,“干嘛好端端的自己跳下奈何桥不去投胎,非要等上一千年?”

  “因为放不下咯。”四儿接下话茬,在天花板上转起了圈圈,边转边说,“总有些灵魂不愿意忘记这辈子的某个人或者某件事,他们不肯喝孟婆汤,就不能过奈何桥呀。为了来生认得今世想记住的人,他们可以不喝汤,但是必须跳进忘川河,等上一千年才能投胎,一千年以后若心念不灭,还记得前尘种种,便可带着记忆重入人间,去寻找那已经不知道轮回了多少世的挂心人儿……”

  “这么看来,的确比吃你们的花蕊和叶子要惨得多。”我看着小白唏嘘不已。

  “惨?”小白的眸子蓦地一凝,一层淡淡的雾气悄悄蒙上了他那对澄澈的眼睛,“真正惨的不是这个,而是千万年来,从来都只有跳下奈何桥的灵魂,没有上来的。因为一千年太久,久到他们早就忘了,忘了当初要记得谁,忘了为什么会在河底受苦,所以到头来还是落得个生生世世无法投胎的下场,只能在忘川河里受尽折磨,遭受虫蛇鼠蚁的啃噬,只记得痛苦和怨恨,却不知道要怨谁。说来可笑,跳下去之前,他们一个个都信誓旦旦,结果,统统抵不过时间。”

  我听得目瞪口呆,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绞得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小白默默看着我的反应,眼神忽然犀利,一瞬间的错觉,我感到那剔透的目光似乎要刺进我的灵魂深处一般,凛冽得让人遍生寒意。

  “那……那重点是什么?”我慌忙躲开这视线,催促他赶快往下说,躲完了又觉得不对劲,我干嘛怕他啊!于是立马又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小白愣了愣,显然是没料到我会接下他那道生人勿近的眼神,略一皱眉,继续说道:“总之,就是因为忘川河里充斥着无数这样的灵魂,直接导致三百年前,姚卉子和叶凯的眼泪唤醒了他们某种已经忘却的意识,最终使这些灵魂兴风作浪,泛滥了忘川河,当年河水的确曾经涌入阳世,所以阎王才勃然大怒,惩罚他们生生世世见面不识。”

  “这么说,我们上次遇到的那股子河水,就是三百年前泛滥出冥界的咯?”我思量片刻,又道,“这么大事情,杨恒应该也知道啊,那上回你说那是忘川河,他怎么打死都不信,还总要我‘慎言慎言’。”

  “那小子是神官,一条死脑筋通到底,做事情是讲证据巡条例的。”小白颇不以为意地回答,“何况他之前一直认定万魂盏从未出过天囚,越发不会相信三百年前的忘川河水还在阳间游荡。”

  “万魂盏有没有出天囚,和忘川河水在不在阳间游荡有什么关系?”我问。

  “你以为忘川河水是什么?”小白反问。

  “水咯。”我愕然,不然还能是什么。

  “水,弱水,阴司之水,里面尽是死灵,见不得光,碰不得阳气。如果不是有上古神器庇佑,三百年里早就化成了飞烟。”

  我心头一凉,无话可说了。

  讨论到此,问题已经完全明朗化,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九成九,万魂盏肯定是被忘川河里的那群死灵占有着,正不知躲在哪里蠢蠢欲动。

  危机霎那笼罩,恐惧如影随形。

  “你不要太担心。”魏长浩看我一脸痴呆,宽慰道,“现在看来,它们虽然有万魂盏庇佑,但是仍然无法在白天活动,不然也不会找来叶凯和姚卉子,所以,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

  “那晚上呢?”我喃喃道。

  “呆在我身边。”魏长浩轻声地说,露出一弯温暖的笑容。

  看着面前这副熟悉眉眼,我忽然又有想哭的冲动,赶紧昂起头,故意冲着四儿叫道:“你也要保护我,不然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守护灵。”

  四儿一听,忙咬着手绢气势汹汹地飘过来,秀眉一拧,娇嗔道,“奴家是守护灵,奴家是守护灵,奴家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切,谁信,到时候恐怕跑得最快的就是你。”我保持着昂头的姿势嗤之以鼻。

  “欺负人!你也学叶子哥哥欺负奴家!”四儿又急又羞,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气得满屋子打转,脸鼓成了小包子。

  我被她那副较真的滑稽模样逗得傻乐个不停,昂起头也没能流回去的眼泪终于给笑了出来。

  魏长浩一言不发,望着我的目光沉静到纠结,他伸手擦过我面颊上的泪水,顺势将我揽进怀中,紧紧地抱着。

  我的眼泪还在掉,哽得喉咙生痛,我不想哭,真的不想,我好想对他说我没事,张开嘴却变成了泣不成声的一句:“我……我不想死……”

  郁闷,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好恨。

  等我偃旗息鼓的时候,大概已经过了好几分钟,如果不是电话铃非常凑巧地响了起来,估计我还能继续发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推搡着让他去接电话,魏长浩迟疑片刻,还是转身拎起了话筒。我没去专注谈话内容,抓紧时间抹干眼泪,理好心情,收拾妥当了抬眼一看,赫然发现有两张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一张眼含春水无比艳羡,另一张面无表情到近乎冷漠。我撇撇嘴,反正事到如今什么丢脸的样子都被看到过了,无视。

  “你什么时候中的毒?”那张冷漠的脸突然发问。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天在丰都,你什么时候中的毒。”小白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啊,我还想问你们呢。”

  小白“嗯”了一声,并没有对这个答案表现出特别惊讶,眉毛微扬,又问:“一路上谁碰过你?”

  “杨恒,还有那个光头大神官。”我回忆着说。

  “两个都不对,光头是中央鬼帝的亲信。还有谁?”

  “没有了。”我茫然地摇头。

  “继续想。”

  “没有了就是没……”话说一半,我心中咯噔一下,生生把后半截哽在了嗓子眼。

  “谁?”小白察言观色,瞳孔兀地一缩。

  “守灯人。”我总算想了起来,一五一十地交代,“杨恒和守灯人在筏子上不见了,然后守灯人先出现,跟我说了一些话,最后指了指我的额头。”说着,我点了点眉心的地方。

  这答案明显比刚才那个惊悚多了,小白瞪着我半晌没吱声。

  “说起来有可能是他,如果碰一下就能中毒的话,他最可疑!”我愤愤然道。

  “他跟你说话?”小白充耳不闻我的推断,只是向我确认无关紧要的细节。

  “对啊。怎么了?”

