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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中篇]* 天衍记 (已完结) [打印本页]

作者: 阿克    时间: 2008-6-3 07:45
标题: *[原创中篇]* 天衍记 (已完结)
天衍记

富商模样的肥胖男人和随从站在门口,恭恭敬敬递上生辰八字图一张,低声下气地恳求:
“请你们大师为我占一下运势。”
辰华感到有些为难,回头看了一眼院里,偏房的门依旧紧紧锁着。于是她对着那富商山一样的肚子轻施一礼:“对不起,我家大师今日不见客。”
“拜托了...”那富商鞠躬鞠得肚子都贴在地面上了。
随从们也跟着行礼,放眼望去顿时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后脑勺。
辰华有些窘迫,只得深深还礼:“实在抱歉,我家大师今日真的不见客...诸位请回吧...”
“我可以加倍给钱!”富商猛地抬起头,眼睛发着光,唾沫星子向辰华飞溅而来:“我有很多银子!你可以去泰安那里打听一下,哪个不晓得我石得富是最有钱的主!只要你们大师今天帮我看个星运,我可以付你们很多银子!几千两,几万两,包你们下辈子不愁吃不愁喝!”
辰华用袖子挡住袭来的唾沫,心中暗想:下辈子?
又有几个人活着,能保证得了这一世?
随从们也纷纷七嘴八舌跟着帮腔:
“我们石老爷啊,那是相当的有钱了!”
“我们石老爷可是泰安首富啊你晓得不晓得!”
“我们石老爷...”
她愈发困窘,只得在心里暗骂那个不肯见人却拿自己当挡箭牌的家伙。回头一看,那扇门稳若泰山纹丝未动,她不由感到绝望了。
她深深一礼:“对不起...”
突然院里一声断喝,吓得所有人都一哆嗦:
“都给我滚!大爷我说了今日不见客,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见,少在这里给我纠缠不休!烦死了!!”
所有人猝不及防,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不知是感到得救了还是没救了,辰华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感到受辱的富商暴跳了起来——只是象征性地向上耸了一下肚皮——“老子可是泰安的首富石得富!!这么低三下四求你,你还给老子摆谱!!!敬酒不吃吃...”
旁边一个狗头军师模样的三角眼低声提示:“罚酒!”
“对对对!!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给我把他这个破院子拆了,把这混帐东西给我拖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随从们总算逮到大施手脚的机会,囔囔着听不懂的地方话诅咒着娘亲,挽起袖子就往院子里冲。斜刺里杀出一个人影,辰华一个箭步挡在门前:“都给我住手!”
“让开,让开!否则连你这小丫头一起教训!”
辰华此刻态度异常强硬,一扫平日温顺谦恭的模样。
“你们真的敢吗?我家大师可是天下修为最强的星象师,人皆称他可逆转群星的轨道,改变人的宿命,你们今天惹恼了他,难道不怕寿命减损,死于非命吗??”
那富商顿时畏缩了一下。
辰华料得无错,一般此等富豪之人,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寿数问题。千金难买一年寿,她所说的正中那富商畏惧之处,又岂有不怕之理?
狗头军师不失时机地凑上来:“老爷!她说的没错,据说那个人脾气很差,曾经咒死过几个惹过他的人,因为无凭无据官府拿他也没办法,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
富翁脸色刹时如同猪肝:“...走走走!!快走快走!!”
随从们呼啦啦跟着吆喝,一瞬间所有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辰华轻吁一口气,转身回到院里关上大门。
偏房的门依旧关着,那人在一声怒吼之后亦销声匿迹,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一般。
辰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
“师父?”她恭恭敬敬地小声叫道。
里面没有声音。该不会是恼了吧?他今天特意嘱咐自己不见客,想必是要进行坐修冥想。对星象师而言,冥想是与天象沟通、净化身心的严肃仪式,最忌被人打扰。而那人的脾气…辰华不敢再向下想了。
“师父,”她尽量将声音放至最柔和,“今日之事,都是辰华的错,未能成功阻止他们,扰了师父清修,请师父责罚。”
她侧着耳朵倾听,屋内仍然没有任何声音。
“师父,请不要生气,对身体不好,辰华这就去为您沏一杯上等香茶,如何?”
依旧无声。
她叹了口气。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师父,我这就下山去为您买您最爱吃的桂花蜂蜜糕…”
“呼……”
与此同时,屋内突然传出鼾声,她听到先是一怔,随即便握紧了拳头。
这个躲懒睡觉的混蛋!
…放着眼看到手的银子不去赚,还冲撞了少见的大主顾,原来是为了睡懒觉!
柴米油盐酱醋茶,做衣服的布匹,上好的陈酿,还有桂花蜂蜜糕,你以为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还不是我赵辰华一点一点省吃俭用勤劳工作才…!
此刻辰华真想一脚踹开门冲进去,抓住里面的人一顿暴打,让他知道,她,一个懒惰星象师的实习弟子,每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钱精打细算,还要做勤务打扫,事无巨细一力承担,过的是如何的不易!
而这个超级大懒虫却还在这里事不关己地打着呼噜…
不过辰华毕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是第六百七十一次,她决定忍下这口气,不跟这个该死的师父计较。挎起篮子,她下山去买桂花蜂蜜糕。


“今天的那群人,我听口气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有几个破钱,就来这里得瑟,竟敢打扰老子睡觉,简直找死!!…再帮我添一碗饭来。”
“是的,师父。”辰华顺从地接过吃得干干净净的青花瓷碗,“一碗是不是太多了?给您添半碗吧。”
“要一整碗!你难道不知道,睡觉是很耗费精力的一件事吗?”
辰华:“……”
她一边添饭,一边偷瞄着那人口沫与饭粒齐飞,白痴共厚颜一色。
那人长相还是勉强可以称得上是美男子的。乍看之下似二十出头模样,仔细看能看的到眼角极淡的纹路,而他的实际年纪亦不过三十余岁。轮廓清朗,眼神敏锐,看得出少年时必定容貌秀美过人。只是现时头发乱七八糟,嘴角还有几缕横七竖八的细长胡子懒得打理,加上向来衣冠不整,给人一种邋里邋遢的感觉。
他端着饭碗舞着筷子继续自毁形象,将那富商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还不够,又开始诅咒他的子孙十八代。
辰华暗想,哪个不幸的求卜者遇到这样的心胸狭隘蛮不讲理的星象师,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了。
“他们还真是愚蠢透顶,这么就被大爷给吓跑了,虽然江湖上一直传说本大爷法力无边,不过做咱们这行的都清楚,星象师只能勘测星象并从中掌握它的运势,哪个能那么厉害,连宿命都能凭人力便轻易改变了!一群无知的蠢货!就这个样子,还好意思来找修为天下第一的本大爷占星!白痴!喂,再给我来一碗饭!”
“是,师父。”辰华想:他骂了人肚子似乎更饿了….
她心思一转,突然想起今天下山买桂花蜂蜜糕的时候,糕点铺老板娘跟她说的话来。


“哎哟这不是辰华姑娘吗?又来给师父买桂花糕来了啊?”老板娘热情招呼她,“来来来,先坐下,先坐下!等我给你称一斤刚出炉的新鲜桂花糕!”
她知老板娘素来热诚豪爽,便笑着答应着,坐到一边的凳子上。两人寒暄了一会,老板娘一边称糕一边问道:“你家大师最近怎么样了?一直没见他下山来买酒喝,不是病了吧?”
“他身体可是好的很,怎么可能病了…还是老样子。只是越来越懒了,最近也很少见客,总是关在屋里睡懒觉,进项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恐怕是连您家的桂花糕都买不起了。”
“哎呀辰华姑娘,你怎么还担心这个哪,你家大师可是当今首屈一指的星象师,当年在宫里可是连皇上都对他敬让三分的,现在辞去御前首席星象师的位子在这隐居,那叫一个门庭若市啊,各个地方的人都跑来请他占星,连我们这个小镇,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呢!很多人到这里求卦,顺带着游山玩水再买上一堆地产,回去之后呢发现东西不错,就当了回头客,再跟别人一宣传——这么一来啊,什么张三家的铁锅啊李四家的绣花啊王二麻子的剪刀啊,托您家大师的福气,现在全成了地方特色,每年都有好多人慕名前来订购,供不应求哪!就连我这小小的糕点铺,如今也翻了几番,变成大店铺了,还开了三家分铺,还真得感谢你家大师啊!”
“……”
辰华苦笑…
“所以呢你根本不必担心,人嘛工作累了总是要休息的,你家大师这么厉害的人,以后还不是财源滚滚来呦!来,你的糕!”
老板娘死活不收钱,辰华执意不过,便谢了老板娘,提了篮子准备离开。
“对了辰华姑娘,你家大师今年贵庚啊,怎么还不讨老婆啊?用不用大姐帮他介绍一个?”
“这…不必了…他那个脾气啊,唉,是女人都被他吓跑了…他身边的弟子,也只有我一个,整天又做牛又做马的,哪个受得了他啊…”
“辰华姑娘,”老板娘突然神秘兮兮一脸严肃,“听说他脾气特别的烂。”
“嗯。”
“以前也收过几个弟子,可是不到三天就全都被他赶跑了,只有你一直留在他身边,而且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
“嗯…”
“所以,”老板娘达成结论,“他该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啊…?!”
辰华顿时结结实实吓了大一跳,心想: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嘛!”
“大姐这可不是瞎猜的呦!都说大姐预感最灵验,说不定哪,再过一段时间,你就成了自己的师母了!…咦,辰华姑娘?跑到哪去了?奇怪,刚才还在的…”