  目光一转,小白语调平淡却语速极慢地道出关键问题:“守灯人是不会说话的,他们没有舌头,又聋又哑。”

  我呆住:“那,那个人是谁?而且他的确把我送到对岸了啊。”

  小白沉默不语,一双墨绿的眸子又漾起了异样的微澜,终于,在魏长浩放下话筒的时候,他也抬起了头,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他为什么不杀了你?”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3 20:11
(五十二)

  “谁?守灯人?”我心情复杂地迎上他的目光,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无奈,亦或两者皆有。

  小白略微紧了紧眉头,“不管他到底是谁,一定是丰都大帝搞得鬼。那种情形下,‘守灯人’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灭了你的生灵,可显然他并没有这么做,或者说,他没有得到这样的指令。”

  我懵了几秒,的确是这个道理,那时我孤零零一个人游荡在河面之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全是杀人灭口的绝佳时机。

  “既然你的存在对丰都大帝来说是个威胁,而他又每一步都抢在了五方鬼帝的前头,为什么不干脆一了百了?反而费尽心思,玩了这么多花样。”小白继续说。

  “如果他在我去北阴殿的途中动手,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某个念头蹦进脑海,我随即捕捉到一丝合乎逻辑的理由,“如果我真的挂在了半路上,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丰都大帝呀,五方鬼帝肯定会怀疑他,他一定是为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撇清干系,才暗箱操作,故意让我们上去做了伪证。”

  我满以为自己分析得滴水不漏,不想小白听完后只丢过来一个“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紧接着哼了句:“要天真到什么时候。”

  就连心不在焉的四儿也在一旁晃起了脑袋,仿佛对我的判断颇不以为然。

  “哪里不对?”我不服气地问。

  “按照你们说得北阴殿里的情况来看,丰都大帝根本不在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问题。”接话的是魏长浩,他摸着下巴一番思量,又道,“其实两股势力之间的矛盾早就不在于是否怀疑,相反彼此都已经很清楚对方的意图,五方鬼帝料定万魂盏失踪,他们寻找的是证据,而丰都大帝则一心要阻止,明里是君臣,礼不可越,暗里却你来我往地互相斗法。你们就好比传唤到庭的人证,这可能和玉皇大帝颁下的那个什么法令有关,我猜大概是某种仪式吧,需要你们当着它亲口将证据呈堂,才能触发某种抗衡丰都大帝的权力。”

  “言灵神咒。”小白代为补充。

  “唔……对,某种咒语。”魏长浩怕我不理解,又打了个比方,“有点像我们的司法系统,哪怕被告罪犯滔天,也必须经过开庭审判,证据确凿才能定罪。”

  貌似还真有不合理的地方,我只好苦笑:“可惜被告是丰都大帝,阴间他最大,只手遮天,这系统很不完善啊。”

  “丰都大帝以前不是这样的……”四儿忽然小声嘟嚷了一句,边说边将手里的帕子仔细摊开,拿到面前抖了抖。

  “你怎么知道?”我瞄着她无意义的神经质举动,居然透着几分可爱,不禁接了个下茬随口问问。

  不料,四儿却误以为我在质疑她的权威,一激动把刚抚平的小手绢又拧成了一团,“奴家也是在丰都待过的哦,奴家可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经过了重重考验才能走出阴曹地府的。”说着,她骄傲地挺起胸脯,“奴家已经不是鬼魂了,而是名副其实的守护灵。”

  小白默默瞟了她一眼,对这句话表达了极端的不信任,然后缓缓转回头对我说道:“总之,丰都大帝根本不屑于任何人的怀疑,因为在冥界没人敢逆他的意,五方鬼帝以为自己等到了机会,结果还不是被反咬一口。只要丰都大帝不在他们面前明着来,不管是杀人还是渎职,没证据就奈何不了他,就算有证据,也必须走法令这个程序。所以,按理说,杀人灭口该是最斩草除根的方法。”

  “可他并没有……这说明什么?”我问。

  小白不作声了,显然他不知道答案,我又望向自诩极品聪明的魏长浩,得到的也是同样的沉默。

  一时间,客厅里呈现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寂静,压抑莫名。

  我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痛欲裂,冥府走一遭,虽然使忘川河的玄机浮上了水面,但麻烦只多没少,反而更加扑朔迷离了。

  “也许……”半晌过后,魏长浩犹豫着开口,“丰都大帝就是要让你们在北阴殿里出现,锉锉五方鬼帝的锐气,再说……他不是还要用范范牵制你和杨恒吗?”

  “……有可能。”小白愣了愣,聚焦起开始涣散的注意力,接着说,“不过,以他不择手段的作风来看,他也可以反悔,不给解药……”

  “什么?!”一听这话,我浑身冷汗一乍:“你说什么?丰都大帝有可能反悔?”

  “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小白用平常的口气说道。

  “他信用这么差?”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瞪着对面这张表情空白的脸,“这么说,你们在和他交换条件的时候,一切都只能他说了算,你们这边一点保障都没有?哪怕我们什么都按照他说的去做了,那颗解药他也是高兴给就给,不高兴给就不给?”

  小白头一歪,似乎有点不耐烦:“主动权在他手里,我们别无选择。”

  好一个别无选择,好一个丰都大帝,不答应是死,答应了只是有可能不死,弄了半天,每个人都在他的股掌之间,任他消遣。意识到这一点,我顿时瘫软在沙发里,不知是该庆幸这场劫后余生,还是该哀叹自己命运多桀,一会悲,一会喜,思维异常矛盾,不知不觉就痴呆起来。

  最后,把我唤回魂的是一碗香喷喷的鸡蛋挂面,魏长浩端着它站在我眼前,拉开了架势正准备开劝,原来我竟兀自不觉地盯着墙壁发了近半小时的呆,小白和四儿都已经归位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大概是昨日几乎整天粒米未进的缘故,这次不等他开口,我就主动接过面条,埋头一通猛吃,大有化悲愤为食欲的气概。边吃心里边感叹,开头还说要做顿早饭犒劳犒劳他,末了,还是他下得厨,真失败。

  吃完饭,在魏长浩的提醒下,我才记起今天已是周一,赶紧给部门主管去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要请假,对方拐弯抹角地批评我不该先斩后奏,我连哼一声的心情都欠奉,口气恶劣地结束了通话,这还是头一回向上司发飙,想想是我不对,但怨得了谁?本姑娘的小命都岌岌可危了,还管你是不是会扣我奖金?怕只怕有命赚没命花。

  这天,魏长浩也没有上班,不过他的电话就比我的热闹多了,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我听不懂他的工作内容,也不想打搅他,于是干脆把自己一个人丢在了房间里,额头靠着窗户,贴着冰凉的玻璃,盯着小区里偶尔过往的人群,状态放空,脑子一片浑噩。

  窗外是盛夏的天空,太阳散发着热情的活力,将它的光芒毫无保留地覆盖在我身上,而我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忽然很想家,很想爸爸妈妈,还有家乡那些可以一起哭一起笑的好朋友,虽然我以前很少说出口,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幸福的,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生活没有亏欠过我什么,我从来不怨天尤人。可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变得我看到那些在草地上嘻闹的孩子会觉得羡慕?

  范洁,信命吗?小白曾经这么问我。

  信吗?我拿起手中的白纸,上面写着魏长浩那些只言片语的分析,我瞅着被画上大问号的两句话,心念一动,又在后面加上了两行字:

  “我为什么是遗珠?”

  “我为什么没有前世?”

  没有前世的人,也会有因果吗?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3 20:12
(五十三)

  前有万魂盏虎视眈眈,后有鬼帝们各自为政,一边要吃了我还阳,一边要拿我做<敏感詞>斗争的牺牲品,横竖都不是好下场。如果说我前世作恶多端,今世得到这样的报应,倒也罢了,或许这么想心理还能平衡点,可偏偏曼珠说我没有前世,虽然也有可能是她能力减弱的问题,但我隐隐感觉没那么简单,连遗珠这么罕见的奇观都能被我摊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倘若我真的没有前世,那我身体里的这个灵魂是从哪儿来的?人死之后才会有魂魄,有了魂魄转生才会有来世……等等……这个公式好像有点问题,这么推算上去,追溯到宇宙万物混沌初开之时,到底是先有魂还是先有人?从女娲造人的传说来看,貌似是人,可那些人的灵魂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我捂住脑袋,有点神经错乱的前兆,想了半天,居然得出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结论,赶紧打住,不敢再往下研究了。

  正当我从这永无止境的逻辑循环里往外奋力挣扎的时候,背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身外出打扮的魏长浩同时出现在了我面前玻璃的倒影里。

  他看了看我,然后几步走上前来,说道:“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跟我出门。”接着,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拉了起来,顺手操走窗台上的两页纸,揉成了团。

  “出门?”我乘他揉纸团的空当缩回自己的手,一扭身爬到床上,抱着毯子,无比哀怨地瞅着他,“外面很危险,我不出去。”

  “你准备在家待一辈子?”

  “如果有人养我一辈子,我不介意窝在家里哪也不去。”我想也不想便答道。

  看着魏长浩眼中赫然闪烁的惊喜目光,我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赶紧否认:“不是!我不是在向你求婚!”

  一脸失望,魏长浩报复似的把我连拖带拽地拉下床,边拉边哄:“乖啦,乖啦,快换衣服,真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有多重要?”我半信半疑,还能重要过人命一条吗?

  魏长浩也不答我,只是大手一挥,指向窗外的万里阳光,感叹道:“你看,天空多么晴朗,阳光多么灿烂,反正都请了假,不能浪费了。”

  我瞬间石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份闲情逸志?

  “小白该换药了。”大概是见我无动于衷,他总算说了个正当理由,不过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实在不想出去,非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也……”

  “我去!”不等他补充完毕,我急忙往身上套了条连衣裙,用手指胡乱耙了几把头发,就算整装待发了。

  魏长浩见状,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回客厅抱起只有嘴巴能动的小白,领着百般不情愿的我走出了大门口。

  唉,赶鸭子上架啊,不去行吗?两位遏制死灵的绝对主力都出了门,我还留在家里干嘛?要怨就怨自己没本事,既没有金光护体也没有千年道行。

  打着的赶到宠物诊所,已经恢复意识的小白果然不容小觑,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不习惯别人在它身上摸来摸去,换药的过程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哪怕只剩脖子以上能扭动,那张嘴也是逮谁咬谁。几番交涉未果,我和魏长浩只好陪着笑脸给医生护士们道歉,最后,高医生一边把只有一只脚还挂在耳朵上的眼镜拿下来,一边气喘吁吁地对我们说:“不错不错,小白恢复得很好,真是奇迹,很有精神的狗啊!”

  看着恒温台上的一片狼藉,我们心生惭愧,唯有交了钱之后迅速撤退。

  这地段很难叫车,出了诊所大门足足等了十多分钟也没一辆空的路过,就连公交车也是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好在这离家不远,于是魏长浩提议走着回去,我看了眼刚才体力消耗过多这会儿又被太阳晒得有点发蔫的小白,点头同意了。不过才走了半站路,我就发觉这完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沿着大马路,正午的太阳在头顶上方慷慨地活力四射,周围的景物因为热气而显得朦胧蒸腾,我感觉自己仿佛是一片平躺在烤肉架上的培根。再瞥瞥小白,露出半截小舌头的它惬意地窝在别人怀里,眼睛半睁半闭,好像恍惚得要睡了过去,唉,作宠物也有作宠物的福利啊。

  说来也怪,在硬着头皮又走了半站路后,我居然渐渐放松了起来,挥洒汗水的滋味固然不那么好受,却让我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觉。天空中不再是无遮无拦的紫外线,街道两旁的林荫大树分担了部分热度,茂密的枝叶将金色的阳光磨碎,投射下一簇簇斑驳灿烂的光影,不知名的黑色小鸟在树间的绿化带里蹦来蹦去,喳喳直叫,周遭的店铺也和往常一样迎来送往,我最喜欢的那家包子铺外排满了人,胖老板腆着肚子乐呵呵地打点着生意。望着这一幕幕简单而又熟悉的场景,感受着被树叶温柔了的光线,我混乱的心情也跟着沉淀了下来,偶尔有风吹过,悲观的情绪仿佛就这么随着汗水顺着毛孔散了出去。

  顷刻间,我陡然意识到魏长浩的“诡计”,扭头朝他看去,却发现他也正在看我,唇线弯出一抹不能再弯的弧度,那笑容和他头顶上的阳光是如此相似。

  “窝在家里可不好,会长毛的。”他还是用那种不正经的语气说道。

  “你才长毛。”我回了一句很没油盐的话,然后伸手挽住他的臂弯,把头靠到了他的胳膊上。

  “这样怎么走路?”

  “你用胳膊走路?”

  “挤到小白了。”

  “胡说。”

  “哎,我就知道自己魅力没法挡啊。”

  “少臭美。”

  唧唧歪歪一路回家,我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喘口气,魏长浩就翻出我的身份证又把我拎了出去,我一脑门的问号,直到他痛心疾首地频频摇头,问我有没有一点生活常识,掉在湖底的皮包里有我的银行卡和手机,不快点挂失重办我还过不过日子了?我连连扁嘴,鬼门关里一个来回,匪夷所思的状况多到应接不暇,生死都经历好几趟了,我哪还有空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既然都出来了,就顺便解决了吧。

  出租车上,司机大叔一直从前方的后视镜里偷偷打量我们,一脸怪异,怨不得他,我都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若干条。

  一路无话,当车厢里的气氛别扭到极至之时,我终于忍无可忍,冲着魏长浩咬牙道:“为什么他也要来?而且,为什么我们三个都要坐在后座?”

  右边的那个“他”听到我的问话,绿色的眼睛缓缓飘过来,在我们脸上停留了估摸半秒钟,又缓缓地飘走。

  中间的魏长浩万般无奈地耸着肩膀:“我们也没告诉他要坐前面啊。”

  我登时语塞,回想刚才的状况,貌似的确如此,出租车被拦下后,我和魏长浩跟平时一样钻到后面并排坐好,谁也没想过是否需要提醒小白,结果他面无表情地对着半敞开的车门发呆数秒,然后一弯腰,把门口的魏长浩往里推了一把,接着便理所当然地挤了进来,我连惊诧的表情都来不及摆好,就听得“砰”的一响,正在争分夺秒看报纸的司机一收到关门声便条件反射的发动引擎,油门一送顺出去几百米,再说停车换位置也没有多大意义了,于是,我们三个成年人,不,是两个成年人和一只千年老妖怪就这样被东倒西歪地挤在了车后座,成了司机大叔观摩的对象。

  “可是为什么他也要来?不是去银行吗?”我问。

  “多一个保镖不好吗?”魏长浩眨着眼睛回答。

  明显不是实话,我也懒得计较,就像他说的,反正多一个保镖也没什么不好。

  “你不要紧吗?小白没有跟出来哦。”我伸着脖子绕过魏长浩对最右边的那个人问道,虽然词义不明,不过他应该能理解我指的是巴哥小白。

  “多管闲事。”那边的人回应道。

  “你……”剃头挑子一头热,我一片好心换回一句抢白,顿觉七窍生烟,故意暗暗使劲把自己的地盘扩大了一圈,嗯,舒坦。

  下车之后,一行三人站到了大马路上,我才沮丧地发现,原来带着沙华大人出门的麻烦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3 20:13
(五十四)

  沙华,虽然“美其名曰”千年老妖,不过我严重怀疑他的修炼过程,从目前道听途说的情报看来,他这一千年也就是怵在忘川河边守着他的叶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且因为自身的某些问题导致了轻度自闭,也不会去和丰都里的居民们聊聊天,接受接受新思维,更加比不得那些从小就在红尘里历练的山精鬼怪。他不曾坐看人世沧海桑田,所以对阳间的事物和发展都缺乏深层次的理解,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白很单纯,神啊,原谅我把这么无害的字眼用在他的身上。