根本就是乱讲嘛…看着那人狼吞虎咽的吃相和口无遮拦的举止,辰华不无郁闷地想。
自己自幼丧母,父亲又患重病,临死前把自己托付给这个曾经有一面之交的朋友——其实是欠了人家一笔小债,无钱可还,于是便把女儿抵押给人家…
她埋葬了父亲之后,卖掉房子作旅费,只身来找他。那时宫廷争斗刚刚平息,他亦离开官场隐居山野,过惯了被仆从环绕的生活,一时没了人伺候,一贯懒惰的他看到她的眼神霎时如同狼看到了小羊…
从此之后,她就成了他名义上的关门弟子,实际上的仆人…
不过这些年来,他虽狂妄自大,脾气暴躁,动辄辱骂他人笨蛋,然对她却是极好,不曾打骂过她分毫。辰华将这归功于自己的温驯乖巧,并不以为然。
他待她虽特殊,然他生性素来率直坦荡,一双眼睛明锐静澈,不容一丝杂质,面对她时神色如常,并无<敏感詞>绪念,有时吩咐她做事,语气亦极其自然,并不似对她有何额外情愫。
况他曾是一位何等风光人物,皇上眼中的红人,在宫中地位举足轻重,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识自然广博,又怎会看上自己这个平常女子?
想到这些,辰华心中突然隐隐感到些许空落。
她多年伴随那人身边,朝夕相处,伺服他饮食起居,又是芳华初绽的少女,对他并不是没有几分眷慕的。
他性子再差,却也曾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坊间流传的有关他的大量传说中,无不赞美他少年俊逸,如今虽这般邋遢随性,却也掩不了他气度不凡。
且那人在宫中争斗多年,全身而退之余却仍持得一颗赤子之心,在辰华眼中,实在难得,不由对他更添一丝敬重。
“?”
辰华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你总盯着我作什么?快点吃饭,吃完了好去给我切桂花糕来。”
“是…”辰华赶紧低头扒饭。
饭后,那人吃饱喝足,坐在竹椅上摇着扇子乘凉。她则娴熟地切着糕,刀起起落落,心境突然异样平和。
就这个样子,伴在他身边,照顾他一辈子,却也不错。
她骨子里本是聪慧娴静女子,素来无欲无求,心思亦简单。能够陪在他身旁,对她而言,便已是最大满足。
夜里,他教她观望星象,她一点即通,省却他不少气力,师徒间却是极其自然的默契。两人一教一学,各自心清如水,汩汩相通。月色澄明,蝉声悠远,夜风混杂淡淡桂花糕香气,拂过二人身上似雪白衣,竟如同一幅月下神仙图。


过了几日,他不再偷懒,却开始抱怨:
“人呢?人都哪里去了?没人来占星,大爷哪来的钱喝酒!”
还不是你自己把客人都吓跑了?
辰华一边打扫院落,一边心想:活该。
“师父,银子剩的不多了,客人又不上门来,这可如何是好啊?”她故作愁颜,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往他的火上继续浇油。
这招果然灵验,他向来自视为神一般万能的人物,最看不得徒弟这副无助的表情,登时手足无措,原地转了几圈后对天发誓:“这次大爷一定要接一个大客户!”
他说到做到,重新做人般天天打扮得干净整齐,坐在家里焚香等待。一连半月过去。却仍然无人上门。
想必是上次的富商求卜不成,在背后捣鬼的缘故。
他一定是逢人便说那人是个如何如何暴躁恐怖阎罗般人物,不帮人占星便罢,还要咒人性命。
辰华想到这里,非但不恼,反而莞尔。
一晃半个月过去,仍是门庭冷落。
一日辰华早起,照例执了青竹帚打扫院落,至打扫完毕,却仍不见那人起床。
她凑到偏房门前,隔了木门,细细倾听里面声音。只听到纸笔沙沙作响,随即是桌椅挪动声音,脚步声向门口而来。
她不及闪躲,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一封信递到她面前:“把这个给那天那个姓钱的暴发户寄过去。”竟是知道她在门口偷听。
“做…做什么?”辰华立刻面带微笑强作镇静,心里却暗道吓死姑奶奶我了。
他打着哈哈,似乎是一副极其不以为意的样子:“啊,啊…你去寄信就行了,别问太多…好了好了,去吧去吧!”
辰华嗯嗯地应着声,犹犹疑疑接过信来,心里实在糊涂得很,便瞥了一眼正在大打呵欠的那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人满足地打完呵欠,脸上浮现出一种懒洋洋的诡诈神色来,一瞬间显得极为狡猾狰狞,随即表情一收,神色如常,一转身进了房间。
紧接着,便是一阵鼾声传来。
辰华着实被这个表情吓到了,顿觉毛骨悚然,冷汗直流,连忙一溜小跑跑出去去找信差。
晚上二人照常坐在院子里观星,他叫她背九星歌诀给他。她便背:“建为青龙用为头,收为玄武盗贼愁…满为天刑平朱雀,破为白虎危玉堂。”想着稀奇古怪的歌词,她有些好笑。也不晓得这些东西,将来能不能用的上?
他听了倒是大为得意,直直夸赞:“不愧是本大爷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也不知道是在夸她还是在夸自己,只得微笑着点头接受了。
他突然正色道:“辰华。”
“啊?”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亦是我的关门弟子,别人都道你得了天下第一星象师真传,资历无人能及。将来我百年之后,你自可打着我的招牌去到处招摇撞骗,别人看到我的名字自会请你上门殷勤款待,如此一来下半辈子倒是衣食不愁了——哎,这样为师的也可以安心去了。”
这一番话说得极其直露自满,连掩饰都不屑掩饰一下。辰华“是,师父”谦恭答应着,心里却恨不得一扫帚把他揍到月亮上去。转念一想,他要是到了月亮上,恐怕会气得嫦娥上吊,吴刚自刎,连那玉兔都要气得两眼通红,一头撞死在桂树上,把好端端一个冰洁无暇的月亮搞的尸横遍野,于是作罢。
“不过以你现在半吊子的水准,还拿不出手,为了不折本大爷的面子,你至少要懂得一些基本占星之术。过几天等大把银子上门了,我就关门不再见客,专心教你。”
“谢谢师父。”见他胸有成竹信誓旦旦的样子,辰华有些奇怪。哪来的“大把银子”?莫非是今早…
想起那人一脸恐怖的奸笑,她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了。
她的预感没有错。第二天早上,一大群人抬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富商来了。
那狗头军师也在,在一旁给那哼哼唧唧的富商拿着毛巾擦汗,一见到她,把毛巾一抛,翻身便拜:“女菩萨,行行好,请你家大师手下留情,放过我家主人吧!”
一呼百应,所有的家丁一齐跪下,抬轿子的家丁也忙不迭丢了轿子跟着跪,可怜富商连同轿子被猛地摔下,登时直翻白眼。
“别别别…快起来,快起来!”辰华哪见过这阵势,脸都红了。那狗头军师拉着她的裙角大声恳求,<敏感詞>家丁纷纷效仿,她顿时进退两难。
“女菩萨,我家主人前些日子无礼冲撞了您家大师,令他发怒降罪到我石家,我家主人现在卧床不起奄奄一息,今天向我们特地向他赔罪来了,请您家大师务必救救我家主人啊!!”
“…啊?什么…”辰华已经晕了。
“您家大师昨天来了封信,说是因我家主人的行为将他惹怒了,故而降祸于他,还叫我家主人亲自带着十万两银子来求他,他才肯救他一命…”说着指指一个大箱子,“银子我们已经带来了,请女菩萨查收!”
“我…呃…”
“辰华,进来,把门关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后。
“啊?!”
那些人顿时哭天抢地。
“吵什么?都给我闭嘴!”一时鸦雀无声。他转身面对辰华,“让他们今天就在门外跪着,等大爷心情好了再说。”然后便装模作样地扬长而去。
管不得他们的哭喊,辰华费了好大劲才关上门,躲在门后直喘冷气。
这人手段真个够狠,她今个算是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
后来直到晚上辰华不得不出门买菜,他才放过他们,问道:“你家后院是不是新近种了棵什么树?”
狗头军师一愣,“啊?哦!是是是!是是是!大师您真是料事如神…”被他不耐烦地打断:“回去把那棵树拔了,连根拔!好了好了,统统滚吧!”
“可是今年种了好多树…拔哪一棵?”
“统统拔了!!!”
“是!!!”那些人立马抬着已经半死不活的富商留下箱子一溜烟跑没影了。那人犹自嘀咕着:“哪一棵?切,老子才懒得挨个给你看呢!”
“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您真的跟传说的一样,…能改变人的命运吗?”
“怎么可能啊,别犯傻了!”他埋头数着箱子里的银子。“那天我在字纸篓里拾到被你扔掉的那肥猪的生辰八字,草草推断了一下,结果发现他有生病的征兆,就借机讹他一笔!拔树那件事也是我信口胡诌的,本来这个行不通我还想问有没有新打的井啊新买的衣服什么的,偏巧他家刚刚种了树而已。喂,这都是技巧,你跟着学着点啊!”
“啊?那…那万一他好不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星象显示,他这病,不出三天就会没事了!”
“……”
“愣着干吗,帮我数银子啊!乡下来的傻丫头,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吧!”
“……”
………………………………………………………..