  综上所述,我估计他对人类<敏感詞>的了解大概仅限于“杀人是很严重的罪行”之类的宏观方向,哪怕如今流落畜牲道,也只是“兽”眼看人而已,局限性很大,更何况,从叶凯上次投胎算起,这前后也不过二十多年吧,以他漠视苍生的个性,多半一直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等寿终时”。这样一个妖怪,简直比濒临绝种的野生华南虎还要稀有,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啊。

  我之所以能够这么笃定,完全是鉴于他今天出门后的表现,从坐计程车开始,我那个汗啊,哗啦哗啦的。

  但首先我必须承认,他并不是好奇宝宝,不会看到什么稀奇的事物都去琢磨一番,相反,这一路上他秉承了自己的一贯作风,除了前方的路,左右两旁的风景人物一概无视,就连走路的时候也是采取下巴低角度微昂、目光斜下三十度的姿态盯着地面,拽得天下无双、行云流水。和装拽不同,他是真拽,这点从他在北阴殿里的表现就可窥一斑了,谁能面对五方鬼帝外加丰都神灵仍然不屑一顾?沙华也。

  那么这样看来一切都很正常是不是?我不该流汗是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因为小白应对未知事物的态度绝对有问题,那是“消极怠工”兼“自我中心”,何谓“消极怠工”?就是指他不懂也不问,好比上出租车之前,他宁愿对着车门发呆,也不愿意问我们一句他应该坐哪。何谓“自我中心”?顾名思义,当他弄不明白以后,便会理直气壮地按照自己的逻辑和思维来解决,把魏长浩推到车厢里,和我们挤到一排,这都是轻的,好歹受害者也只是我们,知道他的底细,不同他计较,若换了外人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话说下车之后,我们快速穿越某超市向隔壁的银行移动,一个笑容亲切的可爱美媚突然冒出来拦住我们推销新口味的饮料,她不找我也不找魏长浩,偏偏选了面无表情的小白递上一杯试喝装,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想搭理的也就走人了,可小白不是人啊,虽然他对身边的事物一向习惯性忽略,但送到眼前的却不容他视而不见了,尽管他显然不明所以,却非常沉得住气,手上不接杯子脚下也不挪地方,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投射出去的目光甚至透着点迷离,直盯得人家小姑娘脸颊微微泛红,旁边和女孩一起站摊子的小青年立刻就不乐意了,直接质问小白意欲何为,最后还是魏长浩买了两瓶麦茶平息了这场不大不小风波。

  麦茶事件后,我吸取了教训,为保证办事效率,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让魏长浩和小白在银行门口等我,自己一个人进去解决完了繁杂的手续,出来时,恨不得大骂白痴,怎么会让这两个家伙站马路的?那些搞推销的简直比猴还精,他们大概发现只要把东西拿到长发冷面的帅哥哥眼前给他看看,只要看得时间稍微久一点,旁边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帅哥哥就会掏钱买走。这不到半小时的功夫,魏长浩手里已经多了两盒饼干、一罐蚕豆、三袋我们从来都不吃的小鱼干。

  我无奈,相当无奈。

  至此为止,状况愈演愈烈,在后来买手机的过程中,我又承受了心理上的严重折磨。想我范洁,虽然不是花容月貌美若天仙,但也算得上中上等了吧,平时和魏长浩逛街,沾他的光偶尔还能有点回头率,今天可好,落差也太大了。平心而论,我知道小白长得好看,我也知道他十分符合目前市面上所谓美男的流行趋势,无外乎高挺的鼻梁,俊朗的五官,清瘦的身形,流畅的线条,再加上他的漆黑长发、绿色眼珠以及没有表情的表情,摆在哪里都不可能没人看。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和一脸阳光、身材高大的魏长浩站在一起时,视觉效果居然会是毁灭性的,他们一个月亮,一个太阳,一左一右的将我夹在中间,我简直就如同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般,被华丽丽地忽视了。

  路人忽视我,我无话可说,但是连三星专卖的小姐也忽视我,就有点出离愤怒了。我们跟她费了半天唇舌,她才恍惚发现原来要买手机的人是我,于是一边向我介绍,一边还不忘抽空往我身边瞧,我的忍耐力终于在听到隔壁两个小女生讨论魏长浩和小白谁“攻”谁“受”的问题后彻底达到了极限,几欲爆走。我是透明的吗?难道我是透明的吗?难道她们看不到魏长浩牵着的手是本姑娘的?

  几乎夺路而逃,结束了我三星忠诚用户的历史,第一次去隔壁买了索尼爱立信。唉,腐女当道啊,报应,这一定是报应,早知道我就不看那么多……那啥了……

  无论如何,任务都完成了,我已经怏怏地成了打蔫的茄子,挂在魏长浩身上请求回家,谁知他钻进计程车后,竟对司机报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地名。

  “灵隐寺。”

  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小白此刻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听到这个地名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淡淡说了句:

  “道家的事,佛家是不会管的,而且,我不认为那个人真有那么大本事。”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去灵隐寺?”直觉这事肯定和我有关,不然不会好端端的跑去庙里。

  魏长浩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还记得今年你去求过签吗?”

  “记得啊,可是那签后来没解啊。”我回忆着,“都怪你,莫名其妙的跟我闹别扭,弄得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那签解了,你当时发脾气跑出去之后,旁边有个老和尚,给解了。”

  我茫然了,用眼神表示疑惑,魏长浩侧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是理了理思绪,这才把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我。

  那是今年年初的事,具体哪天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应该是过完年不久,我和魏长浩闲来无事就决定去灵隐寺凑凑热闹,中途我还求了个签,在我磕头的当口,有个老和尚喋喋不休地在魏长浩身边说我的坏话,无外乎是些流年不利、运势不好、有血光之灾之类,当时就把魏长浩听烦了,不过对方是出家人也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暗暗嘀咕这和尚怎么跟江湖术士似的,老和尚见他不信,便在我起签之前道出了我将要抽到的号码和内容,并且告诉他是“大不吉利”,魏长浩就留了个心眼,不想签文居然全中。他很了解我,一方面知道我一旦得知签文的意思肯定会耿耿于怀,另一方面自己心里也觉得怪怪的,所以故意找了个茬跟我争执起来,我认为他无理取闹,一怒之下就跑出了大殿,解签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随后魏长浩便背着我让那位老和尚把签给解了,果真“大不吉利”,那老和尚末了还说,如果有灾,可以去找他,这两天魏长浩就把这件事情想了起来,一直在琢磨,特别是我从丰都回来之后。

  听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了,敢情早就有人预言过我的悲惨人生,真有这么神奇的高人吗?还是纯属巧合?电视里曝光的那些江湖骗子倒是经常用夸大其辞的方法来赚取别人的“消灾钱”。不过出家人不打诳语,自然不能同江湖骗子相提并论,这灵隐寺也是有一千六百年历史的江南古刹,搞不好藏龙卧虎也未可知啊,何况现在我们别无对策,既然有门道,去探访探访也无妨。

  这么想着,我们一行三人已经站到了远处青山环绕,四面绿树如荫的宜人景致之中。

  灵隐寺,千年名刹,香火鼎盛,听说建于东晋年间。我小时候就和爸爸妈妈来过几趟,对它的印象很深刻,我爸比较信佛,我没那么信,只是怀着一颗敬畏而又若即若离的心看待它,后来长大了,来得也就少了,定居杭州的这一年,也就来过两回吧,多出来的一回还是陪一帮外地的朋友旅游观光。不过今天再踏进这气势嵯峨、古老厚重的寺庙之内,心情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才游阴曹,又拜庙堂,人生啊,果然一切皆有可能,Impossible is nothing。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3 20:15
(五十五)