经过这位明师半来年的教导,在占星方面,辰华已经小有所成了。
今夜是最后一晚,亦是出师的测试。辰华须独立并完整准确地预测出一个人的星命盘,方能结业。
预测的对象,当然是辰华自己。
某人:“你这三脚猫的本事,怎么可以给本大爷预测呢!”
辰华盘腿坐在铺着纸笔的矮桌前,按照那人的吩咐,屏息凝神一刻钟,待心清气静之后,方才动笔。
在纸上,标注出天干地支,八大方位,再依次添加上各颗命星及其运行轨道,或顺或逆各有不同。接着便是繁复的排列与计算,辰华做得细致而吃力。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才全部弄完。
那人坐在院子里吱呀作响的太师椅上,见她出来,问道:“怎么样啊?”见她神色茫然,便道:“怎么,失败了?我就说嘛!你呀,想从我这里结业,还要好长一段时间呢!”
辰华摇摇头,仍是一脸犹疑的表情。“可是我…反复演算了几十遍,完全按照师父您的话来做,应该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是,却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不可能!” 他猛地跳起来,吓了她一跳,“等我看看!”说着便冲进屋里去了。
辰华一个人留在院子里,心下异常失落。
师父的方法自然不会有错,自己的生辰图也没有问题。难道…真的是自己天赋不够,没有资质吗?
本来她不甚在意成败,亦对占星没有太大兴趣,他要教她,她便学了,极其自然——可正是由于这一点,她才如此在意今天的失败。
她的心思是隐晦的,淡然的,无所求的;如此轻巧,轻得可以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又如此沉重,重得一个无关紧要的失败,便令她心情异常低落。
她犹自在自怨自艾,那人却已经出屋来了。
“呃…那个…是我的失误!”
“啊?!”他头一次如此爽快地承认错误,却是平生头一遭见,辰华当下吃惊不小。
“我看了一下,今日是你的灾厄之日,算什么都必定算不出来的。你今夜且先去歇息,明晚再做一次便可。好了,去吧!”
她心下一块大石轰然落下,豁然开朗,谢了师父,便回房去了。
这一夜,她有些睡不着。师父那行为,怎么看都不似平日,有种说不出来的怪。说她今日星行灾厄,是安慰她的话吧?安慰自己的失误…安慰自己…那个向来没心没肺口无遮拦的师父…
她感到手心里汗津津的,浑身发热,手指紧紧攥住枕巾。
——他该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辰华缓缓睡去了。合眼的一刹那,她朦朦胧胧地看到偏房里,依旧亮着灯光。


第二天晚上,辰华再次进入房间,开始重新预测。
那人似是昨夜一夜未睡,今天又睡了一天,呵欠连天,脸上还挂了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不到一刻钟,辰华便走了出来。
“成功了没?”那人继续打着呵欠。
辰华点点头。突然,她流下两行眼泪,随即一下子跪倒在那人面前。
“师父!”她哭着抓住那人的衣服,“你告诉我,我看到的都是假的!告诉我我的水平还不够,我看到的都是不真实的!求求你了,师父!”
那人震了一震,原本散漫飞扬的表情一下子沉寂下来。
他兀自立着,沉默仿佛一尊石像。
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慢慢俯下身,想要拉她起来,她却执意跪着。
“…师父!你不告诉我,我今天就不起来!”
“你起来吧。”
她睁着一双红肿的大眼睛,泪光莹莹,眸子里写满了希冀:“师父,你…会好好地活着吧…你…这么厉害…不会像我看到的那样,那么简单,就死的…”
那人看着她,那一瞬间,时光仿佛有开天辟地那般长。
他终于,缓慢地摇了摇头。
一瞬间,辰华如同堕入寒冰水潭,感到绝望,而周身发冷。
她眼睛微微一闭,随即昏了过去。


在梦里,她又梦见了她所看到的情形。
不过是一年光景之后的事,她看到自己一身白衣,发丝散乱在风中,跪在一座新掘的坟茔前,满面泪痕,神情恍惚。
墓碑上,是她的字迹,写的是“恩师卓凛之墓”。
看到这行字,仿佛一天一地全部黑了一般,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她号啕大哭,直到自己满脸泪水地醒来,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握住那人的手。那人就坐在她的床边,以一种她前所未见的沉静温柔眼神望着她。
她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师父!”抽噎着,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被她攥的发麻,他的眼里便又添了一丝沉痛与哀怜。
“辰华,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你听我说。”
她愈发绝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寿命,惟剩一年时间了。”
“之所以事先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伤心。”
“一个人,遵循着星辰的轨迹度过一生,生、老、病、死,都是非常自然的事。”
“自我成为星象师,并看到自己命运的那一刻起,我就坦然地面对了自己的宿命。”
“所以,辰华,作为一个星象师,你不要太难过…况且,师父自小无亲无故,你就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这个样子,叫师父怎么放心得下?”
辰华大声痛哭了许久。
突然,她胡乱擦了擦泪水,仿佛下定了决心般仰起头,说道:
“师父…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担心的。”她使声音尽量平稳,却仍是发着抖,“这一年,请让辰华继续照顾您。辰华发誓,一定会微笑着,送走师父。”
他轻轻抚摩她的头:“好孩子。”却不禁扭过头去,悄悄流下泪来。


这一年,辰华果然实现了她的诺言。
她将他照顾得更加无微不至,而且时时刻刻见到他,面上均带着灿烂的微笑。
他不再见客,在家专心做些手艺之类,对她亦温柔到极至,再不是那个脾气古怪骄傲自大的模样。
这一年,他们白天在一起打扫,读书,品茶,晚上坐在一起赏月,琴瑟合鸣,相敬如宾,却是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
……
那日他做了风筝。他性子散漫,手原来是极巧的。青竹晒干,细细地劈成了竹篾,再用麻线编结起来,便成了一只鸟的形状。两人分别用纸描了流莺图案,他手工做的妙,绘画亦出色,一只鸟儿活灵活现,跃然纸上。辰华本不擅丹青,干脆胡画一通,出来的便如乌鸦一般,他看了不由狂笑起来。辰华气结,便伸手在他画的鸟嘴上添了两笔,顿时长出两撇胡子。他见自己的得意之作遭此毁坏,气得牙痒,顺手给她脸上也照葫芦画瓢,添了六根胡须,狸猫一般。辰华也顾不得师徒礼数,立刻跳起来反抗,一时间仿若回到童稚时代,屋里笔墨横飞,笑闹不断。
两人童心大发胡闹半天,给彼此添了无数个黑眼圈,直到互相脸上都没有地方下笔了,方才休战。
洗过脸之后他开始裱糊风筝,用的便是那张长了胡子的流莺,道:“这样两人画的都有份了。”她听了之后,心下不由一阵温暖,又是一阵怅然。
站在后山草地上,他拿着线轴,她则在一边看着天上的风筝。那流莺愈飞愈高,渐渐没入云层,她心里一片孤寂,便如水一般漫延开来。
她的手悄悄地捏住了他的衣带。他觉察到了,回头微微一笑,她回以一笑,心中顿感安心塌实。
——能够如此快乐地与他一起,自己便已满足了。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只是她的心思,他大概不知道,不过也没有必要知道了。
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一年之后。
在他们栖身的山上,冷风凄凄,榛莽遍野。
辰华一身白衣,茕茕跪在那人的坟茔前。
墓碑,题字,甚至坟上供着的香,无一不与那次所见一般。
师父…原谅我…
因为,我终于可以…哭出声来了…
她伏在那人的坟墓上大声痛哭,哭得凄厉,哭得断肠。
风吹起她的头发,在风中,那些发丝显得如此无助而柔弱。
这一年,为了那个人,她一滴眼泪都不曾流过。
如今,她哭得这么绝望,这么伤心,然而那个人是听不到,可以含笑九泉之下了。
她哭着哭着,突然眼前红影一闪,低头一看,竟是哭出了血泪。
“师父…从今以后,辰华要离开这里,不能再陪着你了。”
“不过您放心,辰华…会坚强地活下去的…而且,每年这个时候,辰华一定回来看你…”
“永别了,师父…”
赵辰华站了起来,她的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却非常严肃。
——她与他在一起相处不过人世间短暂三年,对她而言,却已是一生了。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有<敏感詞>之人,能够令她如此刻骨铭心,哀痛欲绝?
这样的人也许会有的,只是,那个飞扬跳脱散漫俊逸的男子,却只得这一个,今后纵使几千几万世度过,也不会再出现了。
她拿起一边的包裹,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去。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回头,一行清泪沿着脸颊流下。
“师父,我…对你…其实…”