  “你可以进去吗?这里可是佛门清静地啊。”我站在金灿灿的门匾下,斜邈着小白。

  小白也斜斜地回了我一眼,然后抬起头,看了看“灵隐寺”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作任何表示。

  与此同时,魏长浩已经拿着买好的门票在不远处晃了两下,示意我们跟上,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三人并排走过一段林荫道,巨大的树木撑开茂盛的枝叶,将我们头顶上方的天空蔓延遮盖,缓解了许多闷热,仿佛心灵都跟着宁静了下来,就连小白那万年冰川的表情也恍惚柔和了几分,也许寺庙就是拥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就算你不信佛祖不懂佛理,当你靠近它的时候,当你的耳中听见绵延低沉的诵经声,眼里看到气韵生动的佛陀像,还是会被它那充满着宗教色彩的神圣不可侵犯所折服,这是一种心灵上不由自主的感叹。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也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加上天气燥热,所以前来拜拜的香客不是很多,除了几拨零星的游客和看起来很虔诚的信徒外就是寺庙里的和尚僧侣了,大家都默默做着各自的事情,甚少言语,似乎怕惊扰了神灵一般。我们就在这种安详平和的气氛中穿过供奉着弥勒佛的天王殿,径直来到了大雄宝殿前,隔着老远,便能看见释迦牟尼的莲花坐像端坐正中,庄严不可方物。

  小白和我们一起跨过门槛,甫一站定,殿内的明烛香火突然同时一阵闪烁,仿佛电压不稳的灯泡一样,转瞬间即恢复了正常,这变故极短,短得几乎让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不过小白显然并不苟同,他愣了一下,昂起头端详着居高临下的如来,眼底有异样的光溢射出来。我在一旁看得好生奇怪,刚想发问,小白却兀自转身,一迈脚又跨了出去,在外面对我们说道:“我去找,你们在这里等。”接着,就拐不见了。

  “他找什么?去找那和尚?”我只好问魏长浩。

  魏长浩冲我挤了挤眼睛,拉着我在蒲团上跪好,小声道:“找神仙呀。”

  “神仙?”我没听错吧,这灵隐寺里真有神仙?

  “他找神仙,我们找人。”魏长浩双手合十,作虔诚状颔首,“快,既然都来了,顺便许个愿。”

  许个愿?你以为吹生日蜡烛啊,我暗自好笑,不过随即又觉得这样太不严肃,赶紧收拾了心情,也学着他的样子闭目念叨起来。

  这回我默念的内容就和往日的大不相同了,在心里把自己最近的遭遇言简意骇了一番,然后请求大慈大悲的如来佛祖主持公道,搭救小女子于水火,如果能够平安渡过此劫,下半辈子必当青灯古佛……啊,不对不对,是每逢初一十五就吃斋念佛,多做功德,助人为乐……唉,典型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啊,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收到没,受不受理。

  好不容易在佛祖脚下诉完苦,老老实实地扣了个头,从荷包里掏出五十块添了香油,一起身,发现魏长浩正站在门口和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和尚攀谈着,难道是他?看上去的确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长冉及胸,双目有神,身子骨虽然精瘦,却像一杆长枪,立在那里硬朗非凡。我刚想过去加入讨论,不料老和尚忽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对着魏长浩单手行了个佛礼,便走了。

  “怎么了?是他吗?”我望着老和尚远去的背影忙问魏长浩。

  “不是他,我只是跟他打听打听,刚才殿里的和尚都问了一遍了,全都不清楚。”

  “不清楚?”我皱眉,“一问不就清楚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的法号?”

  魏长浩耸耸肩,苦笑了一下,那潜台词分明是:就是不知道。

  “天,那要从哪里找起?”我惊呼,“这庙里的和尚怕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大海捞针啊。”

  “他以前就是在这里解签的,而且样子很好认,我那个时候一慌就忘了问他的法号了。”

  本来还在担心找不到人,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思就转地方了。

  “慌?你为什么要慌?那签的内容到底是多大个不吉利?”我知道魏长浩的个性,乐天的基因比我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什么能让他一听之下就慌了神?按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血光之灾的说辞不可能唬到他,莫不是比这更糟?

  我心急火燎,他却不理我,摸着下巴一声不吭。

  “喂。”我开始大力摇晃他的胳膊。

  “对了!”他突然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里猛地一撞,把我吓了一跳。

  “你渴不渴?”他转过头来对着我眯眯笑。

  “什么?”

  “一定渴了,我去给你买瓶饮料。”

  这转移话题的企图也太明显了吧,我指着地上装满了麦茶、饼干还有小鱼干的袋子,咬牙道:“这里不是有吗?都可以野餐了。”

  “不行,天气这么热,要冰的才好,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说着,不容我反驳,便脚底抹油地开了溜,拦都拦不住。

  “喂!”我冲着他逃逸的方向大吼一声,除了惹来周围两三僧众的侧目外没有任何回应。

  无可奈何,我只得找了个阴凉的石凳坐下来,眼巴巴地枯等着,知了在头顶上方的树冠里聒噪个不停,这颗唱完那颗又响,单一的调子如同海浪般的催眠曲一样,搭配上空气中甜腻的闷热温度,直唱得我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后来,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因为我又看到了那扇镶金缠玉的古怪窗子,窗子里那名神情凄凉的白发少女再度望定了我,张合着嘴唇,这次我走得更近了些,近到看清了她的眉眼,她的眼睛并不清透,相反好像永恒地渗着一片灰蒙,里面有愁也有泪,却都落不下来,只是在那对漆黑的眸子里荡漾了千百回,纠结成了一股让旁人一望便伤神的情丝。

  “你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了相同的问题。

  “奴家……奴家叫四儿。”

  “什么?”我大吃一惊,人也跟着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条件反射地环顾自周,很快便发现,那句话并不是梦中女子作出的回应。

  倒真是四儿,她飘浮在我背后,两幢厢房中间的隔巷里,半侧着身子,好像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你可以叫我四儿姑娘,或者阿四妹妹。”她又补充了一句,咬着手帕一脸娇羞。

  我不禁纳闷,她在和谁聊天?那人不仅看得到她,而且还不怕,意识到这点,我心里陡然一动,真是人吗?

  想到这里,我往后仰了仰脖子,让自己的视角又开阔了几度,刚好能看到巷子的另一侧,四儿的对面……蹲着个不良少年?!