辰华…其实你的心思,我是清楚的。

其实自从你在我身边照顾我开始,我就慢慢地开始依赖上这个聪灵温顺的你了。

等到我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过去我曾经遇到过很多女子,可是她们没有一人能够比过你,你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明亮的一颗星辰。

我性子急躁,动辄发火。可是对你,我不曾发过脾气。

本来我以为,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去做很多事,可是,我错了。

还记得那个晚上吗?你为自己占星,可是什么都没有显示。

我说那日是你的灾厄日,是骗你的。

你那天晚上的占星,其实是成功的。

你看到的,确实是自己的命运。

如果一个星象师看不到自己的星运,代表他即将死去。

其实,那日之后,你本来,是活不过几天的。

还有一件事我也骗了你,因为那件事若是说出来,是没什么意义的。

因为大概没有人能做的到吧。

星象师无法改变群星的宿命,这件事是我骗你的。

全天下只有我知道该如何去做,也只有我有能力去这么做。

也只有我,付的出这个代价。

那一夜,我改变了你的命运,令你能够继续活下去。

代价就是,我的生命。

关于这件事,我一点也不曾后悔过。

唯一遗憾的,是你不曾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你所倾慕的师父,其实也是,喜欢你的。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与你两情相悦的会温柔待你的人。

而不是我这个脾气怪异狂妄自大的怪胎…

再见了,辰华。祝你幸福…





(完)

[ 本帖最后由 阿克 于 2008-10-2 00:43 编辑 ]
作者: 阿克    时间: 2008-6-3 07:56
大三上学期时有一段时间经济窘迫,便花了一晚上写了这篇文准备换钱,结果惨遭退稿。
今时今日偶然想到,便发于此,诸位<敏感詞>闲来无事,看看便好。

补充:文中的占星之类内容纯属胡编,剧情需要而已,勿受误导,多谢合作。
作者: 飛翔朱雀    时间: 2008-6-3 09:22
顶一个!
作者: 郭武    时间: 2008-6-3 12:50
先頂一下:lol
作者: 尛厷炷|!ovè    时间: 2008-6-3 12:58
很长..............午觉后 哦不  下午放学或再看
作者: 郭武    时间: 2008-6-3 19:32
:( 騙錢```````` 騙人傷心感慨罷了.....
作者: 暗焰    时间: 2008-6-4 10:27
汗,好长啊:L
作者: cyanine    时间: 2008-6-5 16:46
言情小说!?。。拿自己开涮也不涮个好结局~
作者: 朝华    时间: 2008-7-8 02:38
顶塔塔
作者: 凄凉雪    时间: 2008-7-11 14:00
貌似 你以前给我发过这个东西 那时侯还没写完   现在才看见结尾呵呵 不错
作者: 苏宇浅    时间: 2008-8-8 22:34
呜呜呜……fungus229f 怎么这么个结局?
作者: 塔罗伊人    时间: 2008-8-10 15:26
剧情动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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