  一头半长不短的金毛一簇簇地立在脑后,颇有几分超级赛亚人的风范(范范注:没听说过的筒子们请参看鸟山明的《七龙珠》),也不知道得用多少发胶才能达到这效果,上身套了件明显大一号的宽袖T恤,纯黑的底子上印着一团团鲜亮的庞克图案,胸前挂着一堆金属吊坠,下身穿了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头故意磨出两个窟窿,露出咯人的膝盖骨。这横看竖看也就是个人啊,最多……和我一样有阴阳眼吧,这年头,连混混都通神了,该不是想勾引我的守护灵吧。

  算了算了,不关我的事,我不干涉守护灵的私人交友,正想把头扭回去,四儿却发现了我的视线,于是一边挥手一边喊道:“快来快来,他看得到奴家哦。”

  金毛也蹲在原地伸长脖子,嘴一咧,手一抬,“唷”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得,没辙,我只好站起来走到他们旁边,也敷衍着“嗨”了一声。

  近了才发现,这金毛也就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搞不好比我还小,两只眼睛又细又长,笑起来的嘴角很轻佻,左边耳朵戴着颗耳钉,和他的眼珠子一样亮。

  “她就是你的主人吗?四妹妹。”金毛把本来就细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上下打量着我。

  “是啊,她叫范洁,是奴家的主人,奴家是她的守护灵,奴家……”四儿仿佛被这对条状眼睛迷得七晕八素,不等对方多问,就把什么都报了出来。

  “你是谁?也有阴阳眼?”我急忙打断四儿,再不阻止她,只怕连家庭住址都要告诉人家了。

  “是啊,范妹妹,你也是同道中人吗?”金毛咧嘴一笑。

  “你多大?”我挑着眉毛问。

  “十九。”

  “第一,不要叫得好像跟我很熟;第二,姐姐比你大五岁,不是什么妹妹。”

  “什么?大五岁?”金毛露出非常诚恳的惊讶表情,“我还以为你不过十七、八呢。”

  厄……一句话彻底将我击倒,我顿时心花怒放,嘴上还是不能服软:“少……少胡说,你什么眼神。”

  “没胡说,句句发自肺腑。”金毛晃了晃脑袋,嘴巴杨起半边弧线,“那就不是小妹妹,是大美女。”

  四儿在背后掩着嘴咯咯咯地直笑。

  倒塌,我居然被小我五岁的小屁孩调戏,立刻醒过味来,横眉冷对道:“你到底什么来路,干嘛勾引我的守护灵?”

  金毛一听这话,弹簧似的跳了起来,围着我绕了两个圈,边绕还边撮牙花子。

  “干什么?”我戒备地退后两步,这小孩蹲着看不出,站起来居然比我高了半个头。

  “姐姐最近运气不好?”金毛在我面前站定,望着我的眼睛问道。

  何止不好,是倒霉透顶。我在心里回答,不过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玄机。

  金毛见我不说话,一笑:“其实你不必隐瞒,我看得出来,你印堂发黑,乌云遮顶,三火萎靡,近日必是诸事不顺吧。”

  “老词。”我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金毛也不追问,只是用手指把胸前的铁链子晃得哐当作响,节奏地踱开两步,突然间回头道,“来灵隐寺……找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知道?

  想必我的表情已经出卖了自己,金毛嘴角的得意更甚,正准备开口再说点什么,一阵践踏瓦砾的声响忽然自我们头顶上方清晰传来。

  一起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欣长利落的人影正站在厢房的屋顶上,双手抱胸,长发飘飘,垂下眼帘漠然注视着我们。

  “小白。”我刚叫了一声就愣住了,这算什么?站得高看得远,所以找神仙比较容易吗?

  身边的金毛愣得时间比我长,好半天只是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不理他,对小白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来,就在这个当口,忽听得金毛一声大吼,跳出去两步,骂道:“哇靠,砸场子啊!”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3 20:15
(五十六)

  还没等我会过来他这蓦然一吼的含义,已经觉着胳膊被人猛得拽开,人也跟着踉跄了一步,重心失衡中赫然瞥见有抹寒侧侧的银光从金毛手中斜刺了出去,也瞧不真切是什么,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只觉得可能是个金属物件,脱手后径直掠向了小白所在的瓦顶。

  “姐姐小心!”金毛将我拉到他的背后,扎了个夸张无比的大马步。

  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要阻止已经不赶趟了,金毛四个字还没说完,只听得“嘭”的一声,那疾射出去的玩意似乎撞上了小白的鼻子似乎又没有,因为声音虽响,小白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瞅着那道银光在空中做了个托马斯全旋,改了路线,跟回旋标似的,冲着反方向的我们就扑了过来,金毛见势不妙,抱着脑袋一矮身蹲了下去,全然不管他刚才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无比的我了,纵使反射神经如何发达,我也衔接不上这么突然的变故啊!只得缩着脖子本能地往后退,不料脚下一崴,一屁股扎扎实实地坐在了地上,差点没把尾骨摔断,疼得呲牙咧嘴的同时,耳朵后面“咚”地一颤,像是什么东西被钉在了木板上。

  回头一看,乖乖,好厉害的劲道,一枚硬币大小的扁平银片正直挺挺地插在厢房的窗框上,形状有点像小几圈的铜钱,中间有孔,不过比铜钱要锃亮得多了。

  “何方妖孽?!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佛门清修地摆Pose,你以为长得帅了不起吗?”金毛在一旁阵前喊话,故意狠狠强调了“佛门清修地”几个字。

  我揉着摔麻了的半边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心想这是哪门子的叫阵,一个千年老妖怪你斗得过吗?不过嘴上还是说道,“不是不是,他是我朋友,你误会了。”

  “朋友?”金毛嘴一歪,“范姐姐,我是该说你超前还是<敏感詞>啊?怎么玩起白蛇传那套了,这妖怪不管好坏,缠上了准没大团圆结局啊。”

  “要你管。”我瞪他,发现他的右手一直没离开过自己胸前的挂饰,忽然想起这堆叮零哐啷的链子上串着的好像就是刚才那种小银片片。

  “也是好心嘛……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浮上浮下的四儿居然给金毛帮起了腔,俨然明目张胆的胳膊肘往外拐。

  我心道,小白啊小白,你还真是没人缘,平常鄙视四儿鄙视得多了,人家关键时刻光看热闹也不帮你了,不止不帮,还火上浇油。

  “美女,听我的准没错,你运道不好肯定和这缠着你的妖怪脱不了关系。”金毛说着手腕一抖,指间变戏法般又多了三枚“小铜钱”。

  我听他一会姐姐、一会美女的乱叫,都被气得乐了:“<敏感詞>,我们自己解决成不?麻烦让让,我们还有事。”

  “美女,现在已经不是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了,他摆明了就是来砸场子的,敢在灵隐寺放肆的孽障还没生出来呢!”

  我不禁犯了难,这小屁孩正义感还挺强,连带着想象力也很超群,貌似还有两下子身手,到底什么来路?

  这厢边,如火如荼的讨论正在激烈进行中,那厢边,被讨论的人物却压根没把当前的状况放在眼里,依旧踩着瓦砾,抱着双手,左顾右盼地找他的神仙。

  我被金毛急得一头汗还扯不清,而房顶上的妖怪竟像没事人一样,顿时有点崩溃,冲他嚷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小白这才转动着眼珠子瞥了下来,沉吟半晌,一张嘴居然是一句极尽挑衅之能事的:“我是妖怪,你想怎么样?”

  “哇靠,叫板了是不是!”金毛这下彻底爆走了,也不顾我的阻拦,将蓄势已久的三枚“铜钱”一股脑甩了过去,看那力道比之前凌厉了不是一分两分。

  我心中暗暗叫苦,倒不是担心小白,怕只怕待会这玩意飞回来自己又要遭殃,连忙护着脑袋窜出了隔巷,身后几乎同时响起了“咚咚咚”的三声闷响,接着便是金毛气急败坏地一声“Shit”,丝毫没有悬念的胜负立分啊。

  等了片刻,倒没什么动静了,不会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吧,正揣测着,巷子里骤然传来一串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在空灵的寺庙里显得格外突兀,难道那小子把身上所有的银片片都使上了?这东西最多伤着点皮肉,有什么用啊!不过随即又觉得事有蹊跷,因为这响声连绵不绝,甚至还伴着节奏,绝不像是“小铜钱”被一次性抛出去那么简单。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魏长浩买饮料也不知道买到哪儿去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拦得住这两个大活宝吗?

  拦不住也得拦,必须在事态无法控制之前将它扼杀在萌芽里,这里好歹是佛祖的地盘,小白怎么说也是妖怪,被他弄出点是非就不好收场了,不容多想,我只得硬着头皮折返回去,却瞧见四儿正飘在巷子口一脸兴奋地朝我挥手绢,边挥边叫:“快来看,快来看,动真格的了。”

  唯恐天下不乱啊,我苦笑:“你不是守护灵吗?”

  四儿一嘟嘴:“奴家是你的守护灵,别人的事奴家才不管呢,叶子哥哥老是欺负人,戚哥哥是好人。”

  戚哥哥?这小子姓戚?我边琢磨边小心翼翼地往巷子里探去,一看不打紧,难怪四儿这么兴奋,眼前这幕还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只见金毛背对着我,向前平举的右手臂上缠绕着一根细如婴儿小指的银链子,一头缚在他的颈项间,另一头盘过他的胳膊,蜿蜒至指缝后竟然无端端腾空出去了三四米,犹如一条有生命的灵蛇,拖着纤长柔韧的身子在空气中摆首试探,我听到的撞击声,便是这截脱离了地心引力的链子上一排排的银片摩擦而来,那些银片彼此碰撞间仿佛还流窜过一道淡红色的光芒,使它的主人笼在一层无法言喻的神秘气势中。

  我呆了一呆,“星云锁链”啊?

  再看另一端的小白,已经从屋顶上转战到了暗巷里,静立在距离金毛五六米的位置,眼中折出熟悉的绿光,神色微微动容,看样子似乎是对这根银链很感兴趣。

  目前的气氛就像一桶随时都会引爆的巨大火药,再不开口待会打起来恐怕就没机会了。

  我咽了咽口水:“两位,能不能文斗不要武斗啊,有话好好说,一场误会。”

  金毛全神贯注于小白的动作,并不回头,只道:“美女,妖、人不两立,你别被他迷惑了,男人不能只看外表的!再说,他也不是人啊。”

  我心中暗叹,妖人,还人妖呢!谁被他迷惑了啊,不负责任胡言乱语!但不敢讲出口,怕成了那颗火药星子,只好换着方劝道:“佛祖说过,不能犯嗔戒呀。”

  这回金毛倒是乐了:“佛祖他老人家跟我不熟,我不归他管。”

  我一听就怒了:“你不归他管那你激动个啥,小白在灵隐寺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兼宠物,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打110抓你。”

  “宠物?”金毛彻底愕然了,忍不住回头看我,那眼神比看到了UFO还迷茫。

  就在他回头的间隙,小白忽然不见了,等我再捕捉到那修长的身影时,他几乎已经贴着金毛的面门,金毛的反应已经算快的了,小白却比他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只给了对方发出“靠”的一声的机会,便将金毛牢牢摁在了墙壁上,手里的“星云锁链”也被一并拽住,再也舞动不得。

  “姐姐啊,你还真是痴情。”金毛被制后朝我哀叹,“我跟你说了啊,你有麻烦,三火都快熄了还跟妖怪搞不清楚。”

  “你少胡说八道!”我一看危机解除,也跳了出去,“谁痴情?别不负责任乱哈拉,我也跟你说了他是我朋友,是你不信。”

  “我的姑奶奶,你到底明不明……哎,哎哎,你干什么?!”金毛说到一半脸都绿了,方才的大义凛然荡然无存,连连求饶,“别,别,别,你别……”

  小白不理他的哀号,伸手到他的脖子里扯出没在衣领里的小半截锁链,果断一拉,只听得稀里哗啦一阵响,除了剩余的“铜钱”外,无数细小的银色物体也跟着水银般倾泻而下,在地上一顿乱蹦,四散开去。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这锁链并不是实心的,而是由一根红线串起那些在地上跳得正欢的空心银管所制,这些银管也就米粒宽,不打散了还真瞧不出。小白顺势将红线往空中一带,它便老实缩成了一团,虽然长,但却极细,所以躺在手心里也没多少体积,我凑过去观察了一眼,这团红线还在隐隐地泛着光,不过红光之外,还围着一圈更浓郁的绿色雾霭。

  “啊…………”被释放了的金毛突然一声惨叫,指着锁链的残骸捶胸顿足,“我串了一整天,一整天啊!”

  无言,搞了半天,他是在心疼自己的手工劳动。

  “欺负人,叶子哥哥又欺负人,欺负人,欺负人……”四儿躲在我身后,小声地愤愤不平。

  估计是被念得烦了,小白静静地望了她一眼,四儿立马吐着舌头不吭声了。

  “我问你。”小白又望向金毛,掂了掂手里的东西,缓缓道,“你从哪里弄到的困妖锁?”

  什么?这红线就是困妖锁?我大惊,这困妖锁,不就是当初叶凯用来困住小白的那玩意吗?!怎么会在金毛这里?当时小白挣脱困妖锁后是怎么处理的?

  “啊?”金毛失神地抬起头,显然还沉浸在心血被破坏的惨痛打击中。

  小白耐着性子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不想金毛顿了顿,竟触电般倏地惊跳而起,又恢复了之前的凛然气势,摆开架势,大声道:“自古邪不生正,我偏不信斗不过你。”

  说着,竟将中指放到牙间,作势要咬。

  就在此时,巷子的另一头忽然响起一把中气十足的话音:“小兔崽子,你斗谁?成了人形的上仙是你好招惹的吗?”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7-12-13 20:17
(五十七)

  站在那端说话的,是一名身着黄色法衣的胖和尚,看模样起码六十开外了,腰圆头阔,慈眉善目,一身的福态,乍一见他,米其林的经典轮胎人形象立刻在我脑中与之重叠,没想到吃素也能吃出这么好营养啊。正走神,巷子口紧跟着又闪进来一人,竟是方才买饮料买到失踪的魏长浩,他刚一现身便偷偷指着和尚的后脑勺,用无声的夸张口型不断示意,“就是他”,我连忙怀着敬畏的心情把这位大师从头到脚再次端详了一遍,除了体型有点像弥勒佛外,没看出半点洞悉天机的大智慧,诧异之余,只能寄希望“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

  胖和尚此刻唬着张脸,两只聚焦的小眼睛直瞪着金毛,肚子一缩,下巴一抖,教训道:“还不快回去,又胡闹!”

  金毛却不理他,背过来的五官早就拧成了一团,自言自语了两句后越发不服气,猛指着小白怒喝道:“有没有搞错,他是妖孽!人人得而……哎哟!”

  “诛”字还没说出口,一记板栗就狠狠扣在了金毛的脑门上,那敲木鱼般的动静连我听着都替他倒吸一口凉气,心叹这和尚发起彪来也真是心狠手辣啊。

  “还在胡言乱语,你懂什么?仗着半瓢水的本事就想降妖伏魔?若不是上仙有心谦让,你命休矣!”三两步戳到近前的胖和尚慈眉倒竖,抬手又要再补一记。

  金毛捂着脑袋泥鳅似的滑开,那熟练的身手仿佛每天都会逃这么一回,边逃还边叫唤:“哎……警告,我严重警告,死老头你可是出家人呐!”

  老和尚面不改色,从怀里摸出串佛珠,闭上眼睛慢悠悠地念了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念完之后,便将珠子重新揣回兜里,不慌不忙地拍拍好,接着双目一睁,撵起金毛就在巷子里撒丫地跑开了,那敏捷的动作也仿佛每天都会追这么一趟。我瞠目结舌,懵到了极点,完全无法接受这般形象的“高人”,冲魏长浩一通摩斯密码的眼色,你确定我们要找的那位大师就是面前这个要外观没外观、要内涵没内涵的矮胖和尚?魏长浩两手一摊,耸着肩膀点了点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我只好半信半疑地告诫自己,以貌取人是不厚道的。

  不过,小白显然缺乏看戏的雅兴,他瞅准时机一把揪过金毛的衣领,直把他拎到自己的鼻子底下,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困妖锁?”

  “我捡来的,你管得着吗?”金毛一边戒备着小白,一边提防着和尚,手舞足蹈忙得不可开交。

  “这位上仙。”胖和尚见金毛被擒,也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睛对小白笑道:“上仙今日是路过还是观光呀?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上仙莫怪。”

  “靠,你好歹也是佛门中人吧,真没出息。”金毛虽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嘴上却一点都不肯服输。

  “你有出息?你有出息就不会躲到这儿来了!”胖和尚乘机又是一记暴栗,“今天晚上你有种迈出灵隐的大门啊,老衲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出息。”

  此言一出,像是戳到了金毛的软肋,他瞬间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脸上尽是哑巴吃黄连的表情:“死老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啊……”说着,摸了摸被敲疼的额角,后半截话都变成了小声的嘀咕。

  小白对这二人的互轧视而不见,侧头想了一阵,似乎是在考量答案的可信度,又问了句:“哪里捡来的?”

  被揭了短的金毛蔫着脑袋,也不挣扎了,随口答道:“还能在哪,大马路上啊。我可说好了,是它呼唤我去找它的,不是我顺手牵羊。”

  “这位上仙?莫非这法器是你的?”胖和尚听出了端倪,连忙补充,“那上仙尽管拿回去,小孩子看着有趣就起了玩兴,千万别与他一般见识。”

  “不……”小白犹豫着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忽然间望向我,一丝狡诘的神色蹿过眼底,说道,“是她的。”言毕,不容我奇怪,扬手便将那团红线抛了过来。

  我本能地一把接住,尽管心里清楚小白是在睁眼说瞎话,不过鉴于目前的形势,也不好当面揭穿,怎么说这也是个宝贝,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干脆暂且先将它据为己有,再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这么想着,我摊开掌心顺便瞄了一眼,发现困妖锁落入我手中后竟变得跟普通的绳子没啥两样,软绵绵地蜷作一团,绿雾红光悉数散尽。金毛在一旁看在眼里,哼唧了两声,大概苦于没有立场反驳,只好作罢。

  “呵呵,那么,问题解决了,上仙还有<敏感詞>事吗?”胖和尚笑问小白,潜台词明显是“可以放下金毛了吧。”

  小白瞟了他们一眼,稍稍松手,金毛立刻扭着身子跳将出去,负气道:“好!我不管,反正被砸场子也是你们灵隐的事,就让这些妖精鬼怪来去自如吧!”

  “多谢上仙手下留情。”和尚完全无视耳边的噪音,冲小白点了点头,随即又转身对魏长浩说道,“让施主见笑了,老衲这就与你去寻你的朋友。”

  “不用了。”看了半天戏的魏长浩微微一笑,指着我和小白,“他们都在这里了。”

  老和尚闻听此言脸色骤变,居然愣在了当下,好半天似泥雕石刻一般纹丝不动,当众人纳闷到几乎要伸手去摇他的时候,他才缓缓吐出口气,轻叹道:“唉……既然如此,就请各位施主随老衲来吧。”

  无论如何,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我心里顿时一阵思绪翻腾,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其中端倪,于是二话不说,跟着和尚走出隔巷,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处更为幽静的所在,目光所及,皆是高大的香樟树,隐着几幢朴素的砖墙屋,脚下的平板地也变成了泥土和石子铺成的蜿蜒小径,西湖群峰在远处山势起伏,衬着面前的一切都仿似入画之景般灵秀动人,满目葱郁环绕之下,如果不是金毛和四儿一直在后面叽叽喳喳个不停,整幅画面理当透着难得的出尘之气。

  “你干嘛也要跟来?”我终于忍不住回头质问。

  “姐姐,我只是回家啊,没跟着你们。”金毛无辜地摊了摊手,“是你们走在我回家的路上。”

  “这是什么地方?还在灵隐寺里吗?”我只好再问和尚。

  “女施主莫奇怪,这里还是灵隐寺,只是靠近山郦,所以鲜少有香客往来。”胖和尚回着我的话,在一幢门边有水井的屋前停住,转而对金毛说道,“开门。”

  “我就知道……”金毛嘟嚷了一句,似乎百般不乐意,边掏牛仔裤的荷包边说,“老头子,别怪我没警告你,主持上次已经怀疑了,跟我旁敲侧击了好几回,你要是连和尚都干不了,我可有言在先,现在我还是学生,没能力养你啊。”

  听着这段颇有玄机的对话,我和魏长浩对视了一眼,眼底泛起的是同样的疑惑,这和尚与金毛难道是亲戚关系?

  没时间多作交流,房门已经“咯咯吱吱”地被推了开去,金灿灿的阳光立刻铺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一间典型的男生宿舍一览无遗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我心下暗忖,这莫非就是金毛所说的“家”?和尚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呢?

  “啊……Stop!”正当我们准备跨进屋内的时候,金毛突然大吼一声,一个健步挡在了房门口,背对着我们的耳根微微泛红,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等一等,我要收拾一下先!”

  将近五分钟的等待,房门总算从里面再次被打开,金毛歪着嘴巴讪讪一笑,硬着头皮接下了老和尚的第三个暴栗。

  我们随后鱼贯进屋,小白却没有动静,只是低头看着门槛处一言不发。

  “怎么?进不来了?”金毛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圈,得意道,“进不来就别勉强哦,那里可埋了拦妖的朱砂符咒。”

  我顿觉无奈:“<敏感詞>,谢谢你的好意,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的确是妖怪,不过既无恶意也没害人,你就消停一下吧。”

  “不能怪我啊,这屋子本来就是这样的。”金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他要是能进来,我也不拦着。”

  我们这边正说着话,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风吹树叶的飒飒之声,虽然这声音出现在绿树成荫的灵隐寺里再正常不过,但门口的小白却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对我和魏长浩说道:“在这里等,我一会来找你们。”不由我们多问,他便纵身一跃跳上了房顶,不知所踪了。

  “切,进不来就直说嘛,我可以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给他在门口搬个小板凳,何必装神弄鬼的。”金毛不屑地哼着。

  我当然知道按小白的脾气绝没有装神弄鬼的闲心,不过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弄清楚和尚究竟跟魏长浩说过什么,以及来找他究竟能解决多少问题,所以暂且把<敏感詞>的突发状况统统放在了一边,专心致志地瞅着端坐桌前的老和尚,等着他开口说话。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8-1-21 21:36
好深一個坑,,
作者: 安魂    时间: 2009-2-1 23:03
朱雀好辛苦
作者: 逆·凌    时间: 2009-2-1 23:07
先顶再看……朱雀哥哥加油!
作者: 安魂    时间: 2009-2-4 23:24
有可能的话~~找找妖恋那个帖子那种味道的~~~
作者: elnino    时间: 2009-4-25 16:05
看了好几天才看完``` ```楼主辛苦了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9-4-25 20:06
很可惜这是一个坑,一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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